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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故事/一年兩次 綠島探監

1981年8月8日陳明忠一家在綠島監獄的合照。左起為陳志民(大女兒)、陳明忠、馮守娥、陳志平(作者)。 (陳志平提供)
1981年8月8日陳明忠一家在綠島監獄的合照。左起為陳志民(大女兒)、陳明忠、馮守娥、陳志平(作者)。 (陳志平提供)

小時候有次小表弟到我家,嘴饞問要餅乾吃,我說沒有;表弟改口要冰淇淋,聽到沒有冰淇淋,表弟妥協再問有沒有牛奶,依舊被回答沒有牛奶,表弟自己開冰箱查看,終於確定沒有任何零食,他忍不住回頭問:「你們家怎麼那麼窮?」

爸爸被捕 家只剩1萬元

1976年7月4日爸爸被帶走時,家裡的房貸幸運地剛繳完最後一期,但存款只剩一萬元,當時媽媽已當了幾年專職主婦,不確定之後的生活花費何處著落,非必要支出一律縮減,我和姊姊中斷了鋼琴課,國語日報停訂,學校的牛奶也取消,當最喜歡的《王子》雜誌到期,因媽媽諸事纏身,也暫時沒有續訂。

1976年11月27日,爸爸被宣判15年徒刑。1977年2月23日,媽媽第二次帶我們去軍法處看守所看爸爸時,我們興奮提及六舅媽幫我們續訂了《王子》,問爸爸要不要看?沒想到我們簡單想跟爸爸分享,卻讓爸爸回到牢房後輾轉難眠。

爸爸在2月27日寫給媽媽的信裡說:「經濟狀況不好就得節省開支,《王子》又不是不可不讀的雜誌,停購是順理成章,但這件事對孩子們心靈的打擊可能不小,不然她們不會將舅媽替她們訂購一事,當作高興快樂的事情而告訴我。」

爸爸說:「妳把我當作第一要緊的事,因而犧牲其他的一切,這個心情我非常了解也非常感謝,…不過我只要每星期三能夠見見妳、談談話,就已心滿意足了,其他都是多餘的,希望妳能了解我的意思,只要不是縱容,應該以孩子們為第一」。

媽媽堅持 留下「王子」

對於爸爸的沮喪,媽媽在3月12日給爸爸的回信裡解釋:「其實家裡雖然盡量節省,但學琴可以自己練,國語日報可以向堂姊借,牛奶早上有喝。唯有《王子》 ,對作文、科學常識有助,所以有意續訂,只是事情一忙總忘記。」

媽媽安慰爸爸:「舅媽聽到了去訂,她們當然很高興,大概覺得有興趣的書給爸爸看,爸爸一定也會感興趣,所以她們才問你要不要看《王子》,本意是想把快樂分享給你,沒想到反而讓你難過。」

媽媽要爸爸安心,她說:「孩子們該用的錢,我還是會花的,請放心,對家裡的一切,更不要掛念,這樣對你的身體才有幫助。」

其實媽媽說的是真的。家裡經濟情況驟變,媽媽自己省吃儉用,但我和姊姊成長過程從未覺得受委屈。但爸爸想的部分也是真的,就是媽媽始終把爸爸的事當作第一要緊的事,且這樣的想法最終成為家裡共同的信念。

1977年4月13日,媽媽熬了一星期終於等到例行會面日,到了軍法處看守所,突然聽到爸爸已經被調走;當天下午接到爸爸10日的信告知已被送到綠島,媽媽一陣心酸。擔憂爸爸的狀況,媽媽在14日的信裡連串詢問:「不知道那邊的生活情況如何?每天只能散步兩次麽?需不需要再給你寄些衣服或夏天的棉被?除了星期例假、節日外,其他時間都可接見否?時間有無規定?寄郵包有什麼限定沒有?你的健康還不完全恢復,到那裡不知能否適應?甚念!」 

寒假暑假 每年兩度探父

爸爸重回綠島,媽媽也從每周送東西給爸爸,改為隔一、二周就寄郵包到綠島,並在5月11日第一次赴綠島會見爸爸。1977年7月20日,我和姊姊第一次隨媽媽到綠島看爸爸,也自此開啟之後近10年,每逢寒暑假、一年兩次的綠島行。

當年北迴鐵路還沒開通,僅從台北到台東路程既遙遠且輾轉。我們或搭火車轉客運再搭火車,或搭客運轉火車,也試過北上基隆搭花蓮輪再搭火車到台東;記憶中當天風浪特別大,大批旅客暈得東倒西歪,船上走到哪裡都是嘔吐味。

我們三人通常在台東火車站旁的小旅社過夜,晚上簡單找個小店吃碗海鮮粥,第二天一早趕到台東機場搭小飛機到綠島,再搭計程車到綠洲山莊和爸爸會面一小時,然後搭車趕回綠島機場搭機回台東,或循原路回台北,或轉搭客運到高雄轉岡山,探望獨居在老家的祖母後,再從西岸搭火車或客運回台北。

