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被严重低估的诗（词）人？

看到有人答吴兆骞想到了同为江左三凤凰的陈维崧。陈维崧的词名太盛以至于掩盖了他的其他成就，尤其是诗歌。近来读了读他的诗作，觉得有必要提一下。

陈维崧的身世也不用介绍了，阳羡派在词史地位相当的响亮，喜欢词的都知道。

他的诗集《湖海楼诗集》，内容博赡， 风格多样，列几个前人对他诗的评价。

任源祥评价“《湖海楼集》，古诗似三谢，近体似岑李，歌行似初唐四子，又似太白。……而昔之飘逸者变为雄浑，昔之婉缛者变为清苍，昔所专其好于太白者，今乃兼子美而两擅其长，甚矣，陈子之善变也。”

沈德潜《清诗别裁集》“陈检讨四六及词, 宇内称许, 而诗品古今体皆极擅场, 尤在四六与词之上, 从前人无品评者, 故特表之。” （当时就被低估了）

晚清徐嘉《论诗绝句五十七首》论陈维崧诗：“风流跌宕数陈髯，湖海楼高揖子瞻；山鸟山花吟旧句，鬓丝禅榻一轻缣。”

宜兴蒋景祁《陈检讨诗钞序》论陈维崧都门诸诗：“一写其性情之所寄托，前无仿，后无待，论之者比于苏陆，而要其神似，非形似，欲摘其片语支韵，谓古人已为之，无有也。”

陈维崧十四岁前沉溺长吉、西昆以及艳体（和诸偶年少时差不多哈）。虽然黑历史被删掉了，但从他日后的创作中还能看出残留的部分影响，譬如别基友的这组绝句：

惆怅词二十首别云郎
作客天涯四载馀，江城灯火倍愁予。
一枝琼树天然秀，映尔清杨照读书。

乍见筵前意便亲，今生怜惜夙生因。
莫言自小青衣贱，也是江淹传里人。

命不如人黯自伤，只缘家难滞他乡。
旅窗若少云郎顾，海角寒更倍许长。

中酒将离思不禁，年年桐树碧愔愔。
物犹如此难为别，怊怅无言泪满襟。

落拓分司老更狂，半生踪迹总他乡。
分明记得从前事，钿笛牙签共一床。

弱柳轻云尽可怜，当时身畔斗婵娟。
柳条今日归何处，祗剩寒云似昔年。

薄命都由技艺工，怜才那复古人同。
平原座上人如许，独酌椒浆酹马融。
（自注：马羽长先生最爱云郎，时已没矣。）

记得端阳五月中，君曾薄醉倚疏栊。
分明一幅潇湘水，斜坠明霞数缕红。

三鼓出门乌夜飞，五更还家星宿稀。
水晶楼角几时暖，独坐待君归不归。

不归独坐到天明，斜倚香篝叹息轻。
鼠踏筝弦声窸窣，错疑人叩兽环声。

礼乐桥南白酒旗，大夫庙后绿杨枝。
而今缘尽何须恨，曾见羊车绝妙时。

城南定惠前朝寺，寺对寒潮起暮钟。
记得与君新月底，冰纹衫子捕秋虫。

洗钵池头弄玉荷，荷开浪滑画船多。
不知何日蘋洲岸，重听徐郎水调歌。

归棹原期七夕前，维摩因病暂相牵。
那知看过穿针会，无数伤心到眼边。

玉碎花残画阁前，相依无计说相怜。
只今掩面看歌舞，愁杀天涯玳瑁筵。

池塘秋水碧粼粼，细草沿堤软似茵。
寄语高楼休挟弹，鸳鸯终是一心人。

鹊脑将残酒再斟，此生何以报知音。
断纨碎墨无多语，珍重文人一片心。

征鞍每岁愁中跨，短棹今年病里还。
自是离人无限泪，平添秋水到吴关。
（自注：余自东皋归，每岁从陆，今秋水已直接骥沙矣。）

别时尔母病阑珊，门户萧条药饵难。
他日高堂强饭后，临风觅纸报平安。

琼花观里无穷树，雪压霜欺总不妨。
独有一枝憔悴甚，愿邀雨露到东皇。

徐釚《本事诗后集》云:“其年尊前酒边之作, 别具一种柔情凉思, 怊怅缠绵, 令读者魂销欲死。”陈维崧的七绝正是有着高华绮丽之色，这并不因经历家变或交游唱和而消失不见，一直保持“艳”这一艺术风格。郭麐 《灵芬馆诗话》曰：“迦陵……集中拟古乐府，神似黄门，七律则高华典重，而稍有窠臼，与其后集如出二手，惟七绝一体始终不变。”正是如此。

又如
书小徐郎扇（云郎侄也）【禽兽啊，他还是个孩子呀】
旅舍萧条五月馀，菖蒲花下独踌躇。
筵前忽听莺喉滑，此是徐家第几雏？

红桥
其一
轻红桥上立逡巡，绿水微波渐作鳞。
手把柳丝无一语，十年春恨细如尘。

其二
雨馀垂柳鸭头绿，日落吴天卵色红。
绝似侬家罨画里，几层春水几层风。

俞陛云评：“扬州红桥，为名流流觞咏之地。陈迦陵诗：‘轻红桥上……’，含意婉约，不似集中雄杰之作。”

