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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史料学研究 / 冯尔康著 ; 南开大学历史学院编. --


天津 : 天津人民出版社, 2019.9
(冯尔康文集)
ISBN 978-7-201-15064-2

Ⅰ. ①史… Ⅱ. ①冯… ②南… Ⅲ. ①中国历史-史


料学-文集 Ⅳ. ①K206-53

中国版本图书馆 CIP 数据核字(2019)第 156752 号

史料学研究
SHILIAOXUE YANJIU
出 版 天津人民出版社
出 版 人 刘 庆
地 址 天津市和平区西康路 35 号康岳大厦
邮政编码 300051
邮购电话 (022)23332469
网 址 http://www.tjrmcbs.com
电子信箱 reader@tjrmcbs.com

策划编辑 韩玉霞
责任编辑 韩玉霞
装帧设计 ·王烨

印 刷 河北鹏润印刷有限公司
经 销 新华书店
开 本 710 毫米×1000 毫米 1/16
印 张 21.25
插 页 4
字 数 360 千字
版次印次 2019 年 9 月第 1 版 2019 年 9 月第 1 次印刷
定 价 200.00 元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图书如出现印装质量问题,请致电联系调换(022-23332469)
前 言

我对史料学的研讨,先后撰著两个集子,都是论述清史研究的史料及其
利用,本卷所收的三十余篇文章,就不以清史史料研究为限,而是旁及中国通
史史料,从“史汉”到当代的史书文献均有所涉猎,意在明了各种文献体裁的
史料价值,尤其关注中国社会史史料和视觉史料,然而所论并不系统。
本卷所集文章,我约略作了归类,开篇是综论,论述中国社会史史料学、
史学著作图文配合和构建视觉史料学,乃我着力思考课题所得。 其后编排论
说各种文献史料意义的论文、读书札记、书评、序言,以及田野调查收获,安排
次第为传记、年谱、日记、书信、文编、方志、档案、视觉史料和史料解读。
相对而言,我对清史史料较为熟悉,对历史名人史料较易搜求,我欣慰还
注意到各种文体的史料意义,如将书简运用到史事研究中,依据绍兴师爷许
—《幕宾许思湄年谱》,这也是运用书信史
思湄的尺牍集子,为他制作年谱——
料的一种实践;再如中医药界历史人物传记史料,因系中医药史专史研究领
域,我知识缺乏,然而北京中医药大学医史研究中心邀约我演讲,乃强行补
课,撰写了《中医药界历史人物传记资料的来源与搜集》,又具体地介绍了历
史文献中医家传记资料的来源和搜检方法。
在强烈的求知欲望支配下,对学术界新观点,我历来秉持热诚的学习态
度和欢迎态度,如有学者创意性地运用另类文献史料写作,即将原先不为学
者措意的广告、传单、民间日常用书等,使用为颇有价值的史料文献,我就在
《关于建设中国社会史史料学的思考》文中表示接受与跟从传播的态度。
—档案,作为史料学研究者的我,自然是特
对于原始史料的原始史料——
别有兴趣和下工夫的,多次前往北京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台北故宫博物院
以及其他档案收藏中心查阅档案文书, 所得资料除使用于两部史料学专著

1
—以嘉庆朝刑科题本档案史料为
外,在《雍正传》《乾嘉之际下层社会面貌——
—康雍乾三帝与天主教在中国》中多所利用,又鉴于档案馆档
例》《尝新集——
案文书分类与图书馆图书分类迥然不同,为给不熟悉档案文书利用的青年学
子以相关知识,我特意写出《阅读“一史馆”清代档案的过程与体会》,供读者
参考。
我近年致力于清代前期基督教传播和清朝政治关系史研习,阅览了来华
传教士的书简和著述、西人及外交官有关著作,对照清朝文献资料,进行综合
论述,其中一项内容,就是研讨传教士和西人文献,乃于近期写出长文《〈中国
—将清代前期中国天主教史放在世界历史中研究
近事〉的史源与史料价值——
的切入点》。
我笃信“没有史料便没有历史学”,倘有机会,还会写作有关史料学的文
章,夙愿首先在对传教士文书的评介,希望这能够成为现实。

2018 年 11 月 18 日

编者按
为避免文集各卷内容重复,敬请读者垂注:
一、作者为“冯尔康文集”10 卷本所作的自序《学无止境,是我治学的座右
铭》,置于文集的《社会史理论与研究法》之卷首。
二、作者历年著作之总目《冯尔康著作目录》,以及《冯尔康文集总目录》,
置于文集的《师友述怀·序跋札记》之卷末。
以上 3 篇内容,不再一一列入文集每卷之中。 读者如有需要,可以参阅。
不便之处,敬请谅解。

2
解 题

杜家骥

史学之根基在于求实,而关键又在史料。 史料的发掘、鉴别与利用,是史
料学的重要内容。 先生对史料及其研究非常重视,不仅体现在史学研究中对
史料的应用上,而且对史料学也有不少研究成果,专著有《清史史料学》《清代
人物传记史料研究》;史料学论文方面,有的收在本文集的某些卷,如《清代宗
族史论》中的“族谱”、《古代宗族与社会结构史》(以下简称为《古代宗族》)中
的“谱牒学”,专门对族谱、谱牒的纂修及其价值等有论述,其他卷也间有涉
及。 其余辑为本卷,名为《史料学研究》,内容则有综论、各种文体史料(共三大
类,分见第二、三、四组文章)、视觉史料、史料解读几方面,共六组。
第一组“综论”,社会史史料的论述较多。 社会史是近年兴起发展的史学
领域,先生在倡导、研究社会史的同时,极为重视社会史史料的研究,诸如社
会史史料的界定,其承载情况,在哪些书籍中查找,史料的来源、作者、写作的
材料依据,鉴别真伪以明其可靠性、真实程度,史料的价值,对社会史研究的
意义,利用方法,以及资料的收藏、保管、整理、出版、工具书情况等等,都在考
察范围。 社会史史料的一个特点是存在分散,《略述中国古代社会史的史料》
一文,重点介绍含有社会史史料的历史文献及其价值,按文献体裁类型作说
明。 本“解读”对此文摘要如下,因原文于每类史料所举书名较多,故未入摘
要,请读者阅读原文。
(一)“二十五史”(其具体情况,见下文介绍)。
(二)古籍中的各种体裁、各类专门内容的图籍。 如方志中的户口、氏族、
祠宇、风俗、杂记、下层人物传记的记载。 族谱(略。 详见《古代宗族》卷之“族
谱”所介绍)。 笔记中或有人世风情、节令习俗、生活情景、轶闻趣事等多方面
具体细致的内容。 游记,出游者所见他乡异俗、风土人情、各种见闻等。 典制体

1
如“十通”等典籍的礼、乐、户口、宗庙、谥法、器服、氏族、灾祥、蠲免诸类内容,
反映了人们的社会生活。 礼制专著所载古代政治、法律、伦理、观念之规范,从
法令、器皿、衣着、礼仪诸方面反映人们的社会生活。 法律专著,对人们社会身
份及家庭、宗族、社团的生活都有所反映。 荒政专书,叙灾荒下的社会及赈济
事业。 妇女资料之专书,正史、政书、文集、方志、族谱、笔记等体裁的载籍中都
有一些。 此外还有专门著作,如《列女传》《女孝经》《内训》《教女遗规》,以及汇
刻关于女子史事的《香艳丛书》。
(三)类书,是按事物性质分类编辑的图籍,有些失传古籍之资料保存在
类书中。 保存社会史资料的类书,有宋代编的《太平御览》《太平广记》,清代编
的《古今图书集成》《清稗类钞》《格致镜原》。 其内容包罗万象,可谓百科全书
型。 专科、专题型的,如妇女史资料的《奁史》,专从笔记中所辑的《古今笔记精
华》。 还有各朝“会要”如《唐会要》《宋会要辑稿》……有与制度有关的各种社
会资料。
(四)社会史专书资料。 如《中国社会史料丛钞》,内容丰富,分 20 门类,其
下为专题小目, 目下又有细目。 《明清徽商资料选编》《明清苏州农村经济资
料》,资料来源广泛。 《孔府档案选编》,以孔府档案资料为主,补充了一些文献
和碑刻材料。 其他如专题性的《自贡盐业契约档案选编(1732—1949)》《道教
史资料》,专类资料的《江苏省明清以来碑刻资料选辑》《上海碑刻资料选辑》
《明清佛山碑刻文献经济资料》等等。
(五)外国人所记中国社会史资料。 外国与中国在社会生活、风俗习惯等
等多方面有所不同,中国人对自己生活中的习俗、琐事等司空见惯,多不屑记
述,而来到中国的外国人则对此颇感新奇,乐于记述并向本国人介绍,留下了
不少这方面的文字,而这正是今人研究中国社会史不可多得的史料。 这方面
的作品很多,著名者有《马可·波罗游记》《利玛窦中国札记》等。
关于正史“二十五史”中的社会史史料,《社会史研究与“二十五史”》指
出,“二十五史”含有的社会史史料是大量的、常见的、相对好寻觅的。 在礼乐、
舆服、仪卫、五行、官氏、部族、营卫、祭祀、食货、刑法等志比较集中;在一些类
型的传记如列女、孝义、隐逸、方伎、后妃、宗室、外戚、良吏、循吏、文苑、艺术、
忠义、宦官、佞幸等传中,有不少记述;本纪中也有一些。 社会史的初学者,可
参照吕思勉、邓之诚、杨树达的有关著作查阅。
《关于建设中国社会史史料学的思考》认为,首先应对社会史的概念、研

2
究对象有明确系统的认识,随着研究领域的日益拓宽,新概念、新方向、新领
域不断产生,才能使史料的探索扩大,社会史史料学的建设不断发展。 应注意
把被排除的、不在视野范围的图籍、文书纳入社会史史料库,如以下多种:文
学艺术作品,如带有现实性内容的小说《红楼梦》等,编入史诗性内容的《清诗
铎》(张应昌);笔记体著作,反映的社会生活之广泛、深入细致、生动形象,为
他种文献所难企及;术士的堪舆书,麻衣相士的算命书,江湖郎中的医术验
方,居家生活的常用手册如《万宝全书》;散篇文书,如地契、房契、税契、分家
书、户由单、合婚书、卖身契、各种合约、过房文书,其著名者如敦煌文书、徽州
文书;近当代的散篇文书,如导游手册、街头小报、侦讯纪录;“视觉材料”参见
下文较详细的叙述。
以上诸方面的认识,将使社会史的史料来源得到大大的扩充。 另外,还应
从社会史的视角,对已知的传统史料进行新的挖掘与诠释,比如用生态环境
史的概念认识历史上的生产活动,用妇女史、两性关系史、性别史的概念重新
认识古史《列女传》的内容,用身体史的概念审视医疗事件等。 由于认识角度
的不同,也就可以注意某类性质的史事在其他传统史料载体中的存在,而有
目的地去发掘、诠释。 对传统史书的社会史史料,不仅要重视,还应作汇编,如
丛书、类书、专题史料汇编,以方便、满足研究的需要。
《史学著作的图文配合与构建视觉史料学》 则专门阐述视觉史料学的构
建及照片(图片)的利用问题。 文章指出,视觉史料,是指将实物、事象拍摄的
照片、纪录片及文艺表演影像,经过史学家的史料学处理,被用作解释历史的
资料。 这类资料很多,如造型资料中的石刻、画像砖、画像石、雕塑的图像;绘
画类的壁画、岩画、山水画、人物画、风俗画、书中插图、画报、古画临摹品;器
物图片;遗迹遗址图片;老照片;地图;古建、民居之图;铭刻文书之甲骨文、金
文、简牍等的资料图集;各种古代文书照片;古籍图等等。 图像、绘画、照片等
若用于社会史著作中,有助于对所描述的对象作形象的说明,如果再配以图
片说明更好。 但图片的取用应审慎,注意配合准确及图说的质量,还要注意知
识产权问题。
第二组的《中医药界历史人物传记资料的来源与搜集》一文,也谈到扩大
史料线索、发掘史料的问题,可参阅。
第二组文章,叙人物传记、年谱、日记、书信、文编等 5 种史料。
综合《简论人物与人物传记》《古代传记史籍的分类与利用》两文,其阐述

3
了以下内容。 传统史书以人物传记为主要内容,传记文体与传记内容丰富。 传
记,以及片段传记,有很多类型,因体裁、题材之异,可分成六种类型:1.官修正
史列传“列传”,还有名为“世家”(特殊地位者及其家族史)、载记(正史对僭伪
政权执掌者及其家族的记述)、附传、合传、家传(若干个家族成员的传记)者。
2.名为行状、行述、行实、事迹、遗事、故实、别录、别传、故事、逸事、本末、政事
录、传略、新传、赞传(评传)、家传等等人物传记资料。3.碑传文方面的墓志铭、
墓版文、墓碣(神道碑)、圹铭、生圹铭、墓表、阡表、权厝志、塔铭、祭文、哀辞、
挽词、诔文、祠堂碑文。 4.零星传记资料文书,如寿序、书序、赠送序、传后序、
叙传、题名录、缙绅录、人名录、职官表、年表、记事、琐记、纪事、画像和像赞。
5.基本上是自撰的传记文献,如日记、尺牍、语录、谈录、言行录、年谱、履历、注
色、脚色状(官员考核、选任时官员自写的个人简历或主管衙门据此所写的文
书)、京察时官员自陈履职情况的题本,卷头、亲供(参加科举者填写的个人年
貌、三代尊亲情况),手泽、遗墨(某人字、画的遗存)。 6.其他,如某些著作的注
释,“诗话”“词话”等评论诗词时讲述作者的为人行事。 还有内传、外传(真实
性较差)等。
总的来看,官修史书和方志,立传的上层社会成员较多,平民很少,而族
谱、笔记、碑传文中平民传记和传记资料则颇有一些,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有
传记。 在查找人物资料方面,指出应注意以下几点:分清人物传和事传、书传,
因为带“传”字者不都是人物传记;把握传记史籍的分类;另外,着眼点不要仅
在传主本身,还要注意以下几点:将传主的活动与当时社会联系起来,以认清
传主历史;努力发现人物个性,把握人物特点;考辨材料的真实性;利用工具
书和有关研究成果。
《历史人物传记史料及其读法——
—以〈清代人物传记史料研究〉为中心》
还提示:1.全面了解人物,警惕先入为主,若陷入盲目状态,则影响知识的获
取。 2.全面把握历史人物,爱其该爱,憎其该憎,并了解其产生的原因,以得到
经验教训。 3.关注个人与时代的关系。
《人物传记的别体——
—年谱》认为,年谱以编年形式记述人物一生经历及
相关的人与事,属资料书,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传记。 年谱之作始于宋元,明代
有所发展,清代形成风尚,并延续到民国时期。 清人年谱有八百余种,加上前
代的,当在千部以上。 年谱除了以文字记述外,还有以表格或图画形式表达
的。 年谱逐年记载谱主生平,不像传记那样有重点地编写,因而可补传记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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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不足。 历史人物的日常生活情形,传记文很少涉及,年谱可能会有相关记
录。 如果年谱是自撰的,其数据还是第一手的,就更加宝贵了。 要之,年谱为研
究历史人物所不可缺少。 年谱不仅提供谱主个人资料,还连带反映多方面内
容,如制度、教育、文化学术、风俗以及各种事件等。
《学术研究基础上形成的〈阮元年谱〉——
—王章涛编著〈阮元年谱〉序》又
讲到,年谱之作,体例日臻完善,如写作方法上纲目体和注疏相结合的运用,
叙事以年为纲,以月日为目,每年有概述,月日有提要,并以注释方式表达具
体的或详细的内容。 另外,写作的内容也出现由简略到详明的趋势,如谱主史
事的背景资料的融入,谱主诗文、有关的官文书大量采用,以及附录的增入,
因而部头越来越大,由几千、上万字而到一二十、数十万,多者一百多万字。 年
谱附录,多系辑录谱主较完整而又简单的传记资料。
《南开“校父”是怎样炼成的——
—〈严修日记〉(一)读后感》,绍述光绪二年
(1876)至二十年(1894)之《严修日记》所记录的严修其人的方方面面,如怎样
研习中国传统文化知识、学习西洋近世科技知识、致力于经世致用之学,以及
任官经历与履职情况、自身修养等等,可窥日记体裁、所纳内容之一斑。
书简有书翰、书信、书札、尺牍、尺素等等多种称谓,《清人书简的史料价
值》特别提到,清人书信甚多,其资料价值体现在:传记资料价值,如人物生年
和生平中的重要年代、人生重大关节的资料、生活中某一方面的资料、家世或
家人关系的史料、女性资料;收信人和信中人物的历史资料。 写信与收信人双
方是不可分割的,两者之间必有某种社会关系,书札也供人们了解收信人的
历史,信中常常会述及共同关心的事情,以及收信人所要了解的事物等等,都
有资料价值;书翰反映社会历史的资料相当丰富,对社会制度、历史事件、文
化教育、文学艺术、生活方式、民族关系、中外关系各方面的研究,都能提供某
些素材; 信札提供的资料也比较真实可信, 因为通信人之间往往是家属、亲
戚、好友,能谈心里话,不需要掩饰什么。
《幕宾许思湄年谱——
—据〈秋水轩尺牍〉制作》,是先生根据清代幕师许思
湄的《秋水轩尺牍》勾稽他的生平,用年谱的形式呈现,并说明尺牍的传记史
料价值。 所引用的尺牍资料,皆作出处,读者可对照品读,体会该尺牍的价值。
《文编中的清史史料》,是分类说明各种文编及其内容,要点如下(以下只
是摘要列举原文,每类下的篇文名、书名较多,从略,读者欲详细了解,请查阅
原文)。 一、综合类文编。 如魏源的《皇朝经世文编》,及此后的多种“经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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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汇集了清人大量的具有经邦济世意义的文章,内容广博,分类编辑。 与此
类似的,还有为了研究时查找方便而汇编的资料,如《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
以近代史的几个大事件为专题,分别选编,除中文外,也选择西文著作。 与此
类似的还有 《中国近代史文献汇编》。 《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
编》,全 100 册,收石刻资料 43000 多种,104000 多件,清代的最多,反映历史
事件、人物、宗族、宗教、祭祀、节日等方面的社会历史。 二、地区类文编,为某
地区的综合性文编。 如《江苏省明清以来碑刻资料选集》《清代乾嘉道巴县档
案选编》《明清以来北京工商会馆碑刻选编》等皆属此类。 三、专题类文编。 有
《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分地区编集风俗,所录以方志尤其是清代方志
为主。 《近代中国对西方及列强认识资料汇编》,分七小类:一般、军事、外交、
法政、财经、社会、学艺,是一部汇纂道光以后政治思想史方面的资料,特别是
清人对西方世界认识的材料。 四、朝代断限文编。 如《道咸同光四朝奏议选辑》
《四朝奏议》(道光至光绪止)等。 再如摘录《清实录》中经济方面、东北少数民
族、藏族、东北地区、朝鲜等等类别性资料的选编。
第三组方志类。 方志,是大类性的文献,容纳具有地方性特点的资料,为
地方史志。 读者若想了解方志的种类及其名称,清代方志的纂修情况,方志的
体裁、史料价值、收藏情况、利用方法,以及清人在边疆史地方面的著述,请阅
读先生《清史史料学》一书关于方志阐述的专章(第五章)。 本组所收,只是关
于方志某个问题论述的文字(其中两篇书评,没有先生自己对方志的论述,不
作解读)。
《方志定位与自然生态环境史——
—由清人方志理论谈起》认为,方志关涉
到历史学、地理学、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语言学、文化人类学,应定位于历
史学与地理学的综合之学。 研究地区自然生态环境与社会人文生态环境的变
化、现状与治理,是对“地理沿革”论的发展,应将生态环境史意识运用于方志
研究中,赋予方志学以新内容,以利其发展,同时促进生态环境史的研究。
《同治〈嘉定府志〉简述》指出,同治《嘉定府志》有以下优点:体例严整;内
容丰富;主编对修志有识见过人之处。 该志体现了乾嘉考据学风,值得称道。
从目录、内容,可见体例详瞻和具有强烈的乾嘉考据遗风。 体例完整,才有可
能内容丰满。 此志的编纂者们极认真,细致搜集材料,分门别类编写出来,使
得府志内涵丰富,也使其方志体兼具史书体。 文章特别引述编纂者朱庆镛之
序言关于修志应避免的五弊:“就前人之书,略为增减,遂谓远迈前人”;“攘窃

6
前人,遂为己有”;“矜奇立异,炫己之长,诋毁前人”;“有可疑之处,或偏袒一
方,或任意删削,昧圣人阙如之意”;“掠美市恩,瞻徇情面,于职官则滥称名
宦,于人物则谬赞贤良,弄月吟风之句辄入艺文,索引行怪之谈诧为仙释”。 指
出朱庆镛的这五弊抓住了志书修纂成功与否的要害, 所讲修志者的观念、品
德,也是今天应警戒的重要问题。
以下三篇, 则是对江苏一些方志之述评。 《乾嘉以来的江都乡镇志和专
志》介绍这一时期江都、甘泉二县的乡镇志和专志,如山水志、名胜志、风土志
等志书,指出:乡镇志几乎是一方全史,而名胜志更是著述客体的全史。 江都
的乡镇志和专志的内容甚为丰富,如:记录康熙帝、乾隆帝南巡在扬州的活
动,及其导致的扬州繁荣;当地乡镇民间的生活状况和地方的兴衰;某些重要
事件的反映,如康熙时当地文人对抗清的史可法之景仰纪念,表现出他们在
清朝民族高压政策下潜在的强烈的汉民族气节观念。 《黄卬和他的〈锡金识小
录〉》认为:黄卬这部志书,是他有感于官修《无锡县志》之搜集材料有限,乃穷
搜文献,广为采访而撰成,其对无锡、金匮二县之记载,资料新鲜、见解独到,
有特色且价值较高。 文章论述黄卬主张秉笔直书、资料充实、反对公式套语及
重视记述国计民生大事的写作观念,及其在这部志书中的反映,如对官僚、缙
绅、衿士的恶行与时政、风俗弊端及陋行的揭露,对当地经济、文化及风尚习
俗较详细的记述。 因而是研究无锡地方史及清史颇有价值的参考资料。 《一部
—〈仪征市志〉》,叙述的则是今修《仪征市志》的内容
内容充实的现代方志——
及特点,如规模恢宏,达 120 万言,有 27 个专志,叙事翔实、重点突出,且订正
了古文献的某些误失。 最后指出此书的不尽如人意之处。
第四组专论“档案”。 档案是价值最高的史料,先生不仅重视它的利用与
编辑,而且有不少关于档案的论述。 《清史史料学》之专章——
—第四章“档案史
料”,对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藏档案、此馆以外的清代档案有系统介绍,并
述及档案史料的利用方法,可供了解。 本组所收多为某种档案的价值及其利
用的专论。
《论“一史馆”土地债务类档案的史料价值》指出,“一史馆”(北京中国第
一历史档案馆)藏档中的《内阁全宗·刑科题本·土地债务类》这种刑事档案,
往往把涉及诉讼双方以及见证人的身份和职业(诸如功名、官职、平民、佃户、
雇工、贱民、旗民、僧道、民族等),土地占有状况(数量、买卖、典当、找赎、田
价),土地经营方式和租佃关系(自营或出租、租佃双方身份、地租形态及地租

7
量、平常相处关系),雇佣关系(东仆双方身份、雇工类型、工价、日常关系),主
奴关系(家主身份、奴婢类型、身价、来源),借贷关系,官民关系,被压迫、被剥
削者的反抗意识、活动和结局,等等,交待得比较清楚,给后人留下了关于清
人社会经济生活和社会等级结构的丰富资料,对这方面的研究具有突破性的
史料价值。 此外,还提供清代司法史的资料。 而且“一史馆”所藏这种档案,数
量大,内容丰富,应重视利用。
奏折,是官员直接向皇帝奏报政事、皇帝于折上作朱批谕旨的公文,属于
档案,将其编辑出版则为档案出版物,雍正十年编成的雍正帝在官员奏折上
所作批示的《朱批谕旨》,就属此类。 《朱批谕旨》收当时 223 名官员的约 7000
余件有朱批谕旨的奏折。 《朱批奏折制度、〈朱批谕旨〉及其政治功能》一文,阐
述了朱批奏折制度作为推行朝政之有力工具的功能, 从以下方面予以说明:
讨论并决定新政策;皇帝制御地方官、直接处理庶务;考察整饬地方吏治,如
上司考核属员、官员间互相监察、讨论官员的选用,及皇帝教导官员、了解地
方绅民社会等。 从中也可见此书的内容及价值。 文章最后评价:《朱批谕旨》留
给研究者一幅雍正时代社会全貌的图画,举凡政治、经济、文化、民族、社会生
活方方面面的素材,几乎无所不包;尤其可贵的是内容具体、细致、生动,由于
记录的是君臣讨论政事,所以提供的还是动态的史料;那些材料不仅反映事
物的表象,更可见皇帝、臣工乃至部分绅衿、平民的观念及心态变化,便于多
维观察、立体地认识雍正朝社会历史,因而是雍正朝史研究不可缺少的典籍,
也是清史、中国政治史研究的重要参考文献。 最后说明:此书收官员奏折及皇
帝批示,只名为《朱批谕旨》而不言官员的奏折,是突出皇帝的朱批。 另外,其
编入的内容与原来的奏折及朱批不尽相同, 是经过雍正帝和编辑者加工
了的。
《〈雍正朝起居注〉〈上谕内阁〉〈清世宗实录〉资料的异同》,通过这三种资
料对所记史事的取舍,以及同一事件记述之详略、关键细节的取舍、用词之不
同等方面的对比,指出:这三部资料中,档案性质的《起居注》记事最接近历史
真相,虽然文字不够通达,但史料价值最高,是三部书中最好的一部;《上谕》
前七年部分叙述的真实性,不如《起居注》,却比《实录》强,是次好的书;《实
录》篡改历史较多,尽管文字流畅,但不能弥补它的过失,是最差的一部书。 说
《实录》差,仅就上述三书比较而言,单讲《实录》,它还是提供了大量史料的
载籍。

8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收藏的内务府庄丁家谱,也可视为档案。 《光绪宣统
朝内务府庄丁家谱简介》介绍,这种家谱,是按照内务府的规定、以固定的格
式写作,用谱图表示世系关系,以文字说明家谱的主人及其身份,经主管部门
审核,钤盖印鉴,内容应当属实。 从中可见,所记谱主身份非常明确,还有庄丁
居地、庄丁人口繁衍状况的记述,有的家谱图还反映宗族观念与房份观念。 此
类档案对研究庄头与庄丁关系、其人口与家庭史的关系,有一定价值。
《阅读“一史馆”清代档案的过程与体会》,叙述先生多次去中国第一历史
档案馆查阅档案的过程,以及因阅档而与档案馆工作人员结成的友谊。 读者
可从“查阅雍正帝及雍正朝档案的收获”“阅览嘉庆朝刑科题本”“查找人物传
记档案”几节中,得到一些查档知识。 最后向读者介绍自己利用档案史料的几
点体会:首先,需要懂得档案分类法。 它同图书分类完全不同,通常是以档案
的形成和收藏单位(衙门)命名,建立全宗,下面按文书的体裁(文种)分类,再
次则以朝年区分,如“一史馆”的土地债务类档案,分类层次为:内阁全宗·刑
科题本·土地债务类·嘉庆朝。 其次,要懂得清代职官制度。 档案分类既然是按
衙门划分的,这就必须明了中央和地方衙署的设置及其职掌。 第三,明了清代
文书体裁的知识,对同类档案的不同称谓应了解,比如同是皇帝的指令,就有
以下称谓:诏书、誊黄、敕命、敕谕、朱谕、谕旨、朱批谕旨、明发、寄信、廷寄等,
只有弄清其异同,才可能正常地检阅与利用。 第四,须知档案资料也有其局限
性。 成为档案的公文是处理政务过程中形成的,决定了它叙述事情的零散性
和琐碎性,也就是说它反映的事实比较具体,而缺乏概括性,因此不要指望档
案能给我们一切材料。 第五,档案史料的真实性也需要鉴别。 档案是第一手史
料中的第一手材料,一般是反映历史真实的,但有一些档案是有意歪曲事实
的,切勿相信所有档案资料都是真实可靠的,因而需要做史料真实性的鉴别。
第六,利用档案史料应同其他文献资料相结合。 档案资料对一个大事件的交
待,常常是不完整的,单依靠它,好多事情不会研究清楚,需要结合其他文献
以互相补充。 第七,背景知识的先期把握。 阅读档案之前或同时,要对清代,特
别是研究的课题有所了解,有了背景知识,就容易理解档案所描述的内容了。
最后一点,是利用相关工具书。
第五组“视觉史料”。
第一组的《史学著作的图文配合和构建视觉史料学》一文,已对视觉史料
学的建构,视觉史料的定义、种类,以及照片、图片的利用等等问题,作了详细

9
阐述。 本组以下两篇文章,是对两种视觉史料的具体介绍。
《〈御制恭和避暑山庄图咏〉的史料价值》是一篇对具体的视觉史料——

“图咏”之内容与价值作分析的文字,文章叙述道,康熙帝为承德避暑山庄的
36 所建筑群,每处皆作诗词、小叙,并撰《避暑山庄记》,还有官员为诗作注
释,每一处建筑绘成图画,成《御制避暑山庄诗》。 后来乾隆帝依韵唱和,成诗
词 36 首,也有官员注解,成为《御制恭和避暑山庄图咏》。 其史料价值体现
在:1.为热河行宫建设的原因、行宫的自然环境、行宫的建筑物及其特点、建
筑群的寓意,提供了直接的、具有视觉形象的资料。 2.反映康熙帝喜好游猎及
游乐与政事兼理的生活,以及他好运动、动静结合的性格。 3.乾隆帝的和诗,
对其效法康熙帝行政有不少表述,为乾隆帝与康熙帝关系史的研究,提供了
一些史料。
《“像传体”定位之作》是为何奕恺著《清代学者像传研究》①所做序,其中
也有关于视觉史料看法的内容,此文同意何奕恺这部著作的以下看法:《清代
学者像传》是像传体发展的标志,对后世起一定的模范作用;现今的学术研究
已从图像入手拓展新领域,图文体的图文结合互补不足、互证所有,使作品所
传达之整体信息更趋完整。 以上也表达了先生对“像传体”史料的看法。
第六组是关于“史料解读”的篇章。
—郑鹤声著〈正史汇目〉评介》介
据《阅读断代史史部重要著作的津梁——
绍,《正史汇目》是 20 世纪有着中国历史文献学“巨匠”之誉的郑鹤声的作品。
此书以“正史”二十四史为题目,列举各断代史之史籍,既有史籍,又有研究性
作品,而又较少涉及“正史”之“二十四史”。 如“《明史》部”所介绍的史书,既有
明代的历朝《实录》《明会典》及王鸿绪的《明史稿》、傅维鳞的《明书》、谷应泰
的《明史纪事本末》,又有潘永孝的《读明史札记》、夏燮的《明史考异》等,约四
十种,却没有张廷玉的《明史》。 所以这部《正史汇目》并非平常所说之“正史”
的列述汇集。 其所介绍的每一部书,首列作者、书名、卷数,次及前人的议论,
间有郑氏自己的理解。 这部书为研习中国通史及断代史提供史籍目录和说
明,书目详备,介绍详明,甚为实用,对于初学者或治史已入门径的学子,可起
津梁作用,是习史治史的导读之作。
此组关于某方面史料的介绍,有《有关清初吉林满族的汉文史料文献》。

① 原书名中“像”为“象”字,本文章涉及“像传”用法,均用“像”字,以避免歧义。

10
文章认为,吉林是清代第一大面积的省区级行政单位,而且是满族发展变化
的重要地区,清初吉林满族史值得很好地研究,因此,关于它的历史文献就需
要认真搜集、整理、保存和评介,以便研究。 此文列举主要汉文文献及其类型,
如流人笔记体专著的 《绝域纪略》《柳边纪略》《宁古塔纪略》, 流人诗文集的
《域外集》《秋笳集》《何陋居集》,方志之《吉林志书》《吉林外纪》等数种,官修
之《满洲源流考》,辽、黑地方文献中有关吉林的《盛京通志》《黑龙江外纪》《龙
城旧闻》,等等,从满族构成、宗教信仰、祭祀、婚姻、丧葬、娱乐、生产、衣食住
行、与汉人关系等方面,介绍了这些文献中的满族社会历史内容。
—将清代
本组对具体史籍的解析,有《〈中国近事〉的史源与史料价值——
前期中国天主教史放在世界历史中研究的切入点》, 此文阐述, 莱布尼茨之
《中国近事》,收录康熙时来华耶稣会士之书信、俄国访华使团人员见闻所反
映的清朝史事,并说明这些资料的来源及编辑处理,是研讨清代前期中国天
主教史的重要文献,是中西关系史(如中俄、中法关系)、政治史、民族史、科技
史和康熙帝传记的第一手史料。 它还提供了清廷官修史书讳隐的某些史事,
如清朝皇帝的天主教政策、满汉矛盾、康熙帝生理缺陷和以渔猎娱乐之事,以
及其他文献少见的史事,验证了中西史料对某些史事记载的准确性。 文章最
后指出,作者莱布尼茨的史学认识论,比同时期的中国史官高明,比如对当时
世界基督教三大派的了解、与中国天主教关系的认识,以及从国际关系看待
中俄关系的视野,因而,将清代中国天主教史放在世界历史中研究,《中国近
事》可视为一个突破点。
《意外的学术收获——
—郑州观光四题》是记述在郑州康百万庄园、少林寺
观光时,所见文物、碑刻、楹联而得到有关中医药史、商人意识以及雍正帝、万
历帝与少林寺的关系等方面的资料。

11
目 录

解题(杜家骥) / 1

综 论

关于建设中国社会史史料学的思考 / 1
史学著作的图文配合与构建视觉史料学 / 19
略述中国古代社会史的史料 / 30
社会史研究与“二十五史” / 53

传记、年谱、日记、书信、文编

古代传记史籍的分类与利用 / 58
历史人物传记史料及其读法
—以《清代人物传记史料研究》为中心
—— / 76
简论人物与人物传记 / 88
中医药界历史人物传记资料的来源与搜集 / 96
—年谱 / 113
人物传记的别体——
学术研究基础上形成的《阮元年谱》
—王章涛编著《阮元年谱》序
—— / 120
南开“校父”是怎样炼成的
—《严修日记》(一)读后感
—— / 124
清人书简的史料价值 / 134
幕宾许思湄年谱
—据《秋水轩尺牍》制作
—— / 145
文编中的清史史料 / 156

