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恩澤》遺詩卷一卷二
程恩澤（1785-1837），字雲芬，一字春海，安徽歙縣人。嘉慶十六年進士，授翰林院編修，歷官貴州學政、侍讀學士、內閣學士，官至戶部侍郎。通六藝，善考據，工詩，是近代宋詩運動之提倡者，與阮元並為嘉道間儒林之首。撰《程侍郎遺集》十卷，門人何紹基編，道光二十五年跫喜齋刻。咸豐間，南海伍崇曜續得詩二十餘首，補入卷五，刪去失題不完之作及試帖，輯入《粵雅堂叢書》。又著《國策地名考》一種。
卷一
橡繭十詠 并序
黔郡州十三，富郡二，曰黎平，曰遵義。黎平以木，遵義以繭。繭不以桑，以橡，然非剏於遵義人也，乾隆間守陳君實教之。於是食繭利凡數十年。春秋繭成，歌舞祠陳君如生。道光三年冬，澤試遵義旋，過橡林間，風策策然，葉鱗鱗然，記所歷郡皆有橡，不以繭。今過平越、都匀，土益沃，宜橡，因嘆曰：處處有橡，處處可繭也，富獨遵義乎？過鎮遠，見方伯吳荷屋先生、廉訪宋仁圃先生頒令甲，勸民種橡，詞懇懇著街亭，時夕陽爛如，駐馬讀之。過思南，遌校官某，鞾劄出，則方伯、廉訪督使巡上下游，購橡子，教播種，期三年成，食繭利。嗟乎！居尊官，親民，爲謀百世利，思深哉！可謂君子儒矣。黔土瘠，黔民勞，勞無所獲，遂穨廢不自振，曉之曰：「利在某，不信，視某地。」民蘧然顧墙角畦棱，有美蔭，皆金錢。其黠者慮利與害俱，且榷之，曉之曰：「有百世利，無一日税也。」則又慮購繭器織具紛然，貲未入，先貸，曉之曰：「如購種法皆官爲。」夫民，驕子弟也，官，慈父母也。驕乃惰，慈乃周，以周起惰，惰乃勉，皆可學而能也。數歲利必若遵義，富甲西南維矣。澤職在文字，詠歌之可乎？分題十，各繫四十言，附長篇一，則舊冬作也。道光四年秋九月上澣，貴州督學使者程恩澤撰。
種樹
橡隨在可植，三年枝葉蔚，可飼蠶。飼後休一年。老則充薪炭。新肄出，仍飼蠶。
種樹三年成，三年莫嫌遲。今日一丸泥，它日千絇絲。將絲比薪炭，何啻萬倍爲。黃金在枝頭，巧者能取之。
窖繭
以綫貫秋繭，懸密室，温以火，蛾出，配乃孕。不斷火，子易出。
窖繭如窖花，蛹臥小天裏。不知春風來，但覺臥欲起。雄雌皆蛾眉，生子眇難視。一朝能上高，萬緒從此始。
春放蠶
子既出，承以橡枝葉於筐。能自上，即取枝葉縛之樹。
越孃急蠶食，意欲親乳哺。黔孃忘蠶功，一任飽風露。得繭大於罋，不顧越孃妒。回頭笑嬾婦，歌舞博紈素。
秋放蠶
春繭就暖，蛾自出，配乃孕。以絲兩頭繫兩蛾，亘橡樹間，即育子著枝葉。
秋蛾似胡蜨，置之高樹巔。一繩繫兩雌，其情不相連。出㲉葉漠漠，裊絲頭娟娟。當其未成時，晝夜防未然。
敺蠹
害蠶者，鳥也，螽也。春秋之晝須敺鳥，秋夜須敺螽。野蠶先於柘館，故古有爲蠶敺雀之官。
鳥曰予口甘，豈惜人之寒。鳥栖螽又來，蠶乎良獨難。畏響敺以柝，避形敺以竿。持謝鳥與螽，竝生天地間。
移枝
葉盡，蠶未飽，翦枝移之它，毋驚蠶。
葉葉敝如絡，蠶蠶饑不禁。翦枝縛它枝，移家綠雲深。聲若驟雨來，蕭蕭風一林。蠶孃未入山，常懷己饑心。
煑繭
繭成，投熱湯，入荍灰汁乃熟。乃繅之，蛹不能生也。或曰：蛹混沌無知，故昔人無捄蛹法。
功成赴湯火，幸在混沌時。繭剛可使柔，絲斷難重治。水湅渥以灰，古法存於斯。齊紈不十年，越羅風淒其。
上機
絲值蓰繭，綢值倍絲，功成矣，如績學然。
絲值蓰繭值，織成金滿屋。鐙火連晨星，伊軋擾夜讀。上充公姥襦，下翦兒女服。衣郎郎不著，願換來春穀。
利無筭
橡可衣可食，地寶也。
橡粉可療饑，橡斗可染皁。老枝薪且炭，新肄復蠶飽。一物備衣食，地乃不愛寶。黔富甲天下，居者殊艸艸。
永不税
民趨利避害，永不税，乃可與圖始。
購種與教纖，瑣瑣皆官貲。焉忍復征榷，如父謀其兒。有衣耀寒暑，有金充棟楣。土沃民轉勞，民勞勞則思。
橡繭歌
遵義野蠶成繭，曰青棡繭，不知於古爲何樹也。癸未仲冬行部，過長林間，葉焦繭割矣，掇其實，知爲櫟斗。櫟斗之子名橡。孫炎云：“櫟似樗。”按，櫟與樗迥別，不得以《爾雅》之樗繭當之，因字曰橡繭，作《橡繭歌》。
冬十一月來播州，撲頭黃葉風颼颼。是何嘉卉繁且稠，云此可嫓桑之柔。美蔭捲綠春油油，彌山彌澤彌甌窶。不煩山奴玉斧修，無事紅女青挂鉤，葉以爲箔枝爲幬。結茆承種懸田樛，蠕蠕孑孑紛相蹂。天教寢食得自由，自起自眠登樹頭。㬉日出曝雨則僂，蝕厥新甲棄厥庮。神叢打鼓小姑求，宛窳夫人跪樹歐。願生脂鳸無生鳩，爲敺花豹敺栗鶹。竹柝行晝宵乃休，何如彩幡長其斿。娟娟風露春復秋，兩番割繭十倍收。繭熟圓如金彈投，蛾飛大與胡蜨侔。杼聲萬家絲萬抽，蠶孃樂逸機孃愁①，流黃縑素充畫樓。可憐龍馬不上鞦②，其地乃封千戶侯。我來長林采其劉，知是櫟斗其實梂。斗可染皁實可溲，高士拾之狙公留。不材之木值十牛，卻顧材木翻包羞。黔中土瘠民臞脙，何不廣植上下游。計其贏羨裨先疇，終歲乃無旱澇憂。有晫其道夏暍瘳，有依其士絲衣紑。積銖纍寸成長裘，衣被直徧西南陬。
注：①蠶功逸，絲功勞；②蠶與馬同宮，蠶盛則馬少。
北湖懷古
松桂林中讀書影，忽乘天風北度嶺。居郴乃見月三彀，聞道㹳猱淚如綆①。李伯康至呼以博，張公子來擁其頸。北湖空闊雲破碎，十萬秋荷覆春荇。可憐壯齒三十八，照見平生已癯㾪。時時縱酒助談謔，往往篇章出俄頃。不知貶斥塞衢路②，但覺叉魚滿笭箵。伾文委瑣不足計，夢得將至連州境。欲向同僚告目見，颶風掀屋蠱聚皿③。小人竊柄此當議，大賢被逐何其猛。豈真劉柳語有洩，故遣伾文怒加眚④。是時朝宰半庸妄，誰謂先生骨獨骾。劉顛柳仆愧公直，公以直譴公則幸。長懷柳侯赴資邵⑤，詎料劉郎過蘇井。論宮市與論苛斂，當時外議殊不省⑥。要之公心比赤日，千里墮地猶耿耿。彼婉孌者奮箕口，使臺中評不得逞。不獨李實苦相厄，更遭使家抑不請⑦。憑愚大笑居土木，乞雨來瞻女郎靚。有山奇變水清瀉，無乃天公畀以靜。豈知它日更遠適，瘴海昏昏一舟梗。祗今湖水半枯涸⑧，遺窾猶傳在便屏。惜無專祠踞湖上，我來眺古歲在丙。炎風吹人不可耐，快俯深澗酌秋冷。曾侯指我已瀦匯⑩，竝駕茆龍植桃杏。公神如水無不在，想見波瀾與公永。休談二佛九僊地，恐公聞之駕以騁。
注：①謂陽山之民；②謂王伾、王叔文輩；③夢得之貶連州，必過郴，時公在郴，欲以目見告夢得，故《永貞行》云云；④公之貶陽山，或以爲議伾文之奸，而劉、柳洩其語於伾文，故怒而加貶；⑤時子厚貶邵州；⑥公貶陽山，或以爲論宮市，或以爲論苛斂，大抵伾文輩忌公，藉此爲辭耳；⑦公赦歸，猶待命於郴者，使家抑之也；⑧湖當郴之北門外孔道旁，今化爲田；⑨侍郎窾，在今永興縣。永興，莽曰便屏；⑩時曾刺史鈺就孔道旁瀦水引泉，築專祠其上。
湘中兩番雪歌 乙酉臘作
前日送客湘江頭，大窗西臨水陸洲。嶽麓之雲浩然起，混茫東去一千里。中有急雪萬銀鏃，一一射入碧波底。斯時曉色青朦朧，紅泥寺邊煙樹紅。綵旗遙遙逐行客，歸鞍載得十雙璧。昨宵寐中聞雨聲，瓦溝歷亂跳珠鳴。明鐙生暈鑪燄短，漸覺寒柝蹒跚行。北風撼園園折竹，曉來晴絮覆華屋。瘦桐小石無奇態，我欲衝寒訪湘曲。短蓑雙漿噤不發，銅斗漁郎唱江淥。年來戒飲無酒夢，卻喜墨池澂不凍。肥羔烹後啜雪茶，陶黨無妨一筵共。荒齋土銼註爾雅，錦閣貂襜醉文鳳。人生何地不能樂，况乃千林散花凇。側聞西陲雪封山，又聞黃河冰塞關。津吏搴茭幾時歇，將軍懸甲猶未擐。老農既歡土膏沃，安得新晴遣春晝。隆鼕鼓中春可憐，階前已拆紅梅皺。
次嚴麗生同年見贈元韻
楚甸風生軫，春城斗轉杓。青冥來一鶴，丹桂舊同僚。學揜紛綸井，文包邃雅姚。霜天五劍立，月窟九霞燒。異夢通輸廖，前身倚太霄。長楊空百賦，矮屋困三條。肯擲封侯筆，翻吹乞食簫。干戈淹蜀碧①，風雨敝秦貂。易借將軍馬，難求博士軺。君平甘隱肆，高朕許聯鑣②。顧我餐岷芋，無緣識孟椒。占星當有郃，焚硯未逢苗③。倏爾摶沙聚，欣然奉檄招。鹽車惜騏驥，瓦注辱盧梟。玉骨嶙峋矗，仙髯颯爽飄。蓋傾無待熟，盞煖即相邀。話到夔門峻，重懷石棧遙④。登堂拜尊宿⑤，驚代讀風謠。首遇揚雲俯，情隨伯雪消。清奇偏嫵媚，高介轉和調。游獵談因管，崑崙墮爲超。承明棄嚴助，葉縣得王喬。下走儕幽介，中年感舊要。卷書頻旅館，聽鼓儼僧寮。客厭雙弓米，親馨數斗焦。黔湘慚刻楮，寒暑倦乘蹻。遂枉珠璣餉，如看虎豹跳。氣吞雲澤月，聲帶海門潮⑥。欲覓彈冠友，先尋拔俗標。引商難答和，聑柱歎微幺。
注：①君旅蜀久，曾見教匪之變；②君曾在蜀中主講；③予使蜀時，與君未相遇；④余入蜀、出蜀，皆由雲棧，未經三峽，故從君問夔門之勝；⑤時廉訪公就養；⑥君丹徒人。
訂交詩贈鄧湘皋同年學博
同譜偶然耳，對面不相識。神交共千里，何况几席側。早春造我闥，秀眸映火色。警詞接輭語，握手出胸臆。詩名三十載，山海溢殘墨。傾倒公諸侯，操卷面向北。如何賦窮鳥，屢鎩垂天翼。古有通榜法，原以網奇特。使君不奏牘，寸管孰華國。誰知高蹈心，兼不受吏職。苟有田可垡，亦弗苜蓿食。我聞師儒官，以道以賢得。士乃天下本，學用三代式。此地里屈宋，豈乏走籍湜。徒以利祿誘，詩禮亦作賊。壇宇倘能闢，來者踵相陟。我呼我友助，俯仰愧所植。我友昌於道，其道去華飾。詩文道之餘，實具龍象力。文得歐蘇正，詩欲杜韓逼。萬卷紛在眼，萬卷付銷蝕。何必儗前古，要自道悃愊。我意從同同，三歎轉默默。我別我友後，院鎖不踰閾。心知四山外，花鳥紅組織。我得我母書，慈體康且直。幸賴韓康藥，共戴陽慶德。且念遊子出，家人易惶惑。頻款北堂曲，告以頤養則。傾蓋如白首，此事已堪勒。矧更隆我母，此意尤悱惻。我將盟夫子，海枯石以泐。讀君詩若書，仰屋三歎息。我步嚴子韻，投足畏荆棘。君乃步我韻，雲棧失其仄。豈免過情譽，恐是相親亟。曾否過嚴子，風雨一鐙黑。曾否話行客，行客正遙憶。同心而離居，後會宜愛嗇。愛嗇君子交，毋使流俗測。
題湘皋哲兄雲渠茂才聽雨山房圖
有季有季阻京雒，欲往從之足力弱。鐙昏夜闌耿不寐，何當風苦雨又虐。一家氤氲尚岑寂，旅人傍徨何所託。遙知客去酒尊冷，獨立空階數寒柝。季抱雄心未甘老，思排青雲奮長鍔。公車不錄趙元叔，虛想承明備著作。州縣之役徒勞耳，不圖人縛適自縛。何如歸來翦明燭，臥誦新詩起行樂。百年奄忽有時盡，留此白首相盤錯。箕冠櫑具不復御，收束黃鍾入趙鐸。賤貧尚恃支離篋，富貴先愁紇干雀。圖成寄季涕橫下，季曰進止仲引卻。引卻季進豈仲願，不能肥季使季削。識知季心遠相印，已揣仲志守且恪。深憎軾轍隔雲水，久慕沮溺耕荒莫。款門忽到天涯季，一笑西疇未渝約。長牀大被枕資眠，昨夜雨聲殊不惡。
張蓉裳學博三分水二分竹一分屋圖
蓉裳名家榘，貧無立錐，焉得此屋？蓋畫其意所欲也。
洞庭之水吞具區，瀟湘之竹天下無。牽船岸上即爲屋，安用綠窗朱戶誇妍都。我來小舞揚其袪，但覺偪抑瓜牛廬。甃盆作池砌種竹，何日一碧雲模餬①。頗思長沙地清絶，應有天上員莊居②。泮宮先生古林逋，宅不枕嶽當襟湖。豈知身外無一壺，虚想水竹斜川蘇。彈琴攫深醳則愉，唫詩肩聳口則呿。巖壑不置謝幼輿，乃使闌干苜蓿連庭蕪。我欲謀之郡大夫，爲築回軒容釣徒。資邵之際多林於，問有安樂行窩乎③。小園深裹匼帀翠，明鏡曲照離樓梧。詩成琴罷酒百觚，風月與客爭清癯。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再繪宏景移家圖。否乃往叩浯溪吾，寥天一鶴猶可呼④。
