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沆瀣一气的严党

《大明王朝1566》沆瀣一气的严党

说起严党,想必很多观众的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都是小阁老口吐芬芳的那副大嗓门。甚至我一开始看剧的时候都有点错觉,他这么义正言辞的,不会真有什么隐情吧。到中期基本就是佩服,连清流都不敢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话,严世藩怎么能那么问心无愧地把那些屁话喊那么大声的。以及到后来,看小阁老嚷嚷骂街就都全当吃瓜看戏了。

相比历史原型,刘和平老师在剧里特意要把严世藩的性格做如此大的改动,自然是有原因的。首先,故事的冲突还是得有一个外显的表象,电视剧观众只能通过角色说出口的话和他的行为来揣测人物内心,而矛盾最好集中在个别人物上更有助于观众把握情绪流向和故事焦点。前期这个“专门跟主角方对着干”的人是严世藩,后面小阁老娇子飞了以后这个任务就被交给了滑跪达人陈公公。

其次,团队里也需要一个谈实务的人事情才能最终落实下去。这倒是让我想起上上一份工作的趣事,一个新员工跟客户谈生意,经理不放心就陪着一起去,结果会上双方领导谈得很好很开心,理念交流得顺畅且愉快,但不知怎的一直没人提签单的事,直到这位新人自登门介绍完后第一次开口讲话:“那您看我们是先签几年合适?”剧中要是所有人都打哑谜,这会就开不下去了,所以需要严世藩和高拱吵起来,你让鄢懋卿罗龙文去,他们也不是对手呀。(小阁老:我说担子都是我一个人在担着有毛病吗?)

最后,我觉得严世藩这么天天一副痔疮犯了火烧屁股,永远都在暴躁进行时的精神状态,单纯就是因为压力太大了。作为严嵩的儿子,他们严党到底干了些啥事他打小就清楚,随时只要皇帝一句话,就是全家死绝连带祖坟都得刨穿了。他这种看似嚣张跋扈的做派,更是一种命根子被人攥住了的虚张声势,因为严党一次也输不起。还有就是和严嵩在嘉靖面前唱父子双簧,严嵩是那个永远顺从接锅平事的老奴,但他这个当儿子的必须跳出来时刻提醒嘉靖,我们爷俩都为你干了多少,你得记着,我们是在给你卖命,我们没功劳也有苦劳,可千万别忘了。

要把人物写得厚实,他的性格和做派就一定要契合身世和成长环境。严世藩作为严嵩的独子,巴结严嵩的那些人,奉承起他来自然也是毫无下限可言。想来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养尊处优,自认可以毒打社会上的所有人鼻孔朝天横着走的。他不把人当人,是因为普通人的生活离他本来就太远了,这些奴才和老百姓,在他眼里能不能算上个东西都难说。这不仅是善恶的问题,可谓是阶级壁垒下的必然。君不见顶层坐着的人,在更早的时候就觉得能开口来问“何不食肉糜”已经是一种怜悯。

而说来荒唐的是,严世藩的人生目标,从本质上来说,还可能真就是活下去而已。只是他深知,他的生死早就和严党的存亡紧紧绑在了一起。所以他基本没有考虑过做增量的发展问题,全身心都琢磨着怎么斗倒清流,从来看不到事情的对错,只在乎输赢,而且是一局都不愿意输,必须一直赢。严嵩的儿子,出生就在终点线上,是他的运气,也是他的宿命。

郑泌昌何茂才这一对哼哈二将胖瘦头陀高矮喜剧人真的是只能全程锁死。剧中两位老师的演技也是惟妙惟肖,据说拍戏的时候他们甚至住都是在一个房间,难怪气场真就跟认识了好多年似的。

刘和平老师的书上还是交代过一下郑泌昌的背景,他一开始也只是个老老实实考科举进衙门当差的书生,但无党无派的他基本就是个透明人原地踏步,直到搭上严党这艘贼船以后,短短几年就平步青云,做到浙江二把手的位置。其实从剧里也能够看出来,郑泌昌还算比较有能力的,身在浙江仅凭书信和人事任命就把中央的情况猜了个七七八八,后来被审问的时候他的供词也都没成突破口,只是全程被何茂才这个棒槌一平均,就显得很次了。

他最大的缺点还是为人性子偏软,气场弱了一些,和赵贞吉一对比就能看出来,都是喜欢把事情交给别人去做,但赵贞吉御下是很严厉的,而郑泌昌接胡宗宪的班当了浙江巡抚以后第一次改稻为桑开会,人没到齐的时候下面的官员直接玩鸟的玩鸟,琢磨古玩字画的扎堆,完全没把他这个一把手放在眼里。他能力不差却一直没法出头,自身性格应该是很大的原因。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一定要跟何茂才这个智商盆地栓一起玩耍,当时会上也是何茂才帮忙喊了一嗓子底下人才收敛一点。郑泌昌身上的书生气太重,遇事空有心思却毫无决断,别说动手,连要开口说重话他都犯难,何茂才这个无畏的无知者,跟他一起真真算是取长补短的绝配了。

至于何茂才几十年刑名的业务能力咱就不用多说了,真动手被蒋千户轻松接化发,罗织罪名漏洞大得堪比开裆裤,最后自己受审就只知道“上面上面”含糊其辞,咬了又不敢完全咬。只能说是个纯粹的恶人,一个合格的喜剧人。

不过说起这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话,先后在罗龙文,何茂才和王牢头三个人的嘴里都说出来过一样的意思。什么叫上行下效,刘和平老师单凭一句台词就写得明明白白。这么一琢磨,何茂才受审的时候开口就是上面的意思,跟海瑞刚到淳安县问蒋千户他的回答简直一模一样,所以这部剧里想看谁私下跟谁走得近,只要看哪些人的行事作风相像就知道了。而更可悲的是,从何茂才跟海瑞“你一个举人出身”的那段对话来看,他很可能还真是个进士。