1
《四库全书》点滴谈 / 167

方 志

方志定性与自然生态环境史
—由清朝人方志理论谈起
—— / 170
以方志、族谱、金石碑刻为内涵的“地方文献”新概念的提出与运用
—评林天蔚著《地方文献论集》
—— / 173
同治《嘉定府志》简述 / 180
乾嘉以来江都乡镇志和专志 / 184
黄卬和他的《锡金识小录》 / 189
—《仪征市志》 / 197
一部内容充实的现代方志——
将东亚古方志学与中国古方志学进行比较研究
—陈捷先著《东亚古方志学探论》序
—— / 200

档 案

论“一史馆”土地债务类档案的史料价值 / 204
《雍正朝起居注》《上谕内阁》《清世宗实录》资料的异同
—兼论历史档案的史料价值
—— / 211
朱批奏折制度、《朱批谕旨》及其政治功能 / 221
光绪宣统朝内务府庄丁家谱简介 / 237
阅读“一史馆”清代档案的过程与体会 / 240

视觉史料

《御制恭和避暑山庄图咏》的史料价值 / 248
为“像传体”定位之作
—何奕恺著《清代学者像传研究》序
—— / 253

史料解读

有关清初吉林满族的汉文史料文献 / 255
阅读断代史史部重要著作的津梁
—郑鹤声著《正史汇目》评介
—— / 263

2
学术之路常青
—陈捷先著《蒋良骐及其〈东华录〉研究》序
—— / 266
意外的学术收获
—郑州观光四题
—— / 268
中日学者都有重视史料的治学传统
—“中日学者中国古代史论坛”开幕式发言
—— / 273
《中国近事》的史源与史料价值
—将清代前期中国天主教史放在世界历史中研究的切入点
—— / 275

3
综 论

关于建设中国社会史史料学的思考

前 言

这里说的社会史,也可以理解为新社会史、新史学,所谈的也是新社会
史、新史学的史料学建设问题。
史料是史学研究的素材,没有史料,便没有史学,这是史家共识,不必赘
言,所以史料学成为历史学的辅助学科。 中国通史有不止一部史料学专著,如
陈高华主编的《中国古代史史料学》①,谢国桢的《史料学概论》②;断代史有,如
笔者的《清史史料学》③,陈恭禄的《中国近代史资料概述》④,张玉法的《中国现
代史史料指引》⑤;专史亦有,例如笔者的《清代人物传记史料研究》⑥。 但是社
会史尚无史料学专著,连专题论文亦难见到,这当然不是说学者对社会史史
料毫无研究。 钱穆在《如何研究社会史》演讲中说到,社会史的史料并不缺乏,
“正史”中有关社会史的材料甚为丰富,还有保存在礼制书籍、族谱和氏姓书、
方志之中的。 ⑦王家范在《中国历史通论》一书中对社会史的史料亦予关注。 ⑧

这些著述因为不是专门讨论社会史史料问题的, 故未作深入具体的论述,建
设社会史史料学的事不能要求这些论著做到。 但是社会史研究已开展多年,
学者在社会史史料的搜求与运用上成就颇为可观, 这种学术研究的实践,就

① 陈高华主编:《中国古代史史料学》,北京:北京出版社,1983 年。
② 谢国桢:《史料学概论》,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 年。
③ 冯尔康:《清史史料学》,台北:商务印书馆,1993 年。
④ 陈恭禄:《中国近代史资料概述》,北京:中华书局,1982 年。
⑤ 张玉法:《中国现代史史料指引》,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2002 年。
⑥ 冯尔康:《清代人物传记史料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年。
⑦ 钱穆:《中国历史研究法》第三讲,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90 年,第 41—44 页。
⑧ 王家范:《中国历史通论》,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年。

1
为进行社会史史料学的研究创造了基本的条件; 我们还应看到图书文献的整
理出版,特别是地方史志文献、经济史文献、敦煌文书、徽学文书、历史档案的
点校及大量印行,有关载籍的研究介绍,比如家谱、文集、方志的种种目录学的
提要工具书:《中国地方志联合目录》①《中国家谱综合目录》②、柯愈春编《清人
诗文集总目提要》③等,专题内容的资料辑录有:《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④、
萧一山编著的《近代秘密社会史料》⑤,等等,为数可观。 这些情形,令我们知道
社会史史料学的探讨,并非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有一些成果可以借鉴。
笔者在《中国社会史研究概述》的导言中辟有社会史史料一节,⑥另撰《略
述中国古代社会史的史料》⑦《社会史研究与“二十五史”》⑧,我的研究实在肤
浅,《略述》一文发表虽在晚近,而撰写于十年前,2001 年披露后,甚为惭愧,因
未对社会史之史料进行史料学的研究,未能说明那些文献对社会史的特殊价
值以及利用的方法和注意事项,即没有对社会史史实进行史料学的探讨。
什么是社会史史料,或者说什么是新社会史、新史学史料,我国有关社会
史史料究竟有无、有多少,处于何种状况,如何发掘这种材料,它们的史料价
值何在,收藏、保存、整理及出版情况又如何,怎样进行这类史料的利用? 我尚
未能作出全面的思考,现将有所思索的中国社会史史料的视野与方法、如何
认识传统史料的社会史价值诸问题,依据同仁研究中使用资料的状况及个人
的研究经验,提出初步见解,祈请同好指教。

一、新概念、新方向、新领域是打开社会史史料宝藏的钥匙

我们研治政治史、经济史,容易知道到哪里去寻觅材料,因为我们有政治
史、经济史的明确概念,知道哪一类书籍里可能有相关内容的素材。 社会史史

① 《中国地方志联合目录》,北京:中华书局,1985 年。
② 《中国家谱综合目录》,北京:中华书局,1997 年。
③ 柯愈春:《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2001 年。
④ 丁世良等主编:《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20 世纪 80 年代出版。
⑤ 萧一山编著:《近代秘密社会史料》,长沙:岳麓书社,1986 年。
⑥ 冯尔康等:《中国社会史研究概述》,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1988 年。
⑦ 冯尔康:《略述中国古代社会史的史料》,张国刚主编:《中国社会历史评论》第 3 卷,2001 年,北
京:中华书局。
⑧ 冯尔康:《社会史研究与“二十五史”》,《历史教学》,2001 年第 1 期。

2
料到哪儿去找? 道理是一样的,应有社会史的概念,明确这是研究何种事情的
学问,就可以考虑哪一方面的历史文献可能会有这方面的材料,当然,由于社
会史是较新的学问,研究者还不太熟悉,寻找起来还不会顺手,不过已经有了
查询的方向,事情就相对好办了。同时社会史的研究领域日益拓宽,新概念、新
方向、新领域不断地产生,于是就有了探索其史料的新方向。要之,社会史研究
的开展,以及关于它的新概念、新方向、新领域的提出,无不给社会史史料打开
新的领域、方向。 比如研究社会下层的概念被提出来,方志、族谱、家训、笔记、
一般士人撰著的文集,便会成为我们查找民众社会生活史的资料对象,从中可
能发现民众的社会组织、群体生活、社交关系、家庭家族生活、节日生活、宗教
信仰、神鬼信仰、秘密结社、风俗习惯、生产方式、经济状况、官民关系等方面的
素材。 又如妇女史、性别史研究方向的出现,各种类型的列女传记,如《绘画列
女传》;女性的专书,如《奁史》(系类书);正史、方志、族谱、文集中的《列女传》
《烈女传》《贞女传》《孝女传》;笔记中关于女性的载笔,均被开辟为社会史的史
料。身体史研究的开展,医药类的专书,如《本草纲目》《伤寒论》等,从社会医疗
史的角度加以解读,同医家当作专业理论来读不同,而会索取不同的材料,特
别是那些民间验方,各种《伤寒论》《千金方》的民间注本,纪录医疗实践的经
验,更是社会医疗史的宝贵材料。换句话说,新概念、新方向、新领域的产生,那
些蕴藏在正史、政书、方志、文集、笔记、游记、医书等文种图籍的社会史史料便
可能被挖掘出来。 杨念群就美国中国学研究中的“概念化”倾向谈道:“每一个
核心中层概念的提出都开拓了新史料来源”,“‘中国中心论’ 范式的提出所引
发的地方史研究的浪潮,却根本改变了史料选择的范围和特征,即开始从中国
人自身的感觉和立场出发选择史料的种类”。 ①由美国中国学研究的实践获知
新概念的提出对新史料选择的方向性价值。 王家范认为社会史研究的提出对
于史料讲,简直是一种革命,是将反映下层社会、基层社会的经济、社会、组织、

民风、信仰等内容的资料,不论来自何种文献,皆可搜集起来。 他说得非常精
彩。 愚意不一定讲“史料革命”,而充分注意到社会史研究赋予历史文献新的生
命,使它们本来具有的社会史史料被人们所认识,加以索取和利用。 这从另一
个侧面反映我国各种文体的历史文献,蕴藏着大量的社会史史料,研究社会

① 杨念群:《美国中国学研究的范式转变与中国史研究的现实处境》,《清史研究》,2000 年第 4 期。
② 王家范:《中国历史通论》,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年,第 419 页。

3
史,不必顾虑史料的缺乏,而在于下功夫利用新概念去寻找。

二、被排除的、不在视野范围的图籍、文书纳入社会史史料库

(一)文艺作品被有条件地利用为史料
文学艺术作品,有一个时期被严格地排除在史料之外,因为它们所反映
的不是真人真事,不足以反映历史的真实。 只有极少数史家,敢于利用文学作
品的材料研究历史,如陈寅恪,采取以诗证史的办法,写出《柳如是别传》《论
再生缘》《元白诗笺证稿》等名著,这表明文艺作品的内在因素具有史学的史
料价值。 社会史研究的开展,很自然地令人们注意到文艺作品的这种价值,这
是因为:第一,诗赋常常有序言,将它同诗赋本身结合观看,得以明了有关的
史事;第二,诗集的编辑,通常是依写作年代进行的,时间与内容的结合考察,
可以帮助我们弄清一些事情;第三,成功的文艺作品,寄托作者的情感、愿望,
帮助我们了解历史人物的内心活动,有助于人物行为、社会生活及传记的写
作;第四,通常被人们蔑视的官方的一些赋诗活动及其纪录,能够反映缺乏史
料的历史事实的某种侧面,故而也可以当作史料来运用;第五,文艺作品对事
物的形象反映,可能会促进史家研究的形象思维,有助于理解历史。
具体地说,文艺作品可能提供的社会史资料,我想有以下几方面:史诗记
录社会灾异情况下人们的生活和信仰中的无奈求助,如描写灾荒和瘟疫的流
行,社首、地保、绅衿组织民众求神求雨禳灾消祸,为此而敛钱,往往不见效

果,灾民更加痛苦,在张应昌编辑的《清诗铎》里收有很多首这一类的诗词。
小说反映人们具体而生动的生活方式和社会关系,衣食住行、婚嫁丧葬、
节日生活、人生喜庆(生日、乔迁、升迁)活动,比如《红楼梦》描写各种人穿着
服饰,标志人的社会身份,王夫人责骂奴婢晴雯:谁许你穿红着绿,打扮得妖
精似的。 可知衣着是等级身份的标志。 《红楼梦》中秦可卿给王熙凤托梦的情
节,建议家族建立族学和义田,即使抄家,义产也不没收,而族学可以培养子
弟,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这是那时家族活动的写真。 《红楼梦》写探春出面组
织海棠诗社,小姐、少奶奶吟诗作乐,如同社会上文人雅士结社吟诗的社交活
动。 《红楼梦》写刘姥姥的二进大观园,被人们善意的愚弄,她也知道自己充当

① 张应昌辑:《清诗铎》,北京:中华书局,1959 年。

4
的角色,但乐于承担,她几乎成为“清客相公”的形象。 《红楼梦》写众人凑份子
给凤姐做生日,是大户人家学小户人家过生日的法子。 《红楼梦》写医家用药
的药方,研究者认为作者真懂医学。 《红楼梦》写薛宝钗论作画,研究者谓其作
者深明画理。 《红楼梦》写山子野建造大观园,研究者云其反映乾隆时代的建
筑艺术。 如此等等,《红楼梦》成了百科全书,成为反映清代前期社会生活的艺
术性资料,可供史家选取。
文艺作品寄寓人们的某种理想和政治感情,如员外郎孔尚任的《桃花扇》
传奇, 写明清之际江南四大公子之一的侯方域与妓女李香君的爱情故事,藉
以抨击南明福王弘光政权的腐败。 此剧于康熙三十八年(1699)在京城演出,
引起轰动,孔尚任也因此丢官,这本身就是生动的社会历史,而《桃花扇》的上
演,正是人们欣赏表演艺术的文艺生活。 文艺作品表现人们的感情生活,也是
江南四大公子之一的如皋冒辟疆写作《影梅庵忆语》,反映与董小宛的爱情故
事。 有些诗赋看似无聊的游戏之作,其实也能反映社会上层生活的某种侧面,
如朝廷举行《柏梁体》赋诗会,皇帝作首句,王公大臣赓和,每人一句,不过几
个字,却能反映其人的人品及对此种游戏的态度。 每年开春的皇帝亲耕耤田
礼,过去我们以为这是皇帝走形式,做给百姓看的,没有意思。 有的皇帝确系
如此,有的则不然,亲耕以前要和大臣一起演习,郑重其事,连同祭天大礼,祭
前皇帝要在斋所斋戒,离开大内,不得亲近女色,这些祭祀大典和亲耕礼,有
时有颂赋的创作,过往我们视之为具文,其实从中亦可窥视皇帝的另一种生
活、皇帝的情趣及身体状况。
(二)对笔记体著作的史料运用
笔记体的著作,是作者随笔记录所见所闻及阅读图书、鉴赏文物心得,或
者随笔撰写带有虚构性的人物故事,在古代图书分类学中属于“史部·杂史”
“子部·杂家”“子部·小说家”。 它的内容复杂,学者将它们区分为学术类的笔
记、怪异(志怪)类的笔记、小说类的笔记,当然学术类的最有史料价值,向来
为史家所珍视,社会史的研究更使它大放异彩。 对于笔记体文献,不管是哪一
类的,都有社会史史料的价值,这是因为它提供的资料所反映的社会生活面
之广泛、之深入细致、之生动形象,为他种文献所难企及。 笔记体著述,只要作
者感兴趣的,什么事情都会记录(政治上的禁忌除外),所以涉及社会生活的
方方面面、各色人等的生活及其观念,举凡绅衿职官的逸闻趣事,结社吟诗,
九老聚会,朝廷决策的某种细节,民众运动的发生与观念,男女关系及女子的

5
异行,优伶的演出与人际关系,宗教信仰,僧尼道士道姑,法事道场,民间秘密
结社,秘密宗教,少数民族的社会风情,民族关系,半贱民、贱民社会,贱民与
平民的关系,家庭家族生活与人际关系,三教九流,三姑六婆,人生喜庆,变性
之人,风俗时尚,饮食、衣着好尚,物价与消费,天象灾异,风雷雨雹,赈灾救
济,好善团体,等等。
说到细致,描述事情的细微末节,是生活本身的,没有各种官修图书的套
语或语焉不详。 如明末清初张岱著《陶庵梦忆》,记说书艺人柳敬亭讲述“景阳
冈武松打虎”故事,说武松到店内沽酒,无人接待,恼怒得大吼一声,震动得空
缸空瓮嗡嗡作响,听书人则是“屏息静坐,倾耳听之”,将演员的绝技及与听众

交流的情形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具体而又有心理活动的描写, 自然将事
情、人物写得生动,读起来有滋有味,常常会有会心微笑的乐趣。
志怪的内容,反对迷信的时期,视之为荒诞不经之谈。 人们对一个时期的
认识作出反思之后,知道迷信有之,但更多的是人类对人体自身、对自然界、
对社会的某些现象缺乏认知,人体有没有特异功能,做梦是怎么回事,星座与
人生有无关系,风水有没有道理,自然界的非常规现象与人间的异事有无因
果关系,这等等问题都需要继续探讨,求得科学解答。 当生态环境遭到破坏之
后,人们懂得“人定胜天”的观念需要重新思考和解释了。 自然科学解开酸雨
之谜以后,历史文献中下红雨的记载,不能再斥之为妄说,那时虽无工业发展
造成的酸雨,难道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吗? 古文献记录天上掉下水牛,无知
时谓为妄言,当有了龙卷风的知识,明白那是龙卷风造成的,古人不懂,以为
是天意的某种表示,有迷信成分,但所反映的现象是真实的,基本上不能视之
为迷信,如果我们斥之为迷信,那倒证明自家陷入了“反迷信”的迷信之中。 所
以对志怪小说的“怪”,不应简单斥之为迷信,而需要分析其是怎样的事情,古
人对它的说明或不理解,正表明那时人们的观念、心态,正是社会史应当研究
的内容。 好多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现象有待于人类去认知,在这个过程中,不
要无知下断语。 有这种态度,可能会较好地认识和利用各种笔记小说的素材,
令它能够说明社会生活史的每个侧面。
(三)利用过往不登大雅之堂而流传于民间的文献材料
有些图书、文书在民间社会流传,文人雅士看不上,官方机构不收集,以

① 张岱:《陶庵梦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年。

6
致进入近代社会,公共图书馆仍不收藏。 民间秘密宗教的经卷,术士的堪舆
—家庭生
书,麻衣相士的算命书,江湖郎中的医术验方,居家生活的常用书——
活手册,各种不同抄本、版本的《万宝全书》,等等。 术数之士的书籍、秘密宗教
的经卷,同“怪力乱神”有关,当然不能登大雅之堂。 《万宝全书》是很有实用价
值的图书,也被学术界忽视。 此外有许多类型的散篇文书,如地契、房契、税
契、分家书、户由单、合婚书、卖身契、各种合约、过房文书,民人之间经济往来
及人身关系的文书,官民之间的凭信而由民间保存的文书,皆系单篇零散之
物,事主注意珍藏,因事关家事,自应秘不示人,不会在市面流传,而其所反映
之事,皆很琐碎,亦不足以引发好事者的注意。 但是时过境迁,即使那些文书
已经失去法律上的效用,在古代也无人收集汇编,无从进入书林。 20 世纪,有
公共图书馆认识到它的学术价值,予以收集,徽州文书就是这样被发现的,如
今乃产生“徽学”。 在此以前,敦煌文书的被发现,出现“敦煌学”这样世界性的
学问。 敦煌学及其文书、徽学及其文书的引人瞩目,是人类学、民族学、史学、
文学、宗教学各尽所能的综合成果,而社会史对这两种文书的利用,可以说得
到了它们的实惠,将它们用作重要的材料库了。
尤为可喜的是,有学者对这类文书进行学术研究,加以评介,以便学者对
它们的利用。 李世瑜对民间宗教经卷的搜集与研究,写出专著《宝卷综录》,介
绍七百七十四种宝卷。 ①最早将民间日用类书用于社会生活史、社会文化史领
域研究的王尔敏,在《明清时代庶民文化生活》一书中已广泛利用这类资料,
尤其是涉及四礼规范、书信写作、契约帖式等专科性民间日用类书,并首先引
用《万宝全书》的资料。 ②王尔敏收入《明清社会文化生态》一书的论文,有不少
是利用民间日用类书数据讨论平民的生活情节记诵之学、文字游戏。 ③王尔敏
—《〈酬世锦囊〉之内涵及其适用之人
还撰文介绍民间日用类书《酬世锦囊》——

际网络》。 吴蕙芳将《万宝全书》作为博士学位论文,在台北、北京、香港、东
京、京都、大阪等地,搜集到六十多部不同版本的明清时期民间日用类书,比

① 李世瑜:《宝卷综录》,上海: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61 年。
② 王尔敏:《明清时代庶民文化生活》,台北:台湾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6 年。
③ 王尔敏:《明清社会文化生态》,台北:商务印书馆,1997 年。
④ 王尔敏:《〈酬世锦囊〉之内涵及其适用之人际网络》,《近代中国史研究通讯》第 24 期,1997 年。
上述王尔敏的研究,参阅吴蕙芳:《万宝全书:明清时期的民间社会实录》绪论,台北:政治大学历史学
系,2001 年,第 1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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勘合校,详细注释,说明其史料内涵、价值,撰成《万宝全书:明清时期的民间
社会实录》一书,①王尔敏为之作序,赞扬她将《万宝全书》这类“俗鄙史料,排

进高深研究殿堂”。 那些未能进入学者视野的文书,被发现了,被利用了,是

史料学研究的发展。 杨念群著文,将那些史料称为“处于边缘状态的史料”。
这类文书不妨名之为“处于边缘状态的史料文书”。
(四)近现代的散篇文书成为社会史史料
上面说的是前近代处于边缘状态的史料文书,那么近代以来的同类或类
似性质的文书,也有类似的命运,即被学者发现和利用。 据说美国学者贺萧研
究近代上海妓女史,从导游手册、街头小报、侦讯纪录诸种文书中,获得传统
资料所忽视的史料。 导游手册,应当是旅游景点、旅馆、饭店、娱乐场所(文明
的电影院、剧院、博物馆,狎邪的色情场所)、交通图,铁路、公路、航空运行时
刻表等方面的零散资料。 街头小报,包括各种商业广告、传单、传播社会新闻
的存世短暂的小报及杂志。 这类资讯性的文书,具有极强的实效性,市民及旅
游者看过或使用过之后就会将它们丢弃,很难有人保存这种失去效用的烂纸
碎片,学者也不把那些东西当作正经书刊报纸,向不措加以收藏,故而难得有
人了解、承认它们的学术史料价值。 如今社会史的研究者有了“向下看”的视
角,寻觅资料,将目光扫向这种文书角落,令它们成为有价值的历史文献,真
是变废为宝,化腐朽为神奇了。
(五)视觉材料成为社会史史料
现代社会里,人们的生活与视觉材料关系密切,观看电视,几乎成了每天
必有的活动,到各种博物馆、展览馆去欣赏科技、天文、绘画、摄影、雕塑、某种
商品(如汽车)等专题内容的展出,到影剧院观赏电影、戏剧的放映或演出,也
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内容。 反映、记录现代人生活的这些物质的、精神的产
品,就进入了社会史史家的视野,把它们捕捉为研究素材,这样产生所谓“视
觉材料”的史料,就是将电影、电视片、戏剧表演、图像、绘画、相片、留声机、唱
片、雕塑品、建筑物、生产工具等等艺术品和实物,即文学性、艺术性、实用性
的作品、物品,经过某种史料学的处理用作社会史研究的材料。 文学家张爱玲

① 吴蕙芳:《万宝全书:明清时期的民间社会实录》,台北:政治大学历史学系,2001 年。
② 吴蕙芳:《万宝全书:明清时期的民间社会实录》,王尔敏《序》,台北:政治大学历史学系,2001 年。
③ 杨念群:《美国中国学研究的范式转变与中国史研究的现实处境》,《清史研究》,2000 年第 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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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收藏家庭及个人照片,于 1993 年写成《对照记——
—看老照相簿》,反映其
祖父张佩纶以来的家族史及其个人的经历,还涉及到乃祖堂侄清朝总督张人

骏的家史,统观也是一个大家族史的片段。 她是文学家,写作《对照记》未必
有人文学者将老照片当作史料来解读的兴趣,而近来似乎有了人文学者运用
视觉材料进行历史研究的预兆。 洪惠冠总编的《竹堑思想起老照片说故事》第
一、二辑用老照片说明新竹移民史,讲到村舍、人物、居民、街道、卫生、聘金、
妇人会、医疗、工厂、学校、旅行、七仙女故事、地方名士踏春,甚至还有“老婆
请警察管老公”的照片与解说。 《台北市老街道》《台北市老车站》等书,也是

利用老照片制作的。 台北艺术大学的“台湾老照片数字博物馆”,于 1996 年起


搜集 1961 年以前的台湾老照片,三年来收集近三万张,按内容分成十二类,
设馆展出,其“台湾原味:生活馆”,含有台湾人的生活空间、台湾人的生活情
事、民俗生活及人像写真四个展厅:“方圆台湾:地理信息馆”,展示大稻埕风
华,有“去河边散步”“到街上逛逛”“今天扮什么戏”等单元。 ③可见老照片运用
之广泛。 近几年,大陆学者对 20 世纪的老照片分出年代,编写不同时期的历
史,出版社竞相出版。 如《老苏州·百年历程(1895—2000)》,以约一千帧照片,
反映 1895—2000 年苏州城市及居民生活的变化历史。 ④
老照片是形象的、艺
术的、直观的读物,它成了宝贵的史料。
史料,传统的来源是历史文献,近代发展出考古发掘的实物材料,口述史
学的访问材料,田野调查的各种材料。 社会史研究的出现,以新的概念与新的
研究方向、领域,进一步扩大史料来源,将史学的边缘史料和新的视觉材料收
入史料库,而对文学艺术作品、笔记小说用作历史资料,采取了大胆的态度,
这都使社会史的史料来源得到大大的扩充, 极大地丰富了社会史的研究素
材。 我们不妨将这些文艺的、视觉的材料,暂且名曰“另类”史料,说“另类”没
有任何贬义,姑名而已。 如若嫌其不雅,或可谓为“非传统史料”。

① 张爱玲:《对照记——
—看老照相簿》,台北:皇冠文化出版公司,1994 年。
② 洪惠冠总编:《竹堑思想起老照片说故事》第一、二辑,台湾新竹县文化中心,1995 年。
③ 许素朱:《“台湾老照片数字博物馆”建置机制之探讨》,汉学研究中心等主办“地方文献学术研
讨会”(2002 年 10 月 16—18 日)论文。
④ 徐刚毅主编:《老苏州·百年历程(1895—2000)》,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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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从社会史的视角对原有史料进行新的挖掘与诠释

笔者拟从学者的具体研究及个人研究中的感受来说明对这个问题的思
考。 笔者从一些学者的近期研究中,感到他们有传统史料新解读的研究成果,
这里仅以与生态环境观念相联系的研究为例。 研究宗族史的赵华富,在 20 世
纪 90 年代中期去安徽黟县南屏村叶氏家族居地调查家族活动, 对往日封山
育林的族规及习俗大加赞扬, 撰文云:“叶氏家族在老虎山有数十亩山场,古
木参天,粗大合抱。 山场立有界碑和禁牌,支丁只准拾枯枝、扫落叶烧火,严禁
乱砍滥伐, 违者罚以锡箔将砍伐树木烧化。 由于对乱砍滥伐者严惩不贷,所
以,山场保护良好,一片郁郁葱葱。 武水横流,绕南屏村东去。 西干桥和万松桥
立‘养生溪’三字石碑,水中游鱼只准垂钓,不准网打,如违,罚以锡箔将鱼烧
化,所以游鱼安乐,柔游水中,沿溪可见,大者一二十斤重。 ”①看他如此富有感
情地颂扬家族保护生态环境,无疑是先自身有了这种环保意识。 孙达人研究
农民史,著作《中国农民变迁论》,讲中国第一代农民,即三代宗法农民,是在
良好的大自然环境下建设社会,第二代战国秦汉“五口百亩之家”的个体农
民,精耕细作进行农业生产。 他的研究,体现出重视自然环境、生产力、交通等
因素的特点。 ②冯天瑜等撰著《中华文化史》,以大量的篇幅叙述生态环境及其
与中华文化的关系,此书于 1992 年梓行,可知其作者敏锐的学术眼光,率先
将环保意识贯彻于学术研究之中,③从而搜集、使用相关的史料。
笔者在二十几年前研究皖南棚民的经营方式史时,发现外省进入皖南山
区的棚民与土著有冲突,官方支持土著,他们的理由,一是棚民开山种地,破
坏了居民的祖坟风水;二是山林植被遭到破坏,水土流失,减少农田生产;三
是河流因之堵塞,影响通航。 那时笔者知道这是事实,有些道理,但在 1977 年
写作《试论清代皖南富裕棚民的经营方式》一文时,④并没有写进这个内容,因
为当时阶级论的影响很大,觉得棚民多数是穷苦劳动者,若写他们的破坏性,

① 赵华富:《黟县南屏叶氏调查报告》,《’95 安徽大学学术活动月论文选粹》,第 113 页。


② 孙达人:《中国农民变迁论》,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6 年。
③ 冯天瑜等:《中华文化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让,1992 年。
④ 冯尔康:《试论清代皖南富裕棚民的经营方式》,《南开大学学报》,1978 年第 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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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不是“诬蔑劳动人民”,害怕这顶帽子,故而回避了这种历史事实。 及至有了
生态环境史的概念, 将棚民无序开山的事实同生态环境的破坏联系起来,对
事情的认识进入另一个境界。 与此相类似的是,过去阅读族谱,看到一些家族
的族规中,对族人到祖坟山上砍伐树竹、折取树枝,给予严厉的处罚,甚至连
拣枯树枝、割茅草也严格限定日期,不许乱来,那时将家族视作是族权的组
织,对这些规定以为是族长的小题大做,用以钳制族人。 当有了保护生态环境
意识之后,就将那些族规条例同保护生态环境联系思考,读出一些道理。当 90
年代中期去江西进行家族史的田野调查,发现村民自觉保护水土,封山育林,
认识到民众的自觉性同历史传统的关系, 说明当初的有关族规是有其理由
的,只是那时的族尊不会讲保护生态环境的道理,只知订立族规制约族人。 生
态环境史的概念,令笔者重新理解早期阅读过的史书,认识有所提高。
妇女史、两性关系史、性别史的概念和研究方向的提出,使笔者在女性史
的研究方面也有所改变。 “正史”中的《列女传》,被前辈痛斥为奴役妇女的罪
恶纪录,不去认真阅读,读了也是从妇女受压迫的角度去采择一些材料,当
有了两性关系史的概念,笔者研究娼妓史予以运用,从男女两方面来观察娼
妓出现及某些妓女受到某种尊重的原因,写出《古代著名沦落女子为何受褒
扬》①;阅读《清史稿》的《列女传》,写作《清代节烈女子的精神世界》②,希望深
入女子的精神世界,去认识她们的守节行为,对《列女传》作出另一种解读。
身体史概念的获得,也令我在重新理解史料方面受益。 80 年代前期笔者研究
雍正皇帝的历史,对他处理方士贾士芳一事颇为疑惑不解,因为他刚刚说贾
士芳是异人,能治愈朕躬之病,不几天又宣布其为左道妖人而予斩首,贾士芳
的治病,用史料记载的雍正帝的话说是:“口颂经咒,并用以手按摩之术”,“其
调治朕躬也,安与不安,伊竟欲手操其柄,若不能出其范围者”。 笔者在《雍正
传》书中叙述了这些史料,对贾士芳究竟如何治疗雍正帝疾病,未能作出任何
说明,及至有了社会医疗史的概念,从引导术、安眠术、按摩术、人体特异功能
的学术探讨中获取知识,猜测贾士芳试图用这些方法给雍正帝治病,并要求
患者的配合,可是皇帝哪能被人诱导,心理上承受不了,加之贾士芳可能功力
有限,不能在短期内使雍正帝痊愈,因而遭到杀身之祸,遂将这种看法写在一

① 冯尔康:《古代著名沦落女子为何受褒扬》,台北:《历史月刊》,1996 年 11 月号。
② 冯尔康:《清代节烈女子的精神世界》,台北:《历史月刊》,1999 年 4 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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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文章中①。 笔者自知并没有解决这一问题,但总算有了一种说法,比以前茫
然不解要心安一点。
笔者观察当前学术研究动向,加之个人的体会,深知因为运用者的新视
角,不仅会发现新的史料领域,同时会对原先的史料产生新的领悟,进入新的
意境,会凸显史料内涵的另一个侧面,做到较全面地理解,能够用以解读历史
现象,这同样是挖掘新史料。

四、如何利用非传统史书的史料

对非传统史料,不能拿过来就用,必须进行史料学的处理、史料学的研
究,以便提高对它的利用质量;同样,对传统史料作出社会史史料的解读,也
要进行史料学的研究。 笔者目前所能认识的,在下述几方面:
掌握大背景下的利用。 所谓把握大背景,有两重含义:对所研究的具体史
事的历史背景要非常熟悉,对来自史书的有关材料要充分掌握,在这种条件
下,可能会胸有成竹地恰当地安排文艺的、史学边缘材料的用场。 为此需要先
行阅读、钻研史书的材料,与此同时或稍后搜集这些“另类”资料;对这种材料
本身进行研究,明了其产生的时代背景、作者创作的意图、作品的艺术价值和
社会意义,将这些材料所反映的社会内容,与史书史料进行比照研究,解读它
的史学研究价值,然后用作史料,可能会较为恰当。 需要防止误读,使用不当
不仅不能支持作者的论点,反而会产生负面作用。 非传统的史料零散在各种
文献、文书之中,具有零散性;所反映的社会历史的内容,又多是琐碎的、片断
的,具有琐碎性。 这两种特性决定了研究工作不能单纯从搜集、阅读这类资料
开始,通常的情形还是以先掌握传统史料为好。
有限度的、审慎的利用。 使用非传统史料不可过多,一般不宜作为主要史
料,史学论著的主体史料最好出自历史编纂学的产物,再以非传统史料与之
配合,将两种史料结合起来,以丰富的资料支持著作的论点论据。 这里说一般
不宜作为主要史料,不是说所有的历史著作都不可以把非传统史料当作主要
史料来用,要视著作的内容来定,比如研究民众的居家生活,民居实物照片、
建筑遗址照片自然就会成为重要的史料来源,即使如此,仍应与文献记载进