注：①湖南提學署極小；②長沙省中竟無佳宅；③時蓉裳任新化教諭；④一鶴謂湘皋也。時僕與湘皋有卜居浯溪之想。
綠蘿巖 丁亥春日作
玉人曉臨鏡，綰作墮馬髻。自顧一嫣然，光照姊與娣。名流醉敧帽，衣角飄風前。書味盎胸中，俯仰皆可憐。兹山勝以態，千古向人拜。不假草樹色，濃秀發天黛。回飇叩其腹，其響若鐘鼓。其腹疑有月，夜夜白如許。桃花日暮天，祗愁化流煙。安得棹漁舟，守山長不眠。
桃源詩
避秦入洞壑，世世長子孫。如何唐畫詩，競指仙之人。避秦即避宋，淵明出言耳。如何武陵客，日尋罋口水。或謂錯築城，投畚鍤者流。或謂瞿拾棋，曾與仙子遊。漁父無姓氏，實以黃道真。劉歆非晉人，子驥豈前身。持以問淵明，不足當一吷。高臥北窗下，請從羲皇説。河洑至夷望，處處神仙家。三度過洞戶，今年逢桃花。桃花爛若錦，北風猛如虎。一飯不可留，耿耿憶前古。
桃源偶作
調朱注黛寫煙鬟，濃淚渲成石上斑。亦有形同吳寸趾，可憐愁煞豆青山。
玉源三豔倚丹霞，賺得純郎啖落花。幸有南軒玉簫在，不教陳跡拾胡麻。
栗里柴桑豈足耕，飜然欲作洞天行。僞書不顧淵明唾，太守漁郎補姓名。
陶公不似謝公顛，遮莫來尋洞口煙。一樣桃花兩番雨，永初而後太元前。
澹巖
左揖元道州，右揖柳柳侯。兹巖者不得兩先生姓字留，得無草木含泣泉石羞。兩先生者不得兹巖遊，得無神物閟惜慳其求。戔戔二詩老山谷，引出千詩鑿山綠，我尋黃九到石屋。雙戶谺然差遞而折旋，如入暗室薶蒼煙，忽規天光大其圓。若啟巨罋側以懸，人自罋中窺見天。罋口齒齒藤薜牽，亦有鳥道容攀緣。罋坐臥人百數千，迆其北西幽且偏，其勢總與天光聯。磊磊落落方圓反正凸凹百石友，各帶詩痕刻星斗。但能飲墨便嫵媚，况乃苔青蘚赤風駁雨蝕朽。可憐嘉祐迄今日，蕪絶前賢在深黝。或者没字碑中雜元柳，後檢不得遂謂兩先生文未曾有。是時春雲鬱沈沈，老龍抱珠潛太陰。卻覘黑暗有若泉迸出深穽，蟄雷雷亦爲之喑。冷飇襲衣毛髮直，輭土承屨肌肉活。當年曾宿避秦客，客去乃爲二蟒宅，蟒亦仙仙不留蜕。吁嗟乎！人在罋中若醯雞，詩在石上如鴻泥。興來撞石空谷自響答，十萬軍聲鳴鼓鼙。何人結厂託幽邃，道是嚴晨暄燠盛夏含清淒。散仙有福啖鍾乳，旅客亦愛騎青霓。昨宵欲來雨来決，卻恐馴狐笑人拙。瀟水淡淡橫古愁，中有照見元侯柳侯一輪月。
浯溪詩
絶壁照字江清妍，影落波底字寫天。有臺託之風翩翩，有尊貯酒當客前。其壁拒客不可顛，卻負曲徑能折旋。不覺攀尊睇沈淵，人影字影蒼茫連，與臺遙對及臺肩。是曰𢈪亭秀娟娟，萬綠裹之墮江偏。迆南招提矗青谸，有水襟寺橋則穿。是曰浯溪聲潺湲，色若碧玉刻佩瓀。亭寺夾橋高下懸，臺北寺南雙壓邊。中若堂若廡若船，率聚怪石相牽纏。人在畫屏據几筵，石無定相隨其緣。左才半之右復全，玲瓏瘦皺殊可憐。樹爲石偪樹以攣，虎豹挐攫蛟龍踡。就中壽樟不計年，放雲收雲司其權。雲染樹綠飛溼棉，石亦透骨莓苔湔。古路可踏溪可沿，繚繞往復心纏緜，有盡藏如無盡焉。乃知林壑規以圓，面面不同如面然。忘其跬步越陌阡，若鳥在林魚在川。掩映別有亭三椽，尋其故基仍古先。壁字最著中興鐫，臺亭溪以玉筯聯。友讓得宅留紅箋，持正論文出真詮。此外黃米俱騰騫，此外柳記殊怪祆，此外碎金兼斷璇。上極絶頂下江壖，一舉手皆可蠟氊。石無完膚石不愆，石言若曰何戔戔。卻剔蓬蘽搜蜾涎，大有逸字薶蒼煙。炯如三五離次躔，如蛇螭斷謝蜿蜒。文人好名思久傳，不計陵谷恆倒顛。百千萬年年以還，賸有幾字留其堅。人跡不到疑鬼僊，豈知一一皆前賢。客告余曰盍舍旃，請就茆厂烹清泉，共話漫郎心志専。羣書當戶石鏡便，害馬已去世事捐。蕭然雲月同醉眠，况乃道州馨粥饘。父母何在在我廛，其風如薰道如弦。故宜俎豆常吉蠲，百世相感我停鞭。華星一珠吟一篇，㪺酒祝公公叩舷。何必故山方買田，但恐巢許囊無錢。
春寒
電光灼冰冰欲熱，疾雷驅下五更雪。奇寒中膚布衾鐵，馬毛蝟縮馬蹄折。石魚山頭曉風起，漣水波紋蹙成綺。只道冷雲無好春，誰知開落半山李。行人猶披青鼠裘，居人擁壚酒新篘。可憐十日不見日，白晝然鐙坐漆室。
洗筆池懷褚中令
宸妃欲閉回心院，英國空謀陛下家。若聽知幾强諫獠，何須議草上官麻。龍漦豔后貪天醉，鵩臆孤臣感日斜。雙管東風萬行淚，灑來都作墨池花。
鳥語
短竹卑叢錯雜鳴，曉窗不顧睡人驚。但能悦耳斯爲快，豈料呼春別有情。繡闥渠儂兒女語，畫船風日管弦聲。若教邂逅陀龍聽，石闕深銜過一生。
望壺頭山有懷伏波將軍
下澤車，款段馬，春紅初齊綠初亞。征人臨鏡照水田，中有壺頭山影圓。壺頭去天才一握，間道靈蛇大如屋。三千年來素帕首，想見蒼黎當日哭。秀眉將軍真神人，牀下不答梁伯孫。名言誡子反賈禍，苡薏滿載徒埋冤。將軍徑充嫌運遠，翻以賈胡遭詬譴。將軍主戰不主綏，欲洗劉武威喪師。當時二耿亦相厄，以後叔庠偏畫奇。吁嗟乎！臨軒已覺將軍老，何况䜛言塞直道。英雄莫叩囊底智，百戰終當付秋草。將軍稔謀豈不知，羞逐少游游閒兒。生不願雲臺畫功狗，死不願淳酒婦人手。病倒疆場裹馬革，一笑臣心挂南斗。君不見溪州銅柱森峩峩，異代銘勛宗伏波，梁松奈我昭靈何。
嘲北風 澧州道中作
西北峒雲頑且赬，怒風驅之黑縱橫。包裹億萬石花雪，欲填洞庭使之平。老龍羣飛抗而爭，半空使風如使兵，屋瓦亂掀如紙輕。屑屑珠玉灑灑墜，窗破帷裂連五更。曉來一白山崢嶸，餘怒在樹猶長鳴。倘一夜力埋谷坑，得不馬仆行人驚。呼童埽砌僅寸許，不滿力士三茶鐺。乃知蜚廉妄庸耳，虛作倒海傾山聲。嗚呼，虛作倒海傾山聲，孰雄孰雌徒其名。
澧州
北枕涔與澹，南帶澧若道①。維西亂源匯，直絡復橫繞。東則江沱注，三派曲相抱。孤城面面水，浮動兀一島。當其夏秋涨，東下海灝溔。洞庭九州大，徧吸亦難飽。四水得所向，若子趨厥媪。豈料江沱至，神力龍夭矯。四水能弗鬭，遇之竟弱小。况值圩堰阻，青青馥其稻。築捍各競峻，屹屹對厥堡。水怒不可洩，水徑益以窅。一怒復再怒，森然出鱗爪。齧隄更齧郭，其勢便欲沼。莫恃文良制②，及我西東棗③。不與水爭地，何患馮蠵嬲。苟與水爭地，盪決等振槁。城垣儻不守，田禾亦奚保。且聞上游塞，沙礫挾木草。深渠化淺筧，春泥壅秋潦。若使下游暢，一白湖天曉。今夏四水溢，奔赴疾如鳥。飄風帥猛雨，夜半助其狡。隄泐穨然缺，城危嶪欲倒。老少相踐踏，壯者據木杪。倚堞手可盥，俯堞膽先掉。咫尺即溟渤，千里一浩渺。雷砰大塊碎，鯨呿萬夫撓。幸賴使君力，不棄一瓠寶。止其溺人笑，授以黃𧟌褓。稍稍就安戢，一一出流殍。萬手指圩堰，恨不仆其表。人指天亦怒，頃刻大波掃④。六晝夜水退，相與卜平燥。當夫昏墊際，悔不疏瀹早。及夫灑澹後，晏坐食新麨。所望賢通侯，高踞雙目瞭。此利彼必害，灼見析豪秒。俾城作鐵室，治水去毁擣。圩堰可決決，黎赤仍不擾。陂有兩黃鵠，野富六穟䆃。即看雪霰集，林邑便已浩。下走樂無事，濡筆紀豐兆。詩成九澧側，凍日紅杲杲。
注：①澧、涔、澹、道，四經流名；②文良制石爲之，以分澧漲；③西、東護城隄，棗隄，皆防四水潰者；④官私圍齊開，水乃得洩。
大風渡澧水滿天雪意
郭外朔風殊跋扈，田間輭水亦舂撞。寒煙一雨便沈屋，落葉萬鴉同渡江。倦骨入冬翻覺健，雄心當酒未全降。馬頭莫惜征衫溼，看取年豐雪打窗。
贈王大令香杜兼呈鄧湘皋學博
銜䘏未得歸，墨絰行且朽。色養未能遂，盼斷倚閭母。勁風從西至，人獸盡東首。愊抑孝子心，孤館一鐙久。孝子固良吏，慎受慎所授。不揣污衊意，乃致讒謗口。今豈必直道，弗媚衆即詬。况復工爲文，世道例獲咎。
文章至今日，積弱不可强。稟賦益以薄，風骨何其尩。必有扛鼎力，美醜斯可商。不乃吹死灰，折葼驅跛牂。君筆鐵鹿盧，八角森鋒鋩。能繢人怒嬉，與龍拏鳥鴹。先秦兩漢間，其氣宏且剛。上取縱得中，不失韓柳行。誰謂宛轉絲，能敵百鍊鋼。
直竹中箭笴，羽鏃益厥殺。健筆入無間，萬卷成厥大。才識生於學，學生於不懈。文始須放縱，繼乃戒捷快。渾渾其源來，江海一蒂芥。上明周孔道，下與出處對。固恥傍門戶，亦必絀佻怪。此事出天性，悠悠古今會。與子行將別，請俟異日話。
東海何洋洋，子懷鼂賈才，安可便廢置，尚有黃金臺。名山多餒魂，焚溺螙魚灰。窮達戀薄祿，萬一親顔開。得志行吾學，百折不可回。否上萬言書，長嘯歸去來。
斯文吾道間，清切惟畏友。與若己者處，譬鏡寫我醜。吾拜先生筆，欲作每箝口。吾拜鄧子詩，握管輒棘手。前有大敵在，角逐慎其衄。脂澤哀駘姿，冀肯孟娵首。子今去長沙，誰濯我背垢。急歸招鄧子，低席連卯酉。各有名譽心，偃仰看南斗。
題孝女張淑先籲天煑藥圖
讀破岐黃書，不如揣病情，父寒父熱女則明。投熱毋投寒，女一議出父乃生。代死古所難，天公恡其旨，血疏上奏女竟死。篋有焚餘草，草未出時父病已。嗚呼！使曹娥聞之，得不先迓婆娑神。緹縈贖父書，僅以舂藳聞。嗚呼！淑先女，叔先雄，豈前身。
賀湘皋移居
欲將安樂行窩築，其奈茆龍葺不新①。造膝喜當交讓樹，窺垣時見一方人②。炎歊卻掃同扃戶，風雪移居又買鄰。遮莫張羅官署冷，倘嫌熏灼庾公塵。
不由旬地接書堂，家貨遷來有底忙。祗許琴尊環白醉，漫勞車馬識青楊。寄貲已自煩裴冕③，賃廡終須對孟光④。料得玉潭新講舍，早梅無限待詩香。
注：①湘皋寓敝齋，屋宇甚陋；②君下榻敝齋，相得甚歡，又精醫術，時與老親診視；③謂康大中丞假以僦屋貲；④明春眷屬同來。
歲暮雜感次前韻簡湘皋
眼底茫茫風雨集，天涯草草歲華新。居州未必工齊語，莊舄徙勞感越人。肯爲分金儕北郭，屢因撲棗戒東鄰。年來飲徧沅湘水，依舊萊蕪甑滿塵。
豈有天花落講堂，談經習業爲誰忙。曾披椒榝求芳草，要屏箏琶聽折楊。殘客儀形忘謝譓，故人風味類思光①。青熒鐙火宜相對，領略齋廚晝粥香。
注：①謂湘皋。
湘皋以歲暮書感詩見示獎詡過情因疊前韻答之
齋居見説清於水，風雪初闌物候新。卅載無氊堪坐客，連宵聽雨定懷人①。君如蔣詡開荒徑，我爲東坡署德鄰②。試杜席門欹瓦枕，喧喧多少馬蹄塵。
問奇載酒叩書堂，信有磨人子墨忙。盡道有才過屈宋，劇憐競爽得王楊③。萬金良藥蘇沈痼，一割鉛刀愧步光。我自蕭齋拜詩佛，夜寒親試玉蕤香。
注：①謂湘皋之兄雲渠；②坡公有“德有鄰堂”；③謂磵東。
詠史仍疊前韻
粟轉梯山連歲腐，蝨生甲胄幾回新。定知頟頟稱飛將，不是恂恂一鄙人。爰劍竄身翻蔽燄，涿鞮突網轉驕鄰。若教狐兔輕鷹犬，誰掃輪臺徼外塵。
出奇休恃陣堂堂，銀鶻虛奔底事忙。未見兩髀皆脱肉，卻疑左肘屢生楊。老謀巳竭哥舒翰，將種新除斛律光。料得祁連無雪阻，西風萬里戰袍香。
湘皋見示移居後連日大雪之作即次其韻
風屑稭灰勢未殫，臥聞冰箸墮珊珊。舉盃欲共天酣醉，命駕先愁海浩漫。人迓王恭初著氅，詩踰東野不言寒。誰知妥竈蘇蘭役，別有青腰玉女官①。
注：①謂新納姬人也。
醉司命日作復用前韻
筒裏錢刀日益殫，尚思朋酒恣盤珊。黃羊亦是尋常饌，郭禪原非耳目官。信有日明何可煬，不因人勢乃能寒。糟<米离>抹後朝真去，祗恐風多雪復漫。
