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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初生:弘道守正学问为先

2022-03-19 来源:南方杂志社 作者:影子 刘艳辉

◎《南方》杂志记者/影子 刘艳辉 发自广州

◎本文责编/李焱鑫蒋玉

陈初生,1946年生于湖南涟源。著名古文字学家、书法家。1964年入读武汉大学中文系;1978年入读中山大学中文系,师从容庚、商承祚教授研究古文字;1981年毕业后至暨南大学任古代汉语、说文解字、古文字学及书法讲席;1988年荣获中国社科院青年语言学家奖;1992年创建暨南大学艺术中心,同年被评为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曾任中国书法家协会教育委员会副主任、广东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广东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兼首任书法院院长等。主要著作有《金文常用字典》和《商周古文字读本》(合作)、《中山王器铭文集联》(合作),以及《三馀斋琴铭》《三馀斋诗词联语》《问学馀事——陈初生书法作品展作品集》《三馀斋丛稿》及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书法学论文多篇,其中《金文常用字典》曾获首届中国辞书奖。

沃土岭南,咸多高士。或驰骋于世,或静隐于市。驰骋于世者人易知之,静隐于市者世或莫能闻也。

羊城陈初生者,今已年逾古稀,教坛振铎四十年,桃李几遍天下。“读商周秦汉唐,习篆隶真行草;亲金木水火土,藏官哥定汝钧。”对毕生治学从艺,他这样概括。“方正如砖,坚实如砥,坦坦荡荡,无滓无。研之磨之,生生不已。”对为人处世,他在所作砚铭中这样提炼。

春寒料峭,陈初生教授身穿黑色中式外套,背部微弓却精神矍铄,于家中接受《南方》杂志专访。其思路清晰,谈吐谦逊,令人意识到在精鉴别、富收藏、喜音律这些标签之下,他的底色始终是一名学者型书家。

以艺术服务社会

2012年,北京人民大会堂全面装修,同年“人民万岁鼎”铸成并陈设于大会堂全国人大常委会会议厅。宝鼎上方正中刻的“人民万岁”印章和鼎内壁铭刻的95字金文,由陈初生书写。

为国鼎铭文,使命光荣,责任重大。“广东的设计方案中标后,便考虑从容庚、商承祚两位大家的学术传人中找人来写,他们通过调查后选择了我。”66岁的陈初生迎来“大考”。

在中国传统文化的特殊地位中,书法不仅是艺术的,更是学术的、社会的。陈初生将书法探索与专业研究紧密结合在一起,书写鼎铭时确保用字规范合乎法度,书风则参考西周毛公鼎。遇到金文中没有的字,他以学术为支撑,选定最合适的文字,逐一说明后经层层审定,直至通过。以“国”字为例,金文中的写法与“或”“域”同形,外面无框或半框,容易引起歧义。陈初生决定采用带框的“国”,一则便于理解,二则更有“国有边界”的一统气象,以无可置疑的学力获广泛认可。

“半世研磨未虚度,薄技终能荐北辰。”陈初生在声名大振的同时,对“书法怎样为社会服务”有了更深的思考:“现在争名夺利的事情在艺术界不少见,但一个书法家还是应该真正为人民大众服务,用毕生所学去传授书法知识,弘扬书法艺术。”

从京华论鼎到社区挥毫,从举办书法作品展到琴铭艺术展,陈初生展示文人雅士风范,却始终不离书家初心,向读者、向社会展示其艺术创作。

早在1970年至1978年,陈初生在华师附中任教时,便担任学生书法社的教导老师,培养学生的书法兴趣。1992年,他创建暨南大学艺术中心,专门从事普及与提高相结合的艺术教育,使暨南大学成为较早成立艺术专门教育机构的普通高校之一;同时他与曹宝麟教授一道,招收艺术理论与书法实践方面的硕士研究生,使南方有了高层次的书法教育基地。1993年起,他受邀到广州军区老干大学为学员讲授篆书课程,近20年不计报酬,兢兢业业备课、上课。退休后,被聘为广东省文史研究馆馆员,他也一直不遗余力开展艺术活动。

陈初生乐在其中,他的作品不仅展陈在国际性大展上、博物馆艺术馆内,也铭刻在风景名胜,融入群众生活。在广州花城广场、金沙洲文体广场,英德通天岩,汕头北回归线标志塔,河源赵佗故城等地,都可看到他高雅脱俗的笔迹。每一幅墨宝、每一种字体,都匠心独具。

从山里娃到大国书家

陈初生自幼酷爱书法艺术,读中学时就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初露才华。1964年就读于武汉大学中文系后,师从刘赜、夏渌教授,开始走上书法和古文字学习之路。