① 姚周辉:《神秘的幻术》,冯尔康《序》,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3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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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结合研究。 非传统史料尤其不能作孤证使用,因为正规史料都不允许,这类
史料的利用更宜审慎了。 有限度的、审慎的使用,还包含不宜直接引用的意
思,就是要对所引用的材料作出相应的说明。 比如一度流行的电视连续剧《编
辑部的故事》《我爱我家》《咱老百姓》《东北一家人》中的故事情节、人物,自然
不能作为真人真事,直接用作说明当前中国普通人的生活。
用作形象的说明,或研究过程的形象思维。 阅读非传统史料,很能丰富研
究者的形象思维能力,令研究者产生一些联想,从而有利于研究的深入;文学
作品、影视、照片、雕塑,是以造型感染读者、观众,将它们用于社会史的著作
中,会有助于对所描述的对象作出形象的说明,设若在著作中配上适量的各
种类型的图片,当能提高图书的质量,收到图文并茂的效果。 不过在利用图片
时,一定要做到图片与文字的紧密配合,天衣无缝,不能因图片难找,勉强使
用,反而会产生负面作用。
用新社会史的概念去搜集、解释材料,必须力求准确,在“准确”上面多下
些功夫是绝对必要的,因为材料依然要考订,解释依然要反复斟酌,尤其不可
以新概念为满足,以为已经跟上时代潮流,论著材料本身就很新鲜,就有成绩
可言。 要求要比这个标准高才好。
成功地利用非传统史料,要求学者具备较高的学养。 陈寅恪的以诗证史,
是史学大家的手法,一般的研究者难以文史兼通,因之难以胜任。 然而史学研
究者需要知难而进,去改进、完善自己的知识结构,提高研究能力,尤其是青
年学者,更宜无所畏惧,要以敏感及锐气去尝试、从事这类史料的运用。

五、重视传统史书社会史史料的内容及其原因

从非传统文献中发掘社会史史料,固然是我们努力的方向,但传统历史
文献中的社会史史料同样不能忽视, 要认识它作为社会史史料的特点与价
值,以更有效地使用。 对此笔者拟先说明各种文体载籍的社会史史料特色,然
后综述它们的社会史史料价值。
(一)“二十五史”中的社会史史料
“二十五史”作为正史,容易让人误解,以为它缺乏社会史的史料,恰恰相
反,拥有社会史史料,为其应有之义,因其“纪传”体体例,以“纪”为本,纪录和
颂扬皇帝的政治,以政事为主线,同时围绕政事记载有关的经济、文化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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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关系、中外关系,即用“传”“志”说明“纪”,这样传、志中必然会有大量的
社会史史料。
“二十五史”社会史史料丰富,以社会史的概念去阅读,会唾手可得,假如
我们研究商人的社会身份,在《史记》《汉书》中不难找到限制他们衣着、乘车
及违反加税的法规。 前辈史学大家的社会史著作,给后学树立了运用“二十五
史”史料的典范,如杨树达的《汉代婚丧礼俗考》 ①,其史料基本上选自“两汉
书”,而此书被誉为给史学开辟新途径,即开创社会史研究。 吕思勉的《中国婚
—《先秦
姻制度小史》(1929)、《中国宗族制度小史》(1929) 和四部断代史——
史》(1941)、《秦汉史》(1947)、《两晋南北朝史》(1948)、《隋唐五代史》(1957)
中的大量社会史内容,其基本史料,无不出自“二十五史”。 由此可见,研究社
会史,“二十五史”仍为重要史源,岂可忽视。
(二)礼制图籍
古人生活在等级制度中,礼制是这种制度的伦理、观念、生活行为准则的
具体规范,礼制图籍则是它的记录,它的这种性质,已将其社会史史料价值表
露出来。
重要的礼制书籍有:《周礼》《仪礼》《礼记》(“三礼”),汉人应劭《汉官仪》,
唐人萧嵩等《大唐开元礼》,宋人郑居中等《政和五礼新仪》,元人李好文《太常
集礼》,明人宋濂等《洪武集礼》,清初官修《大清通礼》《皇朝礼仪图式》,光绪
《大清会典图》。 清代道光年间湖南巡抚吴荣光为在民间实现礼制,特地依据
民情,著作《吾学录初编》,以为民间遵行的规范。 《会典图》有礼仪、服饰图式,
有“形象的史料”参考价值。
(三)法制图书
与礼制相配合的法律、法令,是对人们社会生活、行为准则的强制性规
定。 作为社会史史料运用的法制图籍有两大类:一是法律、法令本身的文献,
如《唐大诏令》《宋大诏令》《大明律》等,另一类是解释法律的著作(包括案例汇
编),主要的有《唐律疏议》《通制条格》《大元圣政国朝典章》(《元典章》)、《大
诰三编》《大清律例统纂集成》《驳案汇编》《读例存疑》等。
(四)通论典制图书
主要典籍为《十通》(“前三通”“续三通”“清三通”及《清朝续文献通考》)。

① 杨树达:《汉代婚丧礼俗考》,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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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通》中的礼、乐、户口、宗庙、谥法、器服、氏族、灾祥、蠲免诸类目的内容,集
中反映了人们的社会生活。
(五)荒政专书
荒政,系社会救济事业的一种,荒政书反映各种灾害降临时的政府对策
和社会对策以及民众的社会生活状况。 荒政书有宋人的《救荒活民书》,元人
的《拯荒事略》,明人的《救荒事宜》,清人的《钦定康济录》《荒政丛书》等。
(六)地方史志
方志,记载一方自然环境(自然现象、地面概貌、河流山脉、地下矿藏、气
候地震)、生产交换和人文历史,体例包含志、传、表、图,与“二十五史”相近,
可知为研究一个地方的全史资料, 同样为社会史研究提供极为可观的素材,
就从它重视自然环境的交待可以知道了。
地方史书,专记某一事物或某一类事物,如南朝宗懔《荆楚岁时记》,北宋
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南宋周密《武林旧事》,明代沈榜《宛署杂记》,清代潘容
陛《帝京岁时纪胜》,纪录人们的衣食住行及节日、娱乐、社群生活,社会的风
尚以及民谚俚语,还有专门的寺庙、道观志书,反映僧道及信众的生活。
(七)族谱
族谱,被梁启超誉为“重要史料之一”,“我国家家乡乡皆有谱,实可谓史
界瑰宝”,①数量可观,以万计数,可见梁启超所言不虚。
族谱是宗族、家庭及其与社会、政权关系的专门载籍,宗族史、家庭史的
绝好史料集;是地方史不可或缺的材料,宗族与政权的互动关系史料。 这些材
料具有生动性、具体性的特点。
家训是人生规范,有的被编入文集,而收入族谱的更是数量浩繁。 规范,
是一种理想的体现,也是生活的写照,研治社会生活史于此取材,是不可忽视
的一个方面。
(八)笔记
笔记种类多,仅《笔记小说大观》一部丛书,收有笔记二百二十余种。 早期
的有《博物志》《世说新语》《隋唐嘉话》《鸡肋篇》《辍耕录》,明清时代更多,如
《万历野获编》《履园丛话》,不胜枚举。 史料生动、具体、细致,常常为其它载籍
所不能及。

① 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北京:中国书店,1985 年,第 336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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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会要体史籍的社会史资料
会要体包含礼、乐、舆服、仪制、刑法、食货、方域等类目,拥有社会史资
料,主要作品有《唐会要》《宋会要辑稿》《明会要》等。
(十)文集中的社会史史料
文集数量巨大,今存元人文集约五百种,明人二三千种,清人数万种。 文
集内容无所不包,社会史的史料自然丰富。
(十一)档案文书
档案文书主要是官文书,原本具有实践价值,成为历史文献之后,具有极
高的史料价值。 其中也有很多的社会生活史资料,即如“朱批谕旨”,除了政事
内容,也有官员、民间生活的资料。 刑事、民事案件的审判纪录,现在已为学者
用作法律社会史的史料。 许多记录社会生活的零散文书,有的已被档案馆、图
书馆收藏,成为富有价值的社会史史料。
(十二)关于女性的文献
正史、政书、文集、方志、族谱、笔记各类图书皆有妇女史料。 专门书籍,有
出自妇女之手的,如班昭《列女传》,唐人侯莫陈邈妻郑氏《女孝经》,明成祖皇
后徐氏《内训》;出自男性手笔的有《御定内则衍义》《胜朝彤史拾遗记》《教女
遗规》;还有汇编关于女子史事的丛书,如《香艳丛书》;类书,如《奁史》。
(十三)类书中的社会史史料
类书采集各种图书文献的资料,包括社会史的材料,分类汇集,故各种资
料较为集中,便于阅览,且因其将相关资料加以集中,阅读时能收到便于思考
的意外收获。 然而类书所收集的资料,均为第二手、第三手材料,利用时必须
核对原书。
重要的类书有:《艺文类聚》《太平御览》《太平广记》《册府元龟》《古今图
书集成》,最后一书的《明伦编》尤多社会史资料。
(十四)近人编辑的社会史史料汇编
近人较有意识地进行社会史或社会史专题资料的汇编, 采集历史文献
的相关内容,分出纲目,编辑成册。 因为编辑目标明确,选择的史料较为丰
富,又较集中,颇便研究者的利用。 古人语录式类书的发展,编辑水平大大前
进了。 这一类的图书尚少,有待有心人费心去作,而其学术之功不亚于研究
性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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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图籍有:徐珂辑《清稗类钞》 ①,瞿宣颖辑《中国社会史料丛钞》(甲
集)②,张海鹏、王廷元主编《明清徽商资料选编》③。
(十五)外国人笔下的中国社会史史料
由于文化背景的差异,外国人观察中国人的社会生活往往能够捕捉到某
种特点,国人对自身生活的某些方面或细节习以为常,不予记录,外国人的笔
录,倒能弥补这种缺憾。 当然,文化背景的不同,加之有可能的曲解,会影响其
真实性。 外国人关于中国的纪录,内容广泛,不会是专门社会史的,只是包含
这方面的内容。
涉及中国古代社会的外国人著作,有中亚人、西方人、东北亚人,影响较
大的有《马可波罗游记》④《利玛窦中国札记》⑤《耶稣会士中国书简集》,尚无中
文译本,日文译出一部分;法人樊国梁《燕京开教略》 ⑥;李氏朝鲜人的《漂海
录》,系用汉文撰写;《李朝实录》中关于中国的记载很多,吴晗辑成《李朝实录
中的中国史料》⑦;日人《鞑靼漂流记》⑧。
如果我们运用社会史,或者说用新社会史、新史学的眼光,看待上述各种
类型的载籍,便会发现:
第一,社会史史料非常丰富,社会生活方方面面的研究素材,虽然不是应
有尽有,但是多少都能提供像样的素材。 以为某个研究课题完全没有材料,那
是不会的。
第二,社会史史料蕴藏在各种体裁的历史文献里,每种文书有其特点,需
要按照其特点去寻觅资料;每种文献的特定体例,给我们认识的方便,换句话
说,各种文献的特定类目里保存特定内容的资料,如族谱体例,往往有“恩纶
—敕书、诰命、御制碑文等;“像
录”,记录宗族成员所获得的皇家、官府文书——
—画像与赞词、墨宝等;“宗规家训”,辑录家族的各种规
赞”,收集先人遗物——
章及对族人的要求,有族约、宗禁、家范、祖训、谱例等;“世系”,家族成员的血

① 徐珂辑:《清稗类钞》,北京:中华书局,1984 年。
② 瞿宣颖辑:《中国社会史料丛钞》(甲集),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 年。
③ 张海鹏、王廷元主编:《明清徽商资料选编》,合肥:黄山书社,1985 年。
④ 《马可波罗游记》,北京:中华书局,1954 年。
⑤ 《利玛窦中国札记》,北京:中华书局,1983 年。
⑥ [法]樊国梁:《燕京开教略》,北京教会,1905 年。
⑦ 吴晗辑:《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北京:中华书局,1980 年。
⑧ [日]佚名:《鞑靼漂流记》,中文译本收入辽宁大学历史系 1977 年出版的《清初史料丛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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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世系关系,以图表的形式说明;“世系录”,记载族人履历;“派语”,载入家族
排行字语;“传记”,反映族人的一言一行,形式有传记、墓志铭、祭文、行述、寿
序、年谱;“祠堂”,记载家庙的建筑及其房地契;“坟茔”,纪录祖坟状况,兼及
祠堂,往往配有图画;“祠产”,宗族共有资产的纪录;“先世考辨”,对宗族渊
源、得姓始末的考证;“著述”,系先人著作的登录;等等。 “二十五史”中的《食
货志》《刑法志》《礼志》《五行志》及人物传记,各自记有社会生活的规制及人
生行为的资料,其中《五行志》的写作,受儒家“天人感应”观念的影响,写了一
些不好理解的东西,但是不乏反映人们社会生活的史料,如《晋书》的《五行
志》说西晋女子穿鞋的样式,由圆头改为方头,表示女子由柔顺变为刚暴,预
示惠帝贾皇后的专擅及西晋的灭亡。 作者的寓意且不去管它,但这材料能够
说明女性鞋子式样的变化和生活趣味。 方志中的“祥异”“灾异”“杂志”(多排
列在书的末尾),对于社会史的研究尤有史料价值。 总之,研究者需要什么样
的材料,应到相关文种的相应类别中去寻找。
第三,社会史的材料分散在各类文书中,不像政治史相对地集中,其资料
极其零散、琐碎,这就给搜集资料带来困难,认识这一点很重要,要有思想准
备,去进行艰苦的搜集,乃至不怕大海捞针。 当然,由此想到社会史史料的汇
编是极待进行的事情,现有的汇编太少,不能满足研究的需要。 汇编可以有多
种类型,如社会史史料丛书、类书、专题史料汇编。

(原载《汉学研究通讯》第 21 卷第 4 期,2002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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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学著作的图文配合与构建视觉史料学

所谓视觉史料,是指依据一切历史的、现实的实物、事象所拍摄的照片、
纪录片及文艺表演影像等,是理解、阐释历史的史源之一种。 由于它在书中是
以照片(图片)形式表现出来的,所以照片就成为视觉史料分类的出发点。 当
前,史学著作的图文配合水准比较低,这表现在:图与文内容不相配合,图的
说明质量不高,印刷不够清晰等。 虽然产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与史学工作
者对它的价值和意义的忽视不无关系。 基于此,我认为,构建视觉史料学是必
要的,史学工作者有责任予以关注。

一、史学著述图文配合的历史走向

(一)古代图文配合的出现
古代的书籍,基本上是文字的表述,很少有图录出现,大多是有文无图。
到了近古,一些读物中开始有了插图,这主要是教材,如张居正的《历代帝鉴
图说》①,一个故事一幅图,或者一幅图一篇文字,是为教育青少年的。 另有《历
代名媛图说》,是向女性宣教的读物;政书、礼制书里有礼器图、演礼图,包括
《皇清职贡图》《康熙南巡图》之类;地方志里有地图、衙署图和八景图,以及
《避暑山庄图咏》《圆明园诗图》之类专书;家族谱里有祖先画像、遗墨、祠堂
图、坟茔图;传记类的,如麟庆的《鸿雪因缘图记》;生产技术类的,如明人宋应
星《天工开物》,插图一百二十余帧,描绘生产工具名称、形状和生产工序,清
人蓝浦的《景德镇陶录》的卷一《图说》,图文结合说明陶瓷器皿生产工序、景
德镇市镇地图;医药类的,明人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收载药物一千八百九十
余种,配图一千多幅,多为动植物图。 以上是历史类图籍。 除此之外,古典小说
插图较多,系人物画像和故事图、房事图。 由于小说传播面广,插图最为发展,

① 版本甚多,并有吉林摄影出版社 2003 年节选版,有语体文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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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多“绣像金瓶梅”“绣像西游记”“增像全图三国演义”①等之名目。
这个时期的特点是:图文有所配合,“图说”“图解”专有名词出现;但很少
见,只见于几类图书,即教材、政书、方志、家谱、小说,且多出现在比较通俗、
浅显的读物中;图文配合的意识不强,画书是专门作画,图和文基本上分离,
不是为文配图,故配合也不紧密。
(二)20 世纪上半叶图文搭配的有限发展
近现代著述之有插图是古代传统的继承,在教科书、青少年读物里有少
量插图。 笔者少时读开明书店出版的《开明少年》,讲玄奘、黄宗羲故事,均有
他们的旅行图。 另外,地方史志中的图比以前增多,乃至有测绘图。 有的史学
著作也插入人物照片和器物照片。
在自然科学著作方面,较典型的如生物学的书籍中插入动物、植物照片、
图画和标本图。 工具书亦有反映,如二三十年代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辞源》。 特
别是考古发掘和研究、古代建筑史的研究,多系图文结合。 这是当时开辟插图
的新领域。
郑振铎率先著作《插图本中国文学史》(1932 年出版),插图一百二十七
幅,内含作家留影、手迹、手稿、书影、封面、版式,利用历史图画解说中国文学
史,实乃丰功伟绩。 当然,他能够这样做,同小说多插画不能没有关系。 不过,
最重要的是他具有将图画当作历史资料来解读的意识,否则图画再多,看得
再多,也会熟视无睹。 郑振铎还编有《中国历史参考图谱》(1946—1950),收图
三千幅。 说明郑振铎具有新时代的观念,尊重民众史和下层民众创作,对资料
有新的理解。
此时的图文配合开始进入科学时代。
(三)近三十年来对图文搭配发展的个人感受
20 世纪 70 年代后期,南开大学历史系中国古代史教研室的同仁编著《中
国古代史》,开始意识到插图的重要。 其时,重点找考古发掘图片和文物图片,
并有所选用。 ②就笔者而言,出于研究内容和表述的需要,搜集、研究和使用图
像资料也有些年了。 研讨人物传记,深感有关人物的生理和性格材料奇缺,于
是将希望寄托在图像方面。 撰写《清代人物传记史料研究》一书时,述及一些

① 勾吴飞云馆主光绪十四年(1888)序本,卷首画像插图二幅,中国书店 1985 年影印出版。


② 参加写作的有刘泽华、杨志玖、王玉哲、杨翼骧等教授,此书由人民出版社 1978 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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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籍,深感若将作者像、书影和版权页、凡例、目录、序跋制成图,与文字搭配,
效果会比仅有文字说明好,因此,便复制、拍摄五六百幅图片作为插图。 我也
知道,出版社一定会考虑图书成本,不会用那么多,于是选出近百幅交给编辑
部,结果用了三十余帧。 我同时将所有的图和正文交给美国家谱学会,由其制
成缩微胶卷本,置放在盐湖城家谱图书馆,供读者查阅。
我写了一些社会史的书和通俗读物, 更感到利用形象素材和配图的必
要。1999 年,中国社会出版社梓行我的《古人生活剪影》和《清人生活漫步》时,
我分别为二书选图一百余帧和二百余帧。 2005 年,中华书局以《去古人的庭
院散步》《生活在清朝的人们》为题再刻,我又增选四百幅图片,并各用近百幅
于书中。 在出版过程中,编辑提出高规格包装的设想,预计每册定价四十元。
我认为书价太高,不过二十万字的书,即使插图多、印制精美,也不要超过三
十元,以免读者承受不了。 书出来后,定价三十六元,现在每种销售九千册。 事
情不仅如此,因为销路较好,2003 年,中国社会出版社又一次性每种加印一万
册。 在近几年书价大幅度提高的情形下,此书仍然销得动,出乎我的意料。 这
样的经历,令我不由得生出几点感想:
一是配图书籍有其外部的客观需求。 不仅出版社愿意梓行,而且读者乐
意购买,说明图文配合的书籍有其市场。 当然,决定性的因素是消费者,他们
—大量吸
的需求是出版社的动力。 现代社会是快节奏社会,人们要“充电”——
收知识,可是又不能精雕细刻式地去学,图文并茂的书就便于接受了;教育方
面,尤其是婴幼儿、青少年教育的发展,图文配合的书受到青睐;再者,白领人
士增多,他们压力大,喜爱休闲读物;还有某些暴富者,客厅需要用精装典籍
装饰,舍得花钱购书。 于是乎,精制图文配合的书就有了销路。
二是有作者主观原因,即作者认识到图文配合是提升著作学术水准的一
个必由之路,必须适应社会客观需要而写作。
三是出版印刷术已经适应制作精美读物的要求。 记得一个时期内,印刷
厂是老大,出版社是老二,作者是老三。 因为印刷力不足,印书有时要请印刷
厂“帮忙”,印制不出精致之物自不必说了,所以,20 世纪七八十年代之际,故
宫博物院编辑图文并重的《紫禁城》杂志,要拿到香港地区印刷。 现在,这些问
题已基本不存在了。
(四)图文并重的图书时代初露端倪
图书事业的发展让人们懂得了图文配合的重要与必要,老照片的被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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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出版面世,算得上是一桩典型事例。
由于图文配合现已成为图书制作的大趋势,因此,表现各种内容的图书
业已增添插图或准备增加。 仅以 2005 年见到的图文配合的书籍而言,种类就
有:古迹类的卢秀文著《中国石窟图文志》;文物类的周建立著《中国民间银
器》;碑刻图画类的珍藏本《曲阜邹城石刻孔孟圣迹图》;碑帖书法类的《上海
图书馆藏善本碑帖图志》;文学类的《唐诗画谱说解》《插图本镜花缘》《戴敦邦
绘红楼梦人物集》;旅游类的《中国古镇游》(内含地图 170 幅、古镇照片 610
幅);文化史研究类如“传统文化面面观丛书”,俱有配文插图,等等。
随着配图书籍的日益增多,通俗读物有图,高雅读物也同样有图。 现在不
仅有一批关注这个事业的作者,而且出版界也积极性甚高,市场销路也看好。
看来,图文配合的书籍在向纯文字书籍挑战,而前者是有生命力的,撰著、制
作、出版图文配合的书开始成为时尚。 对此,史学工作者需要调整思路,主动
应对。 这既是对纯文字写书的改变,对作者也是一种挑战,意味着要变革传统
研究方法和写作方法,从而需要相应地提高自身的学术研究水平。
对图书本身而言,也是形象的改变。 因为有了图,令人耳目一新,真正有
图文并茂之感。

二、当前图文配合的低层次状况

(一)图文配合层次低的七种现象
综观当前的图书市场,图文并茂的书比较少见,多数有插图的书还处在
低层次状态。 主要表现以下七方面:
第一,图文配合的书还没有达到普及的程度,尤其是在研究性著述方面,
多数没有配图,即使偶有配图,图片也很少。
第二,有一些图片被各种文章、书籍反复使用,因而从总体上说知识信息
量少,不能吸引人,甚而令多次见到者产生厌烦之感。
第三,画面内容与文字描述不相吻合,即图与文字内容无多大关系,或根
本无关,不可能令读者看图而提高对文意的理解,甚至会对图片内容理解有
误,乃至根本的误读。 例如,一幅关于义和团的照片,画面有若干壮硕而面带
笑容的人,身后若干着清军服装者,20 世纪 50 年代被解释为八国联军屠杀义
和团团民,60 年代前期郑天挺教授说解释不确,照片有假,近日请教义和团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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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家陈振江教授,他亦说未见八国联军屠杀义和团团民有清军在场及临死者
那样欢笑的。
第四,图版太小。 常见一些图书的插图小得实在可怜,有的仅占三十二开
本页面的八分之一,画面当然不可能清晰,有的连图的轮廓都不清楚,更不必
说细部的情景了,就是有兴趣的读者利用放大镜去阅读,也无法看清。
第五,印刷质量和纸张欠佳,画面不清楚,朦朦胧胧,甚而一片模糊。 80
年代的图书插图,这类现象相当普遍。
第六,缺少图题及必要的说明。 一张照片总得给它一个题目,而且应是准
确的。 现在,书中所见到的题目是有的,不过不准确,说得不到位的并非个别
现象,未将所用之图片来源交代出来。 一般来说,作者行文均要作资料出处的
注释,而对图片的这种要求却被忽视了。
第七,黑白图片多,彩色图片少。 有些彩色图片往往被置于图书的目录之
前,使读者感觉与正文不搭界,起不到应有的作用。
这些现象的存在,说明配图的情况是极其不完善的,还处于低层次的
状态。
(二)图文配合层次低的四大症结
以图片为历史资料来解释历史好处甚多:一可以令史事清晰,能够起到
弥补文字史料不足的作用。 二可以给人形象的、立体的观感,颇能加深对研究
对象的理解。 三由于图片给人印象深刻,可以有益于记忆。 四可以减省文字说
明,有时一大篇文字也说不清楚,而视图则一目了然。 此外,它很容易为大众
所接受,因为图文配合的书籍能让人想象和认同,这对于知识的普及有意想
不到之功效,对读者的影响甚至会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他们的生活面貌。
虽然图与文的合理搭配可以起到相得益彰之功效,但现实中却是图文配
合还在低层次徘徊,究其原因,不外乎有以下症结作祟:
症结之一,即有一种思想障碍,以为插图是通俗读物的事,对于专业性强
的精深著述是可有可无的。 原来的插图确实多出现在普及读物中,但这不是
它的专利,专深之作同样离不开图片的配合。 这就需要我们深入明了使用图
片之真正意义和图文配合的学术价值。
症结之二,不懂得运用图片是艰苦的研究过程和结果。 运用图片同文字
史料的研究是一样的,需要搜集资料,分析资料,撰写说明,还要考虑到与文
字表述的互相配合。 对运用图片应有严肃认真的态度,肯去下功夫,而不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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凑合的态度,认为能够使用一点就很好。
症结之三,担心增加图书成本而影响读者购买。 图书成本是一个影响配
图不可忽视的因素,这种思考自然有其合理性,但是我认为,讲求图文配合,
首先图片质量要好,不要凑合,以效果为旨归,这是前提。 其次,关于成本的事
应主要考虑消费者的承受能力,对之宜予辩证地看:一是消费者的收入与支
付图书消费的关系;二是消费者的求知意识与收入、图书消费三者的关系;三
是社会财富积累与社会文化需求意识的关系:没有社会财富的增加,不提倡
科学文化知识、公民没有像样的收入及良好素质,就不可能有高品质图书的
大量需求;四是人口众多与图书需求的关系:消费群可能不大,然人口基数
大,有一点需求,其绝对量就很可观。 这四种关系把握得好,对图书成本问题
的见解可能会实际一些。
症结之四,对图片材料底数不清,以为来源无多,缺少史源。 底数不明,是
因为学术界还没有从理论上明了图片系何种材料,也没有下功夫像寻求文字
史源那样去寻觅图片材料;同时,我们还不知道应当如何下苦功夫,如何做
起。 这是视觉史料学的新学问。 若有相关著述的问世,就能起到辅导作用了。

三、视觉史料及构建视觉史料学

作为理解、阐释历史的史源之一,凡依据一切历史的、现实的实物、事象
所拍摄的照片、纪录片及文艺表演影像,均可看作是视觉史料。 所谓“一切历
史的、现实的实物、事象”,系指自然景观、人文景观、社会事象、生产工具及生
产物、城池道路、生活用品及其使用方法、文化产品(如艺术造形、图书、字画、
文房四宝、手稿、手迹,等等)、信仰意识的物质载体(如寺庙道观及神佛造
像)、人物及其活动。 所谓“历史的”,包括历史遗存物、历史遗迹、历史遗址、历
史传承的社会风俗和人们具有历史传承性的生活方式。 “纪录片”,指新闻片、
人类学的社会调查纪录片(也是一种“故事片”)。 “文艺表演影像”,则指电影、
电视剧、戏剧片、激光视盘(VCD)与数字激光视盘(DVD)所录制的表演图像
等。 简单地说,视觉史料是照片、影视图像所提供的视觉材料,经过史学家的
史料学处理,被用作解释历史的资料。
要了解视觉史料的究竟, 我想还需要对种类繁多的视觉史料进行分类,
才可能有较为清晰的认识;同时,分类之后,也给了利用者一种查找线索,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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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于搜集材料。
视觉史料既然是以照片(图片)表现出来的,照片是依据实物、事象拍摄
的,那么,照片来源的诸种实物、事象就成为考虑分类的出发点。 为此,我想根
据实物形态类型、艺术形式的载体(即艺术品)形态类型、非艺术品的实物形
态及其类型,以及这三方面的综合因素作为分类原则,并将视觉史料区分出
造形、绘画、各种实物、遗迹遗址、古建民居、地图、历史照片(老照片)、铭刻文
书、各种古代文书、古籍等十类,一一说明,同时兼及其史料价值。
(一)造形资料图片
1.石刻图像。 说到石刻,不由得使人们想起大同云冈、洛阳龙门、敦煌千
佛洞、四川大足、甘肃麦积山石窟的佛家造像,这些地方都有图文并重的书籍
问世。 此外,杭州、济南、泉州、巩县也有不少石刻,泉州的更有其特色,即拜火
—造像记,数量很大,据学者统
教的神佛造像。 与造像并存的是文字说明——
计,多达一千六百余种。 这种配合的图文,是我们研究宗教史的绝好素材。 造
像记的书法,特别是龙门石窟的魏碑体为人们所欣赏。 我这里主要是从史料
的角度述说石刻造像及文字内容,而不及其美学意义,其他类型的介绍亦复
如此。 不谈审美,实为一种遗憾。 不过,为了集中本文的论题,只好这样了。
2.画像砖、画像石。 此类以汉墓出土的多而有名,汇集的图书有《南阳汉
画像集》《汉武梁祠画像录》《陕北东汉画像石刻选集》《江苏徐州汉画像石》,
—刘志远等《四川汉代画像砖与汉代社会》,如书
还有对此专门研究的作品——
题所示,砖石的画像颇能反映其时人们的社会生活。 陕北画像石有二牛抬杠
犁田的画面,表明东汉有套两只牛犁田的耕种技术;20 世纪 80 年代初,中古
史学者进行丝绸之路访古,在河西走廊仍然发现二牛抬杠犁田的现象,②由此
可以想见东汉的农夫生产、生活状况。
3.雕塑。 古代明器多,其雕塑造形以及批量生产的产品,几乎是人们社会
生活的模型。 汉墓出土的陶楼,令人想象时人的庄园生活;唐墓出土的三彩西
域人带货骑骆驼的瓷俑,是唐代丝绸之路繁华的真实写照。 雕塑品,作为雅玩
之物,透露出人们的情趣、性格和社会时尚。 故宫藏有清朝雍正皇帝塑像,造

① 对此问题,我在《中国社会史概论》(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4 年出版)第二章第一节、第六节有所


涉及,或可参考,有些内容亦吸收到本文中。
② 丝绸之路考察队编:《丝路访古·河西的犁》,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83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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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并不雅,以后人的观念想象皇帝的威严,怎么会容忍那种小玩意儿,可是雍
正帝接受了。 我想,他是把它作玩赏之物来对待的。
(二)绘画资料图片
1.壁画。 石窟、墓葬、寺院多有壁画,而以敦煌莫高窟最为著名。 其内容除
了反映宗教生活外,也有人们各种生活的写真。 如陕西榆林二十五窟壁画《农
耕图》、甘肃敦煌莫高窟四四五窟壁画《剃度图》,以及陕西乾县唐麟德太子墓
壁画《马俅(球)图》、张家口宣化辽墓壁画《男童碾茶图》、河南禹县白沙镇宋
墓壁画《宴乐图》,等等,莫不如此。 这些图画在相关图书和考古发掘报告中可
以找到。
2.山水画。 山水是中国画的重大题材,寄寓作者的理想和情趣。
3.人物画和人物写真。人物画与山水画并多。写真是为皇帝、后妃、功臣而
作,如云台二十八将画像、凌烟阁功臣画像。 今存《历代帝王像》。 北京故宫存
清宫后妃画像、皇帝游乐图甚多。
4.风情画。 风情画反映了古人各种生活情景,如五代顾闳中的《韩熙载夜
宴图》,描绘南唐社会上层的夜生活及韩熙载的为人,反映其时人们对男女关
系的观念,韩熙载本人则因“开放”意识,遭致官场的失利。 宋人张择端的《清
明上河图》,绘出北宋东京汴梁的居民生活百态。 清代的《耕织图》《乾隆南巡
图》《盛世滋生图》(《姑苏繁华图》)、《北京民间风俗百图》,为清史研究者提供
了丰富的插图资源。
5.书画。 较著名者如《女孝经图》《阴骘文图解》等。
6.岩画。 在新疆、内蒙古自治区发现了远古时代人们采集、狩猎的岩画。
7.画报。 近代出现之刊物,如上海《申报》副刊之《点石斋画报》,北京《旧
京醒世画报》等。
8.后世临摹。 临摹古画,和据之绘制粗线条图案,如周锡保《中国古代服
饰史》、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从壁画、图画、各种器皿图画的人物形象
临摹或素描出服饰图,据以研究、写作服饰史,经过临摹、素描之后,画面清
晰,给人的印象更突出、更深刻。
(三)各种器物图片
这些器物图片包括各种陶瓷器图画、漆器图画、文房四宝字画等等。 陶瓷
器、漆器多有成为艺术品者,甚为名贵,器物上的图画同样有价值,不可忽视。《湖
南汉代漆器图录》《中国瓷器鉴定和欣赏》,能为我们提供这方面的一些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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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遗迹、遗址图片
比较有代表性的生活遗址,如西安半坡新石器时代村落遗址、长城和柳
条边遗址、运河古道,等等。
(五)古建、民居
它既包括一些千年古刹,也包括明长城、北京的明清故宫、西安的明城
墙,还包括山西、徽州的明清民居,更包括陕西兴平汉武帝茂陵、霍去病陵,礼
泉唐太宗陵、乾县唐高宗和武则天的乾陵、明孝陵、明十三陵、清东陵、清西
陵,等等。 这些著名古建筑,多有专门研究和介绍的著作,如《徽州明代住宅》
《中华古文明大图集》中就有反映。
(六)地图
这里所说的地图,是指经过实测的地图,如康熙年间制成的《皇舆全览
图》,雍正年间出版的《皇舆图》,乾隆间梓刻的《内府舆图》,西方传教士带来
的世界《坤舆全图》,等等。
(七)老照片
老照片的学术与观赏价值,新近大为人们赞叹。 山东画报出版社发行的
《老照片》系列,我在 2005 年上半年已见到三十六辑。 以老照片为主的图文配
合的书籍也相继问世, 如张爱玲的 《对照记——
—看老照相簿》《百年老照片》
《老苏州——
—百年历程 (1895—2000)》《帝京旧影》《故宫珍藏人物照片荟萃》
《竹堑思想起·老照片说故事》《台北市老车站》等。
(八)铭刻文书
古人在动物肩胛骨、青铜器、竹、木、石等类材料上刻字或铸字,形成甲骨
文、金文、简牍、碑刻等类文书,数量很大,史料价值极高。 已有许多各种类型
的资料汇编和研究成果产生,较著名者有《甲骨文合集》,朱凤翰的《中国古代
青铜器》,罗振玉、王国维的《流沙坠简》,劳干的《居延汉简·图版之部》《居延
汉简·考释之部》,《简帛研究》(不定期文集),《江苏省明清以来碑刻资料选
辑》《上海碑刻资料选辑》等。
(九)各种古代文书照片
因为有敦煌文书、徽州文书而产生敦煌学、徽学,可见其文书数量的丰富
和学术价值之高。 北京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各省
区市的档案馆、中国国家博物馆、北京故宫博物院、台北故宫博物院、台北“中
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均收藏有大量的历史档案文书,资料汇编和研究著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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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富。 这些均系史学研究的宝藏。
(十)古籍
古籍除文字记载的价值外,其外部形式,其装潢,皆可为插图资料。
我在这里粗枝大叶式地“乱弹”,无非是朝着构建视觉史料学目标思考问
题,表达将视觉史料引进史学研究的愿望。