还有如《春暮杂忆八首和彭羡门韵》

爱向闲中度岁华，锄梅删竹作生涯。
如今门锁空村里，落尽东风苦楝花。

渚鸟汀花各自愁，清江一别两经秋。
东皇枉费无边绿，搓得溪痕似鸭头。

最惹思量谷雨时，轻阴薄霭总相宜。
绿窗小袖煎新岕，除却荆南更数谁。

菜花桥在月城西，十里鹅黄一剪齐。
吟到将成何处写，短墙春店恰新泥。

又《宿谷梁宅后小书楼下口占绝句》

断粉零朱板不全，白头重上此楼眠。
凭谁啼醒扬州梦，惟有栖乌似昔年。

再如五排

偶效西昆体次阮亭集中韵
犀押花萦蒜，金缸雪滟荷。回眸防小玉，縆额漾横波。镜里私通笑，帘前小唱歌。声能调火凤，家本住红鹅。人号风流甚，诗称绮密多。冰弦弹阿滥，檀板拍纥那。（自注：阿滥堆曲名，纥那俱平声亦曲也见刘宾客竹枝词）绿暗眠蚕薄，红攒乳燕窠。风情迷下蔡，才调惑东阿。忆尔人如玉，于时天似罗。文鸯才许嫁，金犊已频过。旖旎垂人柳，缠绵订女萝。东床曾有主，西邸岂无柯。龙以量金得，娇应买骏驮。浓欢翻敛怨，小恚转成瑳。暮雨烘狮锦，新晴放雉囮。炬花摇夜蜜，船玉泛春牺(suō，酒尊名）。倭堕簪双胜，褴縿緁五紽。但能工拥髻，讵拟定鸣珂。婉娩宁须尔，分携奈若何。怀香肠细转，惜玉手轻搓。旧誓消乌鲗，新愁验绿螺。竹郎祠畔树，圣女庙旁莎。刀尺迟宾雁，眉稜损子蛾。寥寥吹象管，轧轧理龙梭。梦去浑伤酒，书来正抱疴。他年逢穆护，今世礼维摩。极目江南水，迢迢驿渚迤。

语言绮丽，情思绵邈，只觉得声请摇曳，令人神远。此类风格写得哀艳流逸，惆怅缠绵，同时含意婉转，具有“含蓄蕴藉”之美。

（陈诗高频的华丽词语）

然后十八岁时李雯来阳羡和他论诗，开始从艳体里走出来，二十左右开始律诗学“高华典重”的陈子龙云间派，七古专学吴梅村。

遭逢家国巨变后又学杜甫，加上深厚的史学功底，使律诗风格走向悲沉刚健。如南明亡后作的一组咏史诗：

读史杂感
其一
韦杜声名尺五看，过江门阅重台端。
酒尝少府都堂酝，食异群儿别室餐。
此日南牙纷棨戟，当时东冶聚衣冠。
不堪漂泊干戈际，憔悴桓郎斗鸭栏。

其二
耻从马槊竞勋阶，生世风尘事岂谐。
绝忆为欢千日酒，何妨作达八关斋。
白衣失路逢江鲍，青史伤心到愍怀。
犹记永嘉南渡日，诸公裙屐上秦淮。

其三
驾出龙楼幸玉河，阁门侍从共鸣珂。
诏来文学贤良难，拟辟耕田孝弟科。
卜筮百家堪纂习，屠沽六宇恣搜罗。
蹇予匡鼎惭无补，十载穷经枉揣摩。
　　
其四
宣武门前响射堋，弓刀千骑剧凭陵。
责言日见移文至，监税还愁榷算增。
两姓君王镌铁劵，百年甥舅誓金縢。
庙堂岁币如长策，杼柚东南恐不胜。

其五
十二铜街报盛秋，天阴伍伯叫啾啾。
戴渊戍主收台下，袁粲军人送石头。
乱世文章还九命，古来葅醢足通侯。
凭君莫话丁都护，幕府山南大虑囚。

其六
闻道寻阳下舳舻，千年形势熟筹无？
人言王衍真名士，我识桓温定老奴。
河伯宫开惟娶妇，井公台好只摴蒱。
鼋鼍顿徙蛟龙改，遗恨江流八阵图。

其七
鄠杜山南酷暑烦，佛狸从此罢临轩。
鹤归华表青天老，龙去中原黑水浑。
遂使亲王皆顾命，为留大姓独承恩。
从官哭拥辒辌出，多恐经过汉主园。

其八
左枢旄节烂光华，制府军容又建牙。
特给鼓吹踰十部，横分蟒玉镇千家。
主持朝议飞鱼袋，开拓舆图狮子花。
衮衮兴朝多绛灌，只馀流涕贾长沙。

其九
世皇礼斗朝元殿，午夜天坛栝柏阴。
紫府醮场骖鹤驭，玄都观壁砉龙吟。
求仙使者黄金药，奉册祠官绿玉簪。
缥缈燕齐迂怪士，竹宫桂畤日萧森。

其十
吴质翩翩白麈郎，若为投窜到穷荒？
关当碧海青山界，人在玄貂紫鼲旁。
考掠三年闻减死，飘零一夕只思乡。
流官枉把长城筑，多恐崩城为杞梁！
　　
其十一
伽蓝十里凤城阿，六季风流名理多。
南国高僧推宝志，东宫小字擅维摩。
祗洹净馔灵猿供，舍利精经白马驮。
从此公卿耽惠业，拟将玉带换渔蓑。