雪後嫩晴倒疊前韻
銀虯掉尾避蒼官，尚作春來數日寒。此土已戕旁不肯①，我師猶戍折羅漫。老梅婭姹欹香玉，小竹鬅鬙綴女珊。欲趁新晴挈游榼，卻愁泥滑馬蘭殫。
注：①岳州今歲多蝗，此番雪後，當無遺種矣。
追題黃丈東井五老圖應其嗣君支山屬
二老踞亭倚檻話，二老藉芿書作界。坐石一老風骨最，是漢循吏次公輩。朗徹其裏碩厥外，讀書成誦瀉水快。爲政禽賊不用械，不膴所仕塞其兑。歸來息園解冠佩，遂與四皓成古會。花竹瀟灑地幽隘，往往談讌出光怪。二江夏黃侍而介，一進酒一杖而艾①。四賓色怡一主對，各有真意各天籟。紛紛傴僂戀冠蓋，鐘鳴漏盡不知退，聞先生風得無悔。先生父行我所戴，杖而艾者我所拜。老成典型吁可喟，試看流星入昴內。
注：①支山侍旁，持杖，杖頭挂艾。
題闕畫師嵐觀潮圖 字雯山
兩龍伯操繫海練，勢自東走飛入西。萬雷裂雲萬牛吼，聲自地腹穿天臍。况當月皎冬霽䨑，浪花白壓銀河低。喝月月倒行，吞月月無影。素車白馬欲到未到際，但覺橫空一鏡當頭冷。清輝直射雪山透，怒流曲卷圓珠騁。其下島岸秋毫見，其上星斗動摇頃。我曾邂逅錢唐潮，聞道海昌尤怒驕①。歸來仰屋畫不得，谷分厓畛徒喧囂。畫水有聲况畫潮，天意特遣張僧繇。先生笈裏有龕赭，八月枚乘拜其下。
注：①君在海昌觀潮，因作是圖。
闕畫師嵐我與我周旋行樂圖
我未晤雯山，不知其人視其友。我已讀其畫，即今誰是宋元手。我識雯山壯時面，火色高頤目如電。才名卌載食無肉，聞道龍鍾鬢垂練。自照已非當日顔，彩筆尚矗金琅玕。即今誰是宋元手，我與我外殊無偶。
注：①圖中盡乾嘉間名流所作。
乘迅流賀逆風
乘流快意下，風又助其駛。曾否窺落漈，無亦觸坎止。風水力一牾，雙櫓戛不已。三老詛風伯，不計上瀨彼。上瀨爭尺寸，帆纜互相倚。依然背篙叫，手繭足交觝。風性至無定，旦暮不可恃。水萬折必東，吾亦欲東耳。好山常俯仰，倦鳥同臥起。况聞報郵籤，日已行百里。
沈栗仲同年宰酃縣以弦歌化之邑能鼓雅琴者四十餘戶其治可想以詩贈之
一夫弦歌千室鳴，古有單父東武城。三代以還無此聲，此聲能使王侯貞。閒暇無事修太平，化我鴟梟哺所生。雲秋之水北入洣，上有神父秉周禮。攫深醳愉萬事理，偶欲登高臨淥水。諸生十百希厥旨，路人咸詫問所以，指絲桐曰命之矣。茆厂夜月彈流泉，杼聲書聲相糾纏。稍涉北鄙便自愧，何况洙泗齗齗焉。邦君憑軒賡古篇，邦人和之如衆僊。趣拜炎陵求練弦，翦其青牛剉雙角，夔襄薦技班倕鐫①。神農大笑投赭鞭，此調不傳數千年。恨君不識袁孝尼，恨我不識元魯山。于蔿于曲已徧誦，廣陵妙散胡可慳。不成章我亦不怍，但欲博我高堂歡②。進觀君藝何斒斕，能詩畫書奕劍丸。所可測者器數閒，不可測者海波瀾。廿年同舉今甫面，冰雪同清鐵同鍊。愔愔琴德美可眷，君山豈受宣平薦。五技都窮臥花縣，何當密友羅曲宴，三疊胎仙舞深院。座中那有鐘子期，祗恐鼾齁側冠弁。
注：①君曾取炎陵梓作琴；②時欲就君學琴。
郴州五蓋山至峻屹其巔有峯益高戴龍湫湫下坎産石若端溪郴人取而礪不知硯材也刺史曾君鈺識而寶之以爲勝端溪下巖丁亥秋余在長沙忽一夕夢造刺史室室盡硯邀賞之遂懷一去覺而寓書於刺史以爲笑時絶不知有得硯事也刺史答書述果得硯故且詫我夢我亦自詫其臘小除刺史餉硯二啟視之皆夢中所見也刺史有詩作此奉酬
五蓋齒齒齧霄漢，上猶有峯安可窮。其峯硉兀戴神瀵，云是雷電龍所宮。潛源一綫穴南澥，靈液饙餾蒸雲紅。雲乾液枯漸可割，化作百萬圭璋琮。何人欲斲不敢斲，斧鑿落處飛晴虹。尺寸偶挂使君眼，云此實與端溪同。試琢平坦著子墨，其色黝黝花叢叢。能飲陳思八斗血，能了潘谷三年舂。左右驚舚詫瓌瑋，使君荷臿親相從。使君能文善隸古，以石爲友書爲農。故因華妙聞帝所，冊以即墨諸侯封。况復俎豆韓張李，得不誠感昌黎公①。報以文玩助文藻，濡染郴筆傾湘東。卻怪遲錦與江管，無乃夢幻空其空。而我以夢詣君所，自堂徂室窺簾櫳。畫屏棐几發奇怪，是何物者光熊熊。如肌肉活怯指按，如煙霧凝愁風攻。紫者膩墨比刮竹，青者摧墨儕撥麷。一廬之內臥磥砢，有似馬磨環其躬。我懷其一拜君去，仿佛度嶽聞清鐘。覺來挑鐙索席扈，依舊敗瓦欹詩筒。乃修魚素博君哂，君答有鹿藏隍中。我欲順途詠其事，君乃錦帕雙其蒙。繩開匣啟爛然出，與夢所見無殊蹤。急㪺井華過一斗，不暇作字專磨礲。麝香漚鬱衫袖黦，一笑殘歲崢嶸終。轉憐硯不入君鑒，女以搗練男銛鋒。有若偉士遁荒隘，頭白志拙無遭逢。即今走馬望五蓋，欲詣君室偏匆匆。何妨昔昔夢爲僕，手把椎斫披蒙茸。并儗撰銘五千首，一一劖徧仙芙蓉。大呼石超爾何在，曷亦拜倒曾南豐②。
注：①時正濬北湖，建韓文公祠，而以張員外、李使君配食；②其顛峯有石超道人題“千雷萬電”等語。
忠孝女沈将军歌
獻賊殺人若薙草，長沙以南無完堡。避賊鋒者走且僵，諸統制師皆女郎。守備獨以孤軍當①，殄賊過半身乃戕。身戕其骨爲賊得，孝女哭父淚盡血。刀如青霜馬如雪，白甲白旗白袴褶，一隊銀龍翻虎穴。賊見孝女疑飛神，弓不暇彎矛不𥎊，但覺仆如木偶人。多羅棉手劍鋒利，左鋋右鋋恣我意，帳中萬賊俱伏地。忠臣骨在孝女肩，歸來一慟雲黯天。環陴士卒誓死守，忠臣屍與州城全。獻賊不敢窺其藩，孝女志與州城堅。詔褒嬋媛晉遊府，十六芳齡帥貔虎，五嶺以外聞其鼓。鼓聲忽死麾不揚，天涯熱血埋干將，夫亦戰死爲國殤②。夫逐父去魂洋洋，妾感身世何蒼涼。脱我綠沈之甲還君王，雞斯徒跣奔故鄉，青鐙萬卷聲琅琅。殺賊手，説經口，宣文女徒環座右。花時不作兒女夢，夢見彎弧射天狗。滄桑一變無何有，只此能忠能孝能節奇女子，女雲臺上三不朽。况復文能傳經武戡亂，俯盡天下雄才首。君不見明璫繡帔麻灘祠，異代猶作勤王思，嗚呼孝女何其奇。
注：①孝女父沈至緒；②孝女夫賈萬策。
書劉母田太宜人事應觀亭司馬之請
太宜人，姓田氏，雄縣巨族女公子。父宦伊涼侍杖履，芳年玉映蘭閨裏。孝經内則常在手，更尋列女到彤史。喜觀相人書，喜覽聿斯經。喜繙靈蘭祕殿冊，喜講司空城旦刑。學成一笑淩青雲，百家古有義成君。斯時劉大令，正宰古浪縣。宓子琴絲忽中斷，誰歟來續鴛鴦綫。太宜人歸甫卻扇，即能撫前夫人子如己兒。憐其羸弱不可支，趣爲納婦似續斯，兒薄祿相孫含飴。大令政成殞厥命，官衙鴉散雪霜迸。嗟哉太宜人，血涕掩鸞鏡。以一手持大厦傾，以一手扶旅櫬行。提孤挈嬰愁避兵，突風吹到刀槊聲。萬賊據險不可爭，急卷雪衣投柳營。兒羸兒弱竟以哀毁死，可憐兩槥父若子，卻顧牂柯尚千里。有姪延模遭諸途，涕交頤下紅模餬。姪已遴選不入都，願送阿姆還鄉閭。便卜窀穸藏王鳧，興吾宗者延模乎。奈何欲以閒宂出，乃搜賻布括珠瑟，遂以貲領大尹秩。廷模迎養楚水濱，太宜人笑花縣春。太宜人歎廷模詢，其諸官事失厥倫。太宜人曰，爾治爾邑無冤民。我歎我親未丘首，我生未履易之阜，此生得照易水否。到時族黨知何有，阿誰能似聊曼母。廷模一朝報最北入京，板輿遂過雄之城。太君不識東平塋，忽遇田父僂而耕。問之指點説宰樹，再拜祠下感霜露，父老太息子弟騖。乃屬子弟往迎雙玉棺，由都下以窆易干。嗚呼，田氏有孝女，劉氏有賢母。相夫治劇久，訓姪治譜守。使夫有孫繼厥後，使姪佩印大如斗，使親得瘞故山右。今紛紛拜太宜人者，皆延模之友，乃問吉嘉問凶醜。云能貫穿李常容，包括鳴雌負。我正告諸君曰，問太宜人當以大節先。求之古豪賢，恐無多讓焉。
道光辛巳夏秋予兩過東湖高芾堂前輩適守鳳翔爲東道主丙戌戊子之夏予兩試衡州芾堂觀察是邦兩招飲於湘蒸之滸撫今追昔匆匆八年矣賦此志感
東湖之水碧且黝，君投其盃石螭吼。蒸湘之水弟若兄，君拄其笏紅亭明。坡翁一別韓子迓，可惜熊魚不雙炙。爾來王佐頌邦君，已見文章開講舍。不疑自守慈母訓，興祖一任妻孥訝①。然夏非夏秋非秋，屢以雀躍從君遊。憶昔醉我岐下月，鳳凰耳畔鳴啾啾。君歸我臥兩寂寞，明日蹀躞周原頭。豈料共飲蒸湘流，手拂石鼓維扁舟。十日閉置作新婦，一朝泮散如風鷗。驂驔八載幾彈指，我黧其面君髯矣。各有高堂皆髮白，苦無二頃供甘旨。公侯衮衮君其徒，曾讀城旦司空書。我似鴟夷託屬車，未免瓠落慙江湖。前年酌我紅亭側，竹樹團團裹筵碧。今復期我衡之屏，想見九疊環亭青②。何時再訪璜溪釣，只合出門西向笑。
注：①觀察署中無眷屬；②有岳屏小飲之招，尚未赴也；③璜溪屬鳳翔。
贈譚鐵簫太守光祜
譚侯貴公子，慷慨多大節。朱門少年日，開口怨離別。袖中五色管，盛夏集冰雪。翩翩困科第，前輩盡傾折。投筆未四十，才名動宮闕。家門骨肉苦，朋友遇合缺。舟車竄風雨，肝膽變胡越。仰天吐偉句，真氣偃溟渤。其來無首尾，其去彌盪潏。其勁若引滿，其曲若蟠屈。只留青蒼色，不受脂粉抹。藏園避其鋒，子山拜其律①。獨於西江社，斾以杜韓幟。看花席尊酒，射虎挾箭筈。一篇偶飛出，傳誦已嘖嘖。或招金閨彦，或入玉人瑟。譽滿侯不怡，危坐求古昔。公卿塞閭巷，無路取簪黻。竟騎將軍馬，殺賊草羽檄。功成薄受賞，踏遍蜀山兀。衆水在指掌，環混不能溢。可書便可繪，談笑江漢決②。爾來向南楚，美政不勝説。封侯已遲暮，况乃求騰達。前席求異才，賢喆爭擢拔。得權功乃大，詎豔秉麾鉞。我昔使益部，晤侯摩訶側。忽忽六閲載，聞聲每傾結。行部見資邵，兩江會而激③。衙官到屈宋，流汗愧且蹶。旁午必劇談，露曉與鐙夕。侯氣清而夷，侯論雅以質。渾忘古劍鋭，但覺大圭潔。英雄固名士，兒女亦仙佛④。我懷湖海志，共此一腔熱。喜聞忠孝語，力埽迂懦轍。讀侯卷未盡，起舞更叫絶。想當歌哭際，吹裂六州鐵⑤。作者不經意，聞者輒嗚咽。即今好風日，花發水清澈。春風貫簫孔，山勢屹詩骨。茅亭踐蘭約，洗耳聽奇突。金石留逸響，蛟龍起深窟。蒼茫千萬感，爛漫二三月。
注：①謂吳蘭雪舍人；②侯著有《四川水道源流簡明説》；③辛巳秋，遇侯於四川試院。頃按試寶慶府，屈侯爲提調；④侯有《英雄兒女圖》；⑤侯又有《吹簫乞食圖》。
題李海颿太守海上釣鼇圖 丁亥
朔風初繫歸客槎，占有大星來軫車。乍覿面乃等疇昔，便喚滄洲老龍伯。肌髮光細僊之人，飲我白湯如飲醇。卅年循政浹淛水，能化巨盜作順子。何况鄭兒開門孤，所到盡以家公呼。情慤德滿意款款，溢爲文儒白玉管。吐辭淵雅天所弢，東郭順子人意消。曾從絶險造平澹，山嶽壁壘不可撼。釣竿撐突天地臍，淛東以至蒼梧西。五千之犗一鉤月，鼇上不上山硉矹。誰知六六齊點頭，蓄以盃水以芥舟。才雄志大類若此，眼中詎有任公子。前席晝夜求軼才，使君握電驅風雷。一日九遷無喜色，一息六月豈太息。况復水清山古幽，友猗玗子友柳侯。虎符龍節果來逼，袖中放出奠柱力。何時海上三神山，十丈珊瑚紅一竿。希有鳥拂大鵬翮，笑倒君家釣鼇客②。
注：①君自浙來永州，與任公子“淛水以東，蒼梧以西”之説相應；②太白有《大鵬遇希有鳥賦》。
題陳西侯問津圖三首
問渡從來不繫船，誰教越客此停鞭。江潭柳色春如許，棖觸名場二十年。
賦罷娵隅漫自猜，驊騮道路劃然開。劇憐驚座通侯氣，元是微雲女壻才①。
錦作蓬萊玉作京，皤仙指處最分明。定知馬穩春山闊，不向青苔仄徑行。
注：①西侯爲吳山尊先生壻。
山行看花三首