四、建立图文结合的学术规范

犹如著书要有学术规范一样,图书的图文配合也需要有学术规则。 就其
内容来讲,有些与平常撰文的规矩相同,也有些不甚相同,在一定意义上说,
更有其复杂性。 而且,学术与效果要求很高,是不可以马虎的。 我开始在书、文
中配图时,起初并不在意它的效果,今日再审视那些插图,就感到了不安,因
为在选图、 说明和印刷方面发现有不少毛病。 故而在 2005 年中华书局出版
《生活在清朝的人们》“叙说” 中讲到史学著作的插图时认为,“最重要的自然
是选图与内容配合的得当,说明文字的确切和交代图片的出处,印刷的清晰
美观,此三项缺一不可”。 这就关涉学术规范的事情了。 今天正式提出来,并谈
一点关于配图学术规范的初步意见。
第一是选图。 如同选择文献史料一样,选图应当是严谨的。 首先,选图目
的性要很强,是做史料用,还是辅助材料用,抑或其他用途(如从美学角度考
虑,做审美之用),所以,要从行文的需要去选材。 其次,要留意到图片内涵的
多样性,从哪一个方面去择取它,用在什么地方最恰当。 再次,材料应有典型
性,不宜乱选乱用,因为一个文献材料所占篇幅少,而一个图片占据的篇幅会
较大。 最后,注意图片画面的静态性或动态性。 比如,我在选择北京白云观山
门图片,画面同时有旅行轿和游人,我是想表现白云观道教建筑风貌,当然愿
意用素净的纯建筑物的原貌,而不是想说明白云观成为旅游景点,因此就不
能要这种动态性的画面;同样,我拍摄清雍正帝泰陵神道及其后部的建筑群
照片,意图反映泰陵的雄伟气势,然而游人络绎不绝,拍不到静态的场面,甚
为遗憾。 图是“死”的,用得要活。 至于图与文具有内在联系,忌讳乱用、凑合使
用,自是在不言中的规矩了。
第二是命题。 命题是给一个图片定一个题。 如同文章的题目,字虽不多,
可是要做到画龙点睛,文约而内容涵盖量大,很不容易。 它需要回答使用那个

28
图片的目的,与文字叙述是怎样配合的。 关键是要能表明作者为什么用这个
图,用得是否恰到好处。
第三是出处。 图书、论文的注释早已形成规范,包含作者(编者、译者)、书
名、出版机构、版本、年代等要素,以及需要特别指明的版本、转引、前人使用
状况等。 图片来源的注释,除了这类内容外,还要复杂一些,因为它常常不是
出在某部书中,比如,应有收藏一项。 如果是未被图书、文章利用的单幅照片,
是依据考古发掘或传世文物拍摄的,就需要注明发掘者(单位)、摄制者、保存
者(单位、个人)。
第四是考证。 对照片本身而言,有的需要作出考察,如同史料考证一样。
像拍摄年代,有的记录得很好,没有记载的就需要考订出来。 图片内容的真
伪,有时也需要考校一番。 我们都知道,“文革”时期“换头术”的故事(将天安
门城楼上检阅游行队伍的国家领导人形象中的某一领导人换为另一个人);
董希文的《开国大典》图,在“文革”期间对画中的刘少奇像作了模糊性的技术
处理,令人看不出刘少奇来。 古代名家的书画作伪甚多,用作史料常常需要考
证,否则容易上当。 此类事例甚多,不胜枚举,故而辨别真伪实乃要务。
第五是尊重知识产权。 在当今剽窃屡屡出现且不以为怪的情况下,知识
产权的意识与道德必须明确和确立。 图片的知识产权比起书籍来,应该说要
复杂得多。 它的知识产权拥有者多样化,发现者、收藏者、摄影者、编辑者、出
版者均可能是产权拥有者,以致加工的人也可能与产权有关。 比如,古代壁画
的临摹人依据实物画出线条图,有无知识产权,怎样界定,图片资料已经成为
公共财富的与尚属私人的如何利用,实在是大学问。 有了知识产权意识,在利
用图片、说明出处时才会处理得好一些。

(原载《学术月刊》2006 年第 7 期)

29
略述中国古代社会史的史料

史学研究以史料为基础,所谓“没有史料,便没有史学”是也,社会史的研
究当然也是如此,目前的情况是,在社会史的研究中,对史料进行了史料学的
研究,但似乎还极为缺乏。 所谓社会史资料的史料学研究,有多方面的内涵,
主要是指:社会史史料的界定,哪些历史文献内含社会史史料,换句话说是在
哪些类型的书籍里可以找到或多或少的社会史研究的材料; 确定史料的来
源,其作者为何许人,写作的材料依据,素材来自何方;确定史料的可靠性,从
总体上鉴别史书载笔的真伪,明了其真实性程度;明确史料的价值,说明历史
文献对社会史研究的意义;对史料进行分析批评,从作者的记叙中了解其观
念、感情,对史事的取舍,以便把握文献的客观性;说明史料的利用方法,即学
术界对历史文献的收藏、保管、整理、出版状况,有无研究,有无工具书可供利
用的情况。
笔者试图对社会史史料有所了解,在 1989 年梓行的《中国社会史研究概
述》的第一编中写有《中国社会史资料载籍》一目,几年后应邀为一个论文集
草拟一文,述说社会生活史资料,七年下来了,该书杳无音信,如今只好披露
于此,敬请方家指教。
笔者对社会史史料的理解, 主要是在社会史研究过程中总结的一点体
会,其次才是有意识地作史料学的探讨,因此基本上说笔者的理解是运用中
的朴素的直觉,而缺乏理论的高度概括。 笔者认识到,社会史的史料是相当多
的,因为中国历史文献浩如烟海,内中不乏描述人们社会生活的故事,为社会
史的研究提供了素材,但是这种记录有不同于政治史、经济史等其他专史史
料的特点,首先是零散性,缺少专门记载,散见于各种文体、题材的历史文献
中,这种不集中的性质,就为研究者带来搜求难度大的麻烦,然而又非全然是
大海捞针,即以“二十五史”而言,很难说它们荟萃社会史资料,不过经过学者
的利用,这些书中保藏大量社会史的材料则是无疑的。 其次是不完整性,对史
事记叙不甚清晰,对一些史事几乎未予著录,令研究者产生无米之炊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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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次是史料尚少整理,不像有的专史资料,从古人到今人,不停地给予关注,
做了一些汇编的搜集整理工作。
中国古代社会史的资料,在古代官方和私人形成的文书、档案中都有所
著录,而文献的体裁、题材种类繁多,就以体裁讲,有纪传体史书、典制体史
书、会要、地方志、族谱、文集、笔记、游记、类书、丛书等;近人整理的专题资料
汇编、摘编,也有属于社会史史料性质的;来华外国人有关中国的文献,同样
有一些中国古代社会史的内容。 下面将依照文献体裁,分别类型,说明其中的
社会史资料价值及其利用的简略状况。

一、不可忽视的“二十五史”社会史资料

此目从略,因本文集另有专题文章,请检阅。

二、各种类型古籍中的社会史资料

这里说的各种类型古籍包括两个涵义:一是从古文献体裁来说的,如方
志、游记、笔记、族谱、会要、典制体政书;另一是从内容来讲的,如礼仪、刑法、
荒政、妇女等类图书。
方志,记载一方自然环境和人文历史的专书,其体例包含志、传、表、图。
志、传为社会史提供的素材极为可观,笔者在《清史史料学》一书中曾说:“方
志是社会史研究的必读之物。 方志中的户口、氏族、祠宇等专门反映社会史内
容的卷目除外,其风俗一门、杂记一门保存的社会史资料尤多,风俗门专记各
地的时令节气及届时人们的活动,平时人们的衣食住行、婚嫁丧葬、社交往
来、宗教信仰、文化娱乐等风俗习惯,它是方志中的珍品。 ”①至于其“列传”隐
逸、孝义、方伎、仙释、列女等传,对三教九流的僧衲、道士、信守三从四德的贞
女烈妇,安贫乐道的书生义士,恪守孝道的贤子顺孙等社会中下层人物的生
活都有所交代。
地方史志中还有一些专记地方某一类事物的,如风俗志,只写一方的风

① 《清史史料学》,台北:商务印书馆,1993 年,第 189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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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人情,如南朝宗懔的《荆楚岁时记》,南宋周密的《武林旧事》,明代沈榜的
《宛署杂记》等。 这些图籍的社会生活内容,从下录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部
分目录便知一二:州桥夜市、酒楼、相国寺内万姓交易、上清宫、天晓诸人入
市、修整杂货及斋僧请道、民俗、京瓦伎艺、娶妇、育子、收灯、都人出城探春、
池苑内纵人关扑游戏、端午、七夕、中元节、秋社、中秋、重阳、天宁节、冬至、除
夕等,将宋代汴京人们交易、娱乐、信仰生活,一年内的各个节日如何过法及
其间的社会交往全面地表达出来。
族谱是我国传统文献中的重要一种,今存族谱数以万计,是家族史及家
族与社会、与家庭关系的专门记载,它提供宗族制度及其相关制度的资料,即
宗族结构、职能、祭祀、教育、经济生活、宗规族约的制定与执行。 它同方志一
样登载社会中下层人士的传记,而比方志更具体、更下层化。 它还提供人口史
资料,因为它叙述家族移徙、族人文化、婚姻、职业各方面情况。 如以光绪年间
编纂的江苏武进《毗陵修善里胡氏宗谱》所载 41 条《家诫》而言,详细规定族
人不许做的事情:“勿慢忽天地鬼神”;“勿谤讪君上”;“勿反目, 亦勿惑听妇
言”;“勿交匪类”;“勿阅淫邪小说”;“勿唱曲吹弹”;“勿笼禽鸟,养蟋蟀,放风
鸢”;“勿学拳棒”;“勿食牛、犬、田鸡”;“勿攀高姻”;“勿信师巫邪术”;“勿许妇
女平居涂脂傅粉,穿绫曳绢”;“勿充衙役”;“勿吃洋烟,倾败家产”,等等。 将人
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规范到了。 家训载于族谱,此外还有一些专著,比如南北
朝时期颜之推的《颜氏家训》、宋人袁采的《袁氏世范》、明人姚舜牧的《药言》、
清人朱柏庐的《治家格言》、张英的《聪训斋语》等,异常具体地反映了家族和
官民小家庭的生活准则。
笔记,与社会史研究有不解之缘。 何谓笔记体著作,古往今来学术界见解
不一,笔者同意这样的说法:古代笔记,是其作者随笔记录见闻及阅读图书、
鉴赏文物心得,或者随笔撰写带有虚构性的人物故事。 在古代图书分类学中,
“史部·杂史”“子部·杂家”“子部·小说家”中的图籍往往属于这一类,不过对
学术研究更有史料价值的是“史部·杂史”类。 笔记书籍很多,仅《笔记小说大
观》一部丛书就收有 220 余部。 笔记类的名著有:晋人张华的《博物志》,记录
地理博物琐闻;南朝刘义庆等的《世说新语》,叙说汉晋间的逸事;唐人刘 的
《隋唐嘉话》,述说唐初轶事;宋人庄季裕的《鸡肋篇》,记叙两宋之际的轶闻轶
事;金人刘祈的《归潜志》,记载金元之交政风民情;元人陶宗仪的《南村辍耕
录》,叙述时事和社风;明人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详于政情文艺;清人钱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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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履园丛话》,其中《艺能》卷专讲衣食住行及娱乐方法。 笔记的作者一般留
心观察人世风情,搜求轶闻趣事,载诸笔端,因而使其著作所提供的人们社会
生活的情景,其涉及面之广泛,情节之具体细致,常常为他种载籍所不能,明
末清初山阴(今绍兴市)人张岱的《陶庵梦忆》即为显例。 他出身于官宦之家,
日与“黄冠、剑客、缁衣、伶工”游,“以故斗鸡、臂鹰、六博、蹴鞠、弹琴、劈阮诸
技”,没有不会的①,因此能就自身的艺能和体会,把明代人们的社会生活记录
在书中。 1982 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刊行的该书,其点校者马兴荣在《点校说明》
中指出:“《陶庵梦忆》对当时的茶楼酒肆、歌馆舞榭,说书演戏、放灯迎神,养
鸟斗鸡、打猎阅武,山水风情、文物古迹、工艺书画等社会生活和风俗人情都
有所反映。 ”确乎如此。 其记南京柳敬亭说书绝技及听众表情:“一日说书一
回,定价一两。 十日前先送书帕下定,常不得空。 ……余听其说《景阳冈武松打
虎》白文,与本传大异。 其描写刻画,微入毫发,然又找截干净,并不唠叨。 哱夬
声如巨钟,说到筋节处,叱咤叫喊,汹汹崩屋。 武松到店沽酒,店内无人,謈地
一吼,店中空缸空甓皆瓮瓮有声。 闲中着色,细微至此。 主人必屏息静坐,倾耳
听之,彼方掉舌。 稍见下人咕哔耳语,听者欠伸有倦色,辄不言,故不得强。 ”②
其写扬州清明节人们扫墓及观赏博戏杂技盛况:“扬州清明, 城中男女毕出,
家家展墓。 虽家有数墓,日必展之。 故轻车骏马,箫鼓画船,转折再三,不辞往
复。 监门小户亦携肴核纸钱,走至墓所,祭毕,席地饮胙。 ……随有货郎,路旁
摆设骨董古玩并小儿器具。 博徒持小杌坐空地……呼朋引类,以钱掷地,谓之
‘跌成’。 ……百十其处,人环观之。 其日,四方流寓及徽商西贾,曲中名妓,一
切好事之徒,无不咸集。 长塘丰草,走马放鹰;高阜平冈,斗鸡蹴鞠;茂林清樾,
劈阮弹筝。浪子相扑,童稚纸鸢,老僧因果,瞽者说书。立者林林,蹲者蛰蛰。日
暮霞生,车马纷杳。 宦门淑秀,车幕尽开,婢媵倦归,山花斜插,臻臻簇簇,夺门
而入。 ”③其写人们在城隍庙欣赏《冰山记》传奇演出时的热烈情景:“魏珰败,
好事作传奇数十本,多失实,余为删改之,仍名《冰山》。 城隍庙扬台,观者数万
人,台址鳞比,挤至大门外。 一人上,白曰:‘某杨涟’,□□谇言察曰:‘杨涟! 杨
涟! ’声达外,如潮涌,人人皆如之。 杖范元白,逼死裕妃,怒气忿涌,噤断嚄唶。

① 张岱:《陶庵梦忆·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年。
② 张岱:《陶庵梦忆》,第 45 页。
③ 张岱:《陶庵梦忆》,第 4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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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颜佩韦击杀缇骑,枭呼跳蹴,汹汹崩屋。 ”①张岱实在是把明人的节日和文娱
生活的一些细节写得淋漓尽致,欲知明人社会生活,可从中得到丰富的宝贵
素材。
游记,所含地方社会史的资料必多,盖因出游者往往记录所见到的他乡
异俗,留下所至之地的社会生活史材料。 游记作者,明清以来很多,而先前较
少。 宋人张礼撰《游城南记》,其为浙江人,记叙游历长安(今西安市)所见。 元
人纳新著《河朔访古》,他是宁波人,过长江,访问中原和北方,“闻诸故老旧
家,流风遗俗,一皆考订,夜还旅邸,笔之于书”②。 脍炙人口的《徐霞客游记》,
著者徐弘祖,生于明季,江阴人,历游名山大川,足迹遍苏、浙、赣、湘、桂、黔、
滇、皖等省,所到之处,写有日记,以写自然风光和地质地貌为主。 此外,对动
物、植物生态品种的比较,矿产、手工业、居民点、物价、民情风俗、民族关系,
都有关注和记录,是引人入胜的社会生活史读物。 该书有褚绍唐等整理本,上
海古籍出版社 1980 年梓行,利用较为便利。 清人陈鼎的《滇黔纪游》,记录了
西南少数民族社会风情。 王沄的《漫游纪略》,记其游历福建,看不到缠足妇
女。 梁章钜著《浪迹丛谈、续谈、三谈》,其为闽人,官至督抚,解组后出游江浙,
叙述见闻及出行中读书心得。 其《三谈》卷五专记各种酒类、鱼类、火腿、黄羊、
燕窝、鱼翅、海参的吃法,间与今世被尊称为“美食家”的袁枚的《随园食单》,
讨论食物的品尝。 游记的著作在王锡祺辑的《小方壶斋舆地丛钞》中汇集不
少,该《丛钞》有正、补、再补三编,专收清人关于中国和外国历史地理、游记、
风土记、边疆史地的著作,兼收外国人关于中国及世界各国史地的著述。
典制体载籍,主要有“十通”,即杜佑《通典》,郑樵《通志》,马端临《文献通
考》,清朝乾隆年间官修的“续三通”“清三通”,以及民国刘锦藻《清朝续文献
通考》。 “十通”中礼、乐、户口、宗庙、谥法、器服、氏族、灾祥、蠲免诸类所写内
容,更反映人们社会生活。
以上说明各种文体中的社会生活史资料概况, 现在再从文献的内容来
看,也可以从社会生活史资料角度把古籍分为若干类。
礼制专著。 礼书是古代政治、法律、伦理、观念的规范,因而从法令、器皿、
衣着、礼仪诸方面反映人们的社会生活。 这类著作不少,主要的有《周礼》《仪

① 张岱:《陶庵梦忆》,第 70 页。
② 《四库全书总目》卷 71《史部·地理类》,北京:中华书局,1983 年,上册第 629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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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礼记》,汉人应劭《汉官仪》,唐人萧嵩等《大唐开元礼》,宋人郑居中等《政
和五礼新仪》,元人李好文《太常集礼》,明人宋濂等《洪武集礼》,清朝官修《大
清通礼》《皇朝礼仪图式》、光绪《会典图》等。 清代官修的这几部书记录舆服、
饮食、婚丧礼仪,在文字说明的同时绘制出图像,以便官民在实际生活中遵
循。 道光时在湖南做巡抚的吴荣光看到人们对朝廷礼制规则奉行不谨,欲加
改变,特作《吾学录初编》,分 14 门,为典制、正术、风教、学校、贡举、戎政、仕
进、制度、祀礼、宾礼、婚礼、祭礼、丧礼、律例,抄录清通礼、图式、会典、事例的
条文,并就当时民间习俗作出评论,以便移风易俗,从而使它成为反映清人礼
法观念和实际生活的史籍。
法律专著。 法令规则及其实行,反映人们社会身份和家庭、宗族、社团的
生活。 这种著作有两种类型:一是法律、法令本身的文献,另一是解释法律的
作品。 后一类主要著述有《唐律疏议》《通制条格》《大元圣政国朝典章》《大诰
三编》《大清律例统纂集成》《驳案汇编》《读例存疑》等。 法律是民人与政府之
间、各种人之间关系的规定,由此可以获知人们的身份地位和社会生活状况,
因此法令文献可以具体、生动地反映人们的社会生活,如《元典章》记载的一
个案例:大名路民人孙平死后,儿子孙成与婢生子孙伴哥为分家打官司,最后
官府判决,孙成应得家产十分中的八成,孙伴哥得余下二成①。 这一事例说明
元代婢妾生子不能与嫡生子有同等的社会地位,但也承认后者是家庭合法成
员,具有部分的家产继承权。 而到了清代,法律规定婢妾生子与嫡生子有平等
的财产继承权。 这说明元、清不同时代嫡、庶子地位、生活有差异及变化,也反
映父家长权在清代比元代更高,因为婢妾生子与嫡生子不平等继承法,是根
据妻妾不平等的法律地位而定,是妻对夫敌体地位得到尊重,而嫡、庶子的平
等继承法表明,是妻与妾地位接近,妻与丈夫地位差距拉大,财产继承唯以丈
夫血胤为准,而不太注意儿子的母系血统。 于此可知法令专书资料对于了解
人们社会地位和社会生活的重要。
荒政专书。 撰写灾荒下的社会及赈济事业。 社会救济事业,唐、宋以后才
逐渐发展,相应的史籍从宋代起陆续出现,比如宋人董煟的《救荒活民书》,元
人欧阳元的《拯荒事略》,明人周孔教的《救荒事宜》,朱熊的《救荒活民补遗
书》,魏纯粹的《开荒十二政》,张陛的《救荒事宜》,清乾隆《钦定康济录》,陈芳

① 《大元圣政国朝典章》卷 19《户部》5《家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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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 《捕蝗考》, 俞森辑 《荒政丛书》 等。 张陛是明末山阴人, 崇祯十三年
(1640),当地灾情特重,乡绅刘宗周倡议煮粥赈济饥民,祁彪佳则主张实行平
粜法,张陛乃拿出 500 石粮食用于赈济,他怕办理不善,特别考虑出赈灾十
法,即一聚米,二踏勘,三优恤,四分别,五散米,六核实,七渐及,八激劝,九平
粜,十协力。 因他规划周详,实施中救活很多人。 事后,根据赈灾实际情形,写
出《救荒事宜》这本书。 从中可见灾荒下人们的生活情景。 俞森,浙江钱塘人,
历官河南佥事、湖北布政司参议,在任时汇集前人董煟、周孔教、林希元、屠
隆、钟化明、刘世教、魏禧等七家救荒策论及自作《常平仓考》《义仓考》《社仓
考》,并附录《郧襄赈济事宜》《捕蝗集要》,成为荒政集大成之作。
关于妇女著述。 众所周知,妇女问题是重要的社会问题之一。 妇女生活状
态最鲜明地反映社会文明水平。 妇女史是社会史研究的重要内容,记录它的
资料,在正史、政书、文集、方志、族谱、笔记等体裁的载籍中都有一些,此外还
有专门著作,如东汉班昭著《列女传》,唐人侯莫陈邈妻郑氏撰《女孝经》,明成
祖仁孝文皇后徐氏的《内训》,清顺治帝的《御定内则衍义》,毛奇龄的《胜朝彤
史拾遗记》,陈宏谋辑《教女遗规》等。 这些书有的收入《四库全书》,《教女遗
规》是大学士陈宏谋选辑宋明以来的有关文章而成,陈氏在每篇文章前面书
写按语,介绍作者和文字出处,并加评论,是以“女德”教训妇女,从中可窥女
子的生活情景。 还有汇刻关于女子史事的丛书,如《香艳丛书》,收有颜师古的
《大业拾遗记》,瀛若氏的《三风十愆记》,陈元龙的《妒律》。 沈宗畸辑有《香艳
小品》,内含冒辟疆的《影梅庵忆语》,述其与董小宛情好的故事。

三、类书中社会史资料

古代类书所提供的历史资料,自然不是第一手的,若依重视史源学及第
一手材料的观念来说,其史料价值不大,这里将它与提供第一手资料的“二十
五史”及各种文体的原始史书并列,主要是它提供了阅读和利用的方便,其次
是有些被收入类书的资料,其原著已经佚失,赖有类书得以保存,其资料价值
就是第一手的了。
类书,是采撷各种图书文献的资料,依照反映事物的性质分类编纂而成,
可以区分为两大类型:一是分类编辑各种事物的资料汇为一书,因而从内容
上说具有百科性质;另一是只汇集记载一种事物的资料,成为单科性的或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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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性的图籍。 在古代,以前一种性质的类书为多,而且颇有名著,后一类的较
少,知名度也小,而今人所辑之“类书”恰恰相反,这一点请允许笔者留在下一
目中讨论。
最早的类书是三国时代辑成的《皇览》,唐代产生了《艺文类聚》,宋代类
书大增,出现《太平御览》《太平广记》《册府元龟》,明代编辑出我国古代最巨
大的类书《永乐大典》,可惜这部巨著今日已几乎全部亡佚。 清代又是一个盛
行编辑类书的时代,官府和个人都热心于这一事业,官修《古今图书集成》,为
今存我国最大类书。 有的学者估计, 我国古代类书约有 600 种, 今存约 200
种。 笔者检索武作成编辑的《清史稿艺文志及补编》,其中著录类书 146 部,
13800 余卷,所以今存类书主要是清朝人编纂的。 ①
类书是选辑前人著述的内
容,所以尽管是清人选编,但却包含大量清代以前文献的内容,稍可弥补前代
类书亡佚的损失。
一般来讲类书的使用价值在三个方面:一是它汇聚多种图籍资料,免却
读者一一查找原书的烦劳;二是它将同类事物的材料排列在一起,又按事物
及记载它的古籍成书前后编排,令读者阅时既可集中思考专一问题,又有时
代观念,以明了所研究事物的发生、发展及变化,有利于提高认识;三是有些
古籍已失传,后人无从见到,但它的资料或被保存在类书中,这样今人就可以
从中获得一些珍贵资料,减少不见原著的缺憾。 下面从保存社会生活史材料
角度,介绍几部类书。
《太平御览》。 宋太宗太平兴国年间辑成,故名。 取材广泛,经部、史部书
外,子部、集部之书,也在采编之列,约从 2000 种古籍中摘编而成(其“引书
目”所列之书 1960 种,另“有古律诗古赋铭箴杂书等类,不及具录”),诚可谓
资料来源充沛。 全书有 1000 卷之巨,显示出其资料的丰盈。 《周易系辞》上讲,
“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太平御览》故将该书分为 55 部,表示其包罗万象。
各个“部”内又分若干细目,据聂崇岐讲,“总计不下五千”②。55 部类中,提供社
会史资料较多的“部”有:居处、逸民、宗亲、礼仪、乐、治道、刑法、释、道、仪式、
服章、服用、方术、急病、工艺、器物、杂物、舟、车、珍宝、布帛、资产、百谷、饮
食、火、咎征等部。 其“道”部,反映道士群体的观念、事业和生活方式,有 21 卷

① 武作成:《清史稿艺文志及补编》,北京:中华书局,1982 年。
② 聂崇岐:《重印太平御览前言》,《太平御览》,北京:中华书局,1985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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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9—679 卷),内分 53 目,为:道、真人、天仙、地仙、尸解、剑解、道士、斋
戒、养生、服饵、仙经、理所、冠、帻、帔、褐、褵、袍、裘、衣、珮、绶、伴、笏、裙、铃、
杖、节、履、舄、帷帐、席、简章、几案、舆辇、阙、殿、堂、台、阁、楼、观、宫、室、房、
舍、窗、户、门、庭、坛、府、传授等。 观其小目之详细,可谓将道人的社会生活都
涉猎到了。 《太平御览》所选编的每一条材料,都在其前面注明来源,这样便于
读者按图索骥,查阅原书(如果这部书还存世的话),故为阅览者所喜用。 这也
是它的一个优点。
《太平广记》,亦太平兴国年间奉旨编辑而成。 其资料来源约有 500 种图
书,数量亦多,采自正史、文集的不多,而多为前述笔记类之作,且是其中的志
怪小说,诸如《齐谐记》《搜神记》《玄怪录》之类,或者为传奇小说,《虬髯客传》
《霍小玉传》之属。 是以其记事多非史实,是思想家、小说家的幻想和虚构。 但
说部之作往往亦能曲折反映历史, 唯不宜直接使用, 而须作出合理的说明。
《太平广记》500 卷,按题材性质区分为 92 大类,首先是神仙类,有 55 卷,其次
仙女类,15 卷,复次分别是道术、方士、异人、异僧、释证、报应、征应、定数、谶
应、名贤(附讽谏)、廉俭(附吝啬)、气义、治生、诙谐、妇人等。 这些类目的资料
供人思索社会中下层人士生活方面的一些问题,并可作形象的思维。
《古今图书集成》,清朝康熙、雍正间编辑,述事自上古起,至康熙年间止。
全书 1 万卷,与《太平御览》一样,是百科式的,或者可说它就是中国古代最完
善的一部百科全书,也是按资料性质分类编纂,共分 6 编 32 典 6109 部,部之
下,又有目,所以是编、典、部、目四级结构。 如此将事物分成详细类目,便于编
纂和读者查阅。 其编、典目次为:
历象编:乾象典、岁功典、历法典、庶征典;
方舆编:坤舆典、职方典、山川典、边裔典;
明伦编:皇极典、宫闱典、官常典、家范典、交谊典、氏族典、人事典、闺
媛典;
博物编:艺术典、神异典、禽虫典、草木典;
理学编:经籍典、学行典、文学典、字学典;
经济编:选举典、铨衡典、食货典、礼仪典、乐津典、戎政典、详刑典、考
工典。
六编之中,明伦、经济二编对社会史的研究尤能供给较多的素材。
《古今图书集成》有几种版本,最早的是雍正内府刻本,最近的是北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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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书局与成都巴蜀书社联合出版的影印本,附有部名、图表人物传记、职方典
汇考等索引,便利了读者查阅这部巨著。
《古今图书集成》叙事到康熙朝,要知以后的事,赖有民国初年徐珂编纂
的《清稗类钞》。 徐珂,举人出身,长于诗文,任职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辑,“喜搜
集有清一代朝野遗闻,以及士大夫阶层所不屑注意的基层社会的事迹”①。 他
在阅览笔记、报纸时,随手作出记录,积累得多了,遂把它们分门别类,按其内
容性质和年代先后排比胪列,结集成书。
《清稗类钞》系百科式图籍,全书三百多万言,一事一条,总共有 13500 余
条,分编为 92 类。 类目里的第宅、园林、祠庙、狱讼、爵秩、吏治、隐逸、幕僚、诙
谐、种族、宗教、婚姻、门阀、名字、称谓、风俗、方言、农商、工艺、孝友、义侠、正
直、贞烈、谦谨、廉俭、狷介、豪奢、才辩、明智、雅量、异禀、容止、情感、疾病、丧
祭、师友、会党、方伎、迷信、方外、赌博、音乐、戏剧、优伶、娼妓、胥役、奴婢、盗
贼、棍骗、乞丐、物品、舟车、服饰、饮食等类。 所辑录的资料反映的是清人社会
生活,尤其是编纂者所关心的“基础社会的事迹”,所笔录的事情是那样的具
体、生动。 比如《迷信类·陕人背爷过年》条云:“陕人至除夕,出门,至十字路高
呼曰:‘爷爷,我背你回家过年。 ’于是以两手向背,作负物式而归,至中堂所供
木主前徐徐放下。 再拜,背其奶奶,如前状。 往道数回,新鬼故鬼依次背回。 爷
爷,祖父也;奶奶,祖母也。 ”②这就把陕西人除夕祭祖的情形,如同影视画面一
样呈现在读者面前,这是清代陕西人年节活动的一个组成部分。
《格致镜原》,康熙间陈元龙编纂,100 卷,分成 30 类,乾象、坤舆、身体、冠
服、宫室、饮食、布帛、舟车、朝制、珍宝、文具、武备、礼器、乐器、耕织器物、日
用器物、居处器物、香奁器物、谷、蔬、木、草、花、果、鸟、兽、水族、昆虫。 类下设
目,区分很细致,如冠服类分目为:冠、冕、弁、巾、幞头、帻、帽、笠、衣、裘、袍、
袄、衫、半臂、帔、带、佩、 、裳、裤、袜、履、靴、屐。 大的目下分为总论、历代衣
制、法服、诸衣名类、雨衣、妇人衣、仙释道衣。 读者看到这种类目,自可断定哪
些类目的资料内容与社会史的研究更有关系。
以上类书均是百科全书型,下面绍述专科、专题型的。 占人口半数的妇女
的历史,近世随着妇女解放运动的发展,日益为学术界所重视,当然,古人也

