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坊·美文」鲁玉琦｜一把旧暖壶
一把旧暖壶
整理家中旧物，翻出一把闲置的旧暖壶，我情有独钟地擦拭着，钩沉起对流逝岁月的回忆。
我快结婚了，母亲在婚房看了又看，一脸忧愁无奈地说：“太寒酸了，再添一把暖壶，喝水也方便。”我按母亲的吩咐从箱底找出仅有的一张大团结，攥在手里握得紧紧的，去供销社买暖壶，一路心里盘算，婚房的暖壶一要外表美，二要质量好。供销社柜台上零散地摆放着几个暖壶，铁皮的也有两种：网状的和印花的。我选印花的，媳妇的名字带有“莲”字，我就选了印着莲花图案的暖壶。接下来要看暖壶的质量，壶胆又像是暖壶的心脏非常重要，我按照有经验师傅的吩咐，拿起暖壶揭开瓶盖，瓶口对准耳朵仔细听声音，那种“嗡、嗡”声越大说明暖壶质量越好。翻来覆去听了好几次还是不放心，口对瓶口吹气说话，回音声震得耳朵都疼。然后再检查瓶底的小揪揪，尖尖完好无损才可放心。
买回新暖壶，摆放在婚房的桌子中间，那是最醒目的位置，撩开门帘第一眼就会看见银光闪烁的暖壶，以绿色为基调的外皮是莲叶高高低低簇拥在一起，叶面中间还有几颗晶莹透亮的水珠，似乎要滚落下来。中间是两朵盛开的莲花，淡红色的花瓣，金黄色花蕊，像一对并蒂莲竞相开放，像一双初恋的情人面面相觑。栩栩如生的精艺制作令人惊讶，母亲一看嘴角微微上翘，挂着笑意赞不绝口：“这暖壶有寓意，看见暖壶就像看到新媳妇一样。”
闹洞房的人走得很晚，不免觉得口干舌燥，我学着母亲的话，悄悄对媳妇说：“暖壶有热水”，小俩口以水代酒，偷偷喝了“交杯酒”，一杯热水喝下去像是添加了蜂蜜一样，热在咽喉，美在心底，带有温度的感受是新婚情感交织的融合，是热热火火崭新生活的开始。
过去家里来了客人，都是母亲去厨房找柴禾，划火柴，生火烧水，客人知道喝口热水不容易，总是自己跑到水瓮旁，拿起挂在瓮边的马瓢舀起喝凉水，或者客气地说：“不渴不渴”。婚房有了新暖壶，来人待客方便多了，我手提暖壶重复着母亲的话：“暖壶有热水”，然后倒水。那个年代烧水和做饭用一个锅，倘若来过亲戚炒过菜，暖壶的水面漂浮着一些零散的，闪光的油星星，喝起来一股怪味口齿留“香”，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种乡愁的味道，是我们那个年代盼望已久的油腥味。
冬月的一天夜里，妻子临产，我去卫生院请来助产士。妻子躺在家里的土炕上，腹疼一阵一阵加剧，声嘶力竭地吼叫。窑洞很冷，像冰窟窿一样，我的腿冻得直打哆嗦，可妻子头上流淌着豆粒般的汗珠，浑身像洗过一样。又一阵腹疼来了，她拼命用力，我的手被她捏成了麻花。子夜时分一个女婴呱呱坠地，她昏睡在炕上，头发凌乱，面色苍白像盖了一层纸，嘴唇裂开许多细小的纹络，像是干枯的树叶，发出“水—水—”微弱的声音。母亲抱着婴儿急忙喊：“暖壶有热水”，我倒了热水，又舀了一勺红糖，固体红糖搁进热水像天空飘着一丝彤云游荡着，迅速向四周扩散，再搅拌后一碗水成了暗红色。我先尝了一下不烫，妻子侧着头，痛饮着一碗热水，她脸上冒出一些微微汗珠，干裂的嘴唇舒展开了还有了血色，说话有了精神，垂下的手臂又拿起来了。“女人是水做得”一点不假，热水补充能量，焕发容颜，水是人的命。
妻子有了精神，伸手抱回小宝宝，胖乎乎的脸蛋似乎撒了一层粉霜，弯弯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可爱极了。小宝宝静静睡在襁褓里，小嘴唇不时颤动，不一会儿听见淡淡的哭声，像小猫一样啼叫声细微。又隔了一段时间，哭声越来越大，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呜、呜”声直往耳朵里钻，婴儿一阵嚎啕大哭，我们的心都快撕碎了。母亲有经验地说：“孩子饿了，暖壶有热水”，我又一次用暖壶水冲洗奶瓶，倒进热水，打开早已备好的炼乳，舀了一勺，摇匀后交给妻子。妻子刚把奶嘴放到婴儿嘴边，婴儿瞬间咬住，拼命地吸吮，“咕咚、咕咚”狼吞虎咽，喝得上气不接下气，脸怒得红扑扑的，一会儿半瓶奶水见了瓶底，吃饱后眯着眼睛睡着了，睡得很香很甜。
我们结婚不敢奢望三转一响，暖壶成了能展示优越感的现代化产品。时间久了，暖壶底部铁皮变黑了一层层脱落，就像鞋底割绑一样快塌底了，我更换了新外壳。瓶盖萎缩了，一盖就要掉进去，又换新的瓶盖。瓶胆留住了过往日子的痕迹，结了一层厚厚的水垢，我往暖壶的热水里灌进醋摇晃震荡，水垢脱落，清洁如初，也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我舍不得丢弃。我对暖壶有了感情，敝帚自珍，暖壶成了我家的宝贝。这个宝贝跟随我从窑洞搬到砖瓦房再搬到楼房，从农村搬到县城，经历了许多坎坷，见证了历史的变迁。
时代在进步，生活更丰富，冷饮有矿泉水，喝热水有饮水机，暖壶被冷落了，从家庭消失了。藏在犄角旮旯的暖壶蒙上了岁月的灰尘，今日重见旧情复燃，许多事情好像是昨天刚发生的一样，一把“锁住温度、凝固亲情、传承文明”的旧暖壶，将成为我永久收留的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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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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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强
作者简介：鲁玉琦，山西垣曲人，县作协会员。部分作品刊发于《运城日报》《运城晚报》《舜乡》等报刊杂志。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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