其十二
阅武堂开大将营，关东宾客太纵横。
佽飞年少能椎墓，都尉孤儿惯射生。
铁锁横流江万里，锦袍高宴月三更。
千夫尽说从军乐，老革黄昏满一城。
　　
其十三
董承娇女拜充华，别殿沉沉斗钿车。
一自恩波耑戚里，遂令颜色擅官家。
骊山戏马人如玉，虎圈当熊脸似霞。
玉柙珠襦连岁事，茂陵应长并头花。
　　
其十四
碧鸡主簿到炎方，笑指丹崖说点苍。
六诏风烟缠五管，百蛮风俗杂诸羌。
滇池草没戈鋋断，黔国营空带砺荒。
为谕西南身毒国，雄藩今已拜真王。

其十五
名王乘传下江州，税亩烧荒百不休。
译字每烦中属国，徵符偏压大长秋。
觞飞白雪琵琶咽，帐舞黄云筚篥愁。
最是泺阳身手健，射雕亲历海西头。

其十六
头白延年昨日归，上都风景说依稀。
玉河花柳春行炙，铁岭牛羊夜打围。
有客高阳缠赤罽，何人长乐典黄扉。
天家角抵人知少，旧曲开元听总非。

其十七
开门一战捷书收，缥缈鲸鲵瀚海头。
击柱宫中呼万岁，登坛阃外爵通侯。
莲花绣幕狂排剑，桃叶妖姬醉筑毬。
莫讶酬勋无异数，梁公今已镇南州。
　　
其十八
白浪青燐战气高，断崖残壁插崩涛。
才闻徐福求仙入，又报孙恩弃舰逃。
蒲类海荒惊徙帐，之罘山迥笑横刀。
三山宫阙虚无甚，遮莫楼船竹箭劳。

其十九
税罢缗钱榷酒酤，司农庙算一愁无。
曾闻历代初年诏，尽赐三军所过租。
沧海月明催挽运，闾阎春老迫征输。
太平谁切匡时论，此日监门好绘图。
　　
其二十
亲臣保障八公山，密旨三冬竟赐环。
辽左家声原日下，淮南仙诀自云间。
龙媒踣地犀船歇，骠骑朝京虎节闲。
多少庾楼参佐在，萧萧明月照愁颜。

再如《湘中阁望雪》两首：

杰阁森森蹴百盘，过江独客只凭栏。
古龙劈海天无影，老鹤摩霄月未干。
词赋虚夸高宋玉，乾坤真拟送燕丹。
登楼把酒人虽健，羡杀横刀马上看。

层崖削铁拄羊肠，俯仰危梯览大荒。
白是严峦群玉峻，红知簾幕一灯藏。
曾飞战碣经磨灭，纵落豪家亦老苍。
多少城头今夜色，海天何处是吾乡。

对杜诗的化用如《三月三日庭中牡丹盛开同家半雪赋》

道政坊中长绿苔，当春犹见数枝开。
金铃紫幔都无分，日炙风吹更可哀。
士女两京愁战伐，莺花三月傍楼台。
曲江旧事吞声甚，野老分明见劫灰。

绝代名花擅雒阳，当时曾记艳姚皇。
随风细嫋天津外，带雨斜开汴水旁。
雨黑蛟龙蟠玉牒，山青麋鹿走金床。
百年离黍春前恨，头白逢人说宪王。
【自注】牡丹洛阳第一。当时周宪王藩府初开，颇极一时之胜。自河决汴梁，故宫失守，旧事不可问矣。因对花及之。