有一段期間或許是換了比較友善的監獄長,如果我們能在周六趕到綠島探視爸爸,因為隔天周日是新的一周開始,我們可以在返回本島前,再會見爸爸一次。

這時,由於要及早抵達綠島,我們清早就會從台北松山機場搭機抵台東轉小飛機到綠島,直奔綠洲山莊看爸爸,然後在綠島主街上一間簡陋旅社住下,並在同樣簡陋的旅社餐廳解決晚飯。雖說是綠島主街,但其實只有短短一段和零星小店,飯後我們會在街上小小地散個步,然後回房聊天早早睡覺,爭取隔天一早再見一次爸爸後返回台北。

我年紀小 可坐爸爸身旁

為了省錢,這樣一年兩次的綠島行完全是純探親,沒有摻雜旅遊玩樂的「水分」,唯一一次例外是我們改住綠島唯二的另一家旅社,因為靠近景點「燕子洞」,我們去小逛了一圈。記得當晚住的房間是木板大通舖,我們仨躺在通舖上一邊聊天,一邊看著天花板上兩隻壁虎追逐當娛樂,沒想到其中一隻壁虎「失手」墜落,差點掉進我們正聊得口沫橫飛、張大的嘴裡,我和姊姊嚇得翻身跳起尖叫逃竄,這也成為我們對綠島的特殊回憶。

與在景美看守所隔著透明隔板用電話對話不同,在綠洲山莊,我們在類似會客室的廳房與爸爸會面,但有數名獄方人員一旁記錄監視,當爸媽講到獄方認為敏感的話題,就會介入阻止。或許因為年紀小,我通常會被准許坐在爸爸身旁。記得一次會面,我拉著爸爸的左手把玩,爸爸放在大腿上的右手,有時會隨著講話不自覺地在腿上寫字,獄方人員緊張地睜大眼睛辨識,似乎在確認爸爸是否藉此傳遞暗語。

有一次回程遇上颱風逼近飛機全面停飛,我們只能改搭自蘭嶼出發的客船,在搖搖晃晃中抵達台東。

會面花費 一刻值「千金」

每年兩次的綠島行因此不但周折多,以當時家裡的經濟更是所費不貲。媽媽在1978年7月給二姨的信裡即提到,去綠島一趟若來回全部搭乘飛機,僅一人就要2100元(註:1978年台灣基本工資為2400元),若台灣段全部搭乘客運,雖較便宜但車程長且危險,因此通常會選擇去程搭飛機到台東轉小飛機,回程搭小飛機回台東再乘客運回台北,但這樣三個人就要5000元交通費,住宿和餐費還另計,如此一趟也只能和爸爸會面一小時,真正是「一刻值千金」。

儘管路程辛苦,但媽媽仍堅持寒暑假一定帶我們去見爸爸,既是心疼爸爸孤單在綠島,也怕我們會認不得爸爸。因為媽媽一直記得爸爸曾說他第一次坐牢10年出獄,看到路邊一位陌生女子對他笑,爸爸莫名其妙後,才發現這名妙齡女子是他離家時才13歲的小妹。

媽媽把爸爸當作第一要緊的事,也體現在我們綠島行大包小包的行李上。這裡就要回頭解釋小表弟對我家一年到頭沒有零食的質疑,其實表弟純粹是來的不是時候。

馮守娥在與妹妹的家書裡提及赴綠島的旅途花費,對比接見陳明忠的時間堪稱「一刻千金」...
馮守娥在與妹妹的家書裡提及赴綠島的旅途花費,對比接見陳明忠的時間堪稱「一刻千金」。(陳志平提供)

零食水果 和我們的作文  

每年寒暑假的綠島行,因為等於有三個(腳夫)人力,媽媽會採買比平常寄送包裹更大量的餅乾、水果等食物,以給爸爸和獄友們分享。所謂大量,以某年8月16日的清單為例,就是26個檸檬、50個梨子、10個香瓜,4包肉鬆、2包麥片、1包奶粉、4包煎餅及其它食品藥品等等。除了爸爸原本的偏好,媽媽會找爸爸可能喜歡的新口味,這時我們就是當然的試吃員。

由於一路上舟車勞頓,為以最少的行李塞進最多東西,還要加上裝訂我們的作文給爸爸看,處女座的媽媽,總是放好又調整、加加減減衡量再三,徹夜打包行李到天亮。

陳明忠自被捕後,馮守娥頻繁寄送包裹。   (陳志平提供)
陳明忠自被捕後,馮守娥頻繁寄送包裹。 (陳志平提供)

媽媽打包 身影烙印腦中

很多年以後我當了兩岸菜鳥記者,一次在北京採訪時,適逢第一份對台白皮書出爐,一堆台灣記者擠在傳真機前把內容逐頁傳回報社。當我傳真完後將白皮書頁緣對齊,把拆下的訂書針從原孔洞穿回去壓平,恢復成小冊子的原貌,一位同業驚訝地稱讚我真是細心。

記得當時我心中OS:這不過是每年寒暑假裝訂作文簿的日常啊。當下腦中也浮現畫面,是記憶中那些日夜交會、天將亮未亮的清晨,客廳裡堆著滿地的餅乾、水果、食品、藥品和我們的作文簿,伴隨東西被放進塑膠袋窸窸窣窣的聲音,及在行李堆中、媽媽打包的身影。

馮守娥赴綠島探視陳明忠的行李清單。(陳志平提供)
馮守娥赴綠島探視陳明忠的行李清單。(陳志平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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