“我悄悄地去拜见他,拿出写的字向他请教。”回忆起当时的画面,陈初生历历在目。刘赜是章太炎的再传弟子、著名书法家,他不仅向陈初生传授技艺,更注重把文人之气传与他。为时刻警醒陈初生,刘赜将挂于自家屋中多年的作品《括囊无咎》赠予他。“括囊无咎”语出《易经》,指口袋收紧不露破绽,寓意谨言慎行、谦逊为人才能不招祸患。这成为陈初生受用至今的金石之言。

当时陈初生还是穷学生,冬天棉衣里的棉花常常爆出来,四季衣物上遍布补丁。刘赜除悉心传授篆书,一笔一画地指点、逐字批改,对学生的生活也非常关心,将自己的毛笔、字帖送给陈初生练习使用。就这样,艰苦动荡岁月中,陈初生技艺突飞猛进,数载寒窗浸润于《峄山刻石》《三体石经》《华山碑》《史晨碑》以及邓石如篆、分诸帖,为古文字研究和书法打下坚实基础。

“我们这一代人成长的道路是不平坦的,但也是幸运的,好的机遇也让我赶上了。”1978年,陈初生报考了中山大学中文系古文字学研究生,不料复试前夕父亲突然病逝,给他巨大打击,以致很多书都没读完,复试成绩很不理想。面试期间,容庚先生得知原因后要求学校改变原有只招两个人的计划:“考得这么辛苦,多加一双筷子就行啦!”后经中山大学破格录取,陈初生和陈永正、陈抗、唐钰明、张桂光、许伟建六人有幸成为容老、商老的古文字研究生,真正踏入了古文字研究的领域。

多年来在他的书房正中间,始终挂着一张旧照片,那是陈初生和容庚、商承祚教授的合影。在两位恩师的悉心指导下,陈初生读研期间遍临甲骨文、两周金文及战国秦汉简牍帛书,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书风,金文古雅、淳厚,富有金石韵味;秦隶若篆若隶,既复原古法又不囿于古法,在现代隶书领域中别具一格;行书学二王、颜真卿、赵孟頫、王铎,形成了清新脱俗,从容闲雅,充满书卷气的书风。

书海无涯,陈初生不以为苦。对于学习古文字而言,抄书是主要的学习方法,面对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他稳扎稳打、苦中作乐。“我们从老师那里借书,然后大家一起来抄,既熟悉了古文字,又练了书法。”对当年临摹《金文编》所下过的大功夫,陈初生不禁感慨道,“书中9000多个字我们都临摹过都写过,都藏在脑子里面了。”

“梦里都在编字典”

跟自然科学不同,古文字研究是发现而不是发明,初学者有三难:第一难辨字形,第二难明音读,第三难晓字义。

容庚先生的《金文编》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著作,是攻读古文字学的重要工具书,但只收字形,而不及音和义。因此,20世纪80年代初,陈初生下定决心,要编一本包含形音义的金文字典,着手收集相关资料。这一计划获得了容老的肯定。

1981年,陈初生以《试论西周金文主谓句式的发展》为题撰写硕士论文。他将西周金文的主谓句式与甲骨文进行对比,也在西周金文早、中、晚三期内进行对比,对其发展中的一些特点进行了探讨并多有发现,充实了上古前期汉语语法史。这一年,陈初生获文学硕士学位,同年任教暨南大学。

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1984年,中国古文字研究会第五届学术研讨会在西安召开,陈初生的发言引起陕西人民出版社编辑周鹏飞的注意,他们也正计划编纂一本金文工具书。两人一拍即合,并邀请了中山大学教授曾宪通担任审校。

“人民万岁”鼎铭文

会后,陈初生第一时间写出了一个样条给编辑,没想到一次性通过,正式开启编纂工作。每编完一卷,他就先给曾宪通老师看,然后请周鹏飞从编辑角度提意见,三人每一次沟通都堪称一次学术争辩。

谈及当年情形,陈初生仍充满学人的激情。那时住房小,他就在单人床前置一书桌,坐在床上写,累了直接倒下睡,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做梦还在编字典,醒来赶紧记下。”这样亢奋的状态,陈初生持续了近15个月。“继晷燃膏信有之,夜阑犹是疾书时。人归花市情怀暖,我对周盘动妙思。”陈初生在《〈金文常用字典〉付梓率题四句》中这样写道,治学为艺的痴迷可见一斑。

1987年4月,65万字、全部手抄完成的《金文常用字典》出版,成为我国第一部形义兼备的古文字字典。书中收录常用金文1000字,每字字头用楷体,并列小篆,收录金文多种字形,便于读者观览。它在学术上的突破和贡献有口皆碑,著名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李学勤认为此书“实在是富于创造性的贡献”,中山大学教授唐钰明以为该书“是古文字学科领域中成功的重要著作,也是我国辞书领域中的一项硕果”。