① 徐珂辑:《清稗类钞》之谢国桢《前言》,北京:中华书局,1984 年。
② 徐珂辑:《清稗类钞·迷信类·陕人背爷过年》,第 10 册,第 465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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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留心这个问题的。 约二百年前,王初桐编辑出版《奁史》一书,成为妇女史专
题资料集。 王初桐从 3000 多种文献摘录资料,分门、类编排,计 36 门,门、类
目录如次:夫妇门:夫妇、夫、妻、丧妻、寡妇,附录;婚姻门:婚姻、嫁娶、媒、择、
缘、婚礼,附录;系统门:后、太后、女主、妃、内职、宫人、公主、驸马、太子妃、王
妃、外命妇;眷属门:母、保傅乳母、祖母诸母外祖母、女、侄女、孙女、侄孙女、
女婿、姊妹、姑、姑妇、娣姒姑嫂叔嫂弟妇、亲戚;妾婢门:妾、婢;娼妓:妓、妓
居、妓家称谓、倡家魔术、落籍、从良、出家;肢体门:体、头面属、四肢、肌骨心
魂类、汗泪类,附录;容貌门:容色、态度、举止、肖行;性情门:性情、德、凶德、
不妒、七情;蚕织门:女工、蚕织;针织门:针线、教刺绣之变;井臼门:操作;文
墨门:学术、书籍、著作、诗、文、书法、镌刻、画、纸墨笔砚、印;干略门:勇武、武
具;技艺门;音乐门:音乐、乐器、歌舞;姓名门;事为门:事为、岁节、风怀;诞育
门:孕、孕之异、产、双生、产之异、产仪;术业门:三姑六婆;衣裳门:衣、下服;
冠带门:冠、带;袜履门;钗钏门:首饰、插花、耳环、臂环、指环;梳妆门:梳、梳
具,沐、沐具,妆、妆具;脂粉门;宫室门:宫室、居处、冢墓;床笫门:床帐、被褥、
席枕;饮食门:饭食、饮食、肴、食之异、菜、果、烟、药;器用门:器、舟车;绮罗
门;珠宝门:珠玉、金银、钱财;兰麝门:香、香器;花木门:花木、竹、草;禽虫门:
鸟、兽、虫;仙佛门:仙、仙经、虬仙、神、鬼、妖、信佛、佛经、观音。
观看《奁史》的门、目,不难了解它包含命妇、平民、娼妓、妻妾、女尼、道姑
各个阶层女子的社会地位,女性家内和社会上的人际关系、女子容貌、艺能及
家政等方面资料,实乃研究女性史者必读文献。
还有专从一种文体著作中取材编辑为类书的, 如上海古今图书局汇编
《古今笔记精华》,于 1915 年梓行。 编者主要从汉魏至明清的几百种笔记书中
选取材料,分类成书,类目计 24 个:史谈,事原,古迹附游记、风俗,谚语,方
言,豪杰,文士,神童,美人,妓女,优伶,方技,文艺,武术,音乐,美术,趣事,歌
谣,仙佛,鬼怪,禽兽附虫鱼,琐闻。 见到这种类目,研治社会史者大约就会兴
奋起来,忙于查找阅读了。
在这里还要介绍“会要”体古籍,盖因它与类书有某种相近之处。 会要本
为修史的一种体裁,同纪传体及编年体史书鼎足而立,且多为断代史书,但会
要体比编年体、纪传体晚出。 其正式形成在唐宋之际,即由唐人苏勉开创,而
宋初人王溥正式定例,以《唐会要》问世为标志。 会要主体部分是礼、乐、舆服、
仪制、选举、职官、刑法、兵、食货、方域等目,相当于纪传体中的“志”,另有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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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后妃、蕃夷等目。 所记录的主要是王朝的典章制度及政策施行的结果。 会
要体与编年体不同,编年体依时间先后进行叙述,将各种不同的事情混杂罗
列在一起,显得凌乱;会要体是把事情按其性质加以区分,归类叙说,这样就
有与类书相近之处,所以 1936 年北平图书馆在《影印宋会要辑稿缘起》中写
道:会要“就史实之性质,区别之,归纳之,不啻一史之类书耳”。
《唐会要》系根据档案资料编著,而所依据之原始文献后世多失传,这样
其所保留的内容就成为第一手材料。 会要体出现以后,宋人编著“宋会要”亦
采集档案文书,但再往后的学者编辑《战国会要》《西汉会要》《东汉会要》《三
国会要》《南朝宋会要》《南朝齐会要》《南朝梁会要》《南朝陈会要》《明会要》,
都是从传世的正史中摘编,所以史料价值远不如《唐会要》《宋会要辑稿》,但
它是类书性质,分门别类,便于人们查找,仍须予以应有的重视。
《唐会要》100 卷,分成 154 目。 备书各种典章制度及其执行情况,记载简
而赅,为社会史研究提供了大量素材。 如第六卷《公主》一目,先用数十字说明
公主封号、命名之来由和命意,接着备载唐高祖至唐昭宗 18 帝王之女,每女
仅书其封号,降某、后降某、三降某,或早薨,或入道。 据此,读者稍作统计,即
可知唐代公主的婚姻、夭亡及出家的情况。 接下来,《唐会要》记录有特殊事迹
的公主的历史,或其与父皇、翁姑、驸马的关系。 还有《和蕃公主》一目,叙出嫁
少数民族首领的公主情况。 这样,令读者可以把握唐代公主基本史实。 此或可
表明《唐会要》史料价值之一斑。
《宋会要辑稿》,宋朝政府在秘书省设置会要所,专司会要的修纂,历经多
次写作,然而今日所见,乃清人徐松的辑本,北京中华书局梓刻,16 开本,上下
两栏影印,精装八巨册,近 8000 页,可见篇幅浩繁,内容丰富。 其间虽有不少
重复的内容,但史料价值颇高,不可不加利用。
《西汉会要》,南宋徐天麟编撰,取材于《史记》《汉书》,仿照《唐会要》体
例,分 15 门 367 事,70 卷,其礼门,有 15 卷之多,其中“嘉礼”含“冠礼、婚礼、
乡射、赐酺、赐姓氏、禁逾侈诸事”,“凶礼”“分服制、丧葬、恤死事”等目。 徐天
麟还编辑《东汉会要》,所采择材料不像《西汉会要》仅《史记》《汉书》,而包括
《后汉书》《汉官仪》《汉杂事》《汉旧仪》《东观汉纪》及华峤、司马彪、袁宏等人
所著作的史书,材料较为充实,共计 40 卷,其第 28 卷至第 30 卷,尤反映民间
生活,如“禁厚葬”条将光武帝建武、明帝永平、和帝永元、安帝永初等不同时
期禁止厚葬的诏书诏制,司徒张酺、赵咨、范冉、张鱼训诫子孙薄葬的遗命,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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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王符《潜夫论》主张薄葬的内容汇集在一起,便于学者了解东汉人的丧葬观
念、习俗和厚葬、薄葬的斗争。
《南朝宋会要》,清人朱铭盘编辑,取材于《宋书》《南齐书》《梁书》《陈书》
《南史》《隋书》。 其《选举》《民政》《兵》《刑》等类内容丰富,反映出刘宋时期社
会结构和生活方式的特点。

四、社会史专书资料

类书的编辑,到 20 世纪有不小的发展,体现在三个方面:一为编辑者按
照对事物的认识先拟定一个较有系统性的详细纲目,然后实以从古籍摘录的
一条条史料。 古人编类书,如前面所交代过的有纲目,但今人比他们观点更鲜
明、更加条理化,更注意事物的内部联系。 当然,读者同意编者的观点与否,则
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笔者认为今日编辑的类书,从总体上讲科学性要比古人
高。 今人类书的另一特点,是专题越分越细,这是今日史学研究走向深入的反
映,也是适应这一形势发展的需要。 再一点是,将分类与编年结合,融为一体,
即在构架中,第一级是按涉及事物性质进行分类,第二级则依时序,填入文
献资料。 基于这三个特点,今日的类书,是古代类书的发展和衍化,可以视之
为“文摘汇编本”,简称曰“文摘汇编”。
文摘汇编图书中,有的涉及内容较广,如翦伯赞、郑天挺主编的《中国通
史参考资料·古代部分》,按断代史分册,计分八册,每册有政治、经济、文化、
民族、对外关系等部分,辑录一个断代的各方面史料。 但是这一类的书较少,
而多的是专题文献摘编。 就此,笔者选择有关社会史的专题文献摘编数种,以
明了其史料意义。
《中国社会史料丛钞》(甲集),瞿宣颖纂辑,1937 年商务印书馆枣梨,是近
人重视社会史史料开风气之先的作品。 编辑者阅读史书,见到有关制度风俗
方面的内容,就摘录下来,积十余年的功夫,汇编成书。 编辑方法是按照史料
性质区分成 20 门类,大类之下为专题小目,目下又有细目,细目内实以各条
史料,兼有编者的简短说明。 其 20 门类为:衣饰、饮食、建筑居处、器物、经济、
民族、信仰、传说、婚姻制度、丧纪、社会制度、娱乐、社交、交通、仪物、艺术、职
业、语文、杂风俗制度。 读者一眼即可看出这是社会史内容的一种分类,而类
下之目是同样的,甚至更为明显,如第 13 目“娱乐”内分:汉代之令节、汉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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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汉代博戏、魏晋间倡优、魏晋间游戏、祓禊、南朝时令风俗、南朝之伎乐、
南朝之胡伎、戏马、拍张跳刀、南朝杂戏剧、樗蒲、投壶、藏钩、六朝娼妓、六朝
之社会娱乐、唐代之倡伎、唐代之舞、唐代之杂戏、唐代之赌博、唐代令节、裸
女戏、酒令、宋之官妓、宋之说书、宋上元放灯、唐宋伎妾、苏州戏馆亲历、河
市、升官图、妆域、教坊之罢革、扬州鼓吹、评话、苏扬杂戏、杂耍。 其“拍张跳
刀”目又分两个细目:其一“拍张盖武戏之一”,下录《南史·曹武传》《齐书·王
敬则传》《南史·王昙首传》之资料;其二“跳刀”亦然,内含《齐书·王敬则传》
《通典》卷一四六、《资治通鉴》卷八五的有关内容。 这种类目的编排,初步汇集
了中国社会史资料,其功甚巨。 说它是初步,因其所集中的材料远不丰富,门
类远不齐全,这是有待后来者补充的。 其实瞿宣颖本人也不以此为满足,其书
名中标出“甲集”,就是还要续编,并在《中国社会史料丛钞题语》中表示:“更
假岁月,当仿‘容斋’续成五笔,补其阙失。 ”其愿未偿。 不过这是众人的事业,
正有望于今日之同好来完成。
俗谚“无徽不成镇”,“钻天洞庭(苏州洞庭商人),遍地徽(徽州商人)”。 徽
商无处不至,他们不仅在商品经济中发挥重大作用,还影响着人们的群体(如
家族、绅衿、慈善团体)生活、消费观念、消费结构和文化娱乐生活。 关于徽商
历史的文摘汇编,有张海鹏、王廷元主编的《明清徽商资料选编》,由黄山书社
于 1985 年出版。 这部书的编者从 230 余种史籍、方志、笔记、文集、小说、契
约、文书、碑刻、档案,特别是近百种家谱中,提取资料 1513 条,近 40 万言,依
其内容,分成章节,拟出标题,节下又区分为若干组,并在每一条资料前面编
上顺序号。 有的一条资料,反映多方面的内容,不便反复出现,遂编排于一个
章节内,另在相关节目后面注出其他有关条目的顺序号,以便于读者参阅而
不致遗漏。 全书分为七章,章节标题摘录于下:
第一章 明清时代的徽州社会 第一节 自然环境 第二节 风俗习惯
第二章 徽商资本的来源与积累
第三章 徽商经营的行业
笫四章 徽商的活动范围和经营方式 第一节 活动范围 第二节 经营
方式 第三节 商业道德
第五章 徽商资本的出路 第一节 购置土地 第二节 助修祠堂书院
第三节 助饷助赈 第四节 兴水利筑道路 第五节 抚孤恤贫 第六节 奢侈
性消费 第七节 投资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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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徽商的政治态度 第一节 徽商与封建政治势力 第二节 徽商
与农民起义 第三节 徽商与倭寇
第七章 徽商与学术文化 第一节 贾而好儒 第二节 徽商子弟的业儒
与仕进
明清时期的江南社会经济和士绅史,是中外学者所关注的大问题,为研
究者提供资料的有洪焕椿编辑的《明清苏州农村经济资料》(江苏古籍出版社
1988 年梓刻),汇集官修史书、政书、方志及文集、笔记、档案、碑刻、谱牒、契
约、簿册等有关资料 340 条,51 万字,依内容分出章和目。 同时编者对文献资
料作出不同的编辑加工,一种是照录原文;二是与主题无关的部分予以删除,
并以删节号表示出来;三是对零星资料加以综合整理,但仍用原文,且注明所
依据的资料名称;四是为便于检阅,对数字材料,如人口、田亩、税粮等统计数
字,改变为表格式。 全书八章,前七章涉及自然环境、人口土地资源、占有形
态、粮食生产、经济作物、多种经营、副业生产、农村市镇、物资交流等项内容,
第八章为 《租佃关系和农民生活》, 内含:“地租剥削与租佃关系”“抗租和争
粮”“农村习俗和农民生活”,集中反映明清时期苏州民风和生活状况。
曲阜衍圣公孔府是中国唯一的世代承袭贵族,就凭这一点,该族历史就
值得很好地研究。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和曲阜文管会合编《孔府档
案选编》,为此项研究提供了方便。 孔府档案经过整理的有 8900 余卷,它形成
在 17 世纪至 20 世纪上半叶,记录三百年间孔府在“政治、经济、思想、文化以
及生活等方面的历史发展情况”①。 《选编》是以孔府档案资料为主,补充了一
些文献和碑刻材料。 其中大量有关孔府贵族及其属下的佃户、庙户身份地位
和生活方式的材料,无疑有助于弄清衍圣公贵族及其宗族史。
以上几部文编摘录,有个共同特点,即纲目详明,很像是学术研究专著,
因此便于读者迅速找到所需要利用的资料。
四川井盐,有着悠久的历史,早在汉代就引起人们的注意,频见于载籍之
中。 盐业部门本身形成了许多文件,并被保存下来。 吴天颖等查阅盐都自贡市
有关部门所收藏的盐业档案 3 万余卷,选出 1732 年至 1949 年间形成的契约
文书 850 件,约 60 万字,编辑成《自贡盐业契约档案选编(1732—1949)》,由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于 1985 年印行。 该书分辑、目编排,共有六辑。 资料反映

① 《孔府档案选编》编辑说明,北京:中华书局,1982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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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盐业生产经营各方面的关系和特点,井盐业中出现“客人”(投资者)与地主
(土地主人)关系,又有“上节”与“中节”与“下节”的关系(原投资人“上节”无
力承佃,将承租权转让给新承租人“下节”;及至“下节”又出售其承租权,自身
成为“中节”,而新承租人则为“下节”),可知生产关系的复杂以及人们在其中
相应的社会地位。
《道教史资料》,中国道教协会研究室编,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1 年剞劂。
素材选自“二十五史”、《资治通鉴》及文集、笔记、道教碑文,依照王朝和帝王
纪年顺序排列。
上述文献摘编多选材于载籍,偶录碑刻文献,而碑刻文献反映社会生活
的资料甚多,早已引起学术界的关注,这里亦应有所交代。
与《明清农村苏州经济资料》相映的是洪焕椿编辑的《明清苏州工商业碑
刻集》,于 1981 年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这里不拟作出介绍。 我要讲的是
《江苏省明清以来碑刻资料选辑》,江苏省博物馆编,三联书店 1959 年梓刻,
收有碑刻 370 通,分类有:纺织、染坊、揣坊、布坊、纸作坊、书坊、水木作、石
作、木行、冶坊、刺绣、珠宝玉器、硝皮、百货、南北货、粮食、猪行、府厨、菜业、
药业、关卡、码头、交通、民间戏剧、弹词、会馆事务等类。 反映明清时代苏州、
南京、无锡等地手工业、商业各行业生产、经营及民间生活的情形。 《上海碑刻
资料选辑》,上海博物馆图书资料室编,上海人民出版社 1990 年印行,收有碑
文 245 通,分成五编:一、沿革和名胜古迹类,二、社会经济类,三、会馆公所
类,四、社会治安类,五、学校类。 碑文形成于宋代至 20 世纪上半叶,《选辑》反
映这个时段上海社会经济历史,是上海社会史研究的第一手材料。 《明清佛山
碑刻文献经济资料》,由广东人民出版社于 1987 年出版,系中国“四大镇”之
一的广东佛山镇社会史的珍贵资料汇集。

五、外国人笔下的中国社会史资料

古代、近代历史上外国人来到中国,以与中国人迥异的文化形态来观察
中国社会,常能敏锐地发现中国人社会生活与他们的不同之处,既新鲜又奇
怪,于是书于笔端,无意中保存了古代和近代中国社会人们的生活方式资料。
还须指出,有些生活习俗,乃至制度、观念,在某一个特定时代,为当时人所熟
知,当时人认为那是常识,不足成其为学问,往往加以忽略,不屑笔录。 可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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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境迁,失去传承,后人反而不能知晓。 外国人进入中国时间短,只要同他的
民族相异的,什么现象都是新奇的,故而有可能就自身的感受予以记载。 这样
一来,倒替中国人保存了一些中国人漏载的社会生活现象,因而外国人的笔
录又有特殊意义,即不仅是对事物看法的差异,还有补充空白资料的作用。
早期来华的东、西方人士记叙中国历史的文献,笔者愚陋寡识,所知大约
唐时有一点,元朝以降逐渐增多,而以《马可波罗游记》《利玛窦中国札记》为
最著名,下面以文献作者的地域或国别作分别的说明。
1.中亚人的文献
《苏烈曼游记》,是今知最早的中亚人中国游记,时在唐朝后期。苏烈曼,阿
拉伯商人,到中国、印度经商,851 年(唐宣宗大中五年)用阿拉伯文撰成东方
见闻录,1845 年法国人莱奴德将它及阿曼人阿布赛德哈散的著作合译出版,
并附《游记》阿拉伯原文,书名《耶稣纪元第九世纪阿拉伯人及波斯人之印度中
国纪闻》。《苏烈曼游记》记载唐代中国一些生活现象,如官员等级鲜明,常平仓

灾年放粮施药,死者停尸不葬,饮酒、饮茶习惯,崇拜佛教习俗等。
《沙哈鲁遣使中国记》。 波斯王米尔咱·沙哈鲁于 1419 年派遣使团到中国
访问,团员火者盖耶速丁在旅行中书写日记,同时期宫廷史家哈菲兹阿不鲁
将它润色,收入《历史精华》一书。 1934 年拉合尔的辛格学院波斯语教授麦特
列将它译成英文,同时刊出波斯原文。 何高济据此译成中文,北京中华书局将
之收入《中外关系史名著译丛》,与《海屯行纪》《鄂多立克东游记》合为一册,
于 1981 年刊行。 该书另有张星烺据英文翻译的本子,载于《中西交通史料汇
编》第四册。 此书对明代中国城市建设、宫廷典仪、警报制度、佛教、音乐、舞
蹈、杂技、饮食、使节待遇等方面均有涉及,如写在肃州受到官方宴请,边吃饭
边欣赏杂技演出:“演员奉命表演多种无法形容的杂技,其中一个是,他们用
纸板制成世上各种野兽的面具,并把面具戴在他们的脸上,从耳边看不到其
中缝隙,有如这跟他们扮演的野兽连成一体,然后按中国音乐的拍子起舞,使
人眼花缭乱。 ”
2.西方人的文献
《鲁布鲁克东行记》,著者威廉,法国鲁布鲁克村人,天主教方济各会会
士。 1253 年 5 月至 1255 年 8 月有东方之行,在和林受到元朝宪宗(蒙哥汗)

① 参阅张星烺编注:《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二册,北京:中华书局,1977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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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见,事后写成此书。 中译本由何高济翻译,主要根据 1900 年伦敦出版的柔
克义的《鲁布鲁克的威廉行纪》英译和注释本译成汉文,北京中华书局将之与
《柏朗嘉宾蒙古行纪》合刻于 1985 年。 书中保存了一些元代蒙古人和畏兀儿

人生活习惯的资料。
《马可波罗游记》。 意大利人马可波罗于元世祖忽必烈时代来到中国,可
能在元朝政府任过职,到过中国许多地方。 此书有很多版本,中译本有冯承钧
译本,中华书局 1954 年印行;张星烺译本,商务印书馆 1937 年发行;陈开俊
等译本,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 1981 年梓刻。 全书四卷,第一卷叙述蒙元西征
及政治,第二卷记录忽必烈的事业及中国各地历史、现状、居民生产及生活,
多方面保留了南宋、元代交替时期中华各族人民的社会生活史资料。 如记叙
契丹人祭拜神灵仪式:“其人是偶像教徒……各人置牌位一方于房壁高处,牌
上写一名,代表最高天地,每日焚香礼拜,合手向天,扣齿三次,求天保佑安
宁。 ”又写云南永昌人男子“坐月”习俗:“妇女产子,洗后裹以襁褓,产妇立起
工作,产妇之夫则抱子卧床 40 日。 卧床期间,受诸亲友贺。 其行为如此者,据
云:(妇)素任大劳,夫当代其受苦也。 ”还写永昌地区没有文字,以刻符记事:
“土人缔约,取一木枝,或方或圆,中分为二,各刻划二三符于上,每方各执一
片,负债人偿还债务后,即将债权人手中所执之半片收回。 ”又记淮安及其邻
近地区火葬习俗:“居民是偶像教徒,焚死者之尸骸。 ”该书叙述到镇江基督教
堂:“居民是偶像教徒……且有聂斯脱里派基督教徒之礼拜堂两所”, 建于
1278 年,系信仰聂斯脱里派的地方官马薛里奇思所建置。 该书对宋元之际临
安城记述尤多,又讲家庭人口与成分结构:“每户至少有 10 人,中有若干户多
至 20 人、40 人不等,其人非尽主人,然亦有仆役不少,以供主人指示之用。 ”
记载浴池的情形:“城中有浴所三千,水由清泉供给,人们常乐浴其中,有时足
容百余人同浴而有余。 ”叙述出生记录与用途:“此地之人有下述之风习,若有
胎儿之产生,即记其出生之日时生肖,由是每人知其生辰。 如有一人欲旅行
时,则往询星者,告以生辰,卜其是否利于出行,星者偶若答以不宜,则罢其
行,待至适应之日。 ”记述在户门上面书写人口财产的事:“当有一事须言及
者,此城市民及其他一切居民皆书其名,其妻名,其子女名,其奴婢名,以及居
住家内诸人之名于门上,牲畜之数亦开列焉。 此家若有一人死,则除其名;若

① 以上三书,由杨志玖先生提示信息,始得写出,书此特表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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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儿生,则增其名。 由是城中人数,大汗皆得知之。 蛮子、契丹两地皆如此
也。 ”记丧葬情景:“富贵人死,一切亲属男女,皆衣粗服,随遗体赴焚尸之所。
行时作乐,高声祷告偶像,及至,掷不少纸绘仆婢马驼金银布帛于火焚之。 彼
等自信以为用此方法,死者在彼世可获人畜金银绸绢。 焚尸既毕复作乐。 诸人
皆唱言,死者灵魂皆受偶像接待,重生彼世。 ”①
《鄂多立克东游记》。 鄂多立克,意大利人,方济各会会士,约在 1322 年至
1328 年间在中国旅行,1331 年初亡故。 《东游记》系其在病中口授,由他人笔
录而成。 该书有几十种版本,何高济根据玉尔英译本译成汉文,由中华书局于
1981 年剞劂。此书涉猎元代中国政治和民风,如今人说“吃在广州”,《东游记》
则讲到广州人吃蛇肉的情形:“很多蛇被提来当作美味食用。 这些蛇很有香
味,并且被视作为如此时髦的盘肴,以至如请人赴宴而桌上无蛇,那客人会认
为一无所得。 总之,此城有大量尽可能多的种种食物。 ”又记泉州佛寺及香火:
“我在那里访问的一所寺院有三千和尚和一万二千多偶像。 ……(偶像前)所
有供食的盘碟都冒热气,以致蒸气上升到偶像脸上,而他们认为这是偶像的
食品。 ”记福州,“已婚妇女都在头上戴一个大角筒,表示已婚”②。
元代中后期至明代中叶前的一段时间,少有西方关于中国的记载。 然在
利玛窦来中国之际,1583 年出版了西班牙人门多萨的拉丁文 《大中华帝国
史》③,门多萨虽未到过中国,但综合西文文献,使该书成为西方关于中国历史
和社会的描述,颇有价值。 其中关于中国社会生活的资料占有相当部分,如第
一卷第八章、第九章谈到城市布局、建筑风格,第二卷第七章集中讲到中国人
的宗教信仰、婚丧习惯,第三卷第十八章、第十九章谈到宴会、寒暄礼节,第二
十章专门说到妇女生活。
意大利人利玛窦于 1582 年踏入中国大门,1610 年死于北京,在华近三十
年,足迹遍布我国重要地方,晚年用意大利文撰著《利玛窦中国札记》,原意是
向欧洲人介绍有关中国情况和在华传教事迹。 《札记》的整理者及拉丁文翻译
者、 比利时人金尼阁于 1615 年出版该书时在封面题字有云:“书中初次精确
地、忠实地描述了中国的朝廷、风俗、法律、制度。 ”④明确指出该书特点之一是

① 《马可波罗游记》,冯承钧译,北京:中华书局,1954 年,中册,第 416—584 页。


② 鄂多立克:《鄂多立克东游记》,何高济译,北京:中华书局,1981 年,第 65—66 页。
③ 门多萨:《大中华帝国史》,何高济译,北京:中华书局,1998 年。
④ 《利玛窦中国札记》,何高济等译,中译者序言,北京:中华书局,1983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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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中国社会风情。 利玛窦本人在书的开头就说,“中国和欧洲在风俗习惯上
差别之大,正如在地理位置一样”,他“亲身研究过他们(指中国人)的习惯和
法律”。
利玛窦在第一卷第一章至第十章全写的是中国人社会生活状况,第七章
《关于中国的某些习俗》,讲到人们相见时的作揖、跪拜礼仪,拜访的程式、名
片、手折的形式和内容,馈赠金钱,见客的礼服,待客中的就座、上茶、送客,宴
会的仪式,请客中的请柬及反复递送、客厅陈设、敬酒礼节、餐具质料、座次的
安排、主人的入席、饮酒姿态、开始就餐的举箸、席间的交谈和欣赏音乐戏剧、
菜肴与上菜、行酒令、换杯。 这一章还讲到君臣礼仪,过元旦、拜龙亭、朝贺,皇
家服饰,器具的颜色,纪年,封赠,进贡,谒陵,尊贵长吏礼仪,官员离任仪式,
父子关系与礼节,丧礼、停丧不葬习俗,祭仪,婚姻仪式,过生日,行冠礼,拜
年,灯节习俗,将君臣、官民、父子、友朋各种交往关系的礼仪都进行了说明,
而且交代得特别详细。
如讲请客要下三次请帖:“当一个人被邀请去参加一次隆重的宴会,那么
在预定日期前一天或前几天, 他就收到一本我们已经讲过的那种小册子(指
手折),那里面署有主人的姓名,还有一种简短的套语,很客气而又文雅地说
明他已将银餐具擦拭干净, 并在一个预定的日子和钟点准备下菲薄的便餐,
通常宴会在晚间举行。 ……同样的请帖送给每个被邀请的人。 在预定举行宴
会的那天早上,又给每个人送一份请帖,格式简短一些,请他务必准时到来。
就在规定的宴会开始不久前,又送出第三份请帖,照他们的说法是,是为了在
半路上迎接客人。 ”三次请柬的内容不同,各有用意,作用则一,总之,不嫌麻
烦,要恭恭敬敬地将客人迎到府中。
接下去的入席节目又是一番繁琐举动。 且看利玛窦的描写:“主人为客人
安排好在桌子前就座之后(前?),就给他摆一把椅子,用袖子掸一掸土,走回
到房间中间再次鞠躬行礼,并把第二位安置在最重要的客人的右边,第三位
在他左边。 所有的椅子都放好之后,主客就从仆人的托盘里接一个酒杯,这是
给主人的;主客叫仆人斟满了酒,然后和所有的客人一起行通常的鞠躬礼,并
把放着酒杯的托盘摆在主人的桌上。 这张桌子放在房间的下首,因此主人背
向房门和南方,面对着主客席位。 这位荣誉的客人也替主人摆好椅子和筷子,
和主人为客人安排时的方式一样。 ……大家都摆好椅子和筷子之后,这位主
客就站在主人旁边,很文雅地重复缩着手的动作,并推辞在首位入席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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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在入席时还很文雅地表示感谢。 ”①这样就把主客一一入席的顺序座次,
坐席方向,主客又是如何谦让,一项项写出来。 读者闭上眼睛,甚至可以想象
出主次客、主人与客人的一一神态。 这么细致入微的描写,笔者在中文文献中
尚未见过。 很可能明朝人以为他们都习惯于那种仪式和动作,不需要记载,因
此倒没有留下相关的记录,现在只有利用利玛窦的材料来补充了。
《札记》第八章“关于服装和其他习惯以及奇风异俗”、第十章“中国人的
各种宗教派别”,具体讲到中国人的宗教信仰生活和服饰习惯,与前引资料一
样生动,这里不事征引,以免太占篇幅。 明清之际天主教东来传教士写了许多
书信, 汇集为 《耶稣会传教士关于国外传教的有教诲性的和有趣的书简集》
(《耶稣会士书简集》),1780—1783 年巴黎新版为 26 卷,其中第 16 卷至第24
卷是有关中国的书信集, 日本学者石田干之助等计划把这部分译成日文,取
名《耶稣会士中国书简集》,1970 年出版了第一卷。 日本学者认为该书“直接
而生动地描写了当时即清朝初期的宫廷、政治、社会、文物、民俗、工艺以及一
切其他情况,是在中国(本国)的书写所不能见到的”②。 笔者虽无缘见到《书简
集》,书此似备有心者查找利用。 但其关于华人社会生活的记载,想来会像《利
玛窦中国札记》一样精彩。
法国人樊国梁于清末为北京教区主教,撰著《北京考略》一书,“专记北京
佚事,而于中国历代之兴亡、民情之变迁等事,亦莫不旁涉一二”③。 又以中国
还没有教会史,遂从中摘出有关内容,译成汉文,取名《燕京开教略》,由救世
堂于 1905 年刻印,部分反映华人教徒的宗教生活。
俄文里也有一些中国社会史资料,是到过中国的俄国官员、教士和学者
写的。 如《莫斯科外交部档案》使节工作报告第一卷就有中国人信教的“骗
局”:“在中国,曾见在北京,只有几十个中国人受过俄国教士的洗礼。 大部分
是挑水夫,他们是奉命给特使寓中挑水的,在俄国人逗留期间,他们自称是基
督信徒。 但是,谁看见或听见有人带着十字架,确无一人,这只是骗局。 ”在维
谢洛夫斯基辑《北京俄国传教士团史料》(1900 年彼得堡出版)、马克著《黑龙
江旅行记》(1859 年彼得堡出版)、 阿尔谢尼耶夫撰 《乌苏里地区的中国人》

① 《利玛窦中国札记》,第 69—71 页。
② 参阅矢泽利彦:《日支本耶稣会士书简集解说》,艾廉莹译,《中国史研究动态》1980 年第 6 期。
③ 樊国樑:《燕京开教略》序,1905 年救世堂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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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 年巴哈罗夫斯克印行)等书,当能找到俄国人眼里中国人社会生活方式
的某些素材。
3.东北亚人的文献
朝鲜与中国相邻,自古以来两国交往频繁,互有对方的文字记载。 宋人徐
兢著有《奉使高丽图经》,流传后世。 朝鲜来华的文人很多,回国后也有其旅行
纪录,或关于中国的文字,其中可能最早的一部是崔溥作的《漂海录》。 崔溥任
职弘文馆副校理,1485 年正月因在济州岛遭强风漂流到中国浙江台州,被地
方官送到杭州,经由京杭大运河到达北京,停留月余,出山海关经辽东于同年
六月返回朝鲜,立即写出《漂海录》三卷,上报国王。 崔溥在书中叙述在华经历
和中国交通、地理、物产、文物、名胜古迹、民风、饮食习惯等事。 关于明人服饰
风俗是这样写的:“其服饰,则江南人皆宽大黑襦袴,做以绫罗绢绡匹缎者多,
或戴羊毛帽、黑匹缎帽、马尾帽,或以巾帕裹头,或无角黑巾、有角黑巾,官人
纱帽。 丧者白布巾,或粗布巾。 或着 ,或着皮鞋、芒鞵,又有以巾子缠脚以代
袜者。 妇女所服皆左衽。 首饰则宁波府以南圆而长而大,其端其约华饰,以北
圆而锐,如牛角然。 或戴观音冠,饰以金玉,照耀人目,虽白发老妪,皆垂耳环。
江北服饰大概与江南一般,但江北好着短窄白衣,贫匮悬鹑十居三四。 妇女首
饰亦圆而尖,如鸡啄然。 自沧州以北,女服之衽或左或右,至通州以后,皆右
衽,山海关以东,其人皆粗鄙。 衣冠褴褛。 ……人心风俗,则江南和顺,或兄弟、
或堂兄弟、再从堂兄弟有同居一屋,自吴江县以北间有父子异居者,人皆非
之。 无男女老少,皆踞绳床交椅,以事其事。 江北人心强悍,至山东以北,一家
不相保,斗殴之声,炮闹不绝,或多有劫盗杀人。 山海关以东其人性行尤暴悍,
大有胡狄之风。 且江南人以读书为业,虽里闾童稚,推及津夫、水夫,皆识文
字。 臣至其地,写以问之,则凡山川古迹土地沿革,皆晓解详告之。 江北则不学
者多,故臣欲问之,则皆曰‘我不识字’,就是无识人也。 ……江南妇女皆不出
门庭,或登朱楼卷珠帘以观望耳,无行路服役于外。 江北则若治田、棹舟等事,
皆自服劳。 ……江南人死,巨家大族或立庙旌门者有之,常人略用棺不埋。 江
北如扬州等地起坟茔,或于江边,或田畔里闾之中。 ”①
早在唐代,日本来华之留学生、僧,不少人汉学水平很高,与中国学士、诗
人为友,想来会笔述中国历史和社会情景,唯笔者尚未请教有关专家,并不知

① 崔溥:《漂海录》。 此书由韩国庆熙大学吴一焕博士提供,特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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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然知清朝时期日本两部著作,颇有中国社会内容。 一是《鞑靼漂流记》,日
本商人国田兵右卫门等人于 1644 年夏天在海上遭风暴袭击, 漂流到中国东
北,被送至北京,转年冬天离开京城,取道朝鲜返国,于 1646 年 8 月写出此行
经过,即为是书。 刘星昌译成汉文,辽宁大学历史系于 1977 年出版《清初史料
丛刊》,将之收入。 著作者就亲身见闻记载中国人、尤其是满人生活和风俗习
惯,如饮食方式、衣着装饰、过节、庙会、主仆关系等。 另一部是《东鞑纪行》,作
者间宫林藏于 1808 年两次到库页岛,一次到黑龙江下游,写出见闻,而成此
书。 《黑龙江日报》及黑龙江社会科学研究所于 1974 年译成汉文,由北京商务
印书馆梓行。 该书记叙了中国清代东北少数民族鄂伦春、费雅喀、山旦、赫哲
人的生产、生活和贸易,其资料可供社会史研究采择。

(写于 2002 年,载张国刚主编《中国社会历史评论》第三卷,中华书局,


2001 年,此系原文之节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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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史研究与“二十五史”