桃花冷雨春濛濛，和以溼雲從以風。馬蹄汩汩踏泉脈，山翁掩戶笑行客。一叢穠李出竹枝，玉顔翠袖天人姿。綠章今日達帝所，孟婆前日已含怒。
山花開落風雨司，瓶花開落自主持。瓶花無根不可活，山花落盡行復發。有開無落花之心，不風不雨花不禁。但名爲花總須落，請看長松臥深壑。
穨巖絶巘花因依，斷橋僻徑糅素緋。不受豪家畫檻貯，不上玉人雙鬢去。如雲如海搖東風，日暮可憐誰與同。鶯穿蝶抱皆知己，况是攜尊賞落蕊。
辰龍關
我曾徧踏黔蜀山，辰龍卑卑不足數。祗緣峽立四壁鐵，天割一綫不可補。萬里風來洒客面，帶滇之雲黔之雨。沅南羣峯盡綰轂，夷望亂源繞門戶。即看鐵星陷石臼，嗟哉逆藩此最怒。頻年自恃雄關閉，豈料間道通貔虎。高崖細溪左右出，更抄清捷背張弩。賊進喪膽退失據，黔滇自此摧螳斧。名山自昔多窟穴，如蜂窠簇如齒齲。淮陰曾拔井徑幟，武惠亦避劍門阻。傳云在德不在險，天竈凶門誰敢侮。何况辰龍瑣瑣耳，以逆犯順盜憎主。春山卉木紅連屋，晴日鷓鴣啼到午。馬蹄人影自來去，前村正打催花鼓。
仙人房仙人劍詩
斧劚壁立窺江傾，上戴棟柱樓梧撐，仙不世居此間營。自人視之笭箵盛，仙或視之華屋盈，了無風雨飄搖驚。兩崖對拆數橛橫，眠一長劍丹青明。後其臘鋒前其莖，莖首有眊鋭而輕。大匱矗矗舟庚庚，既置家貨復貯兵。仙人無乃恒人情，當年有路通客行。或石未泐壁則平，或水勢高淩崢嶸。偶簇朽木得氣精，人則爲之似天成。向後路斷不可耕，空際遂裹煙雲生。衡風琅琅木葉鳴，猿猱仰羨鳶若鼪。今宵天開月則清，其諸仿佛來鶴笙。我欲一假干將擎，卻恐吹鼻啞無聲。
題鄧子與詩卷應湘皋屬
字逸詩清人磊落，蒼茫一幀至今留。能吟誰識連文鳳，感舊偏悲釋貫休①。事去劫灰餘冷淚，時來寶月入冥搜。先生有志肩文獻，無限沈珠待網求。
注：①子與，明遺逸，其詩弔詩僧某，亦遺老。
泌溪垂釣圖爲歐陽同年題 名佶
佶之父竹庵先生孝養其母，母嗜魚，因釣以供饌。母殁後，惟祭一釣也。其喆嗣佶出此圖索詩。
五侯之鯖五鼎養，不若負米急朝餉。魚監之魚取諸官，不若隱君青竹竿。素鬐既割薑桂馥，老親一笑捫其腹。溪水迴曲溪風妍，又送噞聲來耳邊。岸巾以晴笠以雨，過者疑嚴復疑呂。枯魚銜索一朝殂，骭跡漸掃菭痕蕪。偶因薦新理芳粒，旁有季蘭助其泣。至今溪流玉潺潺，想見道䫉清而閒。冰下老魚慎勿觸，曾飽當日仁人粟。
注：①謂公配何孺人。
詠史
劉尚師全覆，陳湯老據鞍。有書招贊普，無劍斬樓蘭。輓粟談何易，懸軍古所難。微聞漢恩厚，將相已彈冠。
大龍驛雙桂軒
我今五渡漸江水，愛此雙桂幽且妍。好花一度未曾見，明月三十七回圓。山僧行腳過萬里，館人白頭已廿年。往來數數殊自愧，忠言奇謀奚在焉。
注：①漸水在三十鋪。
再題龍陽驛館
寒日未曈曨，亭光已向東。煙馳大地白，霜瀋半天紅。帆布支提杪，人家菜把中。欲招圖畫手，破曉坐微風。
橋曲四五折，花增千百羣。使君能頌橘，過客正書裙①。綠厚園逾古，茶香鳥共聞。登高知政理，耕纖日紛紛。
注：①董大令阿郎在園讀書。
呂麗堂太守射虎圖 戊子
民奔呼，山有虎。朝暮食三人，一媪一齔一婦女。民奔呼，太守呻。虎胡爲哉，噉我赤子如噉豚。糾我衆，礪我矢，虎來虎來爾必死。虎不負嵎乃走壙，得無政感神所相。虎就誅殛訴無狀，白羽洞背直達吭，虎魂零星虎膽喪。殺虎如鼠歸來歌，太守之勇于廣何。恤其被齧弔其室，太守之仁與均敵。斯時䆉稏黃雲平，腰鎌夜穫無恐驚。害除民樂設社酒，招邀健兒飲一斗。
小谷黃丈善繪事言湘山之綠勝江南因賦此
柔風東來小波舞，夕陽睡起湘之滸。但覺蕉梧繞窗戶，不道羣山碧如許。近山茸茸如裹煙，遠山楚楚混遠天。小橋叢薄幽折入，奇石老樹周遭圓。誰歟畫此山嬋娟，癡黃大呼山來前。廿年夢裏盡蒼翠，要與造物爭天然。六朝雲氣滿行篋，片片墮入西巖楫。憑將十斛好螺黛，染取百幅羅裙褶。春歸嫩晴殊可人，米家几研若爲新。祝君畫取詩中意，消得柳侯一綠字。
題黃小谷畫
楚楚丹黃壓樹鮮，疏疏籬落帶花妍。緯蕭亦有江干屋，吹破西風已十年。
杏花赩赩柳柔柔，屋角春禽促駕牛。縱不有秋聊自樂，絶勝辛苦覓封侯。
蒲圻道中
鐵綆雙縻巨艦排，馬蹄浩浩走風雷。蒲山勢到沙羡俯，修水源從下雋來。萬頃稻肥秋雨缺，三更雞睡大星催。蒼茫憶古空搔首，不見東吳右部才。
灄湖
距漢口鎮十餘里有湖焉，匯灄水及江支流，阻塞孔道，約四十里許。春夏間非舟不能渡，秋盡冬來，則成坦途矣。
排空萬櫂舞漣漪，無限斑騅脱玉羈。人道秋田恃甘井，天教夏潦作湯池。商量更鑿梁山濼，反覆誰歌鴻郄陂。卻愛遠村開夕照，柳行如屋竹如籬。
注：①時有廢湖爲田之説。
有感
濃朱厚黛損天真，况復蹒跚强效顰。但倚市門都辦此，何須絶世浣紗人。
連宵珠彩貫晴秋，月在東南第一樓。喫詬離朱皆不得，卻教象罔漫相求。
黃陂道中
南司州地才經過，平楚蒼然四望陰。金氣西來風跋扈，旱雲東積火燔燖。忍看龜兆千尋坼，不乞龍鬐一滴深。我亦鋤犂能把者，苦無千頃換黃金。
武勝關
昔慕直轅天下險，今驅羸馬踏雲來。了無磴道千盤峻，但覺回飇萬壑哀。淮漢背流收亂水，申黃自古鬥雄才。果然談笑能捦賊，合向牛醫酎一桮①。
注：①黃叔度捦司馬龍故事，見《天祿閣外史》。
西平道中
刺促成何事，差池不可齊。功名上蔡犬，歲月汝南雞。種種憐秋鬢，紛紛憫夏畦。誰歟佩霜劍，淬礪向棠谿。
臨潁道中
日暮途岐已自憐，何堪猛雨助憂煎。潦翻一馬行將斃，風殺雙鐙不可然。羹飯無緣瓢欲棄，衾裯何處榻空懸。楊朱失路渾如此，忍誦駪夫四牡篇。
潁川書感 漢潁川郡，今許州也
潁川黃與太丘陳，怪底精靈感召神。庭廡時時下鸞鳳，盃盤草草聚星辰。豈無北舍來鳻雀，亦有東行説異人。畢竟傳疑即傳信，薰然明德藹如春。
曉熱
山形入莽蒼，秋旭向昏黃。露稻連宵重，風荷隔塢香。心疲成漫孏，語癖漸疏狂。試問勞勞者，曾思枕簟涼。
過新鄭喜晤家益堂大令德增
相逢韋杜鸞花曲，爛漫同傾毷氉盃。入座樂緣車武起，叨門聲識孟公來。青山歷歷游如昨，宦海茫茫首重回。今日驅車尋桔柣①，人傳君是惠人才。
注：①鄭南門也。
由豫入燕日日看太行
自渡金河北，連山盡太行。鬱雲朝磥砢，團月夜蒼涼。形勢幽并豫，波濤沁衛漳。西虹飲東海，千數里而强。
邯鄲懷古
苕花顔色夢中栽，錦瑟銀箏絶可哀。豈有壽陵能學步，斷無厮養解憐才。温明尚記蕭王殿，歌舞難尋主父臺。祗有宮池舊眉影，夜深還化月鉤來。
索炬歎
一月不雨稻不粒，東疇西疇戽水急。官符夜下鳩丁男，明日行幐舁貴官。鞭之不起訴非嬾，心逐桔槔輪裹轉。歸來一飯未安處，忽聞伍伯詬且怒，踏破柴門索蕉炬。
卷二
戊子八月十四夜偕祁春浦中允昆明湖踏月 八月初九日差旋，復命仍入南書房
秋生玉宇瓊樓夜，月在長楊五柞間。黑處樹陰明處水，紅皆臺影碧皆山。幾年官酎侵銅斗，一日春雷響獸鐶。似此蕭閒仍富豔，何勞清夢戀江關。
春浦中允以余卜居鄰近投詩相賀即步元韻奉酬
專謹酬知未敢豪，漸看舊繡拆波濤。論文喜得元才子，取友無如左伯桃。願以清泉灌交讓，何妨暖柏集寒號。怪來童僕皆親暱，闔戶曾投一盞醪。
注：①用“要嫌松柏寒，聽逐桑榆暖”詩意而反之。
春浦中允以余埽直齋奉母賦詩相賀仍疊前韻
侍學三天感二豪，功名草草付雲濤①。魚軒曾借華林馬②，鳩戲爭嘗御苑桃③。重埽秋窗迎竹笑，漫勞夜雨起蓱號④。風前欲博慈顔醉，合乞宮壺九醖醪。
注：①先大夫在尚書房行走十餘年；②時家慈曾到澄懷園；③時澤甫齔，屢食賜珍；④迎板輿前一日，風雨交作。
題陶孝女刲臂療母冊應王可權學博
金翦截臂肉，流血被肢體。壯夫且弗勝，乃出十三弱女子。一臠墮地覓不得，縱思再割手無力。竭誠作氣爭頃刻，氣偶一弛不自克。弱女處此何從容，一翦委地如殘紅，再翦入水煎芙蓉。兒肉如兒心，知母病所行且攻。兒肉即母肉，補母㾁瘠母乃充。母有病兮兒有藥，强飲强食病不作。吁嗟乎，十三齡，弱女子。豈有沽名心，宛轉托彤史。設思親病親吟呻，孝子便欲忘其身。苟有一策可拯捄，何暇計及要譽於友於其鄰，訾沽名者胡不仁。請觀十三弱女子，一割再割皆天真。吁嗟乎，一割再割皆天真，豈期名著邀恩綸。
春浦直廬後垣黃菊盛開賦詩見示即次其韻
楚楚黃香壓帽斜，鈴鈴秋影上烏紗。曾窺靖節鬅鬙柳①，不作重陽爛漫霞。地僻滯霜還滯雨，賞稀疑草復疑花。相逢欲以兼金鑄，特爲新篘舉畫叉。
注：①菊以小而黃者爲上，靖節所賞即此種也。五色種起于晉以後，靖節所不及見。
扈蹕東陵途中口占呈同直祁春浦
又作鴟夷託屬車，滿斟醇酪腹如壺。斲窗取艸吾何拙，給札成文子甚都。踏碎月華花款段，搖殘燈影錦屠蘇。毛錐也具封侯相，寫到邊功膽倍麤①。
注：①時皇上告西陲功於東陵，故御製詩中屢及之。
雪後經冰沼上風景如畫
一白全遮一碧圓，有冰如鏡雪如氊。潛魚黑失琉璃夢，遠鷺明投罨畫天。屋角火温千墜筯，塔輪風急四馳煙。羸驂合稱歸籠袖，詩與寒花共壓肩。
雪中退直賦呈同直祁春浦池籥庭
敗葭髡柳覆江岸，中有老漁雪没骭。詩心畫手競橅寫，那識天上風花爛。觚棱金爵皎於月，不待東明已先旦。白連龍尾幾千尺，紅掩書樓才一半。溼雲對牖虬漏澀，香篆舞簷鴛瓦泮。風前烏鵲總馴狎，午後貂狐各分散。九重疊下寬仁詔，大祀特獻精誠祼①。故應呼吸動暘雨，能使人物無夭毈。我曹橐筆書大有，日侍玉皇青玉案。微吟便注龍香劑，每食恆拜醍醐灌。豈無薑芽凍十指，共坐暖閤春風幔。歸來策騎經太液，但見丹虹飲銀漢。可憐草竹半摧抑，只有青松森直榦。欲謀一醉款二客，其奈驕驄不受絆。便當獨對冰壺子，破竈空庖無可爨。明朝且緩趁官鼓②，臥聽寒雞聒枕畔。
注：①南郊大祀之後，瑞雪應時；②時充國子監祭酒，每朔望不入直。
春浦和韻見示因疊答之
乘柎柎廣須至岸，裁衣衣長宜蔽骭。心光筆力爭一到，乃與張蔡同粲爛。何人夜呼孔賓出，翦刻花天繪霞旦。遂將郢雪答下里，運筆如風燭未半。鳷鵲雲從兩袖起，太液冰隨一笑泮。君如蛩蛩我如蟨，蹤跡年來幾合散。自慚鴟夷非國器，乃使蕭艾同熏祼。君適用若儉歲稷，我無成比不才毈。記曾同踏洞庭雪，俯視岳麓平于案。記曾黔楚兩相望，有酒相餉瓜共灌。我於行部訪文教，無限生徒指經幔。秋來同直屬玉館，舊事蒼茫付斜漢。池波汪汪憶叔度①，直氣偘偘推公榦。君詩近境益神變，天馬全脱朱索絆。我詩成便自焚草，君審聽謂奇音爨。筆僵墨凍正惆悵，又見稭灰屑天畔。
注：①謂左田先生。
倒疊雪中退直韻贈池籥庭
紅杏先生酒尊畔，扼腕屢歎柯亭爨。行過古滇得池子，自詡飛黃入吾絆①。可憐紗帳已蕪絶，剩對范陽盧子幹②。喧傳詩句御屏上，金管琅琅賦銀漢③。金秋持衡出關陝，爭看英姿抉車幔④。拈來高第日五色，鑄出椎成劍千灌。天顔一笑賈前席⑤，蓮炬兩行蘇侍案。彩雲在牖霧全駁，碧雞來儀羽不毈⑥。與君搖佩踏初雪，正值紫壇禮圭祼。黃羊大夫有羶行，使我疑慕不可散⑦。汝南月日去人遠，到來恐已硯冰泮⑧。君才能造鳳樓五，我書不及袁豹半。神仙官府祗文字，山水清輝改昬旦⑨。壺中一䛡便移晷，每見人間斧柯爛。詩橋驢背猶憶灞，冬冷兒衣總蔽骭⑩。擬攜臘粥祭詩佛，莫讓閬仙踞彼岸。
注：①宋芷灣先生，其文詩集曰《紅杏山房》。籥庭受知芷灣先生最深；②余亦受知芷灣先生，今先生已作古；③用蔣防事；④籥庭典戊子科陝西鄉試；⑤復命後，奉特旨入南齋；⑥籥庭滇南人，故用滇事；⑦謂祁春浦；⑧謂許滇生，時使黔回，尚未到；⑨時余庽西華門外，入直退直必過金鼇玉蝀；⑩籥庭甫自關中歸，余時忝官祭酒。