又如《清明》诗

半作晴和半雨丝，禁烟时节倍凄其。
新蒲细柳吞声处，把酒看花忆弟时。
日落江城斜画艇，春阴水国掩丛祠。
去年记得逢寒食，曾听饧箫此地吹。

随阅历增加，反应民生内容增加，呈现忧国忧民情怀

二日雪不止（拗体）
新年雪压客年雪，昨日风吹今日风。
豗声只欲发人屋，骇势苦遭飏满空。
田夫龟手拾马矢，邻媪猬缩眠牛宫。
安得普天免冻馁，白头蹇拙甘途穷。

自伤自怜如《春日杂感》

吴关风雪共衔卮，昨岁逢君说路歧。
北去残年仍作客，南归孤馆恰相思。
三春莺语离亭外，二月人来细雨时。
今夜西窗重剪烛，故人真与话心期。

吴山丝管杂清讴，曾与群公坐寺楼。
半醉偶经前日路，重来深感昨年游。
孤城寂寂花空落，斜日漫漫水乱流。
满眼酒垆人不见，好凭邻笛动春愁。

辇路迢遥彩仗开，君王扈跸有邹枚。
已听天上莺初啭，又报云中骑早催。
柳拂六街迷玉树，花飞百尺见金台。
怜予独宿春城暮，潦倒深惭作赋才。

与尔当年共隐沦，若为怊怅误风尘。
一樽惯下中年泪，万事徒伤去国春。
白草琵琶思乡切，浑河烽火客愁新。
李陵台畔应思我，寒雁南归是故人。

悼人的如《哭侯朝宗先生》

雨坼仓琅搅客愁，戟门不动锁空楼。
全拚蛛网尘棋局，曾倩花枝当酒筹。
一代高名荒冢在，三春废宅野花稠。
我来长日昏昏睡，邻笛谁吹起客愁。

何李中原俱失志，文人似尔更飘蓬。
城亡陷贼麻鞋日，捕急为奴复壁中。
万卷鲸呿还跋浪，九天鹏翼误培风。
浮生久悟穷通理，不分林花作意红。

傀俄土木气难驯，酒后论文势更振。
每向空苍追大雅，时于刊落见天真。
鹰翻兔窟原无迹，马骋蚁封始绝尘。
最是饮醇还近妇，信陵末路倍怜人。

哭弟诗四首

数载飘蓬返里门，也猜骨肉几生存。
转因家近防人说，直以年衰怕泪痕。
果见灯前今日事，空招岸上隔年魂。
凭栏欲哭肠先断，况复新来左眼昏。

日日提壶只独倾，年年痛饮似刘伶。
不关人事惟疏放，每到论文剧老成。
万事错疑家弟乐，九原空负酒人名。
浊醪满眼吾憎汝，不分糟床滴玉声。

兄在睢阳哪得知，经年闻汝骨支离。
病深况阻千山信，愁极惟艰一饱期。
细雨垫巾晨中酒，孤村丸药夜钞诗。
紫薇来岁花应发，寥落空楼更傍谁。

故巢破后各逡巡，万里翻飞诀所亲。
一雁夜寒偏踠足，多时梦断倍伤神。
板桥月黑归庄骑，茅店霜红上塚人。
从此东西陆家屋，只应长谢旧时邻。

哭姜如须先生

皋桥一望一伤心，忆昔论文共赏音。
岂意有人埋白玉，翻悲无乐铸黄金。
十年沈炯思乡疏，永夜钟仪越客吟。
知尔招魂原不易，吴王城外朔云深。

近体诗学杜同时还学义山，使得诗境呈现出“含蓄蕴藉”的特点，如《赠侯硕肤》:

汝是同昌小凤凰，王家禁脔姓名香。
金钱春讲天潢礼，脂泽晨颁爱女妆。
事去青门萧史老，愁来朱邸沁园荒。
谁怜戚畹何平叔，曾作西京执戟郎。

徐乾学《湖海楼集序》评他的歌行体“运笔顿挫, 婉转丰缛, 前少陵而后香山, 不足多也。”

耕严草堂歌有小序
出宣城西门六十里，穿麻姑岭，抵红陵桥。未抵桥十数武，折而东，寻小径攀缘六七里，至宋家庄。更衍迤百十许步，为盛塘，一名剩塘。塘以剩名，亦即柳柳州愚溪意。循塘而入，则耕岩草堂在焉。草堂为耕岩沈先生隐居处，门首水木明瑟，花竹平远，红桕被坂，白枳映渠。每当墟烟半敛，樵歌稍断，夕阳零乱，敬亭麻姑诸螺髻，高下灭没，一一可数，洵眇眇之幽栖矣。崧以甲辰秋阑，过访草堂。先生念故人子远来，唏嘘握手，肯牵一宿。灯下出姑山事录一卷示余，惝恍太息。因念先生当明思宗时赴辟，召至都门，席不睱煖，即诣阙三论杨相夺情事，事虽寝不报，天下闻而壮之。厥后杨相缢，熊尚书戮，献贼横，宗社卒以亡。呜呼！当先生廷论时，举朝不言。即一二贤公卿，言畴先先生言者，曲突徙薪，首功哉！展卷既讫，先生复追述遘乱以来崎岖金华山中事。因漏下不成寐，明日纪以诗，名耕岩草堂歌。堂额为清漳黄石斋先生书，书作八分体。戈法巉绝，如颜鲁公握拳透爪状；板则圬以粉地，填以糁绿，盖癸未春先处士公代制以赠先生者。门堂虽无太傅形象，亦复使二钟入门，便大感恸矣。

耕岩先生天下无，耕岩草堂岩壑殊。琪花瑶草自窈窕，丹崖绀巘纷萦纡。金支翠华白玉铺，矫首便欲凌新都。新都芙蓉三十六，朵朵倒插红珊瑚。先生草堂读道书，鸾歌凤吹锵笙竽。左蹲白鹿前苍狐，手扪文脊攀麻姑。下骑琴高双鲤鱼，忆昔皇帝开石渠。玄纁加璧徵大儒，先生忼慨登赤车。谈笑掷却终军襦，是时天下忧萑苻。瓜蔓楚豫盘巴巫，十年杀人充朝餔。我皇赫斯坐殿隅，谁何仗剑鸣伊吾，赐卿甲第宅一区。将军杨仆辕下驹，自言三载当献俘。呜呼将军亦有父，不见飞鸣呀呀城上乌。父死不葬乌不如，安能为君杀贼奴。先生伏斧锧，顿首趋青蒲。我皇孝治高黄虞，墨缞金甲胡为乎。长安贵人嗤汝愚，草莽奚为捋虎须。三疏不报心踌躇，幡然归卧隆中庐。侧闻含元殿，列坐窫与貐。九疑帝舜一朝去，小臣哽咽攀龙胡。又闻苍梧王，横踞玄武湖。一马为龙食龙子，丞相并欲磔汝徒。先生亡命尾毕逋，道闻代马侵南徐。会稽盾甲诸大夫，时无种蠡畴援枹，仰天长叹心烦纡。紫微岩洞何崎岖，金庭鸟道风云孤。一朝风起思莼鲈，芒鞋归老陵阳郛。姑山猿鹤相欢呼，晴岚争献媚，烟嶂群奔趋。呜呼耕岩草堂岩壑殊，耕岩先生天下无。

