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黄嘉晶
摄影：董坤铭，受访者提供

人物简介
姓名：黄启灏
年龄：36
经历：现为槟城表演艺术中心经理和庇能福建话协会秘书，曾在知名跨国企业任职11年。2010年放弃高薪厚职回马追逐语言与文化的理想，机缘巧合下加入槟城表演艺术中心。2014年与伙伴正式成立庇能福建话协会，提倡“讲福建话运动”，振兴与发展槟城福建话。近期出版了福建话诗集《过说》，积极撰写槟城福建话辞典中。

30岁，有人的事业刚打下第一块磐石，有人正为该不该转换跑道苦恼，黄启灏已然将別人想象中30岁该有的样子提前完成：高薪且稳定的工作、在国外生活，似乎除了置业与家庭外，他什么都不缺了。“我告诉老板我想回家，因为现在的人生好空。”生命变得模糊迷惘，他想无惧地去描绘人生的模样，所以他回来了，投入原本便热爱的剧场工作，推动在地福建话的复兴。他所相信的语言和艺术的力量，正为生命篆刻充满想象的世界。

现在的黄启灏，36岁，最为人熟识的，是张口就说流利福建话的形象。说话的神态直接强烈，掩藏在张狂皮相下的，是骚动的赤子之心。对振兴槟城福建话的执着超乎想象。

“我在槟城常常说谎，比如去超市买东西，如果对方开口跟我说华语，我会用福建话告诉他我听不懂华语。还有一次我办信用卡，对方用华语解说，我故意用福建话说我听不懂，结果对方就走开了。在中国同样的情况，对方为了赚钱会使尽浑身解数解说。为什么马来西亚变这样？”

自认海南人

黄启灏用字正腔圆的福建话道出对方言的骄傲。“我不排斥任何语言，推广福建话并不是因为它比其他语言重要，这是我们原有的能力，是这城市的一种文化面貌，丟了就是丟了。我希望槟城的年轻人以自己的多语能力自豪，并且善用它。”

改变很难，在时代掘出方言的根更像壮烈的冒险。在前方引航的黄启灏原来根本不是祖籍福建的小孩。父亲是福州人，自小在海南话为主的丹绒武雅村子长大，长辈对他讲的却是福建方言。耳濡目染下，对海南话有深刻情感。“我是以海南人自居的。”他大笑。祖籍语言福州话已全然断绝，现在的他正努力学好母系的海南话。

中学毕业后，黄启灏读了一年的电脑课程，担任中文家教赚取生活费用。学生的父亲恰好有个朋友在为某跨国企业征才，建议他去试试，初生之犊的无所畏惧，他去面试，也面试上了，第一个岗位是“影帝”，负责影印文件。

“做了不久后上司觉得我很会说话，华语、粤语和福建话都说得很好，就让我在客服中心接电话，负责服务香港客户，后来又开始接触编程。”一年一年过去，第4年他已经是一个小小的主管。

卖马泰手作

当时公司准备在中国设立分部，指派工作经验丰富和能说流利华语的黄启灏为当地职员培训一星期。培训结束后，上司提出外派他常驻中国工作的建议。“那时家里出状况，我对槟城是有点心灰意冷了，想寻找生命另一个出口。一方面也是因为我有很多事情想做，外派能赚更多的钱，所以我去了厦门。”

古朴的城市厦门温柔承接他的愤懑与无奈，他形容厦门是一座方便舒服的城市，代步有BRT（厦门快速公交系统）和计程车，物价吃食廉宜，薪资高工作压力也低，周末就是悠哉度日。8年旅居生活下来，足迹踏遍中国14个省50座城市。甚至还在水岸边开了一家专卖马泰文创作品的小店，取名Sama-Sama。

“小店其实是朋友的咖啡馆旁一个废弃空间，我把它改造成展示马来西亚和泰国手工艺品的平台，营业的时间是晚上。大马有很好的艺术家，只是缺了合适的推介平台。把他们的作品带到中国，是我在能力范围之内能为大马创作者做的。”

不怕转跑道

2010年是黄启灏岁月的转折。他发现一成不变的办公生涯，掏空了人生，于是辞掉工作回到家乡，把人生重新洗牌。“我才30岁，还来得及做一些很傻很傻的事情。像是去星巴克、7-11打工，那些年轻人会做的暑期工，我都想去经历一下，我的生命缺了这一角。”中学毕业后便投入职场，他怀念并渴望错过的狂热青春。而改变，是他唯一能付出的勇气。

“所以我老是说我和大家走的人生路不一样。很多人24岁大学毕业才开始工作，30岁是打拼的年纪。但我19岁已经提早经历过这一切，到了30岁便很渴望做自己想做的事了。”不害怕吗？“我的字典里从没有过害怕两字。一来我的存款能支持我一年不工作，二来我从不觉得自己哪方面比人差，什么工作我都愿意去尝试。”

回国后他过了两个月的悠閒假日，不是吃喝玩乐便是窝在家煲剧，痛快地过了一个迟来的暑假。意想不到的是，时间没有容许他蹉跎多久，新工作很快便到来。“有一次我到吉隆坡表演艺术中心KLPAC看演出，觉得这地方不错。而且我自己也喜欢看演出，如果能在剧场工作，想必会很开心。於是我写了电邮给我现在的老板，向他毛遂自荐。”

恰好KLPAC计划到槟城开设表演艺术中心，黄启灏遂成为新剧场的经理，负责剧场从无到有的筹备过程与管理。同时间他还利用语言天赋教授韩文、英文等。5年过去了，除了表演艺术中心经理，还多了推广福建话的使命。想做的事情还很多，而他始终怀着赤子之心，走在改变的路上。

槟城人的母语

2012年与伙伴沈志伟成立庇能福建话协会，提倡“讲福建话运动”，为的是推广逐渐被时间磨平的在地方言。协会是非营利性的，只能仰赖有心人士扶持与赞助。现有的成员来自不同领域，涵盖语言学家、律师、播客主持人、摄影师、音乐家等。

他们的主张，是不再将语言与血缘或足迹掛钩，而是作为居住地的通行方言来推广。槟城流行的福建话，就该是每个槟城人的母语。“很多朋友说现在有我救福建话就好了，但这不是一人就能完成的任务。我只有一个要求，回去和你的孩子说福建话，让它重新回到新生代的生活里。”

努力撰写辞典

黄启灏现在最大的梦想，是当一名福建电台DJ，以方言论说时事与生活，早前则出版了福建话诗集《过说》。正在努力撰写的，是槟城福建话辞典。

“我做事情不敢假手于人，因为我对成品有太多细节要求。我还想出版很多福建话文学作品，把槟城福建话独有的说法和文字写进书里，塑造出槟城福建文学。像Kopi，全世界只有槟城能写出中文字‘（口羔）呸’。大家都说槟城福建话有局限性，很多事物不能表达，其实是因为许多说法已很少被使用。邮差，福建话就叫批腿。这是我们独有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不保留，丟了就是丟了。”

心里的一些话：很多人看我是一个很有理想的人，但说起来却没有太大成就。为什么？因为我的成就不能自己去完成，必须有很多人一起做。但是我喜欢的事情很多人都没兴趣，愿意的人却很少很少。所以我总是觉得自己是很孤独的人。人生走到现在，只希望我想做的事情都能完成。在40岁后，让生活节奏慢下来。这样就无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