但要说我个人最讨厌的严党,那还得是马宁远,原因就一个字,蠢。坏人要使坏你好歹起码知道该防着哪些地方,蠢人那真的就是蠢得匪夷所思。按理说他是胡宗宪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能力不行就一门心思跟着胡宗宪,让干嘛就干嘛得了。郑泌昌何茂才到底是什么人但凡一桌吃过饭也就都知道了,他们说严党的事就是胡宗宪的事,胡宗宪的事就是严党的事他真就全信了。关键还不像张知良常伯熙一样没得选,他明明知道毁堤淹田这事伤天害理,还是去干了,还是以一种为胡宗宪解套,为朝廷排除万难,为报知遇之恩“慷慨赴义”的心态去干的。

这事就好比那些非要淋着雨不打招呼跑宿舍楼下跟姑娘送俩韭菜包子的小男生,先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的。而且他自己出身还很低微,家里贫苦科举也不如意,但就是这种明明在底层吃过苦受过穷的人,指挥军人踏人秧苗、用官服吓唬老百姓的时候反而驾轻就熟。他可能从来都没有想过这里面有什么不公平,只是巴不得享受特权奴役别人的人有朝一日能换成自己。

剧集中对严嵩这个严党一号人物的塑造是非常成功的,不同于一些电视剧中雷声大雨点小的最终BOSS,剧中的严嵩看似垂垂老矣,但仅有的几次出手,都一下子抓住了整个事情的关键,无论对嘉靖的性情和还是朝局的走向,看得都是一清二楚。以一敌三来说,徐阶没有他的果断,高拱输他半筹大局观,而张居正则差在资历。给胡宗宪的那封露出狐狸尾巴的书信,恰似鹰视狼顾一般,临近最后才让观众正面见识到他狡猾的真容和狠辣手段。

而剧中出现的,甚至是已经垂垂老矣在走下坡路的严嵩,无怪乎高拱张居正都在背后直呼其名,反倒是一直跟他打了十数年擂台的徐阶不曾这样称他。严党最后输,最大的原因也是输在了严世藩瞒着严嵩干的那些事上面。大明这部剧看下来,会让人觉得特别无奈的一点就是,从嘉靖到严嵩、徐高张,这哪个不是人精,怎么这样一群人凑到一起,就把天下弄到了这副田地。而更加可悲的是,无论是嘉靖的儿子裕王,严嵩的儿子严世藩,还是徐阶的儿子,三方势力的下一代,都是不如父辈的。既然无论名望,智慧抑或修养,都注定无法传承给子嗣,那他们斗什么,贪什么,最后又图什么呢?

胡宗宪可以算是严党这边唯一的正面角色吧,不过从故事逻辑来讲的话,胡宗宪这个人物其实是为了让故事能够按照刘和平老师的既定路线推进下去的金手指Bug。仔细琢磨就会发现,这个人物和他做的事以及他的处境,内在逻辑是有明显冲突的。作为握有浙江军政大权的一把手,整个浙江除了他,核心班子全是贪官的设定就很离谱,两个副手全是严世藩的人,他早就该被架空了。有实权,那就不可能顾及这种跟自己对着干的左右手。况且他既然进了严党的名单,无论主观上想不想贪,他多少都会拿一些钱的。不然底下的人不敢伸手,更有可能是集体采取一切事务不合作不执行来消极抵抗。要说胡宗宪御下不严才会出了马宁远这种自作聪明的人,那为什么戚继光又如此拎得清,连齐大柱脱口而出的戚家军这个说法都要立即严肃纠正?

另外我个人觉得胡宗宪在剧中也特别像是一面镜子,他做的事本就很难解释,所以剧中人如何看待胡宗宪,基本就能映照出他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比如谭纶,胡宗宪跟他说为官,他第一个跳出来的想法是为官三思,拉拢胡宗宪也是封疆入阁那一套,见胡宗宪不搭理他,又扔下一句还是严党识人,足见他满脑子都是党争,自己也最惦记如何高升。再比如郑泌昌,胡宗宪被拿掉了浙江巡抚,他接手后才发现情况太复杂,感慨的是胡宗宪以退为进金蝉脱壳玩得高明,因为他自己就永远都在惦记着怎么把事情通通都交给别人去干,怎么撇清责任干系。以及赵贞吉对胡宗宪的看法,都很值得玩味。

而严嵩剧中对胡宗宪一直是无条件信任,这才过了嘉靖试探的那一关。至于海瑞,一开始虽然对胡宗宪有过怀疑和提防,但还是一切从事实出发,跟胡宗宪的交流也从来单刀直入。不过胡宗宪这个哪怕不能说真话,也绝不说假话的风格,反而把海瑞给罩住了。倒也不算海瑞输了一筹,只是两个人的地位和阅历,尤其是关于嘉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核心信息,差异太大。至少在反腐这个问题上,胡宗宪无非是身在污泥中,选择了不合作的方式消极抵抗,而海瑞则是宁折不弯,决不妥协。

但假如没有胡宗宪,谭纶估计第二集就已经扔下一句“我死在这里无所谓,可我背后牵着裕王爷。”站在远处发个钉钉打卡到群里意思意思就连夜回北京去了,根本解锁不了海瑞这个人物。而胡宗宪会选择坚守底线,完全是出于他个人的道德是非观。想仅凭道德来约束权力,基本就是天真的自欺欺人,华夏数千年也就出了一个诸葛孔明。至于剧中,这位总不吝对人谆谆教诲的胡部堂,最后连自己的儿子也一样没管好。至于他几百年后的族人,那就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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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4-01-15 20:27・IP 属地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