整首诗分四小段，第一段从首句到“下骑琴高双鲤鱼”止，描摹草堂远近的景物, 花草美丽鲜艳，高山弯曲盘绕，二、三段到“丞相并欲磔汝徒”则生动地描绘了沈耕岩的英雄杀敌、不畏强暴，操守坚正的英雄气概。最后一段，诗人又描绘了主人公归隐名山，峰峦猿鹤都表迎迓的画卷。正如周韶九所注:“这首七古，造语健美，声调昂扬，句句押韵，一韵到底，起结尤为别致。”可谓“调既流转, 语复典赡”。

再如学梅村多种叙事手法并用的

水绘园杂忆歌
忆昔作装游东皋，横江恶浪掀天高。浪游少住六七载，名园日日来游遨。主人磊砢美无度，伐瓮不惜开醇醪。其余宾从亦奇绝，右手持酒左蟹螯。钵池一区正明瑟，极浦花竹风萧颾。隔溪嫋嫋尽垂柳，夹岸灼灼多夭桃。绿崖被涧照岩谷，萦烟弄雨遮城濠。澄潭白鱼似人立，有时倔强风雷号。掷银跳玉委风浪，顷刻呀呷腾波涛。亭南老树颇偃蹇，屋后峭壁何坚牢。月明苍鼠走石窦，雨黑山穴餐松毛。浯溪水道更环绕，烟云一碧相周遭。秋江绿色恣点染，往往左右来烟（舟召）【diāo，吴船】。习池风景说不尽，追忆数者心烦劳。皇天澒洞倏破碎，万事有数谁能逃。一朝大水没庐舍，桃花万树埋蓬蒿。石山崩塌古松死，龙虎失势狐狸嗥。前年伐鼓斫杨柳，今年竭泽供老饕。回溪细路通不得，谁欤健者东家豪。我今税驾复来此，园林夏日何陶陶。诸君河朔盛文宴，我亦负弩随鞬櫜。怅然怀旧念所历，愁如鵰鹗求其曹。西轩一雨凉不歇，极目江海凝秋毫。

用倒叙手法描述昔日如皋冒家之繁盛，接着笔锋转入介绍自己生活受挫，最后交代再至冒家，叙述抒情写景溶为一体，跌宕起伏。

还有运用赋法“敷张扬厉，气势雄健”写自然景观《屋后望太行山歌》

怀州十月天气凉，朔风憀慄吹边墙。已拚穷命犯霜露，所喜僻地饶松篁。假馆正背一池水，绕榻恰围千步廊。药栏棐几颇幽靓，禽音谷韵殊铿锵。倚天拔地一峰出，排青滴黛难为详。杂糅苔翠作毛发，团练仙灵为橐囊。钩簾触眼诧奇谲，竟逼衡华凌嵩邙。回思我昔走燕赵，路与山色相低昂。曾从真定望肩背，今到河内穷毫芒。猗嗟此山障全晋，绵亘西北开雄疆。二陵风雨古今恨，三关鼓角风沙飏。鸦儿军护李亚子，忆昔格斗鏖朱梁。伶人前奏百年曲，从官会饮三垂冈。雄豪云散忽千载，尚留岝峉夸金汤。太原城阙空壮丽，泽潞兵马谁精强。可知人事总消歇，何若岩壑萦景光。掉头便脱五浊世，洗脚竟赍三日粮。或言此山不可上，怪物恶木声礌硠。百盘陡峻类左担，千里囚僒如骡纲。呀然失笑客言误，人间何处无太行。风波举目尽泷吏，瘴厉多时逢竹王。君言峭崿阻登顿，讵若朝市难提防。生平跳荡虎食肉，倏忽摧颓乌啄疮。言罢山灵更呈媚，变幻金碧森开张。老夫失喜复大叫，石铫正沸秋茶香。

以及评论区子书提到的赠好友侯方岩的

寄赠侯叔岱
萧萧大梁城，莽莽悲风起。洛阳诸女儿，竞说侯公子。侯家公子不可当，谈兵说剑声琳琅。酒后能骑赭白马，兴酣作使邯郸倡。睢阳城下日将夕，箭如饥鸱叫平泽。确磝贼火动地来，两手如飞左右射。归来犹未散鸣钟，琥珀压酒葡萄浓。旦夕长安赐甲第，不然辟谷寻赤松。黄河之水流不极，世间万事安可测。男儿五十不作官，那得常常好颜色。珊瑚之辔白玉卮，与君作歌君莫疑。侯家公子竟憔悴，何况洛阳诸女儿。今岁广陵城，小弟雎阳至。（自注：谓四弟子万）相逢踏臂说侯生，白日明明照天地。人言侯生狂，定识侯生乐。斗鸡下鄢陵，呼鹰上宛洛。余卧江东二十春，眼中知己半沉沦。何时策马繁台去，一访当年屠狗人。