總憲潘芝軒先生六十壽詩五首
昊天佑聖清，嶽瀆生偉人。忠孝荷兩肩，五福備一身。廿五魁天下，玉殿行麒麟。四十躋尚書，磊落社稷臣。時退復時進，朝野知其仁。一以致堯舜，一以娛老親。
出處關大節，先求心所安。親老胡可離，主聖胡可閒。養志能延齡，親壽如南山。退補進乃忠，正色臨朝端。曾閔日益少，公爲人所難。稷卨即曾閔，易地則皆然。
孝養有畢日，君恩浩無涯。里居十數年，心耳通民嗟。讀書益精貫，灼見正與邪。培善培其根，遏惡遏其芽。領袖獬豸羣，開口吐天葩。揖讓赴容臺，風度何輝華①。
黝然一古鏡，照見垣一方。璱兮一大圭，人神肅相望。渾穆已難跂，况乃智且明。輔翼持大端，論思握宏綱。北面萬弟子，欲窺不可詳。南斗聲環環，太湖曉蒼蒼。
三朝數耆舊，四海疑公年。公年甫六十，人望如古賢。不以黑頭相，易我萊衣鮮。故能葆其真，學養通性天。富貴身外物，要以謀謨先。槐鼎在指顧，竹帛方爛然。祝公劭明德，懿戒歌賓筵。
注：①時攝大宗伯。
己丑初春赴澂懷直廬步祁春浦韻
曾記聯吟秉燭遊，靈光舊跡杳難求。感君才氣追黃鷂①，令我低徊到爽鳩。起草猶留當日石②，踏冰重上夕陽樓③。壯夫有志非詞賦，莫惜江花不忍投④。
注：①謂左田先生；②用薛元超事，以先大夫曾直澂懷園近光樓也；③是日與同直登近光樓；④時春浦以經義治事自任。
述夢一首用前韻
大鵬希有兩遨遊，豈料莊生見彈求。城郭都猜華表鶴，兒童爭唱白苻鳩。春聲寂寞雙柑酒，海氣彌漫五色樓。卻歎匆匆老夸父，遺筇不作鄧林投。
許滇生次春浦韻見示因步韻答之
憶昔拏舟明聖遊，一天風月萬金求。尋花不避雲中犬，側笠都成雨後鳩。宦海東西同泛梗，人生憂樂在登樓①。與君昆季相交處，膠漆之堅一再投。
注：①時滇生住近光樓。
上元後二日大雪次春浦同直韻
是誰乘夜襲昆侖，素甲如荼萬帳屯。鶴羽久留渾不辨，馬蹄才過已無痕。割鮮我輩尊方滿，待爨何人釜未温。卻喜土膏能衇起，東風一爲拔陳根。
復疊前韻答春浦
彌漫柏節與松根，綿纊羅羅了不温。祗恐乾坤填欲窄，卻教厓岸失其痕。春衣花集初成賦①，貂帽人歸久撤屯②。好向高樓縱文酒，當筵笑墮玉昆侖。
注：①用謝莊事；②用王全斌事，是日楊果勇侯入覲；③是日同直四人在近光樓小飲。
滇生侍講用東坡聚星堂韻賦雪見示因次奉酬
疾風七日走雲葉，吹到天山萬重雪。欲填江海作平地，豈料橫空鳥道絶。小垣穨覆何足數，老柏堅松亦三折。模糊那許稜角露，方便遂教鐙罏滅。居人閉戶尚噤㾕，行者天涯正提挈。茫茫關塞胡可度，一夜冰凇錮眼纈。都無貂錦易麥飯，空把寒氊齧成屑。願乞羲和放日萼，化此沈陰只一瞥。誰家操篲茗方煮，有客對酒餅重説。羨君吟罷復登眺，凍後毛錐勁于銕。
注：①時親串有遠適者，故云。
題郎海西畫馬
吾聞天馬不受絆，誰歟操此青絲韁。拂耳頓足三萬里，草頭一點西風長。絶其芻豆儻能走，世豈復有豢龍手。玉鑲金鎪朱排沫，一戰功成骨先朽。伯樂不及支公癖，放與逍遙噉春碧。汗血全乾四蹄重，不使銀鞍覆虎脊。得無覂駕更齧膝，致令畫者三擲筆。畫者乃今曹將軍，能通馬語取馬神。飄飄尾鬣堆若雲，蓄怒未許奚官馴。猛士掣之力不均，祗恐繩絶飛且奔。海西所畫已難得，何况騏驎出西極。君不見騏驎出西極，又言在德不在力。
穆案：此後數年，侍郎奉母夫人諱在籍，無詩。
道光辛卯年十月三日自秣陵買舟北上王益之將軍餞於石城門外時梅伯言郎中汪鄴樓上舍許澹居鍊師適相送將軍邀共談讌賦此寄益之將軍兼柬伯言鄴樓澹居
石城雨晝寒煙昬，壯士十人舁大樽。綠幘傅鞲羅炙燔，將軍華服來軒軒。我時艇繫青松根，三客送我紛勸飧。我隨將軍駕短轅，三客先入纏裘門。郎中的是都官孫，羽客乃稱赤斧尊，汪倫話別殊消魂。黃馬之辨炙輠髡，有詩都向將軍論。斟雉在俎芼以蘩，釀樝在醖盛於盆，詼調醉呼墮崑崙。三客俱釂一客䭈①，盡攪離思歸虚渾。憶曾高宴謝傅墩，将軍指聽青溪喧，謂與詩夢相吐吞。我道即是南塘園②，春月褪碧成秋痕。且復雁叫蘆花翻，將軍一歎驪歌敦。三客握手相䚔𧢜，我乃浩吁白其原。昔也三釜逮親存，負米則勞意則温。今也南望徒煩冤，有草莫報春暉恩。縱然天衢許小鶱，湛露難甦襟背萱，况乃不材嗟液樠。羣友際此當贈言，無使數數不憚煩③。棹逶迡兮綄繽繙，欲去不去雲水奔。何年再賦角弓反，記否白門烏榜村，盛哉此會其毋諼。
注：①時伯言病新愈，戒不飲，獨食粥；②半山寺即謝公墩，青溪一曲經此。寺久蕪，將軍兩世葺而新之，今春召飲於此；③用《王良傳》語。
阻風幕府山下步楊子堅韻
憶昔石城艇子窮清遊，筍將直指白鷺洲。王郎放歌邀我飲醇酒，夢醒乃在江聲帆影之高樓①。夏漲入戶雲浮浮，酒人畔散如風鷗。邇來軷道石城外，新寒噤啈侵我木棉裘。打頭風裏人言愁，攝山之行勞夢秋。祗恐蘚蒼石古經雨滑，况復三神離合波悠悠。楊風作詩散百憂，吐屬高雋神明遒。金焦一瞥便分袂，劃江不許幽人留，何如高唫米船且沿流。
注：①王郎謂竹嶼都轉。
雨盛不果遊燕子磯次楊子堅韻
江干青楓化爲霞，秋水以外皆春花。中有一磯挂林杪，道是銀漢飛來槎。橕突萬古礙星月，嘯呼六代爭龍蛇。峭壁垂雲幻錦繡，叢檣似戟紛杈枒。搖搖幢風佛倚閣，渺渺廬雪鴻爲家。昔遊正值夏綠裹，時有好鳥銜餘葩。今偕詩仙蠟雙屐①，先喚漁父同杖拏。誰知冷雨鎖荒寂，三日都打迴風撾。涎涎燕尾不可見，攝山一角沈天涯。詩仙不到山不綠，得無象車不受誇。君乎琢句苔石破，我亦題竹風鴉斜。
注：①謂子堅。
新開河道中即事示子堅
江擁頽沙没舊蹊，風排積潦破芳畦。今秋蟹稻幾無種，來歲蠶麰不可齊。敗柳人支殘瓦爨，荒蘆鬼守亂棺啼。沈陰愁殺天邊雪，眼見單衣化井泥。
貂裘歎寄謝戴子宜郎中
貂裘遺自先大夫，先朝雨露膏且濡。問年兩倍晏子狐，似貉非貉烏不烏。然猶屢抗風霜麤，皮之不存毛附乎。我亦簪筆彤廷趨，疊拜宮錦紅流蘇。帝念近臣昔無襦，特賜豐貂殊麗都。歸喚細君莫辟纑，裁以金翦量以扶。亡何細君病且枯，無資可買南歸艫。乃懸其裘善價沽，有客斗角黃金麩。急送妻槥返舊墟，譬以此裘裹伊軀。伊念我寒夜或呼，我罔聞知淚映矑。後奉簡命涉雲湖，有友復贈貂襜褕。三拖受服古所吁，三反不受留其壺。仍然一鞹混虎羭，顛倒紫鳳拆海圖。後又拜恩賜諸于，謹獻北堂暄粟膚。連年衰素衣敗帑，鷫鸘典盡蒙茸無。一昨渡江將北驅，道逢心交憫我瘏，解衣衣我珍裘幠。外文内勁毛豐腴，慶雲彪炳晴虹紆。曾與上公龍卷俱，再拜三歎感黃壚。必值盛誼乃曳婁，馬卿詫好王恭盱。上朝玉皇翔天衢，下貰美酒亦時須。因思得裘何其劬，十年一鵜未溼咮。從今雪花不上鬚，都道握懷辟寒珠。遺簪墮履志莫渝，緼袍猶是當年吾。
雨盛不果遊攝山答楊子堅
有約不遊棲霞山，有酒不酹明僧宅。濫巾草堂已二稔，遍踏東阡與西陌。如何不登最高頂，一眺萬里江天碧。山中幽客屢招我，我欲被褐振金策。忽阻夏潦莽無路，遂合哀鴻滿其澤。啼饑聲苦佛嗚咽，洗盋人多鳥狼籍。祗今黃霧鬱如夢，疑有嗷嗷首陽魄。大風吹帆不得泊，珠浪拍天才一白。神仙樓閣鏁雲表，紅葉徧山無鶴跡。曲碕小港涓涓去，但見扁舟盪詩伯①。何妨他日看不足，已覺此行殊可惜。不圖鄭監流民狀，乃著靈運登山屐。
注：①時子堅先泊棲霞港相候。
邗溝舟次寄別葆逸舟觀察
觀察古君子，方寸特仁厚。世變能洞悉，否臧不挂口。敬慎了公事，瀟灑對心友。既戀山水際，復愛文字酒。托身雖朱門，不貴印如斗。襟抱似秋月，以虛受萬有。款款朱絲琴，豈落第二手。
于我有夙契，示我出肺肝。知我至委曲，爲我謀艱難。我劣聞道晚，君以國士看。深信遂移性，投藥亦獲安。月飲更詩飲，絮語到夜闌。忽然几席近，忽然海天寬。三日不相見，輒覺思覃覃。即今遠別離，爭禁淚闌干。
寒月照舵尾，江水日夜風。驚起雁失羣，擾擾蘆之叢。有客正懷舊，不昧聞霜鐘。歷歷遊宴跡，沈沈白雲封。何年更何地，嘉樹吟角弓。獨有五君詠，依然圖畫中①。
注：①謂《五客小集圖》。
寄別林方伯少穆
方伯捄荒富奇策，至今吳下稱仁賢。嘉聲降隆徹天聽，凡有艱鉅君其先。斗維四郡水湧潰①，百餘年來無此愆。帝咨寶臣汝速往，君乃猛駕金河船②。連檣麥豆載俱下，秋汛方彀强弓弦。彦道倘佯咏米艑，梅妻慷慨輕濤淵。雲鴻有信萬民喜，窮鳥待哺千吭延。入境遑遑不暖席，料民審戶籌金錢。手書疏草逹當宁，絲言獎詡臚句傳。江南粗定撫江北③，直蹻東海尋桑田。一夫失所聖懷歉，千里如見臣心遄。詩書愈飽才愈壯，千辟萬灌成龍泉。涖官行法用剛斷，徇知恤舊仍纏綿。每當案牘堆筍束，輒展書畫羅青氊。謂以古香散壅滯，神明濯後亭亭蓮。况復腕藏右軍鬼，定招判乞張公顛。我渴憶君君憶我，十年不見殊欣然。鏡中鬚鬢各蒼艾，酒畔談議猶清圓。十年隔面會不十，我其慢懶君胝胼。即從京口赴末口，備聞竹馬迎旬宣。君來弭節慰窮餓，全活奚止恒沙千④。盛名遷地定一轍，好事入手求萬全。我材瓠落不適用，三食奇字何能仙。况今乍失慈母教，瞿瞿以後茫茫前。生逢堯舜不敢退，欲以孤介行其顓。箴砭吾過賴良友，自顧不見伊可憐。贈行已貸監河粟，結意復授明珠篇。山水清遠難爲別，且未畼開文酒筵。它時神馬儻相值，一笑先拍洪厓肩。記取石城兩槳去，小春疎雨芙蓉天。
注：①江寧、鎮江、揚州、淮安；②君自河南方伯調江寧方伯，乘黃河船，駕麥豆並瀛眷同下；③江北謂揚、淮兩郡；④我別君後，君不日亦赴揚、淮一帶辦灾。
題林暘谷年丈飼鶴圖遺照
眸子澂明骨相清，綺年文筆早知名。六經貫串尤耽易①，繪取中孚子和聲。
海山清水自生肥，養得車輪玉雪衣。天下共知鴻鵠舉②，夢中親見鳳皇飛。③
仙糧分罷劇蕭閒，看竹尋梅偶啟關。但看南飛不西笑，九重拈出六朝山。④
八十臞翁尚苦唫，雲車霓斾印仙心。人間欲識林君復，合向江郎石畔尋。⑤
菽水長留勝鼎鐘⑥，枯魚銜索感無窮。十年一樣孤兒淚，付與蘇耽呌朔風。⑦
注：①先生尤邃易理；②謂少穆中丞；③中丞名號與孝穆有關係；④方中丞陳臬陝西時，太翁不就養，後乃蒙聖恩曲體，升任江寧方伯，以便板輿之奉，太翁欣然就之；⑤太翁《望江郎石》詩云：“霓斾兮雲車，仙之人招余。”竟絶筆于此；⑥翁句也；⑦澤與中丞先後銜䘏，今皆鮮民，傷哉。
高郵湖即事
甓社湖中弄明月，一彈指頃廿餘秋①。大珠已別孫莘老，小令空懷秦少游。紅葉打頭何處樹，白鷗飛盡一扁舟。而今重憶任公釣，知有潛蛟伏巨湫。
撞破仙人碧玉壺，顛風一嘯萬家無②。難將剩粟償饑雀，賴有長茭捄餓夫③。東海波臣真蹇蹇，四山精衛亦劬劬。兩番毁擣舂容過，始信回天聖德幠④。
注：①憶廿年前，曾以扁舟過此湖；②本年六月中，馬棚灣決口數十丈；③時興工人夥，以工代振；④今年春夏，兩次洪河異漲，水高一丈九尺餘，高堰幾決。幸西風每發不過半刻，非聖德帡幪，何能神異若是？
題張芥航河帥願遊第五圖 天台觀瀑
吾聞治河青玉書，藏在㻁岑珠岫雲煙間，神禹拜後蒼夷還。會稽宛委祕已出，左顧尚有天台山。梯巖援葛欲到不得到，但見飛流千丈倒挂銀河灣。劉阮姁姁兒女顔，那識雲華妙用芙蓉冠①。延州大帥負俊氣，丹壺熟讀疑叢殘。心知碧林玉闕有緘藴，足跡不履神其慳。願遊十圖浙得三，雲將拊髀雀躍終盤桓。天姥之夢已飛度，少文有畫先臥看。吁嗟乎！少文有畫先臥看，我亦傾倒興公一賦標霞丹。
