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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访少楼
作者：孙淑彦
朗读：倪以佳
揭阳渔湖京冈乡聚族而居，都是南宋重置揭阳知县孙乙公后代。我家自四百年前移居榕城，家父与京冈耆宿仍多有联系。十六七岁那年，家父带我到京冈拜访少楼。主人少楷先生年过古稀，容貌清癯，脸上的皱纹隐藏着唐诗宋词的些许风雅，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祥和的微笑。室内的家具简朴古质，几上堆放的书籍以及楼上门楣的“少廔”横匾不仅显示主人的文化身份，也使人感到一室皆春气。先生怀着敬意说“少”字的一长撇使匾额灵动起来。当时我不知“敬庵”是谁，直到后来读点地方文献才知是大名鼎鼎的曾习经右丞的哲嗣曾靖圣，当过揭阳、潮安两县县长和第一中学校长。也许是“文革”开始不久，到处都在“破四旧”，当家父说我从小喜读闲书，今日带来让您老点拨点拨时，先生有点意外，但立即连声说好、好。问我读什么书。我照实回答说拿到什么读什么，只求情节不求笔墨，从苏东坡到普希金；从《七侠五义》到《怎么办》，既无系统也无目标，贪多嚼不烂，浅尝辄止；厚中不薄西，浮光掠影。既无大运动量的苦读苦诵，也缺乏有系统的熟读熟记。初初泛泛肤浅得很，如清代名士张心斋所说是“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而已。先生听我乱说一通，无说太多话，犹豫一下，找了一本《唐诗三百首》送我，说读一二遍有好处。
民国中华版《唐诗三百首》封面已被撕下，也许是主人有意的。书店只有马列著作和鲁迅作品，其他大多数书籍都属“封资修”必须焚毁。有这一本自然如获至宝，学校“罢课闹革命”不用读书，无电影可看，电视还不知是何物，时间有的是。《唐诗》成为亲密伴侣，“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明白如话，觉得好，很简单的字连在一起竟如此有魅力。“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为什么半夜敲钟？“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为什么见到乡亲反而不敢问乡里的事？诗的世界真奇妙。我日后之所以喜欢哼哼唐诗宋词，提笔写写俚句，应该感谢《唐诗三百首》，感谢蘅塘退士，感谢少楼主人。
第二次登门拜访，话谈得多些，先生执教四十多年，又喜写诗撰文。一九四二年应县艺文征诗比赛，撰《榕城竹枝词》二十首以“清爽挹人、音节诣美”获校外组第一名，后来由其子鹤年编印成集。有张元敏、蔡起贤两先生序，对《榕城竹枝词》评价很高：
土俗民情尽入诗，
犹如十五国风遗。
从知井水人家处，
竟唱先生绝妙词。
也许是同宗的缘故，先生与我谈先祖旧事颇多，出示所撰《京冈孙氏族谱》（稿本）要我灯下细读，不可外传，那时这类书属“四旧”。我日后有兴趣追踪孙氏祖先的春风秋月和老砚新诗，撰写《潮汕孙氏志略》《孙莘老先生年谱长编》《述德诗五十首》等专集，有赖于先生教诲之力及孙振声前辈的鼓励。历史传承需要文字记录也需要老一辈口碑相传，絮絮叨叨的往事才能在小巷和祠堂中流传下去。
我读到先生的《读泽庵诗集》二首：
多愁多病苦吟身，
如此才华任隐沦。
世太瞆昏天太忍，
只今遗墨挹清芬。
风流儒雅亦吾师，
立雪门墙弱冠时。
愧我无成随老矣，
感今追昔涕涟漪。
原来双山吴泽庵诗人是其师，先生既为其师遭遇扼腕也为自己老而无成慨叹。我得陇望蜀斗胆求赐书此诗。后来托人送来条幅，却是书写当时报上常常看到、广播日日听到的“最高指示”，那是一九七一年“文革”的非常时期。
我在少楼见过《菊饮文存》文集，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如其人，收录文、论、信等二十多篇，行笔抑扬顿挫，富于诗韵，文字深入浅出，寓理于文。四十多年了，不知这书还在天壤间否？
作者
孙淑彦，兔年兔月兔日生。广东揭阳人。学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书法家协会会员。
在博物馆工作三十年，历任揭阳市博物馆、丁日昌纪念馆馆长。长期从事文史、潮学研究和书画创作。出版《孙淑彦文字集》等史学、文学集四十多部；书画集二十多部。
朗读者
倪以佳，揭阳市揭东区融媒体中心记者、节目主持人，揭阳市朗诵专委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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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由作者提供
栏目主编：倪以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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