姊妹篇《赠侯叔岱》

人传侯公子，家住睢阳城。当年意气盖天下，裲裆马槊真纵横。梁园好花开满院，与君今岁才相见。讶君壮志尽萧飒，怜我衰年转贫贱。停杯不饮有所思，思昔梁园全盛时。丹軿绣毂恣戛击，豪气䟤跋谁能羁。自从中原苦格斗，万事一往酸风吹。阏伯台前十步地，应刘之冢何累累。【自注：谓刘千之、吴让伯、延仲、徐霖苍、侯长华、朝宗诸前辈。】念此勿复为君道，亟取金尊向君倒。君家名花天下知，君家兄弟皆魁奇。对君看花意便足，何暇琐屑繁忧为！只愁春雨洒不止，惜花忆花竟谁是。恶卧饱饭闷欲死。老夫骑马恨不能，布袜相随踏泥滓。

后期学宋诗尚理，议论起了人生感悟。

比如这首和王维同名的《洛阳女儿行》夹叙夹议

朝登洛阳城，暮出洛阳道。洛阳城中多女儿，洛阳道上春风吹。陆机词赋成名日，王濬楼船得意时。陆机王濬才华盛，少年游侠夸名姓。金谷园开玳瑁楼，铜驼巷挂珊瑚镜。女儿袨服惜娉婷，但愿春酲不愿醒。挟弹只经宣曲观，吹箫常坐夕阳亭。六街三市连青锁，洛下何知有江左。贾充阁内惯薰香，潘岳车前争掷果。永嘉名士正风流，典午骄奢百不愁。顷刻南朝成六季，须臾西晋已千秋。桑田沧海难相待，畴昔韶光竟谁在。朝内潜悲青盖非，城中暗泣红颜改。轩辕伊阙一番新，寂寂风光愁杀人。只有北邙山下路，蘼芜还作洛阳春。

直接议论如《看花赠侯仲衡》

去年看花燕市傍，今年看花繁台下。世间万事剧可怜，眼前一尊且须把。君不见野田月黑多饥乌，陈生亦复为饥驱。故人十载不得见，自分老大终泥涂。宛丘三月风吹柳，我在帷车作新妇。君言道左遥见之，怜我形容已衰丑。今夕何夕登高堂，狂歌酒行不纪行。丈夫困顿亦常事，且复豁达披心肠。我家幼弟郗门婿，卵翼频年感君谊。我亦鹪栖事未成，赁舂正欲从君计。对花不饮将如何，人生乐极伤怀多。瀼西茅屋倘容借，坐君桑上我桑下。

以及议论、叙述、抒情相结合。如寄居在如皋冒家写的《洗钵池汎月歌》

三月上日林塘游，钵池花竹和翛翛。山东俊人王主客，隐囊纱帽踞上头。摘船载酒水嬉盛，满园碧浪一何净。映渚差宜楚簟凉，凌波剧喜吴装靓。须臾月华亭杪来，窈冥潭岛琼奁开。棹歌直泛琉璃堆，招手便蹑金银台。纷纷沙月不可辨，漠然一碧如轻苔。谁何梨园部，掠水争潆洄。美弹哀啭顿至致，眠鸥浴鹭群惊猜。此时烛龙扬其颏，千枝火树摇山隈。君不见会稽修竹应非昨，王谢清言不复作。伯时丹粉久漫漶，江左巾箱悉零落。人生胜游岂易哉，眼中之人况不恶。酒酣夜阑唤奈何，万事一往如流波。男儿有情且作达，往事哀乐何其多。春灯灭尽水烟发，船头箫管一时歇。主人携客悄无言，淼淼寒流漾月明。

还有反应民生疾苦的乐府诗，有力揭露了清廷暴政。如以下两首：

开河
前年大水庐舍没，今年无雨井泉竭。江南江北尽开河，官司夜点开河卒。朝开河，暮开河，河身龟坼将如何！千夫畚锸竟邪许，淤泥堆积成陂陀。三日开一尺，五日开十步。监河使者河上住，虎须锦伞一何怒。岢峨大艑谁家子，枫林祭赛刲羊豕。船头打鼓催发船，那得河中一杯水。官舱骂吏吏骂夫，尔曹饱饭何为乎。河夫闻言泪双堕，家贫路远夫常饿。君不见河干田焦冬复春，滂沱须赖皇天仁。缺钗淘得送沽酒，官莫枉却开河人。