注：①雲華夫人佐禹治河。
題張芥航河帥願遊第十圖 輞川倚杖
右丞畫筆照千古，以畫點綴成園林。况當山水清妙處，一鳥一松皆解音。功成身退儻得此，綠野平泉皆下矣。誰歟寄托出深意，關西詞伯張夫子。萬福威名草木知，主尊大勇東南毗。苦心久夢繡衣使，赤手能縛巫支祁。天顔左顧見砥柱，不到三槐不能去。久旅忘家禹所歎①，那得蕭閒咏芳樹。矧今蕪絶藍田莊，無地可起樓與堂。問君倚杖定何處，門前春水桃花黃。
注：①見岣嶁碑。
邳州道中
十六年來此重過，石梁全圮水增波。樹如客鬢凋疎早，路似人心坎廩多。但使耕桑歡畎畝，不勞詞賦動關河。行蹤已踏天涯半，豈料羸驂困碾窩。
差馬行
王營雇車，客欲擇馬，牙儈輒以肥應。三里涉鹽河，車以舟，馬則泅，儈以瘦馬泅而過，肥則匿之。主僕皆不知，即駕以行。
書生苦路長，差馬願馬良。牙儈牽來果肥俊，四蹄踣鐵耳削刃，以車伾伾猛且迅。馬鳴蕭蕭，五鼓渡頭。載重以舟，解驂而泅。隔岸見馬影，匆匆駕車走。昨日馬如龍，今日馬如狗。主僕懵然皆不知，但覺馬鈍鞭絲遲。今日牡而黃，昨日牝而驪。吁嗟乎，孫陽相術流弊抑至此，驊騮甘受皮相死。
魚山二絶句
神弦各奏豔歌長，佳傳猶留鐵研香。西晉才人多似鯽，不知何事悦絃郎。
東潰金隄患最深，武皇英異亦驚心。此山平後功難已，惆悵秋風直到今。
過腰站有感
廿年清議一身持，四海賢才到耳知。叔子去人真遠甚，房公食鮓最淒其。爍金安用羣兒謗，投杼終教阿母疑。讖到白雞諸事了，有誰箏響激桓伊。
富莊驛盜警
交河有驛名富莊，市廛闐咽衢衖長。使臣軺車旅驘綱，風宵雨晝行洋洋。客舍十漿饋五漿，竹肉靡聲燈燭光。犬吠不驚雞不荒，行者指稱安樂鄉。不知誰何齏盜糧，盜匿其室登其牀。夜出剽剠刀如霜，十十五五手㦸槍。捷若飛鳥來屋梁，束縛壯健揮羸尩。恣敚金帛胠篋囊，開門大笑各詡强，才隳西鄰又東廂。旅人駭鋒跪獻裝，居人糾徒相守望。我夢驚覺心傍徨，但聞火器雷砰硠。都知錄事紛踞牆，各握利刃聲高揚，儼如登陴爭堵防。盜殊閒暇行翱鴹，投間抵隙仍相嘗。倡盜東矣西攘攘，倡盜西矣東皇皇。人聲稍微盜語唐，盜何悍勇人何恇。孰主宰是使猖狂，我求其故不可詳。牛缺大儒且被戕，王鐸盡室皆喪亡。吁可畏哉遇迷陽，迷陽幸勿傷吾行。况當世平年豐穰，青天白日鼠跳踉。錦衾肉食貍奴藏，是誰之咎當評量。
憶昔
憶昔最高樓，温簾夜上鈎。清談數鄱桂，佳句鬥應劉。老父歸何遽，羣賢歎不休。惟餘起草石，常共綠苔留。①
憶昔樂泉西，高荷拂馬蹄。板輿花底卸，紗幔水邊齊。賜果親先拜，分甘幼共攜。那堪春夜月，來聽哺烏啼。②
憶昔老涪翁，詩壇表大風。人如秋水白，天與夕陽紅。自詡千言得，何曾五技窮。靈光吾亦仰，絲竹擁江東。③
憶昔墨痕蒼，雲崖十載强。新詩鬨鄒魯，古賦動侯王。桃實成三竊，梅花醉幾場。不龜如可錄，願獻百金方。④
注：①乾隆朝，先君直尚書房，寓近光樓。乙卯之冬，先君視學山左，隨即歸道山，同直羣賢歎息不已；②道光戊子之秋，澤奉命重直南齋，寓樂泉西舫。時先慈尚健，就養來園，輒令思之，如同隔世；③憶左田師；④澤自癸未春與祁春浦庶子同直澄懷園，賦詩至多，時左田師常和之。又元夕賜觀鐙，命作賦，澤以古賦獻，時賢稱之。計戊子之秋，壬辰之春，凡三直澄懷矣。
吾同年友沈栗仲取炎陵旁梓爲琴以予好談琴理以爲雅似因舉一贈焉予學之三月不成聲將輟乃漫謂栗仲曰琴理予已得雖不能操縵何傷栗仲曰凡精微必始于器數今舍器數究精微譬若舍實踐談性命禪門所競儒門所呵也曷囊琴以待知者我籥庭先生能彈而無琴我蓄琴而不能彈因舉以轉贈以還栗仲之約于其行以詩媵之
炎陵之梓西淛弦，其聲來自秋雲顛。秋月泊水水泊天，十指以外皆流泉。沈侯鼓琴得琴理，不在弦聲不在指。夜深危坐盡一卷，其味醰醰與琴似。無成與虧彈不成，我欲虛盜淵明聲。沈侯輕笑姑舍是，不入器數焉識器數精。大弦琅琅老鶴鳴，細弦啞啞雛鶴清。似斷似續似欲罷不得罷，魂夢已壓江潮行。此時無聲有太息，天外鳳皇當戶立。香鑪茗椀俱靜好，翠竹紅梅各顔色。我友能彈不輕彈，神理悉與琴相關。太虛惟漠惟澹泊，下視人世殊鹹酸。手脩太平潤鴻業，只在殿角薰風間。快雪封條拭琴漆，送琴出門杲杲日，思君重話寥天一。
醜女
井里有醜女，七竅俱不正。工藏自塞兑，媒妁不許偵。日行蒙羃䍦，夜坐背燈檠。賦命不窮薄，遂得兼金聘。其智昏菽麥，焉能庇家政。萬人所吐弃，野宿不失行。以兹結歡心，謂秉貞介性。狎習日既久，不以貌爲病。寸良未盡昧，自照怒擲鏡。如何天壤間，容有面首倩。寧使血嗣絶，不令姬媵并。睽睽十目視，一手眼弗竟。但解判黑白，難免動嘲評。旦夕歡意改，姚冶鬥華盛。百惡盡顯暴，厭斥等梟獍。長歎愧其侶，投身入深穽。
果子貍謝祝蘅畦同年
百果精華化玉膚，千狐文采作襜褕。深憐諸萬蔑鈎絡，堪歎張蒼肥瓠壺。瓦甑松薪差免俗，牛刀龜手故嫌麤。昨宵夢到秋山裏，梨栗成行兩兩呼。
初春澄懷園酬春浦兄見柬元韻
眼昏挍字隔甚霧，丹黃一錯六州鑄。時有凍雀覘新戶，側聞尊師此小住。百年慨人十年樹①，請君低徊循故步②。牆頭過酒我來顧，何日了此蟲魚注。
注：①聞松亭師在此小住，師前在上書房，而澤所居爲朱文正藤花老屋；②松亭師、春浦兄皆舊遊澂懷者。
春浦復倒疊前韻見柬又和
君才洋洋海東注，猶復戀此蟾諸顧。我憐捷逕徒窘步，夢裏梅花三百樹。兩番結鄰桑下住，夜看星辰共開戶。有鏡須向江心鑄，照徹寒天十重霧。
春浦三曇前韻見柬又和
殿前走馬拂花霧，人道子昂無可鑄。獨抱明月掩朱戶，便欲回山作長住。誰知上林借一樹，天路漫漫此鴹步。君到要津莫回顧，泂酌忠信須挹注。
春浦四㬪前韻見柬又和
此間大隱如隱霧，奚必躍冶求金鑄。奇卉映圃書當戶，君心妙靈無所住。翩然文鳳集温樹，新詩捷敏止五步。入門大笑君來顧，招我駐聽糟牀注。①
注：①君飲酒温克，喜招人嘗醖。
挈眷定居藤花老屋
銀河左界雙栖處，三面披光帶茂林。馴鹿過山知草馥，流鶯啼雨覺花深。暑天破睡卿能繪，遠道衝泥我獨吟。記取歸來柏冬日，枳離藤蔓總成陰。
和祁春浦兄望雨詩韻
膠水萍殊澀，穿衣絮尚狂。雷爲風奪響，雨讓露專涼。但曝竿頭麥，須舂石上梁。南天尤待澤，收涕攝羸尩。
未到呼號際，先祈黑蜧祠。農情隨地改，聖敬有天知。卜坎將盈缶，占雲已蔭蓍。應成洗兵兆，早晚待紅旗。
奉賀春浦五兄由右庶子擢翰林學士
虞戈流電笑，柳筆動天心。豈但飛騰速，方期契合深。清神兼卓識，密緒發高吟。話到經綸際，遺編耿獨尋。
主聖酬知易，親嚴養志難。趨公無過舉，退食有餘歡。永日君羮美，晴空鳳羽寬。惟憐老秃筆，偏戴遠遊冠。
答叔穎兄謝石首魚詩意即用原韻
江鄉曾小住，風味逼春來。尺魱騰浮玉，珍鮭聚大雷。白傾鮫客淚，紅奪美人腮。石首持相比，翻成螾螘才。
此品津門貴，家家倒酒罌。須知吳國鮝，能勝陸源鯖。白石何妨煑，青蒓可佐烹。未招鄰父飲，聊獻小人羹。
偶成
百鳩齊喚雨，一鵲獨呼漧。天意殊無定，雲心未可彈。柳柔風抑抑，荷正露團團。敗我觀魚興，危磯倚釣竿。
古意
霧凇復霧凇，農人覆飰甕。木稼復木稼，達官聞之怕。達官畏死畏失職，求爲農夫不可得。農夫歲歲求豐年，達官夜夜求神僊。
西鄰柬祁春浦
三日琢出琉璃天，導我遊者水鳥先。詩廊步詩倚一椽，夕照送到西鄰煙①。與君卜鄰凡兩遷，水容山態都依然。只有霜雪侵吾顛，登臨惆悵私自憐。梅李桃杏年復年，身非金石何能堅。但思善閉遺鉤鍵，肯以豨膏運方穿，昔也往蹇今來連。東風畫空晴日妍，寶釵樓上通侯眠。何如吾儕岸牽船，面面見水窗窗圓。與君夏約寄浦蓮，恐君仗節帷則褰。獨我守此鯢桓淵，看取魚戲青田田。君詩三復馨若荃，華不繁縟巧不儇，郊居一賦君其傳。
注：①先生，我西鄰也。
過連口
犬性不吠日，嗾者職其咎。屢奪犬食食，犬急乃狂吼。訐告及誘民，憑仗吏爲剖。右民而左犬，犬怒積益厚。食飲不外索，刀劍恒在手。惟鹽惟硝磺，非儲不能有。聞已數年辦，欲備一旦蹂。胡爲典牧者，蒙耳且杜口。
威信在平日，不在臨事時。機宜在頃刻，不在衆寡爲。始雖墜咸池，終能奮澠淄。或冀寬大恩，不責遷延師。
猺性慣仇殺，必有人與里。其人既可竄，其里亦可徙。人里俱不見，仇殺奚自起。通言必間諜，間諜即姦宄。果肯爲我用，虛實易知彼。宜戰或宜撫，此間有妙理。自古失機事，孟進與畏葸。
陽明平浰頭，計禽池仲容。及受桶岡降，幾敗瑣匙籠。神威攝其膽，行兵疾于風。向欲逞詐力，萬死希一功。使不謀畧周，反被蟊賊虹。所以斬諸生，大藤推韓雍。
有感
美人一笑千花紅，眼波流入人影中，人人衣上生春風。夫君裹我錦繡叢，噓呵謦咳都避儂。恐一彈指傷芙蓉，誰知此志能當熊。昨日上堦帬帶結，今日登樓鳳釵折，何日相逢訴嗚咽。
雪宴西北樓詶祁春浦吳瀹齋兩同直
雪宴西北樓，春色來大荒。是日將軍歸，説劍飛星芒。彈指四年餘，鴻濛別雲將。今日喜摶沙，苦祝無分張。西屋臥士龍，東家接王陽。咫尺地迷界，繽紛天際祥。瑤岫排玉林，銀漢連紅牆。賦餅招詩豪，脱裘酬酒狂。既呼祁孔賓，復憶斛律光。吳子闖然至，談笑同藜牀。畫出澂懷圖，何如負氏莊。
吳仲容選詩圖
吳君行政若琢句，果力精心不旁騖。吳君選句若選才，廣甄約取能別裁。翰林主人賢太守，永叔荷花柳州柳。九重温語慰循良，萬室弦歌動星斗。簿書如山磨不磷，玉壺秋水凝吾神。三生結習愛佳什，批風判月書白雲。書堂夜靜高呼嘯，都是越儂莊舄調。一家選手續丹黃，十萬詩魂向君笑。人誇浙派君不譍，人訾浙派君不憑。破除門戶還風雅，知君是有心秤者。
春圃五兄以鵞脂見噉先有詩來此答原韻
羽毛脱盡空留翠，何處書生可寄籠。黑白我無苻朗辨，咨嗟君有右軍風。聽經聲寂瞢騰睡，卻月胸垂自在豐。如此肴烝良不惡，於陵絶倒出哇翁。
大隄
大隄坦且夷，絲楊翼成帷。前有蒲輪車，後有黃金羈。花天逐除行，夜月無聲馳。問誰實築此，前人好爲之。連朝剝猛雨，積潦東西岐。淺者生臼窠，深者化污池。問誰實修此，袖手無人尸。吾恐弃弗顧，遂壞不可支。苟有荷臿者，當往助其疲。
澮水放舟六十里至濠港作
夏潦潼激涂軌壞。板橋映空去如芥，騰波欲躍馬足汰。亭長搖手館人戒，曷不乘舠下澎湃。惟予素慕五色澮，一棹闌入琉璃界。水葒風裏白鷗外，飛墮遥天一峯黱。愁霖廿日宇宙晦，安得殷紅夕陽曬。可憐篙底豆田大，白粱雖成未即艾。去年水厄感凋瘵，冀今秋熟乃償貸，旅人三祝水速退。誰知鬱雲漸破碎，鳥有晴聲松有籟。卻歎湖船卑且隘，人坐匱底仰啟蓋。良朋促膝話儕輩，喜其遲放惜其快。忽聞騶從聒叢薈，舁者紛紛促行斾。回顧帆影失前瀨，拋簸又坐泥塗内。
傾城
傾城一笑玉無瑕，慣作新妝惱孟家。纏帛纖纖輕采鳳，翹鬟楚楚幻靈虵。但教翡翠娛蘭畹，莫使蟾蜍蝕桂華。一樣笙歌明月夜，南樓蕭寂北樓譁。
廬州吟
廬州，淮以南第二重鎮也。其地博大爽塏，有山，不當孔道，有湖，越在偏隅，是人事必爭之地，而非天險不可度之地。自來兵家談阨塞，往往以廬爲天險，非未曾目驗，即相承剿説耳。作此正之。
有山不當孔道阨，有水越在東南隅。北來不及濠若壽，南走僅恃桐與舒。頻嗟千騎飛入境，復恐萬艘直擣湖。自是戰地非守地，以戰則克守則愚。