“二十五史”主要记载政治制度、政治事件和人物传记,因此,研究社会
史,很难立即想到它会包含丰富的社会史材料,可供采摘利用,或者也因为它
的巨大部头把人吓坏了,只是为了研究社会史也不敢去翻阅它。 这些都是难
免产生的误解。 其实,“二十五史”拥有大量的社会史资料,而且不难阅读和搜
集,只需稍加说明,便可揭示出“二十五史”与社会史研究的内在关系。 我们想
从前辈史家对“二十五史”社会史史料的运用,从“前四史”的资料对社会史研
究的意义两个方面来了解这一问题。
20 世纪上半叶有三位史学名家,主要利用“二十五史”的材料解释社会史
上的问题,这三位是吕思勉、邓之诚和杨树达。 吕思勉于 20 年代著作《中国婚
姻制度小史》《中国宗族制度小史》,这是他的《政治经济掌故讲义》一书中的
两章。 这部书一共 17 章,此外的章目有农工商业、钱币、财产、饮食、衣服、宫
室、户籍等,这些都是我们今日社会史研究所说的内容。 吕思勉用“政治经济”
的概念来概括它们,稍后觉得不甚妥切,将书名改易为《中国社会史》。 作为后
学,我们认为改得比原来好,感到亲切,上面所列的章目,无疑属于社会史研
究的范畴。 吕思勉另作有四部断代史, 即分别于 1941 年、1947 年、1948 年、
1957 年出版的《先秦史》《秦汉史》《两晋南北朝史》和《隋唐五代史》。 这四部
书均给予社会史以大量的篇幅,如《先秦史》共有 16 章,前 10 章及第 14 章是
属于政治史的内容;第 11 章为“社会组织”,含婚姻、族制、人口、等级 4 节;第
13 章“衣食住行”,也分 4 节,说明先秦时代人们的生活方式。 先秦时期的社
会生活史的叙述限于史料不丰富而显得薄弱,但在《两晋南北朝史》中得到很
大的加强,其第 17 章“两晋南北朝社会组织”,内设婚制、族制、人口增减、人
民移徙,各地方风气 5 节;第 18 章“两晋南北朝社会等级”,含有门阀之制、豪
右游侠、奴客部曲门生等节;第 19 章“两晋南北朝人民生计”,分为物价工资
资产、豪贵奢侈、地权不均情形、奢侈之禁、借贷赈施 5 节;第 21 章“两晋南北
朝人民生活”,下设饮食、仓储漕运籴粜、衣服宫室、葬埋、交通 6 节。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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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晋南北朝宗教”,含旧有诸迷信、佛教流通、道教建立 3 节。 《隋唐五代史》
保持前述书的章节内容。 从章节目录上看,吕思勉对中国历史上的社会等级、
社会群体、衣食住行、人口问题、娱乐、信仰和风俗习惯等方面的史事进行研
究和说明,这些正是今日我们理解的社会史的研究对象和内容,唯一不足的
是他对社会组织有所忽视,对文化体育娱乐、等级结构还认识得不够全面。 但
是不能以此要求社会史研究的拓荒者,因为他已经进行了大量的研究,提出
了许多新见解,不仅如此,他的另一个贡献是对社会史史料的搜集和利用,他
的著作征引大量的史料,同时进行考订,以核实史料的可靠性。
对于古代历史文献,吕思勉看重“二十五史”,据介绍,他以阅读“二十五
史”为日课,孜孜不倦,五十年如一日,先后将“二十五史”反复看了三遍,因此
得益于“二十五史”提供的素材,撰写他的四部断代史和《中国社会史》(1985
年由吕思勉史学论著编辑组易名《中国制度史》,由上海教育出版社梓行)。 他
运用“二十五史”资料的情况,我们可以从下述事例中得知一二。 在《隋唐五代
史》“社会等级”章“门阀”一节的论述中,所引用的史料主要是“两唐书”“两五
代史”及此四书的下列传记、纪、志:高士廉传、艺文志、李义府传、柳冲传、萧
至忠传、岑文本传、韦述传、李昭德传、侯思止传、温适传、元稹传、李敬玄传、
李怀远传、李日知传、独孤郁传、李吉甫传、杜佑传、杜兼传、于体烈传、公主
传、王徽传、张九龄传、袁朗传、冯元常传、裴寂传、窦威传、卢程传、李专美传、
崔居俭传、郭崇韬传、殷寅传、职官志、食货志、曹确传、张玄素传、韦挺传、李
睽传等,所引列传 34 个,本纪和志若干,此外还征引了《魏书·卢玄传》《隋书·
经籍志》,以及《资治通鉴》等载籍。 “门阀”一节,全文不过七八千字,而利用的
资料竟是如此之多。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所使用的史料几乎都来自“二十五
史”。 在《中国社会史》的“钱币”一章中,吕思勉作出两个附录,其一是《二十五
史札记:论金银之用》,其二为《二十五史札记:续论金银之用》。 可见他在读
“二十五史”上面所下的功夫之深巨。 正是这些事实,令我们认为吕思勉研究
社会史,其资料来源以“二十五史”为主,至少可以说“二十五史”是他治史的
重要依据。
邓之诚以著作《中华二千年史》而享有盛名。 该书计五卷,前四卷于 1934
年由商务印书馆枣梨,第五卷由中华书局于 1956 年印行。 在此以前,以通史
讲义刊刻流行于北京大学、燕京大学等校。 他在民国初期还撰有《南北朝风俗
志》,是我国早期重视社会生活史的学者。 邓之诚治史有三个特点:一是史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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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注重正史,兼顾野史,但因野史讹误多,“故取材野史,务须审慎”(《中华二
千年史·叙录》)。 二是行文上,大量排比史料,而不将精力放在论述方面,正如
其在《叙录》所言:“斯篇职在排比,与撰述殊科,直录旧文,体则然耳。 ”三是内
容方面,在政治史之外,注重社会史,研究范围包括了衣食住行、婚嫁丧葬、时
令节日、文体娱乐,与吕思勉所见略同,唯没有像吕思勉那样关心社会等级结
构与制度。
杨树达著作《汉代婚丧礼俗考》,商务印书馆剞劂于 1933 年,叙述汉代婚
嫁丧葬的礼法制度和习俗。 写法是将所摘录的史料按所反映的事物,分成许
多细类,每写一细目,先作极其简略的说明,然后实以同类的若干条资料。 因
此在一定意义上说,该书是专题资料汇编,而其史料来源则是“两汉书”。
通观吕、邓、杨三氏的社会生活史研究,我们认识到:他们早在 20 世纪上
半叶,尤其是二三十年代就研讨社会史了,是史学家在这一领域的开拓者;他
们都重视史料的搜集与运用,胪陈于著述里,就中尤钟情于“二十五史”的材
料。 所以他们给后学的启迪,既在于开辟社会史领域的研究,还在于社会史史
料的引路;循其征引书目,可去阅览,并可扩大史料线索。
“二十五史”所蕴涵的社会史素材,究竟如何,我们不妨举出“前四史”中
的若干事例,先有个印象,道理就会不说自明。 《史记》“八书”之一的《礼书》,
记叙礼制,反映礼法所规范的人们饮食、衣服、器皿制度,以便“贵贱有等,长
少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中华书局点校本,第 4 册,第 1161 页;下引“二十
五史”均中华书局本,唯注出册、页,不再说明版本)。 《乐书》记汉朝祠祀太一
神的情形:“汉家常以正月上辛祠太一甘泉,以昏时夜祠,到明而终。 ”(第 4
册,第 1178 页)后世民间秘密宗教的活动方式即是“宵聚昼散”,也许是学自
汉朝的国家祀典。 《封禅书》主要叙述帝王祭祀天地的盛典,但也透露不少民
间的祭祀生活,如汉高祖刘邦在民间时,“祷丰枌榆社”(第 4 册,第 1378 页),
表明秦朝民间有里社,民众可以去祈祷。 后来汉高祖称帝,允许“民里社各自
则以祠”(第 4 册,第 1380 页)。 里社本为官办的组织,只是让百姓用自身的财
力去做里社的祭祀,后来里社发展为民间自办的群体,汉高祖的这一规定对
里社性质的演化起了促进作用。
《平准书》在记载王朝经济制度、政策的同时,反映人们生活状况,如“高
祖乃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 惠帝及吕后时,“市井之子孙亦
不得仕宦为吏”(第 4 册,第 1418 页)。 成帝时,公孙弘为相,“布被,食不重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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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天下先。 然无益于俗,稍鹜于功利矣”(第 4 册,第 1424 页)。 可见“八书”既
交代了各种典制,也说明了社会上层及商贾的衣食住行、文化娱乐、信仰生活
状况,有很多典型事例。 《史记·匈奴列传》谓匈奴人“随畜牧而转移”,“逐水草
迁徙,毋城郭”(第 9 册,第 2879 页)。 可知匈奴人的生产、生活方式。
《汉书·五行志》记录汉成帝“好为微行出游,选从期门郎有材力者,及私
奴客,多至十余,少五六人,皆白衣袒帻,带持刀剑,或乘小车,御者在茵上,或
皆骑,出入市里郊野,远至旁县”。 谷永因此进谏:“今陛下弃万乘之至贵,乐家
人之贱事;厌高美之尊称,好匹夫之卑字;崇聚票轻无谊之人,以为私客;置私
田于民间,畜私奴车马于北宫;数去南面之尊,离深宫之固,挺身独与小人
晨夜相随,乌集醉饱吏民之家,乱服共坐,溷肴亡别,闵勉遯乐,昼夜在路。
典门户丰宿卫之臣执干戈守空宫,公卿百寮不知陛下所在,积数年矣。 ”(第
5 册,第 1368 页)把成帝私行出游,与家奴百姓共同生活的事实说得很是具
体。 又云:“建昭五年(公元前 34 年),兖州刺史浩尝禁民私所自立社。 ”臣瓒
注曰:“旧制二十五家为一社, 而民或十家五家共为田社, 是私社。 ”(第 5
册,第 1413 页)综合“史汉”的有关记录,参以他书,可能理清民间的四邻结
社的历史。
《后汉书》卷 1《光武帝纪》讲西、东汉易代之际,刘秀投奔更始政权,为司
隶校尉,“置僚属,作文移,从事司察,一如旧章。 时三辅吏士东迎更始,见诸将
过,皆冠帻,而服妇人衣,诸于绣镼,莫不笑之,或有畏而走者。 及见司隶僚属,
皆欢喜不自胜。 老吏或垂涕曰:‘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 由是识者皆属心
焉”(第 1 册,第 10 页)。 这段文字是说更始政权的将领穿着不像官员:不戴官
员的冠,而用庶人的帻;不穿官服,竟用妇女式样的上衣(诸于)、背心(绣镼)、
短衣(襜褕),还是平民百姓那样着装打扮,没有一点官员的样子和威严,有见
识的人凭此就知道他们成不了气候,得不了天下。 本来是欢迎他们进长安的,
于是悄悄离开他们,而归心于遵从汉朝官仪的刘秀。 由此可知官员着装关系
着一个政权的兴亡,可不是寻常的事情。
《后汉书》的列传里,记载了许多人的婚变,卷 68《黄允传》云:“司徒袁隗
欲为从女求姻,见允而叹曰:‘得婿如是足矣’。 允闻而黜遣其妻夏侯氏。 妇谓
姑曰:‘今当见弃,方与黄氏长辞,乞一会亲属以展离诀之情。 ’于是大集宾客
三百余人,妇中坐,攘袂数允隐匿秽恶十五事,言皆,登车而去。 允以此废于
时。 ”(第 8 册,第 2230 页)暴露小人黄允无故弃妻遭到社会唾弃及夏侯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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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干练,不畏离异。 卷 84《列女传》载姜诗妻庞氏非常孝敬婆母,“母好饮江
水,水去舍六七里,妻常泝流而汲,后值风,不时得还,母渴,诗责而遣之。 妻乃
寄止邻家,昼夜纺织,市珍馐,使邻母以意白遗其姑,如是者久之,姑怪问邻
母,邻母具对。 姑感惭呼还,恩养愈谨”(第 10 册,第 2783 页)。 些许小故,姜诗
竟然休妻,然而庞氏的孝行,终于感动了不太懂事的婆母,婚姻乃恢复如初。
蔡邕之女文姬,先嫁卫仲道,夫死归宁,被南匈奴左贤王掳去,生二子,曹操将
她赎回,再嫁董祀。 她富有文采,感伤离乱,赋诗二章,为《后汉书》过录于其传
记中(第 10 册,第 2800 页)。 蔡文姬三次结婚,当时人并不轻视她,可见女性
再婚完全不像后世有那么多的阻力。 如果我们将《列女传》太原王霸妻传与
《逸人传》中的王霸传合观,可知一对隐逸夫妇是如何互勖甘于平淡生活的。
上述诸种事例表明,“二十五史”中的社会史资料,对我们认识下列问题
颇有意义:(1)民间四邻结社的“社”的演变过程;(2)商人工匠等级地位;(3)
女性生活和婚姻;(4)不守帝王之道的皇帝所追求的某种民间生活方式;(5)舆
服制度及其实行与政权的关系;(6)少数民族生活方式。 “二十五史”的社会史
材料,当然不是这么一点点,这里不过是举隅的意思,也可以说是我们信手拈
来的资料,在各史的纪、传、志里都有可供采择的社会史史料。 同时,依据笔者
使用的经验,“二十五史”的社会史材料,在礼乐、舆服、仪卫、五行、官氏、部
族、营卫、祭祀、食货、刑法等志比较集中;在一些类型的传记亦复如此,如列
女、孝义、隐逸、方伎、后妃、宗室、外戚、良吏、循吏、文苑、艺术、忠义、宦官、佞
幸等传;在本纪中当然也能找到一些。 如果我们在利用中注意到这一特点,似
乎可以较自觉地也较容易地找到所需要的材料。
归结拙文,只是想说明两点:第一是“二十五史”含有的社会史史料是大
量的、常见的、相对好寻觅的,社会史的研究者,特别是初学者,请勿忽视对
“二十五史”的阅读与利用,在搜集资料时,如果没有充足的时间,不妨选读有
关的志和传;第二是社会史的初学者,对吕思勉、邓之诚的有关著作,似乎可
以给予一些关注,他们的著述虽然业已问世多半个世纪,但他们对于“二十五
史”和其他史籍史料的爬梳,仍对我们查阅史书有启发的作用。

(原载《历史教学》2001 年第 1 期)

57
传记、
年谱、 书信、
日记、 文编

古代传记史籍的分类与利用

关于古代史书的分类和传记文,业师郑毅生天挺教授在《中国古代史籍
的分类》《中国的传记文》等文①中多有分析,他论述了从西汉至清代图书的分
类法和史籍成为独立的类目,史籍内部的分类及其变化,传记体的体裁、写法
和要求,也涉及到传记史书的分类。 他指出:“中国旧日的传记文,就形式来看
可以分作两类:一类是按年编列的年谱,另一类是综合叙述的碑传。 就性质来
说,凡是传、墓志铭、神道碑、哀启、征文启、事略、行述、行状、逸事状、遗事、诔
赞、寿文等,虽然体裁不同,可是全属传记。 若是就作者的立场和关系来分,又
有史书里面的传,志乘里面的传,家谱里面的传,以及外传、别传、小传和自己
作的自传种种的不同。 ” ②
他主要依据文献体裁对传记体史书作了简单的分
类。 笔者在本文中是想继续郑师的工作,在下列四个问题上作出补充说明:1.
传记体裁种类;2.传记史籍的分类及其变化;3.史部以外的传记文献;4.传记史
籍的利用方法。

一、传记名称的由来

“传记”,系指叙述人物历史的文书体裁和图书类别,即传记体和传记类
文书。 把这种文献称作“传记”,是人们经历了长期探讨后形成的,时间不晚于
元朝初年。
传记体出现得很早,战国时代已经有了,③《史记》中有“列传”,表明西汉
人已熟练地运用传记体裁记录人物历史, 不过那时人们把传记称为列传或
传,《汉书》卷 30《艺文志》记有《高祖传》13 篇、《孝文传》11 篇,并有小注,分别

○ 文载郑天挺:《探微集》,北京:中华书局,1980 年。
1
② 《探微集》,第 268 页。
③ 章学诚:《文书通义·内篇·传记》,上海:世界书局,1935 年,第 51 页。

58
云:“高祖与大臣述古语及诏策也。 ”“文帝所称及诏策。 ”①可知这个“传”,主要
是记载帝王言论,还不完全是后世理解的传记,但是与传记有关,且使用了
“传”的字样。 魏晋以降,传的称谓普遍使用了,而且是真正指人物传记,如魏
明帝时著作的《海内先贤传》。 ②与此同时,人物传记也用“记”来表示,如习凿

齿的《襄阳耆旧记》、虞览《虞氏家记》之类。 此时传与记,在记载内容上有所
不同,“传”是以人物为纲记述事情,是纯粹的人物传记;“记”不仅写人物,还
记事,记事的部分是以事为纲,叙人物为辅助,不是纯粹的人物传。 即如《襄阳
耆旧记》有 5 卷,其中 3 卷是人物传记,另外两卷是山川、城邑,叙述的是自然

物和建筑物,但也及于人事。 那时“传”和“记”的体裁概念不分明,人们常常
混用。
唐初编修《隋书》,在《经籍志》里将传记类图书归为一类,命名为“杂传”,⑤
是所谓“纪先圣人物”⑥的,《旧唐书·经籍志》因袭其意和名目,亦曰“杂传”,⑦
稍后,《新唐书·艺文志》将此类书籍改称为“杂传记”,⑧“传记”前加有“杂”字,
则“传记”一词已呼之欲出了。 待到元人修《宋史·艺文志》就去“杂”字而径名
“传记”了。 ⑨
以后《明史·艺文志》承袭之,遂历久相沿。 所以说,不晚于元初,
“传记”作为专有名词已为人所运用。
总起来说,叙述人物历史的传记,在早先是传与记分称,相当长时期里被
称作“杂传”或“杂传记”,而后演化为我们今日很习惯的“传记”称谓。 但这不
是简单的传与记的结合,而是传记成为专有名词。 传记体裁和类别的图书,只
描述人物历史,不再有以事为纲的“记”的成分。 “记”的体裁是记事,与“传记”
不再是一回事了,诚如清人章学诚所说:“至于近代,始以录人物者,区为之

传;叙事迹者,区为之记”。

① 《汉书》卷 30《艺文志》,中华书局点校本,第 6 册,第 1726 页。


② 《隋书》卷 33《经籍志》,中华书局点校本,第 4 册,第 974 页。
③ 《隋书》,第 4 册第 975、977 页。
④ 《襄阳耆旧传》,武汉:荆楚书社,1986 年。
⑤ 《隋书》,第 4 册,982 页。
⑥ 《旧唐书》卷 46《经籍志》,中华书局点校本,第 6 册,第 1963 页。
⑦ 《旧唐书》,第 6 册,第 1987 页。
⑧ 《新唐书》卷 58《艺文志》,中华书局点校本,第 5 册,第 1453 页。
⑨ 《宋史》卷 203《艺文志》,中华书局点校本,第 15 册,第 5085 页。
⑩ 《文史通义》,第 50 页。

59
二、古人重视人物传记资料的记录及其原因

古代官方和士人以上阶层都留心人物传记的编写, 官府的重视表现在,
有以编修传记为主要职责的史官制度,有因官吏任用、奖励而形成的众多官
员参与传记文书写作的制度,有借用史书,特别是传记表彰历史人物而宣扬
朝政与治术的手段。 下面就此略作考查。
古代史书以正史为代表,自南朝沈约编纂《宋书》、唐朝所修《晋书》及南
北朝诸书以来的正史,多出于官修,所以讲古人传记,首先需要注意到史官的
手笔,当然也不要忽视私人的记录。 正史被称为纪传体史书,纪,帝王的本纪,
以君主的活动为纲,旁记王朝发生的事情,实质上是入主传记;传是记录贵胄
大臣和有奇行异能之人的事迹,它和本纪都是传记;世家,以家族为单位,记
载其人物的历史,实质上也是传记文,官、私修的谱牒与它相类似;纪传体史
书里还有志、表等体裁,就其内容讲也很重要,就所占篇幅讲也不为少,可是
被忽略不提,而只以“纪传”表达这种体裁的著作,可见古人把纪传体在本质
上视为君臣传记,即人物传记的著述体裁。 那么,正史即纪传体史书,纪传体
著作主要是人物传记,可知古代官方特别重视人物传记的写作。 对此,《隋书·
经籍志·杂传》论述了史官修传制度,很能够帮助我们理解这种制度的内涵。
它写道:“古之史官,必广其所记,非独人君之举。 《周官》外史掌四方之志,则
诸侯史记,兼而有之。 ”这是说诸侯的历史有外史来写。 又由于行政方面的赏
—“王者诛赏,具录其事,昭告神明,百官
功罚罪,百官的历史都有记录保存——
史臣,皆藏其书”。 所以,“自公卿诸侯,至于群士,善恶之迹,毕集史职。 ”从天
子到内外官员的历史都有史官秉笔记录,这是官修传记的主要内容。 对士庶
人等,官方也有所留意。 乡里组织的“族师,每月书其孝悌睦姻有学者;党正,
岁书其德行道艺者,而入之于乡大夫;乡大夫三年大比,考其德行道艺,举其
贤者能者,而献其书。 王再拜受之,登于天府,内史贰之。 是以穷居侧陋之士,
言行必达,皆有史传”①。 乡里之异行士庶皆有传记的说法,未免言过其实,在
隋代以前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这类人中会有一些人有传记则是应当承认的,
《隋书·经籍志》所载的梁元帝《孝德传》、刘宋员外郎郑缉之《孝子传》、光禄大

① 《隋书》,第 4 册第 981 页。

60

夫范晏《阴德传》,即为明证。 要之,史官的主要任务之一是为君主百官作传
记,保证有大量的相应文献问世和传世。
历代对官员任用、考核、奖惩、祭谥制度中,都要由主管衙门、官员本人或
其僚属、家属写作有关该官员的行事、政绩、简历,从而形成官员的传记资料。
汉代的察举制、魏晋南北朝的九品中正制、隋唐以来的科举制,在士人出仕之
前先对其考察。 被考核人如系参加科举,在唐代要亲写家状,北宋因之,这在清
代就是试子的卷头、亲供。 ②如系待选新职,则有牒状、表状、注状、履历、引见履
历。 南朝萧梁人许周投奔北魏,在自撰的表状及牒状上,自称是梁朝黄门侍郎,
结果被南主客事源子恭查出是作伪。 不论许周的结局如何,官僚上任要书写表
状之类的材料,这是任官制度所必须的。 ③两汉政府实行举荐贤良文学、孝廉、
秀才的制度,地方上出现月旦评的风习,评者不一定写出文字,但地方官上报
时要写推荐材料,这就是传记资料了,也如《隋书·经籍志》所说:“武帝从董仲
舒之言,始举贤良文学。 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善恶之事,靡不毕集。 司马迁、班
固,撰而成之,股肱辅弼之臣,扶义倜傥之士,皆有记录。 ”④及至九品中正制推
行后,各州郡中则要把各个家族排列出次第,于是有“方司格”“簿状”的产生,
宋人郑樵说:“自隋唐而上,官有簿状,家有谱系,官之选举必由于簿状,家之婚
姻必由于谱系。 ”⑤簿状为政府用官所必须依据的。 簿状是家族文献,但家族之
所以成为士族,是根据家族成员的出仕状况而定,因此其中包含了大量个人传
记资料。 正是由于汉魏六朝实行这样的选官制度,人们重视地域和家族,地方
文献和宗族文献应运而生,出现多种类型的地方史志,其中就有专门人物传记
的书籍,仅就《隋书·经籍志》所载,有贤人传,如《济北先贤传》;有评传,如《长
沙耆旧传赞》;有像赞,例如《东阳朝堂像赞》。 这是纯粹传记型的,还有地方史
志,如《吴郡记》《陈留风俗传》《越绝书》《华阳国志》等,也记录有人物事迹。 家
族谱的类型也不少,有皇族谱、通国谱、州郡谱、单一家族谱等。

① 《隋书》,第 4 册第 976 页。
② 参阅平步青:《霞外捃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年,上册第
119 页。
③ 《魏书》卷 41《源贺传》,中华书局点校本,第 3 册,第 932 页;参阅梁
绍壬:《两般秋雨盦随笔》卷 7《履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年,第
369 页。
④ 《隋书》,第 4 册第 981 页。
⑤ 郑樵:《通志》卷 25《氏族略》,北京:中华书局,1987 年,上册,第 439页。

61
前面我们着重说明官府主持纪传体史书的编写制度,以及官员任用制度
形成的传记文献,现在了解一下官修传记专著的制度和情况。 一些王朝表彰
功臣,特设机构,西汉置麒麟阁,本为收藏图籍之所,汉宣帝于此为霍光、张安
世、苏武等 11 位名臣立像,“图画其人于麒麟阁,法其形貌,署其官爵姓名”。
这些人“皆有功德,知名当世,是以表而扬之”①。 汉明帝追念光武帝开国功臣
云台28 将及王常等 4 人,计 32 人,画像于南宫云台。 ②唐太宗于贞观十七年
下令图画长孙无忌等 24 名勋臣于凌烟阁。 武则天圣历年间(698—699)在
凌烟阁制作“侍臣图赞”,一百年后,唐德宗看到残迹,追问故事,史官为之讲
解。 ③画像是人物传记的一种,开阁图画功臣、侍臣像,是皇帝以殊荣并以特殊
的形式为大臣树碑立传。
王朝为宣扬某一个人或某一类人,指令史官纂辑传记文书,或者官员、史
官主动编写人物传记。 进士中试,官方和士人都非常看重其事,大约在唐初就
有人编辑出同年录,唐宣宗乃下令官修《诸家科目记》,并令以后逐科编辑, ④
由是后世此类书甚多,乃至清人徐松可以写出大部头的《登科记考》。 这类书
以《宝祐四年登科录》为名著,是科状元为文天祥,传胪是谢枋得,宋末三杰之
一的陆秀夫亦在其内。 这种题名录的书,记录试题、考官之外,一一登录中试
人员,叙其姓名字号、乡贯、三代、中试等第名次,是进士的简历文书。 ⑤史馆修
撰蒋偕为宰相李绛编辑《李相国论事集》,实即李绛言行录,此书被收入《四库

全书》,流传至今。 南宋侍读章颖奉命考订《玉牒辨误》等书,还撰著成《南渡

十将传》,叙刘琦、岳飞等人历史。 宋宁宗时临安府尹袁韶经朝廷批准,为许
由等 39 人立祠,并为他们书写评传,成《钱塘先贤传赞》一书。 ⑧明初马皇后因
读《列女传》,遂由明太祖下命儒臣讨论修订,未成,经其媳徐皇后请求,⑨明成

① 《汉书》卷 54《苏武传》,第 8 册,第 2468 页。


② 《后汉书》卷 22《论》,第 3 册,第 789 页。
③ 《旧唐书》卷 3《太宗纪》,第 1 册,第 55 页。
④ 《新唐书》卷 132《蒋又传》,第 15 册,第 4532 页。
⑤ 徐松:《登科记考·点校说明》,北京:中华书局,1984 年。
⑥ 《四库全书总目》卷 57《史部·传记类》,北京:中华书局,1965 年,上册,第 519、521 页。
⑦ 《四库全书总目》,上册,第 514 页。
⑧ 《宋史》卷 404《章颖传》,第 35 册,第 12228 页;《四库全书总目》卷 61《史部·传记类存
目》,上册,第 548 页。
⑨ 《宋史》卷 415《袁韶传》,第 36 册,第 12451 页;《四库全书总目》,上册,第 420 页。

62
祖下令侍读学士解缙总裁,遂成《古今列女传》,由成祖亲作序言,刊行颁布。
明成祖还为新编《外戚传》作序,此书是“编辑汉以后可为法戒者”,以教育椒

房外戚。
官方用力于编辑人物传记专著和纪传体正史, 并有一些制度作保障,自
然会有深刻的社会原因。 最主要的是以人为鉴、以史为鉴,获取历史经验,教
化臣民,维持王朝的长治久安,有着鲜明的政治、文化目的。 何以这样认识? 我
们了解史书的“传”和“纪”的含义就可以明白了。 帝王之历史记载叫作“本
纪”,《史记》“索隐”就此云:“帝王书称纪者,言为后代纲纪也”②;又对列传作
出解释:“列传者,谓叙列入臣事迹,令可传于后世,故曰列传。 ”③意思是说本
纪所载的君主行政和作风,为后代君王树立准则,是为国君治民借鉴的;传记
叙臣工可以为后人效法的事情,也是作楷模用的。 史书作纪和传的目标业已
表露得再明白不过了。 但是纪和传是什么关系,司马贞在“索隐”里没有讲,刘
知几《史通·列传》则指出:“传者列事也”,“列事者,录人臣之行状,犹《春秋》
之传,《春秋》则传以释经;史(记)、汉(书)则传以释纪”。 ④他的见解是:列传是
注释本纪的,即本纪为纲,传记为目,用传补充纪,使纪和传形成为一个整体,
以其内容教育后世君主治理好国政,臣下做忠臣顺民。 官修纪传体史书,通过
历史人物的言行活动,宣扬统治者的政事、政绩和“皇恩浩荡”,传授治理国事
的经验和办法,以维护王朝的稳定。 正是这种强烈的政治观念,促成历朝政府
十分重视传记体史书和传记的编写。
私人对于编写传记和家史,与官府一样表现出热诚。 我们不妨以宋人编
辑的几部书作例子来说明。 岳珂《金陀粹编》,内含《吁天辩误集》《天定录》《鄂
王行实编年录》等部分,岳珂是岳飞的孙子,作此书是为乃祖被害辩冤,此书
的上述前两部分,于嘉定年间上报朝廷,⑤其行实编年就是年谱。 理学大师朱
熹为传播道学,编著《伊洛渊源录》和《名臣言行录》前、后集,前书记载周敦颐
以下及二程“交游门弟子言行”;后一书系从纪传体史书和诸家文集中摘录名

① 《明史》卷 147《解缙传》,中华书局点校本,第 4 册,第 4120 页。


② 《明史》卷 97《艺文志》,第 8 册,第 2402 页。
③ 《史记》卷 l《武帝纪》,第 1 册,第 1 页。
④ 《史记》卷 61《伯夷列传》,第 7 册,第 2121 页。
⑤ 刘知几:《史通》卷 2《列传》,上海:世界书局,1935 年,第 10 页。

63
人有关世道人心的资料汇编而成。 与前书相同的有程颐之孙程源编的《道学
正统图》,而李幼武为后书编出续集、别集、外集。 ①宋光宗时杜大珪编辑《名臣
碑传琬琰集》,汇辑宋太祖至宋高宗时期名人的神道碑、墓志铭、行状及实录、
国史上的传记文字,此书分量很大,达 107 卷。 ②
南宋末年的丹阳人某某编著
《京口耆旧传》,写宋初至宋理宗时期的京口(镇江)人物传记,内分忠烈、经
济、风节、文学、书画等类,体例“全仿正史,每为一传,首尾该贯,生卒必详”,
由于资料来源多,记载人物的“轶闻逸事,则较史为详”③。 大约是南宋遗民所
作的《昭忠录》一书,写宋末忠义人士 130 人,每位先书其姓名、官爵,后写其

事迹,以褒彰忠节志士,宣扬汉民族气节。 宋人的这些传记专著和有关传记
文书,有的是给亲人写的,为亲情所系,是为维护家族利益,如岳珂之作《金陀
粹编》;有的是为传扬地方先贤,怀有区域观念,如《京口耆旧传》的问世;有的
为褒扬民族气节,如《昭忠录》之作;有的是为传播伦理观念,提倡一种风尚,
如朱熹、杜大珪的著述;有的则为一个学派,或者说为一个小团体,如程源则
为乃祖的理学。 无论其目的如何,都保存了传记资料。
至此,小结本节的意思,古代官府和私家都重视传记文书的写作,在官方
有需要并有一些制度作保障,在私人也是有需要并以伦理观念、传统观念来
促进。 综观官私传记文书写作的原因,可以归纳为四点:一是总结和继承政治
经验,以维护统治和社会稳定;二是用人制度,即为保证官员选拔、任命、考
核、奖惩、祭谥制度的正常进行,以便形成、保持合格的官僚队伍及吏治的澄
清;三是为政治、文化观念的传承,即为传播儒家思想、移风易俗,使人们的行
为符合于政府法令和社会规范,也丰富人们的文化生活;四是体现家族、地方
的利益和荣誉,也是民间家族势力、地方势力发展的反映。 对于原因的分析及
其社会效果的认识,人们可能会有分歧,笔者之所以在这里叙述原因问题,是
为说明大量传记文献是怎样产生的, 以便于理解这些文献的出现和流传,其
实对于今人来讲,最重要的是古代传记文书所保存的历史资料的价值。 为了
认识这种价值,下面说明传记史籍的分类和体裁。

① 《宋史》卷 365《岳飞传》,第 33 册,第 11396 页。


② 《四库全书总目》,上册,第 519 页。
③ 《四库全书总目》,上册,第 520 页。
④ 《四库全书总目》,上册,第 521 页。

64
三、传记史籍的分类

对于事物的分类,是为了认识它,把握它,并按照其本身状况去说明它。
进行传记史书的分类,是为了加深对这种史书的认识,更好地利用它的资料。
古代传记书籍的分类,涉及到全部图书的分类、传记图籍内部的分类,即
它在所有书籍的归类如何,它的内部还有没有分类的必要和如何分类。
认识古代传记图书的分类,需要遵循古代文献分类法,实即运用经史子
集四部分类法,这个方法奠定于《隋书·经籍志》。 在此以前,《汉书》有《艺文
志》,它根据刘歆《七略》分类,将图籍区分为辑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
书略、术数略和方技略,这七略实乃后世的经、子、集三部,它没有给史部书设
立专略,而将它们分散在各略中了。 如此分法,是学者还没有到认识史部书的
重要,也是史部书少并地位高的缘故,诚如业师郑天挺教授就史部的一些书
列入“春秋家”内所指出的:“这一方面反映史籍还不如诗赋、兵书之多,也反
映当时史籍的地位和六经可以相比。 ”①不过这样的分类,也表明人们对史书
的重要性尚欠充足的认识,且使史部书不好寻找,对读者甚为不便。 自《隋书·
经籍志》把所有图书区分为经、史、子、集四部,对七略作了归纳,特别是区划
出史部一类,使史部书有了归属,将传记专著都分在了这一类,传记的零星文
献大部分也在这一类,从而为了解此类图籍提供了方便,但是也还有含有传
记资料的文献归属于经、子、集三部中了。 《隋书》而后,正史有《经籍志》或《艺
文志》的,如新旧《唐书》《宋史》《明史》《清史稿》,以及《四库全书总目》都采用
了四部分类法。
史部书很多,传记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因此只有了解史部分类才能把
握它。 《隋书》将史部区分为 13 类,即:正史(纪传体)、古史(编年体)、杂史、霸
史(霸主史)、起居注、旧事、职官、仪注、刑法、杂传、地理、谱系及簿录。 这种分
类,以后人的眼光来看,自然有许多可以改进的地方,不过在相当长的时间里
它为人们所遵循,“两唐书”及《宋史》均仍分 13 类,只是将几个名称变动一
下,如把“簿录”改称为“目录”。 到《明史·艺文志》作了一些归并,分成 10 类,

① 《四库全书总目》,上册,第 522 页。

65
为正史、杂史、史钞、故事、职官、仪注、刑法、传记、地理和谱牒,①起居注本来
就是编年体,这时与古史一起归类于正史。 《四库全书总目》又作了调整补充,
分成 15 类:一正史、二编年、三记事本末、四别史、五杂史、六诏令奏议、七传
记、八史抄、九载记、十时令、十一地理、十二职官、十三政书、十四目录、十五