地震行（用芝麓先生【龚鼎孳】《大风行》韵）
六月十七风满天，帷屏杯碗大剧颠。都门簸荡犹未甚，齐鲁消息纷喧阗。山东大吏羽书至，急装快马相钩连。相传日入星未起，可怜人命薄如纸。琅琊城外千村尽，李家庄上万人死。我昨扬鞭跨驴背，一路村墟记其概。夜火常从饼师乞，晨蔬或向园官贷。讵知瞬息遭风雷，震霆一击坤维开。久嗟民力亦以竭，颇怪天怒殊难回。我生未习天官书，谁从薄蚀占盈虚。五行妖沴干皇极，一片寒芒射帝车。是日白日为之昏，海天澒洞波涛奔。泰山坼裂井泉溢，变故难以恒情论。填谿塞阬须臾耳，蒿里何从辨妻子。长平之坑四十万，积尸未必甚于此。骸骨撑柱如山高，阴阴鬼伯求其曹。天吴紫凤有底急，以人为戏争雄豪。我向司天验箕柳，寒灯一夜成白首。都亭讹言日数至，三市居人悉狂走。或云彰义门下水拍天，其势竟欲冲甘泉。或云七月大地复将震，鸡狗惊窜如秋烟。我时作客望眼枯，家书何日来天衢？欲归未归不称意，㩳翅学作饥鹰呼。秋月如珪复如玦，不为愁人洗烦热。已分残年饱乱离，那得他乡暂欢悦。嗟嗟我生已后时，祁寒暑雨常相随。宵旰已知圣主意，燮理终藉群公为。诛求江左尚官府，诟租胥隶打门怒。君不见吴越家飞三伏雪，江淮田涨一春雨。

晚年陈维崧入京，在王士禛等人影响下，从韩愈、苏轼入手开始学宋。如《送惠元龙南归》

一城吹角声，呜咽不肯住。杂以雨霏霏，飒沓空庭树。心知又及秋，身世关百虑。况我同袍友，作装抑何遽。正复搅离忧，如梦魇难寤。我生藜苋肠，鲜腆匪所慕。三载溷长安，蹙蹙鸟在笯。平明开九门，噏呷盛纨绔。期门羽林儿，肥者白如瓠。青丝络马头，挥鞭有馀怒。扼人狭巷间，逼仄不使度。问尔何官职，视尔瘦行步。良久得官名，戟手揶揄去。尔曹在世上，穷薄天所赋。归来色死灰，凄哽仗谁诉。隔墙吾子在。高论豁霿雾。赖此破羁愁，宵灯翳复吐。君身虽短小，志略绝魁梧。虫鱼辨毫芒，亥豕正迷误。居恒陋儒师，鲜见徇笺注。役使千古人，毋乃类傭雇。独抒雅健思，抝作攫拿句。迩又愤时艰，触口肝胆露。抚摹韩杜体，飞动论世务。激为危苦词，刺彼闾阎蠹。临轩倘采风，此足备掌故。吾生百不遂，万事莽回互。惟堪手一编，与子共晨暮。何期南归雁，歘忽不我顾。忧来捉鼻吟，狂极大声呼。空苍祖氏园，都城最佳处。靴纹翠乍挼，荷钱绿新铸。群公昨置饯，邀我未遑赴。实因病兼旬，疲曳到腰胯。写意成此篇，謰謱叙情愫。诗成雨淙淙，秋檐复如注。

不想列了_(:з」∠)_

引用

陈维崧《湖海楼诗集》

扬州大学《论陈维崧诗歌创作的师法历程与风格趣向》

刘飞《论陈维崧诗歌的艺术风格》、《陈维崧诗歌研究》

王亚峰《陈维崧诗歌艺术论》

崇祯帝和一些明代宗室。

一、明代帝王

坦白来说，明朝诸帝的诗词格调都不高，即使是自认为学问可以考进士的明宣宗，就我看的几首诗而言，实在平庸。虽然他的画，的确不错。

如果说仁宗、宣宗、英宗等人的诗词，是平庸的代表。那么永乐的诗，可能就只能算打油诗了。例如当初日本来朝贡，最喜欢这种调调的永乐帝大喜，亲自写作了《日本寿安镇国山诗》，让他们带回去。从这首诗的打油水平来说，肯定不会是大臣代笔，只可能出自于自我感觉良好的永乐帝，诗云：

日本有国钜海东，舟航密迩华夏通；衣冠礼乐昭华风，服御绮繍考鼓钟；食有鼎俎居有宫，语言文字皆顺从。善俗殊异羯与戎，万年光景运当时……

这种诗，真的很像现代人写歌，为了押韵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看《明诗纪事》时，可以说，看明朝诸帝的诗词实在是一种不太愉快的经历。直到，我看到了崇祯皇帝的诗，顿时一阵清凉。

崇祯当年为了褒赏著名的女土司秦良玉，亲自作诗《赐石砫土司秦良玉》相赠，诗云：

蜀锦征袍手制成，桃花马上请长缨。
世间不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

蜀锦暗示秦良玉来自川蜀之地，桃花表明其女将身份，而最后两句“世间不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堪比“十四万人齐解甲，竟无一个是男儿”。

崇祯帝除了诗写得好，字也写得相当好，他和万历皇帝，是明朝帝王中有数的两个字写得非常出彩的帝王。后世顺治皇帝就是崇祯皇帝的小迷帝，对于崇祯的书法推崇万分，认为举世无双。

二、明代宗室

于明代帝王的低沉不同，明朝的宗室有一批真正被遗忘的诗词才子，他们的很多诗，读起来相当有趣味。

1、宁献王朱权（太祖第十七子，明朝藩王第一才子）

是的，就是那么被永乐皇帝连蒙带骗拉着靖难的单纯的宁王朱权，朱权是明初相当出彩的一个人物，好道教，著《天皇至道太清玉册》；好音律，著《太和正音谱》；好杂剧，著《冲漠子独步大罗天》、《卓文君私奔相如》。