壬辰五月十七日臣恩澤典試廣東時方需次未與考差出自特恩感而成賦
方慙東郭未吹竽，誰料商丘竟索珠。一釣六鼇憐力薄，十年二賦果心劬。山中玉棄諸生泣，爨下桐焦聖主吁。試讀遺賢新詔語，吾儕何以答唐虞。
易京懷古
京憑如礪築崔巍，女使傳宣鐵戶開。忽見梯衝天上舞，不知樓櫓地中灰。謀身那及田疇固，剷險須教石虎來。既讀兵書還避世，癡兒徒抱自焚材。
易水懷古
有勇不能神，擊刺非所詳。吾恐魯句踐，不過秦武陽。既稟神勇資，擊刺必其善。吾恐百鹿盧，不敵一句踐。藥囊提匕首，一足廢鹿盧。誰謂老荆卿，翻困夏無且。將軍已冤死，督亢安可復。何如高漸離，從容一錫筑。
苦旱
三月京畿一雨艱，陂塘成徑井泉漧。庉風卓午蒸炊熱，重露深宵噤啈寒。海畔乖龍呼不起，潢中女魃怒相干。祗今處處皆祈禬，活我官羊不忍餐。①
注：①京南一帶亦旱，因屬地方官斷屠，使者亦斥絶肉食矣。
河間道中
杜癖與和癖，於人了不同。賢王聚書富，姹女數錢工。靜日管弦語，寒宵剽掠風。我曾逢盜跖，幾爲舊氊窮。①
注：①去冬富莊驛盜警，通夕不寐。
素食
家貧不能辦素食，食鮭乃有二十七。爛蒸鵞鴨是瓠壺，拆煮牀簀爲花豬。生耳唐園負此腹，每喚周妻罷何肉。况當炎暑騰騰蠅蜹集，縱有侯鯖亦當覆。畿甸以南數百里，土渴風漧井無水。已聞解禬動閭閻，應使腥臊斷刀几。吁嗟乎，使者既無段公術，又無束生香，坐致甘澍隨車箱。乃率徒衆飽此大官羊，方丈一箸干陰陽。何如飲水作齋保吾素，自啟筠籠放雙兔。
東阿道中
陶丘荷澤都無泲，賸有安山一道清。七十二泉連趵突，伏流何處不分明。
舊縣
穀城古且秀，面面好山遮。立土墉千雉，清陰蓋九葩。車行深巷觸，馬踏亂流斜。猶説檀公壘，虛糧斛萬沙。
阿膠
泲南名士水，天外鳳皇膠。古有生金用，今爲敗鼓淆。傾囊殊黯黮，款戶故喧嘐。安得書三券，來占鼎六爻。
東平州
節度天平古鄆州，中都亢父望中收。西馳宋汴無關隘，南下淮徐等置郵。蠶尾山前雲似夢，虎頭崖畔雨成秋。我來一洗呼號耳①，鬱鬱長秱已没牛。
注：①入山東界，雨甚調。
汶上道中
俯入一村綠，倒涵雙沼清。燕披松雨屑，鵞助葦風聲。瑩石新場圃，豐碑古姓名。遙憐牽挽處，五復正縱橫。①
注：①閘河水少，牽挽不易。
途中有以姓名不見朝籍爲問者作此解嘲
露坐占星客有疑，異哉象罔竟何之。百官表上公亡是，八月槎頭某在斯。敢署玉皇香案吏，應吟賈客木棉詩。豈知僕僕羣僚底，寒暑都無休沐時。
魯道
嶽雲樓畔館花妍，説水橋邊墨刻鮮。胡祿獻漿才一面，林宗埽地又經年①。綠陰深巷童爭果，夕照高原馬急泉。猶憶計偕奔走日，柴車茅舍雨如烟。
注：①昨冬過此。
彭城
山環如玦水如弛，繫馬臺邊儼望思。孝伯語言張暢答，佛貍風采寄奴窺。江淮遠帶真屏幛，楚漢交爭古奕棋。不道昇平全盛日，隄防黃汎抵雄師。
從來治劇用蒲鞭，坐使清風滿市廛。捍水大蘇通上策，馴兵敬德握雄權。即今城角交流處，終古樓頭兩賦懸。我欲輕舟看飛沫，了無忠信涉濤淵。①
注：①謂呂梁洪。
宿褚莊作 宿州所轄驛
辛巳五月秒，奉命使西蜀。初握衡校枋，且喜且畏縮。退食告慈母，慈母歡意足。屈指不十日，便欲膏棘軸。呼兒整書筴，飭婦理箱簏。婦亦粲啟齒，扶病爲檢束。强起頭涔涔，弁行足蹜蹜。俯歎病漸深，仰歎我行速。血敗內風發，歐噦幾絶粟。帶孔日以減，消到臂上肉。我時迫事宂，千緒擾心曲。偷暇議方藥，醫屨已滿屋。真元浸虧損，蓡芐豈能復。母亦知疾革，私冀鬼神福。對母我佯笑，背母我潛哭。茹苦二十載，痾痛相育鞠。一旦小騰翥，棄之若轉轂。卿患自易瘉，我訣胡太酷。卿言初奉使，無令簡書促。我病儻不起，來世再相逐。卻嗟堂上母，何以慰幽獨。怪哉造化弄，病者漸清淑。神斂形復振，食飲能到腹。其日六月八，車脂馬翹陸。其時雨如注，病者臥甚熟。三喚不一譍，一別兩黃鵠。閲十有七日，我出井陘谷。夜夢尩羸妻，握手話顰蹙。似屬慈母老，鸞膠必當續。我覺淚霑臆，卿豈返仙籙。誰料即諱日，從此奠羹粥。彈指十二載，封軺又南服。六月十七日，我在褚莊宿。掁觸昔年事，淚若雨瀉竹。人生情難割，死與別相属。忍死不惜別，其意殊慘毒。死究不可忍，別亦莽難錄。年來心力憊，實爲感風木。老母健存日，事事可欣祝。今母棄兒去，如夜失其燭。不敢負所學，焉敢覆公餗。上思酬聖恩，下欲被邦族。尤當薦賢哲，以備荒歲穀。區區兒女懷，擾擾風中纛①。曉月吠村大，暑幄舞檐蝠。僕夫起芻秣，明日又山麓。
注：①用韓句。
愁澇
去歲瘡痍猶未復，今年穡事可憐生。眼看嘉穀高低熟，心折愁霖日夜傾。三伏赫曦蛙叫斷，一天秋思鶪啼成。不應空際江河注，似有蛟龍鬱怒聲。
旅困
泥行無輴水無舟，一任肩輿莽泳泅。欲逐東游雲將速，翻成西域賈胡留。公程刻日奚能緩，涷雨懸河且未休。最是漏痕催客起，三更不韈卷衾裯。
旅愁
僇民昔行役，慈母虔祝天。飄風暴雨會有時，無使予季逢其邅。母祝甫出口，兒千里外身安便。兒今行役無母祝，舟困於水車困陸。困極呼母母不復，深恐迷陽刺吾足。吁嗟乎！豈無妻孥祝紛紛，不如吾母一語神。
渡淮即事
汝潁沙渦競短長，還收睢澮五文章。遂磨洪澤而東鏡，似築深江以外牆。天際數峯眉嫵翠，中流一畫墨痕蒼。即看歌舞雄都會，何處風雲古戰場。
臨淮曉發
糝地輕黃沙似雪，蔽天濃綠柳如帷。畫橋東岸空明水，多少英雄照鬢絲。
途中有懷邢氏園寄醴泉竹心兩上舍
表裏皆秋水，廊西復榭東。竹間鐙火碧，花外月輪紅。枕簟通魚夢，茶瓜付柳風。尤憐老昆仲，清絶讀書窮。
愛畫迂尤妙，能詩麗乃才。三秋率爾會，二仲闖然來①。眺遠連簃敞，談幽密室開。時聞笙鶴響，西畔即蓬萊。②
十圍秋影窣③，一院古香多④。人語穿楊柳，樓陰壓芰荷。塗雅翻賸墨，繡佛卷輕羅⑤。最愛新黃月，全家俯夕波。
文讌推前輩，華堂雪爪痕。好花圍竹肉，嘉樹覆兒孫。媿我依鴻廡⑥，攜家隱鹿門。主情深似海，三歎卻離尊。
溽暑愁霖際，封軺晝夜馳。壞垣無可館，唾井亦須卮。馬首多鄉夢，烏巢感故枝。何時酩酊醉，重造習家池。
注：①謂狄惺垣、楊子堅；②西畔即朝天宮；③水樺；④老桂；⑤予常作書，婦繡佛；⑥予去此園時，榜其亭曰賃舂。
所見
土阜相望五里餘，劇驂午午樹疏疏。驘綱月壓柔紈篋，帆布風随大木車。井幕有人喧甕盎，戍樓無卒裹籧篨。可憐茅舍明才啟，已有村童朗誦書。
合肥城外別家三弟惠浦
金斗城邊路，先人有舊蹊①。聯牀非意料，騎馬又分攜。恩戴三山重，文愁五色迷。歸途傾菊酒，重聽汝南雞。
注：①先大夫少時依合肥令張蓀圃先生讀書縣衙。
有饋生鵞者積至五不忍殺撤棘後送海幢寺養之作詩媵其行
舒鴈腴於食稻鳧，庖丁厲刃正相呼。定知不殺非無謂，留與人間逐短狐。
聞道禪關闢大千，浩然生氣貫南天。依稀曇𥗝村邊路，一盋清齋五夢圓。
雲飛水宿恣長鳴，豈料來支鎖院更。此去聽經還聽講，好脩來世作書生。
石華勉士兩學博拏紫洞艇追送於海珠寺畔設飲談至三更許乃別
海珠石上攤星飯，愛此南溟未易才。一見渾如舊相識，二年前已夢飛來①。文章遇牾頻看劍，翰墨緣深數舉杯。良夜三更風露白，尚疑身在越王臺。②
注：①予主席鍾山，忽一夕夢游海珠寺；②謂前此看月之舉。
姊妹花
順德縣女子往往不嫁，聯三五姊妹，行樂自如，雖髮白猶處子也。
姊桃根，妹桃葉，東里西鄰采香妾。聯成一氣同心花，三十四十無夫家。不徹環瑱亦不嫁，鴆媒造請必遭罵。每當秋月春花天，踏歌聯臂來闐闐。拾翠嬌慵大隄上，彈棋放誕雲屏前。陌郎相戒不敢顧，恐受指爪空中鞭。翻嘲陌郎馬如狗，閉置車中作新婦。參軍鍾氏詎能遇，道藴王郎隨地有。君不見六女竈下養，三妹清溪姑。五家合隊如貫珠，一雙擁背同瓠壺。修到果州寒女謝，自有雲中鸞鳳迓。
舟過泰和喜晤攝令張南山同年邀登快閣歸飲於衙齋別後得詩四首奉寄
十年暌張侯，一笑登快閣。渾忘別甚速，且述相見樂。出處憂患際，耿不廢著作。必逢斲堊質，急告不待索。長筵爛漫興，良夜深淺酌。莊語間諧語，思之恍如昨。續歡在今日，今日日又落。下有東逝水，上有西飛鶴。
海南五色羽，縛爲君子筆。如何署紙尾，祗合畫雲日。不讀城旦書，焉知堯舜術。君相識其循，楚澇撫忘逸①。小試步文節，江月照萬室。快閣六百載，魚鳥又聱耴。卻顧名山藏，著書比於櫛。高賢羅滿堂，夢寐拜甲乙②。
長年狎驚濤，厥舵不在手。卻使制奔馬，馬亦馴不走。才高百適用，慎勿掣其肘。用小不若大，用新不若久。赫赫未一舉，齗齗已衆口。毋被宵小測，必照罔兩醜。千譽定無譽，含垢實濯垢。古大有爲者，敝屣視印紐。
初筵劇快意，談論出胏肝。燭至促客行，沙水舟漫漫。一夕償十年，求友亦大難。狷性尟心計，勢交多面歡。况乃道蓺契，植根天地寬。神劍飛合時，重取焦琴彈。
注：①君任黃梅時，辦水灾極妥善；②君輯《國朝詩人徵略》，先成六十卷。
機女
天孫親付九張機，手爪纖纖任意爲。左顧鴛鴦裁錦捷，南飛孔雀織縑遲。當窗恒斂千金笑，掩卷羞看十索詞。何事樓頭聞太息，昨宵弦管嫁妖姬。
市娥
彈箏跕屣上高堂，墮馬鳴蟬鬥異妝。水畔洛神留后羿，圖中天姆教羲皇。媚人嶺表收奇藥，獻客江南解玉璫。卻笑西鄰篷鬢女，五更寒月照流黃。
過桐城憶羅子銘詩以代柬
憶我天真友，披猖老未休。有書娛寢饋，無路取公侯。性厚胏肝熱，言迂枝葉稠。鹽車嗟力瘁，猶爲百藖留。
衛虎顔如璧，袁羊氣似虹。阿㜑年少日，醇酒婦人中。博雅恒驚座，疏狂慣惱公。邇來消減盡，久旅一鐙風。
九日登高會，三年一瞬過①。舊琴幾欲㪇，新劍喜重磨。鹿起遭逢易②，鳩兹問訊譌③。鯉魚才網得，珍重寄江波。
南海求珠去，瞢騰昧夜光。旅愁痁且疥④，故態醒而狂。朗月懷元度，闌風感孝章。何年更何地，重話打毬場。
注：①君前年訪我於鍾山書院，時值重九，登翠微亭一敘；②桐城爲往來孔道，君在樅陽，距桐城不遠；③時君往蕪湖；④予去時病痁，歸途病疥。
重陰
沈陰不散地埋憂，冷雨三旬苦未休。幸不侵陵農事晚，已難消受旅人愁。蘆花溼處哀鴻泣，蕉炬炎時凍雀投。都詫北風如虎怒，盡吹清淚落南州。
夜聞鬼車啼有感一友
天畔笙簧旋，其聲清且圓。方士聞之喜欲顛，云有仙樂迎吾前。九首復九尾，厥狀怪且詭。兒童聞之捩犬耳，云有黑祥將降矣。徵諸古童謠，鶬兮更鴰兮。久雨必西騖，久晴必東栖。載鬼盈一車，其説無所稽。徒以八音繁會十脰奇，耳目之内紛見疑，如何尚作摩雲嬉。勸爾潛形伏海島，無使吐哺相公懟妖鳥。
木冰
乾雪不封條，溼雪常裹樹。冰凇散作千林花，寒氣蒸成百里霧。日出團團雞子黃，重雲渲染素月光。遠人遠馬一瞥過，如夢如影空中颺。吁嗟乎！三旬冷雨茆檐凍，薪米都無腹空洞，憑仗來年覆飯甕。
過臨淮關喜晤鳳陽令寥君達名大聞
我獻鳩車始，君登虎榜初①。卌年慳把晤，一見重踟躇。俊鶻盤拏健，文珠表裏虛。循聲符衛颯，英斷奪裴諝。尚困仇香棘，誰題仲舉輿。老成多策畫，清望謝吹噓。使者歡傾蓋，高明笑執袪。燭筵紅爛漫，雪徑白開除。民瘼如飢己，雄談實啟予。恭聞九折臂，勝讀十年書。逖矣師生際，傷哉父母且。後堂彭子佩，高業魯君魚。感舊烏烏笛，懷歸得得驢。求珠曾嶺海，弭節又淮徐。積潦前乘輴，荒流此杖挐②。情深盟古井，別速指蘧廬。黃海思招隱，桐鄉已卜居③。歸耕吾願果，相約帶經鋤。