史评。 毋繁赘言,清人的分类法比前人大有进步,因为史评、时令的分出,确
有必要,它便利归类和查找,其后《清史稿》又在此基础上增加“金石”一类。
传记类的书籍,在史部分类中,无论叫作“杂传”,或“杂传记”,或“传记”,
在其内部还有再作分类的必要,以便识别。 《隋书》未作分类。 但在著录书目时
有所归纳,我们从书目中可以看出,那时有六类传记图书:一地区人物合传,
二分类人物合传、三家传、四个人传记、五像赞、六志怪。 《旧唐书》明确地将杂
传记区分成 12 类:褒先贤耆旧、孝友、忠节、列藩、良史、高逸、杂传、文士、仙
灵、高僧、鬼神及列女。 ③
这 12 类中有名为“杂传”的,不奇怪,因为它是属于
“杂传记”里的。 从类别标目看,它以人物社会属性为区分的唯一准则。 遗憾的
是《新唐书》《宋史》《明史》都未给传记图籍作分类,至《四库全书总目》则区分
为五类:一圣贤、二名人、三总录、四杂录、五别录。 该书对如此区划的解释是:
“圣贤,如孔孟年谱之类。 ”即书的内容是叙述儒家圣贤历史的,体裁则是年谱
类的。 “名人,如魏郑公谏录之类。 ”这类书是名人自撰或他人替名人而编辑,
体裁为奏议的汇辑。 “总录,列女传之类。 ”系许多人物的传记集结在一起,也
就是人物合传,与前两类单独个人传记不同。 “杂录,如《骖鸾录》之类;其杜大
珪《碑传琬琰集》,苏天爵《名臣事略》诸书,虽无传记之名,亦各核其实,依类
编入。 ”这些书并不标明是传记专书,但内容是叙述人物历史的,不过其体裁
不像传记那样严谨。 所谓别录,“至安禄山、黄巢、刘豫诸书,既不能遽削其名,
亦未可薰犹同器,则从叛臣诸传附载史末之例,自为一类,谓之曰别录”④。 记
载叛逆人物的著述,归于此类。 这样的分类原则,比《旧唐书》进了一步,因为
既注意到人物社会属性,即以圣贤、名人、叛逆等人物类型作区别,将关于他
们的传记区划出不同类别,又考虑到文献体裁的不同,使传、碑传、年谱、事略
等各自为类。

① 《探微集》,第 261 页。
② 《明史》,第 8 册,第 2377 页。
③ 《四库全书总目·目录》。
④ 《旧唐书》,第 6 册,第 1987 页。

66
在史部的传记类之外的类别里,还有传记专书,或包含传记资料的著作,
对于传记的研究同样重要。 《隋书》史部旧事类著录有《大司马陶公故事》《郗
太尉为尚书令故事》《桓玄伪事》, 题目就揭示出这些书是分别叙述陶侃、郗
鉴、桓玄的历史,只是书中突出一些事实,不是前面那类完整的人物传记。 还
著录有《晋八王故事》《晋四王起事》《晋东宫旧事》等书目,①西晋出现有名的
“八王之乱”,这些书无疑是记载司马氏皇室内乱史事的,它是以事为纲,以
人为目,不是传记专著,但具有大量传记资料。 《宋史·艺文志》故事类载有
《司马光日录》、赵概《日记》,以日记体裁记录人物史料;又录有《吕丞相勤王
记》, ②在别史类著录《中兴小传》《宋实录列传举要》, ③这些书专收传记文。
《隋书》《旧唐书》《宋史》《明史》的书目分类中,史部里都有谱系类,《宋史》著
录谱系学、姓氏学著作达 110 部,④《明史》记载的少一些,只有 38 部,是没有

著录单独家族谱的原因造成的。 谱牒是家族史专著,家族成员的个人历史
资料即在其中了。 地理类,《明史·艺文志》著录 471 部,其中有《长安客话》
《金陵琐事》《真定府志》等书。 ⑥
方志是地理类的一种,它定型于宋元, ⑦明清
大为兴盛,且为官修。 方志的体裁是志、传、表、图,“传”占相当大的部分,因
为传记人物多,因而又分出若干种类,分目叙述。 以上事例表明史部传记类之
外,旧事类(故事类)、谱系类、地理类著作都有传记文,纪传体的包容更不必
说了,其他编年、杂史等类也有有传记的,如编年体的《宋实录》《明实录》就有
许多官员小传。
学人都承认“六经皆史”,经书包含着大量的史料,当然会有人物资料。
诸子百家的子部书,阐发作者思想观念,往往借用历史上及当代的人和事去
作说明,那些事例留下了人物历史材料,今人研究先秦两汉历史人物离不开
《诸子集成》,就是这个道理。 集部书多系文学艺术作品,所写的故事是虚构
的,人们从不把它们当作、也不可能当作历史读物,也就是说不会将它们用
作人物传记的史料。 可是,自从史家创造以诗证史的方法后,就可以有条件

① 《四库全书总目》,上册,第 513 页。
② 《隋书》,第 4 册,第 966 页。
③ 《宋史》,第 15 册,第 5106 页。
④ 《宋史》,第 15 册,第 5098 页。
⑤ 《宋史》卷 204《艺文志》,第 15 册,第 5146 页。
⑥ 《明史》,第 8 册,第 2419 页。
⑦ 《明史》,第 8 册,第 2406 页。

67
地使用文艺作品的材料于史学研究和传记研究。 同时,集部中的别集、总集
包含着许多传记文和碑传文,而这是人物传记的直接资料。 集部中的诗话、
词话,于讲解诗词中论述其作者,因而留下了那些人的材料。 在《宋史·艺文
志·集部》有文史类,著录的司马光《诗话》《续诗话》、魏泰《隐居诗话》等以
“诗话”为题的书就有12 部之多。 ①
《明史》也有文史类,著录 48 部书,主要是

明人著述的诗话。
有关古代人物传记史籍的认识, 从利用的角度大约可以归结为以下
四点:
第一,在古代目录学分类上,传记史籍大部分归为史部,且多为专著,分
在经部、子部、集部中的也有,但基本上不是专著,而是含有零碎散篇的片段
传记资料的著述,然而不能因此而忽视它们,特别是对文集。
第二,传记史料图书在史部内部分类中,主要隶属于传记类,其次是正
史、地理、杂史、谱系、旧事等类。
第三,对传记类史书同样进行分类,无论是 6 类、10 类,或者是 13 类,以
符合于传记史籍存在的实际情况为好。 在这方面,《四库全书》的分类显然比
前人合理,因为它有两条标准,比只依书籍反映的人物社会属性这一条准则
好。 笔者以为,有文体的标准很重要,体裁决定传记史料的内容、性质和容量,
因而有不同的作用。 正是由于这种考虑,笔者倒认为在传记文献分类上,内容
和体裁两方面,应当侧重于文体。 如是分类,更便于传记图书归类,因而也就
便利于读者寻觅。
第四,分类再科学,对于应用者来说,还是要根据具体的研究课题来选择
图籍。 一般地说,资料主要在史部,又主要在传记类,但是有些课题的史料,可
能主要不在史部,而会在子部,或在集部。 所以很难划一模式。

四、传记体裁

考察传记分类时已指出体裁的重要,并在事实上接触到文体问题,现在
进行具体分析。 在此以前,先交代把握传记体裁分类的一些因素:其一,理解
古人观念中的传记和传记资料的不同概念,因为今人将古人的传记文书都当

① 参阅王德恒等:《中国方志学》第三章,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4 年。
② 《宋史》卷 209《艺文志》,第 16 册,第 5409 页。

68
作资料来看待、来应用,无须区分是传记还是传记资料,可是古人将正史的列
传视为传记,其他的则不能当作传记,而只是传记材料,依据这一观念,有利
于我们对古人传记体裁作出区分;其二,与第一点相联系,分清传记文是官修
抑或是私修,官私修的体例有所不同,官修有论赞,内容全面,依据素材多,经
过审定,私修、学官修,一般无论赞,不能作定论,往往根据材料少,内容上有
所侧重而不全面;其三,自撰与他撰而形成的差异;其四,体裁本身的区别。 据
此,笔者拟将传记体裁分成六种类型。
l.官修正史列传
官修传记,依据来源广泛的资料写成,并经主管审核定稿。 其体裁是以具
体的历史人物为单位,叙述人物历史的基本要素,即姓氏、字号、乡贯、出身、
仕宦、爵禄、事迹、生卒和哀荣,以及史家的评论。 所叙事情要详略适中,该详
则详,该简则略,不可冗赘,故内容较为全面、扼要。 在官修传记体裁内部又可
以分出几种类型。
列传。 正史中的人物传记,绝大多数名之曰“列传”,唯《汉书》《新五代史》
作“传”,书写传主的一生事迹。 事情多的传记,一人一卷,但大多数是数人合
为一卷,卷末多有史官作的论赞。 本来,史官在叙述事实时,字里行间就有所
褒贬,论赞则是集中评论。
世家。 正史叙述诸侯及有特殊地位的宰辅史及其家族史。 此种体例《史
记》最典型。
载记。 正史对僭伪政权执掌者及其家族的历史,用此写法。
附传。 在某人传记之后,附带说明另一人的历史,文字不多,叙事甚为简
单。 附传传主或者是正传传主的亲属、属吏,或者与正传传主的某一事情相
同、相联系,才被作传,附于要人之后。
合传。 两人事迹相联系,传记合在一起写,如《史记》的《张耳陈余列传》。
家传。 在正传传主之后,分别写其若干个家族成员的传记,这种正史列
传,实际是家传,不过突出某个成员,作为列传传目的名称。 正史中的这类家
传,多见于记载两晋南北朝史的那十部史书(《晋书》,“南、北史”,宋、南齐、
梁、陈、魏、北齐、周书)。
2.官、私撰写的传记资料
前已说明,在古人观念里列传是正式传记,现在所要说的则是传记资料,
是历代政府为表彰、予谥、立祠、立传而要求有关部门或人员写的文书,它除
了特定的功用之外,可作为史馆书写传记的材料依据。 为政府提供资料的,有
69
的就是家属,所以私家也写有传记文,而且越往后世越多。 官私撰写的传记文
书也有多种形式,但大同小异,兹以《宋史·艺文志》著录的书目为例说明之。
行状、行述、行实。 形式和内容都接近传记,唯不像传记那样规范,对某些
事情可以详加叙述,而某些部分可以简略,故其描写有的很生动,不像“前四
史”以后的那些正史传记文那样刻板。 如《越国公行状》《颜真卿行状》《曾巩行

述》《曾肇行述》《宗泽行实》。
事状。 与行状类同,唯更侧重于某些事情、业绩。 如《宋史·艺文志》记录的
《吕文靖事状》。
事迹。 也是讲人物行事的,与行状、事状不同处在于它不一定是官修的。
如《安禄山事迹》《种师道事迹》。
逢辰记、历官记。 写人物履历,如《吕颐浩逢辰记》《韩文公历官记》。
遗事、故实。 通常为对正传所没有记载的历史事实作记录,如《赵君锡遗
事》《张尚书故实》。
别录。 私家撰写的传记补充材料,比如韩琦五世孙庚卿作的《韩忠献公
别录》。
别传。 区别于正传之传,如《赵普别传》。
故事、逸事。 渲染事实,如《魏玄成故事》《丰公逸事》。
本末。 叙述人物历史原委,如《欧公本末》。
政事录。 记录官员从政活动,如《常谏议长洲政事录》。
传。 类似于正传,如《李密传》,系李密原来的属人贾闰甫所撰。
传略。 作者自认为是简单的传记,如《郭贽传略》。
新传。 后人不满于前人之作而续写,如李焘著《陶潜新传》。
赞传。 即评传,如《孔子弟子赞传》。
家传。 以某个主要人物为主体的家族人物传记,如《韩琦家传》《范祖禹
家传》。
3.基本上是私修的碑传文
俗语“树碑立传”,即为死者立坟碑,刻写他的历史以作纪念,这就是碑
传文,并成为传记的一种文体。 纪念文也因用途不同,文体有异,而分出诸

① 《明史》,第 8 册,第 2499 页。

70
多种类。
墓志铭。 绝大多数是传主后裔请人撰写,并向撰稿人提供传主的文献或
口头资料,作为写作的依据。 极少数的情形是奉旨纂修,即官撰,在文体上包
含两种,即墓志和铭,墓志用记叙文,铭用韵文。 它的内容,如清人卢见曾在
《金石三例序》中所说:“备载姓氏、爵里、世系,以及功烈、德望、子女、卒葬之
类,近于史家。 ”①说它近于史家,是因同列传相近,基本上描写一个人的全面
历史。 但因它是私修,不必官方核准,叙事上书善不书恶,常常美化传主,不乏
溢美的话,故有时被人讥为“谀墓之词”。 墓志铭刻在砖石上,置于墓室之中。
墓版文,即墓志铭,但未刻石。
墓碣,即神道碑。 刻石立于坟茔神道处,碑石的形式与墓碑不同,而内容
起始是专为官员写功业的,后世可以不限于官僚。
圹铭。 置于圹域碑石传记文。
生圹铭。 人犹在世,预作墓志铭,以为身后之用。
墓表。 书墓主历史,颂扬其功德。
阡表。 也是立于神道的碑传文,其表状不同于碑形。
权厝志。 遗体处于权厝时期,为其所写的纪念文字,类似于墓志铭。
塔铭。 僧侣舍利葬于寺院塔内,纪念他们的文章,是为塔铭,相当于俗人
的墓志铭。
祭文。 悼念亲属、亡友的文字,表示与死者的亲密关系,并述及死者的历
史片段,议论的文字较多。
哀辞、挽词。 也是悼亡之文,形式与内容类似于墓志铭,分两部分,一叙亡
人的生平行事,一赞其德行。
诔文。 一般的情形是地位、身份高的人给低的人写的悼亡文字。
祠堂碑。 树立于祠堂的传记碑文,如《宋史·艺文志》所载《种师道祠

堂碑》。
4.零星传记资料文书
传记和碑传文大多交代传主一生的历史,但是还有许多文献只说明人物

① 《宋史》,第 15 册,第 5111、5117、5121 页。


② 潘昂霄等:《金石三例》,卢见曾《序》,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 年。

71
的片段活动,而这些文书的体裁是相当多样化的,兹分类以明之。
寿序。 为人庆寿而写的文章,叙述其人特立独行之处,谀辞很多,不为人
们重视,但是明代古文大家归有光将它收入文集,从而提高了地位。
赠送序。 使用散文或韵文写作。 为友人上任、出使、返乡、出游而写的送行
文字,是为送序。 既为特定的事情而写,就反映某人生平的某个方面,以及作
者与接受文章之人的关系。 赠序,因要说明某项事情,而给某人写的,有时包
含规劝的意思,也表达了双方间的亲厚关系。
传后序。 在传记文的后面,再对传记作补充。
叙传。 叙述家世,最早见的是屈原在《离骚》中叙说家世的发迹,其后司马
迁《史记》的《太史公自序》踵而行之,班固、沈约、魏收等相继效法。
题名录。 科举人士中甲科,题名国子监,书其科分和籍贯,它是人的出身
最具说服力的物证。
缙绅录。 为人们“翻检当代中外官员人名而设”,①著录当代官员的出身、
籍贯和官职。
人名录。 高官记录下属的名册,名下书写其字号、籍贯,兼录其言行。
职官表。 正史、方志中以职位为单位,记录历任职官姓名,下注籍贯、功名。
年表。 有两种,一是专写一个人的历史,用表格的形式,依岁月记事;另一
种是记录多人的,如前述职官表。
记事。 专记某人某事的文字,多收在文集中。
琐记。 记叙某人某事,或径直叙人,或以事叙人,再或以人叙事。 多为笔记
体书籍中的文字,所记之事较为琐碎,然而有五花八门的内容。
纪事。 词话、诗话一类的书籍,选辑诗词,介绍其作者的简史或逸事,这是
以诗词存人、传人。
画像和像赞。 画像是人物的形象史料,直接表现人物的体形、体质,成功
的造像,还能反映人物的精神面貌。 有的画像配有赞词,讲其人的内在特质及
与众不同的地方,词少而意赅。
5.基本上是自撰的传记文献
下面将要说的传记资料体裁,系由传主自己写作的,或是由其讲说而他人

① 《宋史》,第 15 册,第 5116 页。

72
记录整理的,也有为他人所写作,不过体裁与自撰的相同,故在此一并说明。
日记。 主人逐日书写当天的行事、内心活动,乃至时事、他人活动。 日记是
其主人的手笔,可以将主人的经历、社交关系,特别是对人生的感受表达出
来,具有其他传记体裁所难以提供的资料。
尺牍,即信札。 尺牍联系着写信人和收信人双方,所以它的内容关涉到双
方历史和双方关系。
语录、谈录。 有些达官、名儒、高僧、道士以及皇帝,关于人事及人生哲理
的讲话,自家或由他人辑录成编。
言行录。 与语录有近似之处,系由他人将富有德行的名臣的言论、行为结
合在一起编写成书,是许多人传记资料的汇辑。
年谱。 有自撰和他撰的区别。 自写的最多只能记录到写作时的年头,他
人写的,则是将谱主的一生,按年系月说明其活动以及与其相关的重要人、
事,一般不作评论。 它的编年体体裁不同于传记和墓志,但能保存更多的传
记素材。
履历、注色、脚色状。 为考核和除骘,官员自写的个人简历,或主管衙门据
其所写代为转述而形成的文书。
京察自陈题本。 京官当京察之年,自写简历,呈报审查。 是较简单的自传,
内容上强调任职和恩荣。
卷头、亲供。 参加科举人员所填写的个人年貌和三代尊亲情况。
手泽、遗墨。 历史人物写的字、画的遗存,也是人物历史资料。
6.其他
上述传记资料在真实性方面自然不会没有问题,但是下述文献的真实性
就更差了,它们更多地带有文艺的虚构性,不过也还需要对它们有所说明。
内传。 如《宋史·艺文志》著录的《汉武内传》。 ①

外传。 如《宋史·艺文志》所载的《赵飞燕外传》《高力士外传》《张中丞外
传》《杨妃外传》《唐滕王外传》《李白外传》。 外传、内传都是写特殊人物的,他
们的行为被人们认为有所怪诞的,尤其是异样女子。 既以内传、外传为名,自
身就与正传区别开来。 内容多不实,因而使用时需要特别当心。

① 朱彭寿:《安乐康平室随笔》卷 5,北京:中华书局,1982 年,第 253 页。

73
五、传记笔法

传记写法,郑师在前述文中论述最详明,今参以笔者的认识,概述于次。
年代明确。 写作传记文,时间一定要交代清楚,其人生年、卒年在何时,重
大事件发生在何时。 人物是生活在特定时代的,离开了年代,对这个特定的人
物就无法认识了。 文学家写传记往往注重文理,文字生动漂亮,而不注意说清
楚时间,因而为人诟病,甚为遗憾。
记事翔实生动。 内容充实,详略得当,而又叙述得生动形象,才能把人物
烘托出来。 否则内容干瘪,像“前四史”以外的那些正史传记,虽说言简意赅,
但内容欠丰富,语言又较平淡,所以不吸引人,远不如前四史那样享有盛名。
个性鲜明。 人物本身是活泼的,各有个性的,呈现出的历史是丰富多彩
的,因此人物传记一定要还原人物自身的面貌,写出其特点。 所以郑师一再强
调:“好的传记更要把这个人的个性、风采、言谈、思想举止、神态,用文字和事
迹衬托出来。 ” ①如果写不出人物的个性,人物传记将是“千人一面,千人一
腔”,读来令人索然无味,这种传记大可不必写了。
家世、家庭、友朋关系清晰。 古人写作传记文,有时注意到这些方面,有时
又较忽视。 这些方面影响着人物的社会活动,写清楚了,传记内容就容易翔
实,也较能表现人物的个性。
置于社会背景中。 人物都具有社会性,人们的活动都受着社会环境的制
约,把人物与社会背景联系起来,写明人物与社会生产、社会经济、社会政治、
社会文化,总之与社会生活的关系,才能写出人物的个性、特点和他的普遍意
义,这样的传记价值就高了。

六、传记读法

如何运用传记资料,要充分认识古代传记材料的特点和保存状况,这里
仅从阅读角度考虑传记文献的读法。
第一,区分人物传记的传与书传、事传。 古人把解释书籍的著作,也作为

① 《宋史》,第 15 册,第 5111、5117、5121 页。

74
“传”,如《春秋》就有《谷梁传》《公羊传》和《左传》的“春秋三传”,通常被人们
称为“经传”。 “春秋三传”是注释《春秋》的,是书籍的传,而不是人物的传。 古
人还将记录事情的文书也称作“传”,如正史的《外国传》《四夷传》,是分别记
载中外关系的,民族关系的,这些传里虽然有人物活动,但是以记事为主,记
人为辅,不是传记的传。 区分清人物传和事传、书传,以免误会,不必以为带有
“传”字书名的书都是传记著作,都可以当作传记史料来读。
第二,把握传记史籍的分类。 这一问题在第三目中已作了说明,毋庸再
叙,唯不仅要注意传记史书内部分类,还需要了解传记类以外的史部,以及
经、子、集部中有关传记材料的文献。
第三,将人物放到时代中去考察。 阅读传记材料时,把传主放在他所处的
那个时代中去,着眼点不能只在传主本身,还要将传主的活动与那时社会的
运动联系起来,庶几认清传主历史。
第四,努力发现人物个性。 唯其如此,才能真正把握人物特点。
第五,考辨材料的真实性。
第六,利用工具书和有关研究成果。

(原载《中国历史与史学》,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 年)

75
历史人物传记史料及其读法
—以《清代人物传记史料研究》为中心
——

拙著《清代人物传记史料研究》(商务印书馆 2000 年版)讲述人物传记的


史籍,但是没有涉及传记的社会价值,为弥补这一缺憾,今在岳麓版《自序》中
稍作交待。 历史表明,古人讲求的高尚道德情操、做事本领、事业上做贡献,为
后人树立了榜样。 人物传记所记录的传主事迹和精神世界,读者会因与传主
的社会价值观、性格、气质、职业、经历的某种类似,发生共鸣,产生亲近感,甚
而融为一体,自然地从传主历史得到启示,获取人生智慧,明白做人道理,认
识社会趋向,去创造美好的人生。 为了读好传记,需要全面了解人物,警惕先
入为主,陷入盲目状态,影响知识的获取。 对历史人物既要有爱憎感情,也要
有超然态度。 我们要关注个人与时代的关系,来认识个人的行为与作用。
人们常说“缘分”“有缘”,我说缘分是诚信,是诚恳、诚实取信于人,相互
理解,相互信任,缘分日增日浓,于是融洽共事,双双满意。 记得前两年,岳麓
书社约我和常建华教授主编一套丛书,我因力难胜任抱歉地谢却了,可是后
来书社孙世杰、胡宝亮二位编辑到寒舍面谈,不是旧话重提,而是新的合作内
容,乃在 2012 年 4 月出版拙作《清代人物三十题》,如今又要梓刻《清代人物
传记史料研究》,这是我们的缘分日增,相继合作不辍。 这两部拙作,都是关于
人物的,我在《清代人物三十题》的《自序》中论述了人物传记作为史学著作的
重要形式,其功用及其史料来源,现在这部书是专讲人物传记史料的,而书中
并没有怎么叙述人物传记在史学中的地位和社会价值,《三十题》的《自序》可
以说做了一点弥补,在这里不拟重复那篇序言的内容,而将重点放在人物传
记的社会功能和读者如何阅读这方面,顺便交待本次阅改的情形。

一、概述历史、人物与人物传记

历史的内容,人们常常区分为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活等方面,认为人

76
类的历史是社会制度史、社会风俗习尚史,或者说是社会文化史。 众所周知,
人之区分于万物,是人们的活动总是有目的、有设想及行动方法的。 这种行为
设计,往往是“个人”、少数人即人物行为的产物,而后才有群体的动作,才会
有有计划的组织行动,个人行为是群体活动的先声,是群体活动的基础,是个
人的社会行为与群体、民族结合,共同行动,乃形成历史。 就中,个人及其群体
的配合、互动特别重要,个人离不开群体,否则就不是社会中的人,但是个人
在群体活动中作用突出,因为个人为生存和发展而奋斗,最具生命力和创造
力。 同时我们也知道,人们的活动,由于每个人的人生观念、社会地位、职业、
性格和发挥社会作用的差异,可以将人们区划为大人物、小人物,三教九流,
各色人等;或者从伦理道德的标准区分为伟人、奸人、君子、小人、完人、宵小
等等类型。
人物故事的传播方式,有传记、综合性史书、文艺作品、历史遗物(如祠
堂、纪念馆、博物馆)。 历史学研究人类历史,如前所述研究群体史、社会史、政
治史、经济史、文化史、民族史、国家史,写作通史、专门史、专题史,都包含个
人(人物)与群体的活动,也可以说是以叙述人物活动为基础的。 比如说《史
记》是其问世时的中国通史,主要讲述的是帝王、贵族、官吏、某些社会下层
(如游侠)的历史。 后世所谓的正史,“二十四史”莫不如此。 所以说人物的历史
包含在通史、断代史、专门史之中,换句话说,可以在那里找到人物历史。 人物
在历史书中,固然如此,但是在历史学中,更有着人物传记的体裁,专门撰写
人物历史,其名称很多,诸如列传、传、附传、大传、小传、评传、自传、画传、年
谱,以及折射历史的文学艺术作品的演义、诗史、外传,等等。 总之,我们要明
了人物历史,到人物传记中寻觅,到通史、专门史各种史学体裁中查找,乃至
向文艺作品、纪念馆问津。

二、传记对读者的智慧、做人的启迪作用

传统社会写史,是为史鉴,主要是统治者借鉴历史经验教训,治理国家和
教化百姓,民众也从历史书中得到知识,不过这是史学的次要功能。 现代社会
是民主社会,专制独裁的制度越来越不得人心,从史书中学习统治术的功用
也随之愈来愈弱。 现代社会是开放社会,人们可以较为容易地获得历史知识,
获取人生智慧,明白做人道理,认识社会趋向,实现美好人生。 所有好的史书

