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煤油灯下|中原作家

原标题:赵红:煤油灯下|中原作家

作者|赵红

来源:我是语文老师(微信公众号)

煤油灯,老式的,着实是一件艺术品。

透明的玻璃灯身如同丫丫葫芦儿,只是灯座底部并不能如不倒翁似的浑圆,取平整之态,以有利于站立。底座侧身大多有条状的凸起,增大了摩擦度,自然也有利于手的盈握。而缘于这,其也就更像是舞女的裙裾。当油灯灯头上罩了玻璃灯筒,这油灯就是婷婷舞着的朝鲜族女子,你仿佛觉得它们就要舞出朝鲜族轻盈灵动的顶水舞——《泉》来一般。

那时候自然还不叫煤油。它有个洋气的名字,叫洋油。彼时国家穷困,进口的东西多,洋火、洋车、洋灰、洋钉、洋布、洋匣子……生活在十九世纪初的老人能像郭德纲的相声《报菜名》一样给你滑溜出一串的词儿,像老人摇着纺车纺线抽纱一般,嘤嘤难绝。

冬往春来,煤油灯下聚集了挤挤攒攒的人影,也积聚了农人劳动的快乐。

春日里,百虫历经蛰伏后开始萌动,草木萌生新芽,我的父老乡亲们也开始忙碌起来。他们做着多年来千篇一律的活计。摇曳灯火下,草绳要赶紧搓起来了,为了麦季里的抢收;馒头要赶紧发上蒸好了,为了白日里下田的庄稼汉。

初夏收麦之前的间隙,人们会在煤油灯下眼巴巴地数拣着豆种,把扁粘的、残缺的、潮湿霉掉的籽粒挑出来。剩余的浑圆饱满的豆种便在器皿里把光裸肌肤的莹亮色泽毫无羞涩地显耀出来。

秋天里,屋外硕大的玉米棒槌堆积成小丘的时候,屋内油灯下也少不了用笨拙的手工脱粒的妇女们,往往有孩子们叽叽喳喳于其中,穿来往去,耽误了大人手中的活计,少不了屁股上挨一嗔怪的巴掌。这时候孩子们便更加欢快起来,追撵着,在本就狭窄的屋里如打场的碌碡般绕着一定的半径旋转。

冬日里农闲的季节,是妇女姑娘们一竟技巧的时日。她们往往把灯火挑得更明,仔细端详着新纳的鞋底,新粘的鞋帮子,探究着针脚的细密,比我坐在这里写一篇文章都要用心。或许哪个姑娘为了情郎纳了一双千层底,在大家的逗趣下,一抹红霞也就偷偷地飞过来,装饰在她的两颊。

似女人般柔婉的灯火下,最适合和孩子们做游戏。更多的是大人给孩子玩的手影游戏。煤油灯的光总是那样恰好地清晰地将影子投放在墙壁上。大人用手指、手掌,甚至于有时候手脚并用,搬弄出好多的造型。嘎嘎的鸭,汪汪的狗,奋飞的鸽子,蠕行的蜗牛,各种变化的手影把孩子们领进了想象的殿堂。

煤油灯下,你也常见飞蛾扑火的壮烈。“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飞蛾抖扇着双翅,绕着灯火旋转,旋转,像是恋着曾经繁华的过往,或许它此时噙了隐忍的泪滴,猛然间,它又决绝地冲向火光,任其用凌厉的光吞噬自己,包括自己的魂魄。

奶奶近九十岁了,她说她更喜欢浅浅的盘碟里的棉油灯。一枚浅碟,一束灯捻,一白发老妪,这个也是黑夜里的诗句。这样的碗碟油盏灯倒让我想起辛弃疾,想起他的“醉里挑灯看剑”一语(当然,我并不曾晓得辛弃疾所挑之灯是何样的状貌,然而总该是碗碟样式)。略有些醉态的辛弃疾,把灯火挑亮,纶巾长袍,仍不失却英雄豪气。他手握宝剑,在灯火下细细抚看,军歌合奏,战马嘶鸣,弓弦霹雳,齐齐响在耳边。猛然悟到,秋霜已染上双鬓,难以实现此生梦想。他颓然收回宝剑,灯芯明火逐渐暗淡下来……

而灯盏的历史确实很是久远。早些时有青铜灯具,在东汉时期已经有青瓷灯的出现,及至六朝时期,灯盏的造型已经有明确的油盏、托柱、承盘三个部分了,所用之油大概都是动物脂肪油吧。随之以后,灯盏的样式也就别致翻新了。宋代的陶瓷业发达,那么辛弃疾点亮的应该就是陶瓷灯盏了。

我或许更喜欢自制的灯盏。我们上学时最欢心的莫过于有一个自制的墨水瓶煤油灯。

一个空的墨水瓶,一个去掉气门针的气门嘴子,一条蒲芯,就是我们制作灯盏的材料了。我们用锋利的削笔刀的刀尖,或是有尖端的锯条,在墨水瓶碳木盖上旋转,一边用力下按,直至把瓶盖打透,瓶盖上也就有了一个圆圆的小孔,把气门嘴子穿入洞口,用螺丝上下固定,中间穿入蒲芯,倒入煤油,一个小巧精致的独属于自我的煤油灯也便大功告成了。

上自习课,把自己的煤油灯挑了,也挑亮了美美的心事。尽管男女孩子间总是划就了一条如军事分界线的“三八线”,但是这时候,男孩子还是不吝啬于把自己的灯盏放在稍靠中间些,让灯盏的光芒把两个人笼罩在一起。

倘若同桌的恰恰是两个男孩子,有孩子便把书册打开,竖放起来,把光遮到自己这边来,也有不小心烧糊了书页,便又忙不迭地吹买灯火,扑打着书页上有蔓延趋势的火苗,好一通手忙脚乱。

女孩子低头看书,痴迷处,额头的刘海也往往“刺啦”一声在灯火上燃尽一两绺,焦糊的味道也就“刺溜”钻进鼻孔,唬得女孩赶紧拽住烧焦的头发,把灰烬捋抓下来。

其实,更多穷人家的孩子是买不起煤油的,便换用柴油。冬日里受了凉的柴油也便往往冻结在一起,浆糊糊的,结上一层白蜡。柴油燃烧的烟灰多,孩子们的鼻孔里也就更多地充斥了更多的烟灰。

记得初中时有一个家庭贫困的男孩子没有自己的煤油灯,他就依靠碰拐的游戏来挣取别人制作的煤油灯。只见两人呈金鸡独立状,盘起腿的膝盖狠狠地相互撞击着,你来我往,不分上下,像是逗急了眼的两只小公鸡,俨然已经抖擞起颈上的毛羽。精彩、刺激、震撼人心的场面,自然少不了围观的人群,叫闹助威声也就一浪高过一浪,像碰到一起的膝盖,时时撞击在一起。

男孩子赢了,对方却不再认账,毕竟他也很宝贝它的。就撕破脸皮,说是只要谁肯把灯盏里的煤油喝掉,油灯也就属于他了。

男孩子急蹿两步,抓过煤油灯,将墨水瓶里的煤油昂首仰脖一饮而尽,留下的是怔怔地看呆了的对方,怔怔地看呆了的人群,没有了欢呼声,叫闹声,是猛然一阵暴雨后的极度安静。

好在因为量少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

今天在古玩市场里看到了久别的煤油灯,童年一应的事情便一齐地涌到笔端来,又随之像慢慢燃尽的灯火般熄进记忆的深处了。

作者简介:

赵红,滨州博兴县实验中学教师,滨州市作协理事,山东省作协会员。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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