宁王的诗词也写得相当好，并且由于其对坑了自己一辈子的四哥永乐帝，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有些诗词会隐隐约约的对永乐开嘲讽，有趣且隽永。其《宫词》云：

忽闻天外玉箫声，花下听来独自行；
三十六宫秋一色，不知何处月偏明？

“三十六宫秋一色，不知何处月偏明？”将宫人渴望皇帝宠幸的心情刻画的入木三分。但是，这不是该诗有趣之处，其有趣之处在“玉箫”二字，描写的是在永乐帝后宫中极为得宠的朝鲜妃子权氏。

《双槐岁抄》“ 臞仙宫词”条云：

忽闻天外玉箫声，一绝王司綵宫词。琼花移入大明宫，旖旎浓香入晚风。应得君王留步辇，玉箫嘹亮月明中。
朝鲜人贤妃权氏，尤浓粹善吹玉箫。

贤妃权氏是朝鲜妃子权、任、李、吕、崔五人中，最为得宠的一位。

2、辽庶人朱宪火节

辽庶人就是那位在嘉靖朝由于和嘉靖皇帝爱好一样（好道）而如日中天的藩王，被赐予“清微忠教真人”的称号，一时无二。可惜到了隆庆就直接被清算了，王位被废，贬为庶人。

嘉靖朝的辽王府邸，可以说是天下最风流富贵之处。钱希言《辽邸纪闻》记载：

世庙（嘉靖帝）时辽邸最盛，宫室苑囿声伎狗马之乐，甲于诸藩王。王亦风流好文，音曲词章、枭卢（赌博）击蹴，靡不狎弄。……。至今章华台前老妓，半是流落宫人。

“至今章华台前老妓，半是流落宫人”一句，直有《桃花扇》之韵。

朱宪火节的诗词造诣也很高，例如他的《登山》：

屏迹书巢寂寞间，蓝舆乘兴远登山；
山云挟雨忙飞去，不得逍遥共我闲。

“山云挟雨忙飞去，不得逍遥共我闲”，富贵藩王的潇洒姿态展露无遗。

3、靖安王朱新土睘（晋靖王曾孙）

他的《元夜怀易海洲中丞》中，有一句我爱到不能自拔：

淡月来深院，寒烟接暮天；
华灯明绮席，绿酒醉流年。

“绿酒醉流年”一句，读书至此，我深浮了一大白，飘飘欲仙。

4、朱谋土韦（宁献王七世孙）

这位宁藩后裔，是明代十分出名的一位学者，他博闻强识，是宗室中的佼佼者，著书一百一十二种，有明一朝，仅次于明朝四大才子之一的杨升庵。

其《元夕曲》云：

六十余年白发生，眼中元夕几回晴；
江南不是无灯火，取尽脂膏照上京。

“江南不是无灯火，取尽脂膏照上京”这一句，如果不是对明朝赋税制度有一定了解，相信会轻飘飘的放过，认为是一句不太可解的闲笔。

其实，他讽刺的是明朝一直以来对于江南地区的重税政策，对于江南地区的赋税研究，可以说是著作汗牛充栋，但是就我目前看到的而言，尚没有用到这一句诗的。

实际上，这一句诗比喻相当妥帖和新奇，我们江南一片黑暗，不是因为没有灯火，而是我们把脂膏都用来贡献给北京了。

真·北京吸血实锤，如今的河北人看到这里应该很有感触，想情不自禁的吟一句诗：

华北不是无灯火，取尽脂膏照上京。

此处，又当浮一大白。

5、朱胤梢（临川王孙）

一般而言，我们认为明朝宗室作为既得利益群体，肯定对于剥削百姓乐此不疲。这一点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对的，看看《明太祖钦录》，就能知道向秦王这种藩王当初是多么猪狗不如。

但是，既得利益群体中，也有反思者和批判者，临川王孙朱胤梢就是其中一个。他目睹了宣大修边时，百姓死伤不计其数的惨状，写作了《七哀诗》，在该诗的序言中，他说明了写作此诗的缘起：

万历三年甲戌冬，宣大修边，三晋受役民兵四千余人，而死是役者千五百有奇，乃为夫妇之词，凡七章，命曰七哀，取古题以记今事，董斯役者可闻而念之也。

诗相当有批判性，诗云：

长城万里连云开，去年曾筑今已颓；黄沙满眼更何处，驱逐远过单于台；前负土囊后起催，腹空肉破谁能来。呜呼父母不我哀。

“去年曾筑今已颓”，典型的明朝豆腐渣工程；而“呜呼父母不我哀”则直指政府（父母）不怜悯百姓。而此时的政府是谁家的政府呢？正是他们老朱家的。

可能想到这一点，他也感觉十分的无力。

6、朱常氵左（益端王四世孙）

《防露馆稿》中有诗云：

三春过大半，半在雨中过；
落叶如秋雨，听来不耐愁。

颇凄楚。

就我看明代宗室的诗词来看，众多宗室中，宁献王这一支和靖江王这一支是文风最为鼎盛的。而这种鼎盛的文风甚至比明朝的国祚更为长久，明朝灭亡之后，清初的画家中有非常著名的两位：石涛和八大山人（朱耷）。

石涛就是靖江王王的后裔，其印章有“靖江后人”一方；而八大山人则是宁王后裔。他们二人的画，都是我想当欣赏的，特别是八大山人的荒诞水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