注：①君爲先大夫壬子科典試所取土，時余方八歲；②六月過此大水，頃水更大，須乘舟由淮入沫口；③君有惠政於桐城，因卜居焉。
定遠道中遇雪
木落淮南雪已來，平原一尺豆稭灰。混茫雲欲排山至，料峭風能勒馬回。莫歎茆檐薪似桂，且看金井麪如堆。征衣溼盡渾難理，自擁寒罏啖芋魁。
過舒城喜晤曾望川同年爲題尋春小照
雪中羸騎暑中鞭，孤負尋春爛漫天。誰似能詩曾子固，眠花躤柳十餘年。①
七旬風骨尚清翹，燕玉周妻兩寂寥。自是人間仙鶴下，不知世有阿龍超。
老圃秋容擁軸薖，一尊相對快如何。往來數數吾能事，只恐王良負友多。
注：①望川歸田已久。
淮漲
淮肥交漲澤陂連，一碧混茫直到天。翦翦鷺行風外絮，團團雅點樹頭煙。粱稭噩立魚鰕聚，柳頂平髡荇藻纏。莫詫天寒波不縮，洪湖近欲塞爲田。
河決
決於人也。有陳端者，瀕河田冀成上腴，夜集千人舉臿，而河遂決。
有人夜半決金隄，坐使黃流改舊谿。河伯已眠驚欲死，愚公此舉太無稽。誰能糾合千夫臿，只爲膏腴六斗泥。壞我濯龍淵欲盡，長淮東注溢而西。
淮漲
君不見浮山作堰遏淮水，鎔鐵欲錮蛟龍門。一朝浪破上下格，東數百里雷霆奔。胎簪之水性慓悍，其力能刷金河渾。重防疊障苦束縛，有若熊虎羈其蹯。誰歟口腹能吐吞，龜山下有洪湖屯。近因轉漕用戽灌，匯黃舊路幾無存。宜其高堰歲欲潰，億萬命懸消長痕。泥沙日塞湖日眢，偪仄已到鯢桓潘。今秋黃決入湖去，河伯欲與支祁言。上游潦積等溟渤，以舟闖入蘆花藩。窮一晝夜甫達岸，云此卑淺無足論。中流卻顧渺瀰處，翦翦尚露黃粱根。老漁遠近布罝網，農父逃竄攜兒孫。側聞澂流埽濁昏，昔何如蓋今如盆。轉禍爲福悉天幸，聖德廣覆流仁恩。重臣新奏治河策，星使絡繹窮根源。竚看黃順淮亦順，水歸其壑稼被原。蠙蛛可佩魚可飧，不須春漲愁昆侖。
海鵠
海鵠排雲矯不羣，其聲一一上清聞。常嗟隨陸不能武，莫效王揚空屬文。醉後短衣堪射虎，時來羽扇亦揮軍。清談際裏排矛戟，鐵馬叢中説典墳。
北沙河
寒山碧於雲，朵朵落平地。清流帶沙渚，冰雪結其裔。馬蹄波離風，人影鏡面字。稍稍涉坡陀，悠悠緩征轡。忽見西歸雅，萬墨溼空翠。枯柳抱村紅，中有夕照醉。
所見
奇肱之車渥洼馬，初林孤兒佽飛者。黃塵合處夕陽下，一隊鷹鸇落平野。弓如霹靂刀如風，舉刀一割百里紅。草間狐兔那足射，欲斬六鼇滄海東。澹臺古冶能屠龍，壯夫豈畏波濤洶。勸君痛飲荔支酒，睡過重洋莫回首。
旅壁有題曰秋蝶夢春花惜詩未佳作此和之
依舊好樓臺，繁紅寂不開。舞衣休再著，團扇苦相猜。花月三生忤，風霜兩翼摧。昨宵曾夢見，歌管送春來。
何堪
洊水仍飢已不支，何堪風鶴益危疑。盲來差幸駒生犢，嘯罷深憐馬踐葵。荆棘旅生何術翦，珠犀夜饋有天知。听听多狗昏昏獵，絶倒支離攘臂時。
程侍郎遺集初編序
先大父宰歙，徧交其邑之名儒，而戶部侍郎春海程公之考蘭翹學土，以僮子從父後，肄業斗山亭，特爲大父賞拔。學士家極寒，大父召入署，躬督教之，衣食視諸子。不數年，諸經注疏皆精熟，爲文灌辟精粹，試必冠曹。舉乾隆丁酉拔貢，入成均，連掇巍科，儤直内廷，聲望斐然。顧艱於嗣，晚乃誕公。公丰儀玉暎，父母珍若連城。七歲就傅，每日讀書不過二時，而寒燠晦霾，氣候失和，皆輟課。曹顧厓少宰，大父庚寅分校南闈所得士也，時官侍講，先君子從之遊，與學士同邸，每抱持公，問以書，不能答，則徧檢奧僻不經之字相詰難，蓋好奇不羣，幼性爾也。比學士卒於山東學政任所，高宗純皇帝特簡歙人之官清要者，俾往經紀其喪，因以少宰嗣司校事。少宰延先君子同往，至則爲庀其行篋，握公手送之登車，年十有一矣。已而先君子會試入都，見學士舊僕，訊以門戶近況，則言公子發憤力學，入邑庠，大被宗師賞異，出應試小賦，名雋綺麗，歎爲絶倫。逮乙丑，再赴禮部試，公亦偕計吏來京師，風雅淹博，輦下共推爲才子。又越七年，遂與先君子同舉進士，入翰林。公嘗贈穆詩曰：「君祖授我嚴，獎誨若子姓。君嚴我同譜，欣契挫其敬。」蓋實錄云。公負奇氣，博觀强誦，於經訓、史筴、天象、地輿、金石、書畫、壬遁、太乙、脈經、格學，莫不窮極要眇，究析發皇之，而精神所到，卓絶岸異，必然可傳於後者，則其有韻詩文也。詩初好温、李，年長學厚，則昌黎、山谷兼有其勝。又際會清宴，無金革流離之事傷其耳目，故形之篇詠者，率排奡妥帖，力健聲宏，琅琅乎若鸞鳳之嘯於穹霄也。穆於癸巳之春，初侍公直園，情好之洽，久愈挚，不三五日，必召過飲，投巾振袂，談議交錯，寒士之被禮者，殆無與比。嘗請公自訂其詩，公曰：「吾詩險而未夷，能飛揚而不能黯淡，思力所及者，腕每苦其不隨，更讀書十年，殆可相質邪？」嗚呼！孰意所業之遂止於斯歟？丁酉夏，穆將歸應鄉試，行有日矣，公置酒相餞，漏過午，拳拳不放別。乃穆甫出都門，公遽感暑疾，久不瘳。祁淳父尚書日往省之，沈頓之頃，尚以穆試事爲念。遺言乞儀徵相國銘其墓，而尚書書之。次年，穆將南游，迂道入京師哭公。公子德威以遺稿相授，塗乙潦艸，首尾多不完，或篇題殘捝，乙酉以前之作，竟無一字存。疑公尚有清本，藏之別笥，德威未檢獲也。謀更事搜采成完袟，荏苒未遑，而德威又以措交庫款赴粵東，卒於劉仲寅觀察署中。觀察名晸昌，公視學貴州所拔貢生。公殁後，所以賙恤其家者有加。德威卒，命其弟送柩返歙，買山營壙，并葬公及金夫人兩世三棺。其孤孫嫠婦之寄寓京師者，則祁尚書爲經營擁樹之。觀察又議以幼女妻德威之子，而娶其女爲己子婦，迎公全家入黔，相依以久。嗚呼！師恩友誼，人有同情，當公賓客填咽之時，詎知身後巨卿乃此兩人哉？穆幼聞先君子之所以稱公者，長而公之相待，略如大父之待其先德，知己之感，永永弗諼也。今年春，尚書謀刻其遺集，曰：「以此爲初編，續有裒錄，補梓易耳。」穆既恐殘斷之稿并歸蘦落，又懲夫嫁名僞譔者之厚誣公也，乃偕公門人何編修紹基排比，爲賦一卷、詩四卷，又凡稿艸之失題者，及詩餘、試帖共爲一卷，碑志、哀誄、駢儷、雜著之文五卷，總題曰《程侍郎遺集》，而敘其緣起如此，以詶公知，兼志余痛云。
道光二十有五年端蒙大荒落三月既朢，平定張穆序。
龍泉寺檢書圖記（附錄）
歙縣少司農師程公既卒之明月，儀徵相國師阮公約同人集龍泉寺，檢其遺書。先一日，基以告於公之孤德威，德威泣而言曰：「先公於辨論經史、六書古義及天文地志，札記最夥，詩古文詞亦爲之甚勤，顧不自存省，其僅未散失者，襍置書簏中，往往無首尾題識。它日從容整理，稍就次弟，當乞阮公鑒定。今苫凷迫促未遑也，顧辱公及諸君子存錄之盛心，不可以負。有《戰國策地名考》二十卷，迻寫粗畢矣。德威斬焉衰絰，不敢躬詣。明日將浼宗人鎮北先生持正於阮公。」同人既集，鎮北持書來，公披繹久之，歎曰：「疵類有未滌者，然既博且精矣。聞尚無副墨本，余雖欲爲審訂，未忍遽攜持去。」属鎮北還於其孤。且謂曰：「諸君其急爲校讐，使無遺憾。余雖老，幸及爲覆眎，而弁言以行。胡朏明《禹貢錐指》、全謝山《地理志稽疑》後，此其盛業矣。並其它箸作，當成大集，司農其可以不朽。」烏乎！京師才士之藪，魁儒碩生，究樸學能文章者，輻湊鱗比，日至有聞。至於網羅六藝，貫串百家，又巍然有聲名位業，使天下士歸之如星戴斗，如水赴海，在於今日，惟儀徵及司農兩公而已。然儀徵以文章經術受三朝殊遇，敭歷封圻，入躋宰輔，儒生勳績，彪炳人寰。司農繼先公蘭翹學士後，兩世入直書房，督學典試，頻膺使命，嚮用甫殷，迄未足以行其志。儀徵公所箸《研經室集》《十三經校勘記》等書，手付剞劂，又刻宋本《十三經注疏》《皇清經解》諸巨册，普惠天下學者。司農則詩文各種既未寫定，即此二十卷成書，亦未知付栞何日。儀徵公久得末疾，日有歸志，承學之士，謂京師中儒林祭酒，繼儀徵者惟司農。乃司農年不中壽，偶攖溼疾，遽歸道山。儀徵公年踰七旬，神明不衰，且勤勤焉檢其遺書，流連而太息之。噫！資秉之異，學術之大，精神意量包涵斟挹之閎且遠，司農視儀徵，亦幾如驂之靳矣。信屈殊勢，豐嗇殊形，脩短異數，如是其不相侔也，豈非天哉？豈非天哉！儀徵少年通籍，蚤負隆譽，由乾隆至道光六十年間，海内覃經講學之儒，皆其先後所師友，或其門下士，或其再傳弟子。司農之起後二十餘年，乾隆時老師宿儒，未及見者已多矣。然基久處京師，所及交若劉丈申甫、潘丈少白、陳丈碩士、陳秋舫、龔璱人、魏默深、陳碩甫、江鐵君、徐廉峯、管異之、陳東之、徐君青、鄭浣香、俞理初、羅茗香、汪孟慈、陳頌南、張彦惟、許印林、張石州、沈子敦、黄蓉石諸君，大抵皆兩公所識習而矜賞者也。基自爲弟子員，出司農之門，及成進士，改庶常，儀徵公實爲館師。兩公居相鄰，基與璱人、孟慈、頌南諸君過從游侍，䡮跡輒相屬。今司農已矣，儀徵既告歸邗上，文選一樓，如靈光魯殿。因念基所及交諸君者，前後數十輩，或既逝且老，其尚未至於此者，或浮沈郎署，或留滯公車，或汎濫江湖，如有箸述，早付殺青。天時人事，茫茫汗汗，知誰爲後死，當檢其遺書者哉？讀斯圖，不禁爲吾師雪涕向天，深悲之而復幸之也。
道州門人何紹基謹記。
程春海先生集序
嘉慶九年，先生年二十，來鄉試江寧，始相見，讀其《詠史》詩若干首。先君子呼曾亮曰：「汝見程公子詩乎？渠長汝者一歲耳。」及道光十一年，先生來主講鍾山書院，相見益親。夜過其邢氏寓園，月出，園中竹石如沐，池光盪人面。坐水檻中，盡讀其所作於別後者，而幼聞得名以《黄蝶》詩及前見者，俱不復存矣。是時總督陶文毅公政寬簡，民吏樂逸，多興復湖山寺觀，而葆益舟觀察尤好爲主人，泛酒船至燕子磯，飲絶壁下，還過嘉善石壁，訪梅花水、夾蘿峯，飯半山亭，聽銅溝水聲，循定林寺古道歸，以爲常。先生及曾亮數人，皆其座中客也。復至京師，爲先生戶部屬官，遇我一如其舊。山館野寺，未嘗不偕，偶召賓，未嘗不與也。有所作必見示，時命同作，然常十不副一。而先生則於詞無所窮，其稱情輔意，足以射聲叩景，如高貲者無所志而不就也。丁酉夏，忽見語曰：「吾庭中樹鴉數百，夜噪而飛，拔巢去，此何祥也？」未幾而病，呼余與訣。余雖悲，猶以爲倘不至若是。後十餘日竟卒。自先生去江寧，其同游者任階平、主竹嶼、注均之，皆已死，而觀察亦歸殯京師鞏駙馬之墓側。先生往哭甚哀。及余與徐蓮峯哭先生，去哭觀察時未三四年，今蓮峯又亦久死，先生之卒已十年矣。悲夫！戶部尚書祁公以其孫幼孤，遺集或散佚，屬張石州大令編而校之，曾亮不可無一言綴於末也。先生平居無時去書，其學實事求是，而能創獲新義，阮相國、何子貞編修及石州已詳言之。故惟述少長離合、南北游處之歡，以見略勢分而篤古誼，如先生者，殆不可多見，以誌吾哀。至所作深博雄偉，讀者當自得之，非言詞所能贊也。雖然，先生之異乎流俗者，豈獨其詩文哉？人嘗屬曾亮以事而匿其情，漫爲請於先生，覆書曰：「吾子而有是言，豈某生平有不見信於深友者乎？不然，則子受紿也。」其行己情深而義方，雖他事類如此。傳曰：「直諒多聞，古之益友。」又曰：「夫惟大雅，卓爾不羣。」先生殆無愧斯言夫，殆無愧斯言夫。
道光二十六年六月上元梅曾亮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