1988年,陈初生荣获中国社会科学院青年语言学家二等奖(一等奖空缺)。在评选中陈初生获得这样的评价:“无论在考释文字或诠释字义方面,对于各家的不同说法能够审慎权衡,择善而从,学风谨严朴实,在古文字学方面有较深的造诣和功力。”

在古文字学和书法的深厚学术滋养之下,陈初生多点开花:篆刻、诗联、琴铭、收藏……不仅均有涉足,而且造诣颇高。到广东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后,他又拜师学习古琴,关注古琴的流传、收藏,在制作琴铭方面“无心插柳柳成荫”,制作琴铭达70多篇,留下诸多佳话。

对话陈初生:“眼高手低”不是一件坏事

陈初生被誉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守望者”。与他对话,就如同一层层剥开传统文化的面纱,原来它与生活距离如此之近、融入生命体验程度如此之深。

对于传统文化创新,对于增强文化自信,他自有见解。

艺术教育很难“大器晚成”

《南方》杂志:您琴棋书画等各方面造诣都很高,如何定义自己的身份?

陈初生:学术方面,我致力于古文字方面的学习、教学、研究,勉强算是一个古文字学家。研究方向主要是利用古文字材料研究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语法学,一个重要成果是编纂《金文常用字典》,这是我的学术特色,也是种种机遇所决定的。

回首大半生,除了教学研究,我做学问之余的时间精力主要用在书法上,我曾担任中国书法家协会教育委员会副主任,也算是个书法家或者书法爱好者。真正的书法家必须有学术支撑,对书法历史、汉字结构、多种传统文化有着深刻的理解。同时,要有创作能力,写得有根底、有法度、有表现力,才能达到一定的艺术高度。

《南方》杂志:书法蕴含着丰富的传统文化密码,但也可能走向“阳春白雪”。如何避免成为冷门的小众行为,真正服务社会?

陈初生:艺术为什么人的问题,是一个根本的问题、原则的问题。书法作为一门艺术,应该真正为人民大众服务。一方面要传授书法知识,教育人;另一方面要心中装着读者,打动人。书法家心中装着读者,意味着写什么字、用什么字体,要看对象。比如为花城广场巨石题字,我用简体字,让中外游客、老老少少都认得出来。为汕头北回归线标志塔的题字,则用繁体字,以体现它的世界性。而人民大会堂的人民万岁鼎是国之重器,铭文肯定不能用仿宋、行书,必须用古文,用金文,其中既有学术支撑,也有政治用意。

有了艺术,我这辈子才能过得愉快。如今社会各界多少意识到了书法教育的重要性,但于书法发展而言仍任重道远。艺术教育很难“大器晚成”,必须从儿童抓起,但目前师资比较缺乏,甚至一些学校用美术老师、语文老师来代替书法老师。可喜的是,目前已逐渐形成“书法是一个独立学科”的共识,我们还要调动各方力量积极推动、扎实研究。

功夫在“字外”

《南方》杂志:书法传承至今,如何实现创新性发展?

陈初生:书法的创新性发展问题,是一个古老又新颖的话题。实际上,古人也是追求创新的,从甲骨文到金文,再到战国的帛书,再到汉代的碑刻……书法发展的历史就是一部不断创新的历史。

纵向上来看,每个历史时期有不同的书风,但拥有一个共同特征——继承。例如,从甲骨文来看,本身有两种风格:刀刻味和书写味。到了金文,由于材料发生了变化,书写味更加明显,是一个渐变的过程。

横向上来看,每个时代既有大的主线,也有各异的风格。例如,唐朝的书风在“正大气象”之下,出现了颜真卿、褚遂良、虞世南等不同风格的书法家。尽管各时代风格很多、水平参差,但从来高雅是主流,“丑书”难得人心。

当下的书法要实现守正创新,关键是要对“正”心中有数。书法艺术,体现的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主流的文化价值,一定要珍视传统、追求高雅,而不是轻易否定,或者一味求新求异。

《南方》杂志: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如何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增强文化自信?

陈初生:要把优秀传统文化介绍出去,跟西方真正形成交流,而不是降低标准刻意迎合外国人。这是一个对外传播的问题,也是一个由来已久的问题,想回答好非常不容易。

传承发扬优秀传统文化,仍有大量工作要做。首先要提高认识、做好继承,没有继承就谈不上发扬。书法是中国汉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没有汉字基础谈何发展书法。写诗是功夫在诗外,书法是功夫在“字外”,不能仅靠多写,而要积累知识、提高审美。我曾说过,“眼高手低”不是坏事,只有眼高了才有可能手高,眼低肯定手低。艺术不能止步于技巧,教育至关重要。同时,媒体包括自媒体要做好普及、引导大众,逐步提高大众认知水平,对于优秀传统文化形成社会共识,弘扬真善美、抵制假恶丑。


网编:陈冰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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