77
都能给人或多或少的智慧启迪,有关人物传记的史籍,因为会令读者更感到
亲切、生动、具体,就更能使读者受到教益,如果稍微具体一点地讲,我们不妨
先了解一些古人学习人物故事的实例,然后总结出几条道理。
1.古代文献推崇的人物及后人对他们的学习
启蒙读物代表作之一的《三字经》表彰了许多历史名人,得到人们的认
同,从而学习模仿,做出新业绩,度过有意义的人生。 《三字经》里的人物故事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孔融让梨:“融四岁,能
有:孟母三迁——
让梨”。 孔子与《论语》:“《论语》者,二十篇,群弟子,记善言”。 孟子“《孟子》者,
七篇止,讲道德,说仁义。 ”周公“我周公,作《周礼》,著《六官》,存治体”。 孔子
“诗既亡,《春秋》作,寓褒贬,别善恶”;“昔仲尼,师项橐,古圣贤,尚勤学”。
“三王”的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的事迹。 孙敬的“头悬梁”,苏秦的“锥刺
股”,车胤的“囊萤”,孙康的“映雪”,朱买臣的“负薪”,李密的“挂角”,二十七
岁始发愤读书的苏洵,八十二岁中状元的梁灏,七岁神童的刘宴,“能辨琴”的
蔡文姬,“能咏吟”的谢道韫,等等。 从圣君、圣人到辅宰,到平民发家的官员,
再到女性。 这些人中,三王、周公、孔孟事迹不必说了,苏秦倡合纵说,配六国
相印;刘宴是唐代理财家;苏洵列入唐宋八大家;李密为隋末群英之一;蔡文
姬、谢道韫是当代文学史、女性史必然论述的人物。
《三字经》赞扬的人物,早已通过其他书籍的传播深入人心,这里提出《三
字经》,乃因它是普及的、通俗的读物,易为人知。 古往今来人们学习其中表彰
人物的事例很多。 东汉高士、学者、医学家皇甫谧,二十岁了还是一味玩耍,不
务正业,一次用瓜果孝敬嗣母任氏,任氏说《孝经》讲孝道,不只是讲求奉养,
能安父母的心才是真孝,你早到成人年龄,还不能务业,我真担心啊! 她又自
怨自艾,悔恨没有学孟母三迁,选择芳邻,有益于他学做好人。 经过这一番开
导,皇甫谧折节改行,成为学者“玄晏先生”。 后人言必称三王、周孔、孔孟,以
他们的行为为楷模、言论为行事准则。 以“卧薪尝胆”而闻名后世的越王勾践,
在吴越之争的困境中,大夫文种向他讲商汤、周文王分别被夏桀、商纣囚禁,
晋文公出逃,经历磨难,成为圣君、霸主。 他们君臣二人学习先贤坚忍不拔的
精神,实行“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政策,最终击败吴国,北上争霸。 周文王的
母亲太任是实行胎教的典范,《史记》说她怀孕时,“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
口不出傲言”,因之“能以胎教子,而生文王”,后世宫中讲究胎教,就以太任为
例,民间亦复如此,乃至史家范祖禹讴歌太任“家邦隆彤史,青编永垂鸿”。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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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正直的政治家王恕与贪官污吏坚持不懈作斗争, 被同僚比作西汉名臣汲
黯,可是仇家诬告他自比伊尹、周公。 其实他不会那样比附的,而是以伊尹、周
公为楷模,要把政事办理好。 文天祥遇难后,人们在他的衣袋中发现他的座右
铭:“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
后,庶几无愧。 ”孔孟成仁取义之说深入他的骨髓。 南北朝时期,前秦的太常韦
逞,他的母亲宋氏生活在乱世,没有兄弟,父亲教她阅读《周官》,并说这部书
是周公著作的重要文献,我们家世代研究它,成了家学,不能失传。 宋氏领受
父教,在逃难路上背着《周官》,给幼小的韦逞讲解这部书。 苻坚发现太学没有
开设《周官》课程,而只有年已八十的宋氏可以讲授,女人又不能进太学讲课,
于是在宋氏家中设立学堂,她为 120 名学生授业。 这是一则佳话,有“周官
学”,周公不朽! 创造“诛十族”的暴君明成祖朱棣也宣称效法周公。 他攻入南
京,让方孝孺起草即位诏书,方孝孺认为他所谓的“清君侧”是造反,不给他
写,朱棣遂说我是效法周公辅佐成王,方氏说既然辅政,那么“成王”何在? 弄
得朱棣无话可说,只好耍无赖地说,谁做皇帝,是我们朱家的事,与你无关。
《三字经》以外的历史人物,为人们学习的事例更多。
东汉班超步西汉张骞通西域后尘,二人成为通西域的杰出先驱者。 张骞
以平民身份应招,受汉武帝之命,两次出使西域,远至大月氏(今中亚阿姆河
流域),功封博望侯。 班超早年为政府抄写公文,不甘心以此终身,乃扔下笔
说:大丈夫应有大志,再不济事,也要像张骞那样立功西域,博取封侯。 这就是
“投笔从戎”的故事,以后真的立功西域,官拜西域都护,封定远侯。
吕蒙学习班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精神,立志做有作为的人。 “士别三
日当刮目相看”的典故,出自三国吴国的吕蒙。 吕蒙早先依附于军官姐夫,被
人贱视,他从班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话中得到教益,决心从军,因功升任
中郎将,孙权开导他用心读书,他就认真阅读《孙子》《六韬》《左传》《国语》《史
记》《东观汉纪》等兵书和史书,精神面貌大为改观,鲁肃因此说他不再是当年
的“阿蒙”。 他成功地智取荆州,使得威震华夏的关羽败走麦城。 江夏太守蔡遗
屡次向孙权揭发吕蒙部下的不法行为,可是吕蒙却推荐他,说他是忠于职守
的好官吏,孙权因之高兴地说吕蒙是学习东周晋国大夫祁奚,专门举荐仇人,
大气度。 陈寿在《三国志》中评价吕蒙是“国士”,而非武夫,应该说是中肯的。
陶潜学习王霸处理隐士的家庭关系。 西汉、东汉之际的太原人王霸,不愿
做汉光武帝的官,隐居乡里,儿子成了地地道道的农夫,见到父亲朋友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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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来访,自惭形秽,王霸也感到对儿子有愧,妻子却认为,不做官是一种清
高的高贵,不必为儿子改变自己的人生之路,经过这一番劝解,王霸也就释然
了。 “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潜,隐居不仕,他的儿子与王霸之子遇到了同样的
—务农不能出仕,陶潜熟知王霸的故事,早早地写出训子词,用王霸的
问题——
事例教育儿子,表白自身行为的有理,让儿子不要像王霸之子那样追求世俗
名位。
长孙道生崇尚霍去病先国后家精神。 北魏司空、上党王长孙道生,清廉自
守,衣着朴素,食不兼味,居处矮小。 一次家人趁他去外地,修缮房屋,他回家
后拆毁新屋,回复原状,并教导子弟:霍去病为了打匈奴,不建设家园,要效法
他处理好国事。 由于他的廉洁奉公,人们歌咏出“廉如道生”的话,他是真正的
清官廉吏。
寇准提倡公仪休廉洁精神。 春秋时代鲁国宰相公仪休嗜好吃鱼,客人送
给他一包鱼,公仪休拒不接受,因为设若收下小礼品,大财物也就不会拒绝
了。 他生活简朴, 自家菜园只种植一般的菜蔬, 别人给他种了细菜 (所谓
“葵”),他就拔掉,改种普通菜。 北宋名相寇准在成安知县任上,给贡士出了
“公仪休拔园葵赋”的试题,可见他推崇公仪休廉洁奉公精神。
范仲淹从政以诸葛亮为榜样。 写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名句的范仲淹,高贵品德的思想渊源,来自于诸葛亮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说政事的成败,不是个人能够把握的,我只是学习诸葛亮不计成败利钝,诚
心去做。 他主持的庆历新政,限制官员荫子出仕,对官员实行严格考核制度,
裁汰冗员,触犯大官僚利益,被贬出京,死在路途。
欧阳修学习韩愈改变文风。 欧阳修是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他得到韩
愈的遗稿,读后非常崇拜,对当时崇尚太学体的文风极为不满,立志寻找改变
文坛风气的道路,创造自己的写作风格,欲与韩愈并驾齐驱。 他主持科举考
试,坚决不取太学体的文字作者。 韩愈“文起八代之衰”,欧阳修著《新五代史》
《欧阳文忠集》《集古录》,均为不朽之作。 欧阳修与韩愈实实在在并驾齐驱,均
为“唐宋八大家”人物。
宋祁、司马光、年羹尧等人以唐代政论家陆贽为榜样。 唐朝朱泚作乱,陆
贽追随逃跑的德宗,建议并为他起草了罪己诏,获得了人心,击败了朱泚,德
宗回到长安,陆贽正直为官,为佞臣所不容,为庸臣所嫉妒,屡次遭到打击和
排斥,即使官至宰相,也遭贬黜,但是他的《翰苑集》问世以来,引起上自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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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至学子的普遍关注,宋祁、司马光、苏东坡、年羹尧等尤为留心,从中汲取政
治治理经验。 宋祁在《新唐书》中称赞陆贽:“讥陈时弊,皆本仁义,炳炳如丹
青。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多次绍述陆贽的政治议论。 清朝大将军年羹尧编
辑《陆宣公奏议》,进呈皇帝,雍正帝赞赏,并表示要撰写序言,年羹尧说早就
代皇帝拟好了。 他是没有学到家,最后被赐自尽。
苏轼少年立志学习范滂为人。 东汉后期有“党锢之祸”,清流派反对宦官
专政,出名的有“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八俊”是人中英杰,为李
膺、杜密等八人,“八顾”是以德行为人称道者,范滂即在其中。 范滂得知被缉
拿,自动投案,县令佩服他为人,要同他一齐逃亡,范滂说我逃跑了,要连累许
多人受害,也会殃及我的母亲,我不能为自身逃走。 他的母亲赞赏他的为人,
说他与李膺、杜密齐名,人生无憾,支持他的行动。 苏轼少年时代阅读《后汉
书·党锢列传》,表示要以范滂为楷模,询问母亲是否同意,乃母高兴地赞同。
苏轼真是讲气节,与范滂相同。 他在王安石变法的新旧党争中,坚持己见,反
对新法,也不同意旧党一概贬斥新法,因而两边受打击,不时地被流放,但他
始终不改初衷。
文天祥崇敬欧阳修。 欧阳修、文天祥都是江西庐陵人,少年文天祥在乡先
贤祠看到欧阳修画像,极为倾倒,欧阳修谥号“文忠”,文天祥乃立志尽忠,做
受人尊崇的人。 他以英勇就义实现了宿愿,成为享誉千年的伟人。
王政学习杨震的“四知”精神。 “关西孔子”杨震,在荆州刺史任上举荐王
密,及至改任东莱太守,赴任途中,时任昌邑县令的王密于夜间怀揣十斤黄金
来送礼,表示感恩,杨震领情而不收礼,并说我们是老交情,我知道你的为人,
你也应当知道我啊! 可是王密仍要杨震收下,还说黄金是我夜晚揣在怀中带
来的,没有人能够知道,杨震却说,怎么不知道? 天知神知,你知我知。 终于让
王密羞愧而去。 杨震的“四知”之说,为后世廉洁奉公的官吏奉为圭臬,成为拒
绝贿赂的思想武器。 王政在金朝初年任职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兼管军队物资,
时值战乱初定,军需管理制度不健全,官员乘机贪污盗窃,也查不出来。 而王
政账目清晰,保管完善,自身穷困,他回答别人的询问说:我不是不能贪污,是
杨震的“四知”教我自律,宁肯清贫,不拿公家财物。
杨溥建议明仁宗学习汉文帝。 杨溥任职洗马,辅导太子明仁宗,劝谏太子
学习汉文帝,将汉文帝事迹汇编成册,供明仁宗阅读。 后来杨溥成为名臣“三
杨”之一,明仁宗与其子明宣宗当政,被人称为“仁宣之治”,与汉文帝、汉景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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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的“文景之治”相媲美。
其他,被推崇的古人也多得很,比如讲民族气节则讲文天祥、史可法;讲
精忠报国则讲岳飞,家族活动家就以九世不分家张公艺为说辞,女性就以《列
女传》人物为楷模,当代学人对明末清初的谈迁更是亲切,他著作的《国榷》手
稿被盗,他坚忍不拔地重新搜集资料,最终成书。 许多学人的著述、手稿在“文
革”中被焚毁、遗失,改革开放后再次撰述,令谈迁精神大放光芒。
更可述说的是华人学习先贤的精神流传到国外,影响人们的行为。 明清
之际,清太宗打败李氏朝鲜,将其世子作为人质押解沈阳,世子在路途接受赠
品棉布,乃父仁祖得知后不满地说:当了人质,怎么能像在宫中那样享受,应
当学习苏武吃苦精神。 苏武牧羊的故事竟然为朝鲜李朝仁祖所熟知,并希望
后人学习,奋发图强。
2.学习前人的做人精神、智慧与追求事业成就
笔者在这里似乎是在讲故事, 其实也是希图理出这些人物故事的共同
点:他们究竟显示了什么道理,能为我们接受和享用? 笨拙的笔者认识到,有
成就的古今人物,他们的精神世界、他们的业绩、他们的毅力与为人,告诉我
们做人的原则和追求是:具有高尚的道德情操,高强的办事本领,事业上做出
贡献。
古今所有的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教育的第一个目标,主流的观念是
做人教育。 首要的是进行伦理教育、修身教育,讲求忠君孝悌,仁义礼智信,追
求道德高尚,有气节,为人正直、坦诚,没有不可以与人言的行为,对人友善,
不做损人利己、见利忘义的事情,具体讲是要求做好人,做对家庭、社会、国家
有益的人,做忠臣孝子、守法的良民,不做坏人、恶人。 往高里说是做国家栋
梁,做高官贵胄、贤人名士,对国家忠诚并能泽惠生民,为家庭家族光宗耀祖。
上述事例中,太任的胎教,首先是要求自己不视恶色,不听淫声,不出傲言,即
具有良好心态,营造生存环境,并令胎儿感受到。 孟母三迁是为孟子有个良好
的成长环境,并让儿子克服人类与生俱来的惰性,终使孟子成为“亚圣”。 任氏
忧虑儿子的未来,适时教导儿子做人,使皇甫谧终于成为杰出的人。 王霸夫
妇、陶潜用两种高贵观教育后人,特别是以清高、清贵,与主流的高官贵爵的
高贵相对峙,令子孙人生选择多样化。 范滂母子、苏东坡母子、方孝孺明辨善
恶,为人正直,疾恶如仇,一身正气。 文天祥的“留取丹心照汗青”、明代杨继盛
“丹心照千古”的志趣,苏武十九年秉持汉朝节杖,舍身求义,给后人留下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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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于国家、民族的爱国精神。 杨震之所以廉洁奉公,敬畏天理人道,他的“四
知”成为长孙道生、王政等廉洁奉公的精神养料。 总之,这些名人之所以受到
后人的尊崇,是他们的为人行事表现出高贵品格,令人们为他们的人格魅力
所感召。
众所周知,对于一个人来讲,德才难于兼备,德长才短是常见现象,才能
也是靠培养出来的,磨练、经历(历练)出来的,上述古人中本领高强者,莫不
如此。 所谓有本事,足智多谋,谋而善断,具有丰富的书本知识、实践知识,对
现实社会有准确的认知,能够根据社会需要、社会发展方向,综合汲取、运用
有益的知识,智慧地操办事业,协调好各种人际关系,特别是同僚(同事)关
系、友朋关系、家庭关系,一切通顺,或者克服一切困难成功了,无论是伟业或
一般事业,都是成就。
经历“锥刺股”般苦读之后的苏秦,再次出发游说各国诸侯。 到燕国,他知
道燕国国境二千余里,拥有甲士数十万,战车六百乘,战马六千匹,储存几年
食粮,而且多年没有战争,他问燕文侯何以能够,特别是如何能够保持国家的
安宁、幸福? 他分析燕国的处境与择交:秦国在同赵国征战,没有力量同时攻
打燕国,而且距离燕国首都遥远,攻打不了,即使攻取几个边境地区,也不能
长期守住;赵国与秦国不同,设若出兵进攻燕国,四五天就可以打到都城。 由
此苏秦得出结论,燕国要长治久安,需要同赵国和好,共同对付秦国。 他实际
—合纵的政治战略。 他的设想打
上提出东方诸侯联合对付西方秦国的主张——
动了燕文侯,委托他去赵国商谈燕、赵合作大事。 苏秦见到赵肃侯,说辞与对
燕文侯有所不同,他单刀直入,讲择交的重要性:要想保境安民,关键在于选
择好友邦,共同对敌。 他说赵国的处境,只有联合近邻的燕国、韩国,以它们为
屏障,抗拒秦国。 他还拿出地图讲解,东方六国地方大于秦国五倍,兵力是他
的十倍,只要六国合作,秦国就不敢东犯。 赵肃侯赞同苏秦的主张,派他再去
联络其他诸侯。 苏秦于是次第去了韩国、魏国、齐国、楚国。 在各国,均就该国
的地理形势、财力、物力、军力,讲明如何处理好与其他国家的关系。 他对各个
诸侯国的状况了如指掌,分析得头头是道,正中对方的心思,因此说服了他们
乐于实行他的主张,六国诸侯乃聘请他为合纵约长,并各自任命他为相国。 由
于合纵的形成,秦国十五年没有出兵东方,合纵政治方略获得明显效果。 苏秦
的成功,就其个人来讲,能对各个诸侯讲述不同的内容,是他具有极其丰富的
知识:历史、地理知识,各国现状、天下的政治生态,尽在他掌握之中,知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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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是他成功的根源所在。
前述陈寿指出吕蒙是国士,在战场上、在政治上他不仅是战术家,更是战
略家。 魏蜀吴三方征战,要想获取胜利,得有正确的战略战术,孙权图谋攻打
曹操的徐州,询问吕蒙的意见,吕蒙说吴军的长处在于水战,而徐州是陆地,
即使攻占了,曹操来争,我们也守不住,何况荆州是我们必争之地,设若东西
两头作战,必然兵力分散,哪一方面也难如愿,不如专顾西头,集中优势兵力
以赢得战争。 他考虑的是整个战局,加之知己知彼,谋略是完全正确的,孙权
予以接受,不去攻打徐州。 当关羽北进与曹操争夺襄阳之际,吕蒙伪装生病,
辞掉职务,使得关羽误认为吴国不会进攻荆州,遂将守军撤往襄阳助战,吕蒙
乘机派兵偷袭荆州,轻易获胜。 吕蒙处理与同僚蔡遗的关系,不是睚眦必报,
而是懂道理,识大局,以德报怨,乃能“化干戈为玉帛”。 国士,是智者,是用智
慧谋国,取得成功。 吕蒙充分发挥了智谋的作用。
越王勾践能够走出吴国宫城,亦是智谋的结果,他在吴王宫中服劳役,精
心喂养马匹,妻子也跟着打扫马厩,夫妇表现出安分乐命的样子,吴王生病,
勾践每天为他尝粪便,以便为他治病,以此麻痹吴王,使得夫差可怜他,放他
回国。 勾践脱离虎口,实行十年生聚政策,为多得劳动力和兵力,奖励人口生
殖,减免婴儿父母徭役,深得民心。 他是用智得到成功的。
梁灏八十二岁中状元,今人或许会讥笑他功名心太重,老而无耻。 他多次
参加考试,非中状元不罢休,终于达到目标。 没有锲而不舍的精神不可能坚持
与试,没有出众的文采更不可能技拔头筹,关键在于梁灏的文字功力,是他的
才智技能达到他人生的顶峰。
但凡成就大事业者、事业有成者,必定善于学习,善用智慧,也必定具有
坚韧不拔的品格、大无畏的精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气概,不怕挫折,努力
奋斗。 勾践的忍辱雪耻不必说了,张骞、班超在异域不怕挫折,张骞不止一次
被匈奴俘虏,后逃脱虎口,却能勇敢地第二次进入西域,达到预期效果。 寇准
在澶渊之盟中减少宋朝的损失,宋真宗年间辽朝大军南犯,宋朝副宰相王钦
若、陈尧叟主张逃亡金陵或成都,寇准力排众议,促使宋真宗亲征御敌,鼓舞
了士气,打败辽军先锋,但是宋真宗仍然惧怕辽朝,决心议和,愿意每年给辽
朝一百万作为和谈条件,寇准不能反对皇帝,指示议和代表岁币不得超过三
十万,结果是和议形成,宋朝每年给辽朝银十万、绢二十万匹。 这是屈辱的和
约,但若没有寇准的坚持抵抗和限定岁币数目,宋朝或将流亡,或输送更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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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币。 在皇权淫威下,经过寇准勇敢地抗争,取得一些成就,实在不容易。 欧阳
修在文学、史学方面的杰出成就,是一生坚持不懈努力的结果,晚年修订早先
文章,冥思苦索,绞尽脑汁,夫人薛氏心疼,劝他:上年纪了,何苦这么费神? 又
开玩笑地说难道你还和年轻时一样怕先生嗔道文章写得不好? 欧阳修笑着回
答:现在倒不是怕前辈老师,是怕后生看了笑话。 文章千古事,欧阳修正是以
这种敬业精神、一丝不苟的精神对待文学、史学创作,这才有不朽之作。
归结起来,今人吸收古代人物的精神遗产,大约有这么三条:
第一,人应具有高尚的道德情操。 懂得伦理,讲求修身践履,对家庭、社会
有责任感,做好人,不做恶人;做正人君子,不做小人;出仕则要廉洁奉公,忠
于国家民族,泽惠生民,为亲人增光,绝对不能贪赃枉法。
第二,具备高强的做事本领。 善于学习并掌握丰富的书本知识,正确认识
社会,成功运用书本、社会两种知识,智慧地从事政治管理、经营生产、文化教
育活动,胜任或出色地从事事业。
第三,事业上做出贡献。 具有高尚道德情操和高强做事能力的人,如果能
够发挥百折不挠、坚持不懈的精神,一定能在事业上取得成就,做出大贡献。
古人的人生追求、做人准则、励志精神、道德规范,是与时代的发展相吻
合的,是那个时代的精神文明,有其时代性、时代发展的局限性,与现代社会
人类文明的发展自然有不适合以致冲突的地方,比如忠于皇帝、笃信专制主
义皇权,又如愚孝,对天、神缺乏科学的认知,只有子民意识,没有公民意识
(那个时代提不出这个问题),等等。 我们今天当然不能全盘继承它,而是需要
分析,吸收其适合于今日需要者,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是不可忽视对传统文
化的撷取,吸收其养料,建设新文明,如若像某个时期那样全面批判,就会出
现文化无根的危险。

三、传记史书的读法与知识之接受

人物传记记录人类知识的结晶,阅读人物传记可以因为增加知识而开发
智能,智慧地处理人生各种事务。 但是如何阅览传记才能获得良好的效果? 像
一般读书一样,选择好的图书来读,一个历史人物的传记可能有几种,这就需
要读那种较好的书了。 读什么样的书均需如此,毋庸赘述,笔者只是就如何读
好传记图书谈一点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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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面了解人物,警惕先入为主,陷入盲目状态,影响知识的获取
笔者研究历史人物,是尽可能地搜集有关原始资料,学习前贤研究成果,
进行综合分析,得出结论,从而论及其人历史地位。 及至发现新史料,要进行
重新判断,作出补充,修改看法,其实补充也是修正,所以很难有定论。 笔者对
学界的论著也常持此态度,阅读时常存疑问,从而有所收益。 个人经验,也是
个人读史态度。
所谓“警惕先入为主”,有两个涵义:一是先有对历史人物的见解,读新书
加深原来的认识,不再探求新知;二是只知其人的局部史事,就作出判断。 业
已问世的人物传记,并没有给人物作出定评,也不可能成为定论。 2011 年辛
亥革命百年回眸,孙中山再次被重点研究,“国父”的历史地位再次被肯定,但
是也有不同的声音,比如认为他是社会边缘人物造反,就不那么尊崇他了。 至
于秦始皇,就不像对孙中山那样小有分歧,而是两极化的:暴君,遗毒无尽;
“千古一帝”,“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业待商量”。 学者间的歧异,读者需要
明辨,不能简单地相信哪一个学者的意见,同时也不能简单地否定另一个观
点,而是需要形成自己的认识。
学者的不同见解是客观存在,过去、现在、今后都会如此。 这是因为:观
念、方法差异;占有原始史料状况有别;研究态度严肃程度、严谨与否;所谓
“历史都是当代史”,随着时代的变化、要求,重新解释历史。 社会的客观环境
与学者的主观意识,决定了历史人物评价的多样性,难以统一,难得有定论。
2.既要有对历史人物的爱憎感情,也要有超然的态度
有爱憎感情是很正常的,人都有其价值观,富有正义感,对历史人物的行
为会产生共鸣,于是有了爱憎。 阅读人物传记,会喜爱、欣赏他的某些方面、主
要方面,甚至全部行为,或者憎恶其人,一概否定。 因为有爱憎,会很有感情
地、容易地从他身上接受应该得到的知识,人生的经验教训,所以有爱憎情感
是正常的、必要的。 不过爱憎也容易产生偏颇情绪,要么对人全盘肯定,要么
全盘否定,特别是对不喜欢的人物绝对地否定一切,并没有全面把握历史人
物,难以从中吸收应有的养料。 一个人原来是无赖少年,而后折节改行,成为
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一个人可能前半生做了不少好事,后半生干出许多坏事,
成为坏人。 善于阅览的读者从中认识他们转变的原因与动力,从而得到人生
启迪。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完人,爱其该爱,憎其该憎,爱憎之中,重要的是了解
产生的原因,可以得到的经验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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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关注个人与时代的关系,认识个人的行为与作用
西方的学者写作人物传记,有名之曰“大传”的,是将传主与他所处的时
代、社会联系起来,不是单纯地讲述传主的生平行事。 传记作家常常宣称其研
究是通过一个人反映一个时代,也是将人物放在时代社会中去考察,观察他
与时代、社会的关系,他的行为受社会的制约,又产生影响社会的因素,给社
会留下痕迹,甚而或多或少地改变社会面貌。 因此阅读人物传记不是单纯地
了解传主的行为,而需要同他所处的社会状况联系在一起来认识,才有可能
准确地认知,获得应有的知识。
写到这里,需要说明我们为什么最能从人物传记中获取教益:
读者与传主社会价值观的某种一致性,性格、气质的某种类似、相同,职
业、经历的某种类似、相同,成败、事功的某种相似,这种种人生因素,会使得
读者对传主的人生产生共鸣,产生爱和憎,产生亲近的感情,甚而融为一体,
爱其所爱,憎其所憎,汲取人生经验教训。 读者的共鸣,是自然地从传主历史
得到启示,是其他历史读物、其他书籍难以做到的。
再说成功的人物传记,能够表达出传主的个性、情感、事业成败,易于感
染人,令读者产生亲和感;真实的、具体的故事,易于吸引人,读者不需要多么
高的文化修养,就能接受,就能领会。
一句话,历史人物传记所提供的生动、具体、形象的认识经验,最容易被
读者接受,从而获得人生哲理性的教益,去创造美好的人生。

(2012 年 3 月 13 日初稿,
以“历史人物传记及其读法——
—以《清代人物传
记史料研究》为中心”为题,载于《江海学刊》2012 年第 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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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论人物与人物传记

众所周知,“历史是人的历史”,然而如何理解这种共识,无论是在过去还
是现在,人们的见解多有差异,就“人”的内涵、主体讲,即有个人与群体、社
团、民族、种族、社会之别;就人对历史的作用讲,即谁是历史的创作者、主宰
者? 是社会发展规律、物质条件规定人的行为,还是人的行为的主动性起作
用? 这些问题学者们的认识是颇有差异的。 看来,研究人的历史,首先要弄清
个人、群体与社会、与历史的关系问题,而后才能进一步明了史书中人物传记
的社会作用。

一、个人(人物)·群体·历史

文学家林语堂于 1935 年在《吾国与吾民》书中的相关论述,给了我们一


个关于个人与历史的明确说明和富有启发性的见解。 他说:“研究任何一个时
代的文学或任何一个时代的历史,其最终和最高的努力,往往用于觅取对该
时代之‘人物’的精详的了解。 因为文学创作和历史事迹之幕后,一定有‘人
物’,此等人物及其行事毕竟最使吾人感到兴趣。 当吾人想起马蔻斯·奥理略
(Marcus Aurelius;笔者案:121—180 年,罗马帝国皇帝,著作《沉思录》,被誉
为哲学家皇帝)和吕善(Lucian),便知适当罗马衰落时期。又或想起佛朗古·维
龙(Francois Villon;笔者案:15 世纪法国抒情诗人,著有《遗嘱集》,被称为市
民知识分子)便知适当中古世纪。 想起一个时代的重要人物,马上感觉到那个
时代很熟悉,也很明了。 ”①撇去关于文学的陈述,仅就历史研究而言,林氏在
这里表述了三重意思:研究的最终、最高目的是认识人物;历史事实,归根结
底表现在人物身上;著名人物代表那个时代,令人熟悉那个时代。 对他的第一
点说法可能会有异议,也即对史学研究的目标如何规范得更准确些,但总的

① 林语堂著:《吾国与吾民》,黄嘉德汉译,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2005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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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讲,历史研究主要是落实在对历史人物的认知上、理解上、说明上,这正是
笔者赞同的地方,所以才大段地引述在这里。 研究历史,必定会涉及到历史事
件、社会制度、社会组织、社会群体、民族国家,但是又必然会寻觅事件、制度
和群体、民族活动与个人行为的关系,事实上,先有一个个“个人”,也即人物
的活动,才有群体的动作,才有计划的组织行动,个人行为是群体活动的先
声,是群体活动的基础。 所以研究人的历史,研究群体史、社会史、民族史、国
家史,都是与人物史分不开的,都是建立在人物研究基础上的。
史学研究以人物为主要对象,有时被制度史、事件史所掩盖,有时还被历
史发展规律说所排斥。 制度是人制定的,而制定者往往是个人,是极少数人,
它离不开人物,制度又是由人来执行的,实现的,或破坏的。 看来,制度会起到
制约、束缚人的作用,但不是决定性的,是人来决定制度,是人物决定制度。 事
件史重点描述的是事件,是一群人,如若忽视个人(人物),则会被诟病为见物
不见人,不是成功地研究历史。 至于社会发展规律说,将人在社会发展规律面
前看成是被动的、无能为力的,几乎成了机器人,而不是活生生的人,那是违
背历史是人的历史这个根本事实的,其自然无视人物的作为了。 制度史、社会
发展规律说,不以人物为根基的史学研究,只能走入歧途。 事件史若以人物为
—中国的知识分子与革命》
线索,则将会是成功之作,如史景迁著《天安门——
(温至溢译,台北时报文化出版社 2007 年),以康有为、鲁迅、丁玲三个人物为
主线,穿插秋瑾、沈从文、瞿秋白、徐志摩、闻一多、老舍等人物,以他们为代表
探讨知识分子与革命的关系史, 反映 19 世纪末至 20 世纪 80 年代的中国精
神面貌。 归根结蒂,成功的史学研究必定是建立在人物研究基础上的。
我们还可以从个人的社会、历史作用来看人物在历史上的地位。 个人为
生存而奋斗,最具生命活力和创造力。 在中国大陆,有个时期特别强调集体主
义、人的共性、人民群众是历史发展的动力,猛烈批评所谓个人主义,抹杀个
人的创造力,及至改革开放之后,人们思想解放,重新认识个人的社会能量。
文艺理论家王元化在 1986 年写道:“真正活的创造力是存在于组成群体的个
体之中。 没有个体的主体性,就没有创造力。 在某种特定情况下,没有个性对
共性的突破,就没有发展和变化。 片面强调共性制约个性,以致压抑个性取消
个性,就会摧残创造力。 ”①唯有研究个人(人物),才可能更好地理解个人在历

① 王元化:《思辨发微》,第 89 页,香港:三联书店,1992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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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的作用,个人与群体作用的关系。
个人是群体的一分子,若干个群体组成社会、民族(或多民族)国家,检视
个人在群体中以及群体的活动,可以明了社会的状况、动向,因此人们说个人
(人物)的历史反映社会的历史,即林语堂所说的人物代表了时代。 我在 1985
年出版的《雍正传》的序言中说:“把个人放到时代社会中考察,既可以阐明个
人的历史地位,还可以揭示那个社会的发展状况。 这就是从一个人看一个时
代,这是进行历史研究的目的之一,也是一种研究方法。 ”①人物代表、反映时
代,能够让人认识时代,应该说是人们的共识,我这里还愿意引出一位文艺评
论家的表述。 李辉论说研讨当代奇人聂绀弩的必要性:“不去认识这样一个特
别的存在,对现代文人甚至现代社会的认识,显然会是残缺的。 当我们花费那
么多的时间与精力去追求共性、认识同一性之后,对于那些最具个人色彩的
人物,应该投去更多的目光。 我想,也许在注视不同生命存在方式的差异时,
对人、对历史的理解才能真正丰富起来。 ”②他从人物反映社会的道理,倡言重
视人物个性,从而与王元化有相同的认识。
文学家的小说、戏剧无一不是创造人物,特别是创造富有个性的人物,历
史学家的研究对象重点之一是人物,人文学者共同关注人物,是学术使命之
所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历史学通过研究人物,认识历史,同时描述历史,介
绍历史,反映历史,令人读史明世,知人论世,予人智慧的启迪。 我就是以此为
目的,前此写出《雍正传》专著,以及好几十篇古代人物传记和人物事迹的论
文、随笔,甚至为人物研究、文学家创作、谱牒学爱好者提供借鉴资料,出版
《清代人物传记史料研究》(商务印书馆 2000 年)一书。 重视、加强人物研究和
传记写作,是以检出有关清代人物的文章三十篇,集结成本书。

二、古代史书重点撰写人物传记

今天人们认识到个人是历史的主体,是历史变迁最为活泼的因素,在古
代,受天命论、英雄史观的支配、影响,编写史书就将撰写帝王将相大人物的
传记放在首要地位、重点位置,所以在夙称史学发达的中国,传统史书以人物

① 冯尔康:《雍正传》自序,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年。
② 李辉:《沧桑看云》第 19 页,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1998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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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记为主要内容。 对此,不妨从史籍体裁中传记文的地位、传记文体、传记对
象三个方面作一简单的分析。
1.史籍体裁中传记文的凸显地位
传统史书的体裁,大体上是纪传体(如“二十四史”)、典志体(如“十通”)、
编年体(如《资治通鉴》)、纪事本末体(如《明史纪事本末》)、地方史志(一统志
及省府州县志)和族谱(玉牒、家谱)等类型。 纪传体,即以人物传记为主要体
裁,“二十四史”的开山之作《史记》,包含本纪、世家、列传、书、表(世表、年表)
几种体例,本纪实际是帝王传记,司马迁说“纪者,记也,本其事而记之,故曰
本纪”,唐代史学理论家刘知几在《史通·本纪》云:“列天子行事,以本纪名
篇。 ”道出本纪是帝王传记特质。 世家是以家族成员为范围的个人传记,列传
是一个个的个人传记,“表”中的诸侯年表是片段的人物传记,因此所谓纪传
体,基本上是人物传记史书。 地方志的体例为记(地方大事记)、传(职官传、乡
贤传)、志(风土志)、表(选举表、科举表)、图(地图、衙署图),它向纪传体史书
体例靠拢,人物传及人物史料占据了图籍的大部分篇幅。 典志体史书,是叙述
王朝典章制度的,虽亦记录人物活动,不过缺少传记,唯郑樵《通志》例外,有
世家、宗室、列传、载记诸种类型,全书二百卷,列传就多达一百三十卷。 编年
体、纪事本末体史书记载事件,有人物活动,然非人物传记。 族谱,主体是宗族
成员的谱系和个人传记。 统观各种体裁的史书,其叙事体例和内容,除典志体
之外,人物传记占据突出地位,尤其是人们讲到传统史书,常常是指“二十四
史”的“正史”,更令人生出史书几乎等同于人物传记的感觉。
2.传记文体与传记内容的丰富
传记,以及片段传记,有很多类型,因体裁、题材之异,大致可以分为六
类:传记、碑传文、年谱、序记、自撰文、其他体裁,每类之中仍因体例关系,还
有不同。
传记类,有所谓正传和附传之分。 正传,叙述传主的全面历史,形成个人
的完整或较为完整的历史,因此人们说到人物传记时,往往是指这一类型。 附
传,正史在书写传主之后,有时附带为其家属、下级、同僚,或同类、同气质的
人写小传,侧重其人历史的某一方面,而非全面陈述。 一般来讲,正传、附传是
正史的写法,但是也出现在其他载籍中,在学术笔记体书籍之中常有这种情
形,虽然文字不像正史那样多,而意例是相近的,如《世说新语》的注含有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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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物小传和传记素材。 又如官修的《明实录》,在叙事中,为亡故的大臣附上
小传,而《清实录》则没有采取这种做法。
碑传文的文字,亦有多种体裁。 有墓志铭,写传主全传,常是传主家属请
人所作;行述、行实、行略、事略,多属于家属之笔,为求人写墓志铭,给人家提
供传主素材而作;家传,本家所书;哀辞、诔文,是在上者为在下者所作的哀悼
文字。 从体裁可知,碑传文中,有的已经形成正式传记,有的则是传记素材。
年谱,传记之一种,或者说是传记的资料长编。 年谱也有多种体裁,有文
(文字)、表(表格式)、图(图画)、诗(诗词)等类别。 年谱有自撰和他撰两种。 年
谱有简略的,有详备的,透过年谱,得知谱主生平梗概,或详细历史,更可以为
他人写作谱主详细传记提供翔实材料。
序记。 “序”,这种文体,通常人们不会将它同传记联系起来,其实有的
“序”记事,很有传记成分。 因为它同人物传记密切相关,故而笔者以“序记”为
名,用以研讨传记文。 《史记》《汉书》和《宋书》作者司马迁、班固、沈约各自为
他们的书写序,叙说自家家史和家族人物史,有家传和自传成分。 古人做官赴
任,亲朋好友或为他写“之官序”,会述及他的生平要事。 “寿序”,为人做寿所
写庆贺文字,在赞美之中常有承受者的部分活动历史。
自撰传记文。 在年谱部分说到有自撰年谱者,亦有写自传的,清代地方官
员大计、武官军政、中央官员京察,要写自家履历。 官员被引见(受皇帝接见)
应自陈履历,他的主管衙门要为他写出引见履历。 人们写日记,写书信(尺
牍),他人记录他的谈话形成的“语录”,都是个人自撰的历史资料,不过多系
片段的而非完整的传记。
其他体裁。 一些著作的注释,为人作小传或记录人物片段活动,比如“诗
话”“词话”,评论诗词创作与艺术价值,同时讲述其作者的为人行事,有着传
记研究不可忽视的资料。
体裁表现内容,史书及人物传记体裁的多样性,能够容纳各种传记内容,
能够记录完整的传记及其资料。 我国史书多种多样的传记体裁,令人物传记
丰富多彩,更为后世学术研究者提供巨量的史料,以撰写历史人物传记。
在多种体裁中,在传统社会观念中,正史里的传记才是真正的传记,其他
形式的是为写作传记的资料,是传记素材。 我这里将成文的传记和传记资料
统统归为传记类,是泛泛而言,这是需要明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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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传记对象
历史人物有着社会层次的区别,因为社会地位的差异,不同的人、人群在
社会中有不一样的作用,影响力有着大小不同以至巨大的差别。 官修史书为
历史人物写作传记,是根据人们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影响来决定取舍的,在清
朝乾隆年间,国史馆对什么样人立传,按照官职、品级作出规定,那是极端化
了,但反映了官修史书的准则。
史书人物传记究竟写了些什么样的人, 不妨以记载人物传记最多的正
史、方志、族谱来说明。 正史写皇帝及其家族成员,为他们作传记,在本纪之
外,有宗室传、皇子传、公主传、后妃传,皇室外的贵族,有外戚传、公侯传、大
臣传,有高等文士的儒林传、文苑传,有忠义人士的忠义传、反面人物的贰臣
传,官方伦理主导下楷模人物的义士传、列女传。 由这些传记名目不难看出,
正史书写的人物是达官贵人和官方认定的平民义夫节妇,而大多数是社会上
层人物, 社会下层则少得可怜, 被淹没在贵胄官僚之中。 方志写当地管理
—地方官,本地名贤,即出仕中央和其他地方的大大小小官员,本地有名
者——
—真正意义的处士、名士、绅衿,表现突出的平民男
望的、有功名的读书人——
女。 所写的官员,虽有高官,不过以中下级官员为主,在级别上比正史人物要
低得多,绅衿也多系进不了正史儒林传、文苑传的,节义男女亦复如此。 当然,
他们都是地方精英。 今日保存的族谱,即明清以降族谱的人物传记,小部分是
精英人物,大部分是平民百姓营生有成而重义者、苦节的孝道男女。 总起来
看,正史、方志、族谱传记传主的社会身份,是贵胄、大小官员、平民男女皆有,
若是比较这三种体裁史书,可知正史记录全国性高身份者,被方志立传者是
高身份中次一等的人,都属于社会上层,族谱传主则多系社会下层人物。 正
史、方志是官修的,或官方认可的,是史书的主体,所以说史书的人物传记是
社会上层人物的传记。 至于笔者说族谱有社会下层的传记,是今日的认识,在
传统社会里,下层人物不配有传记,乾隆朝国史馆立传标准就是明证。 再说,
自撰年谱者有之,而不敢写作的大有人在,原因就是认为自家不配有年谱,更
不必说有传记。 如今观念不同了,人人都可以有传记,族谱中普通人的历史记
录,自然可以视作传记或传记资料。
总之,官修史书和方志,立传的是上层社会成员较多,平民很少,而族
谱、笔记、碑传文中平民传记和传记资料则颇有一些,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
有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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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部《中国通史》说:“旧史大量地写人物传记,其所持的观点是有错误
的,但对写人物传记的重视是可取的。 ”弃置评论古代史书的史观不谈,其指
出传统史书关注人物传记写作,是反映史书实际的。 写人物传记是好传统,应
当继承。 近代史家亦有仿照传统史书写人物传记的,罗尔纲的《太平天国史》,
内含叙论、纪年、表、志、传五部分,自认为就是一部“太平天国人物志”(《太平
天国史·自序》)。 当然,问题不在于形式,而在于内容,今人依然重视人物传记
的写作、出版与阅读。

三、人物传记与知人论世予人智慧

传统社会写史,是为史鉴,是统治者借鉴历史经验,治理天下和百姓,也
有教育民众的作用,不过这是史学的次要功能。 现代社会,也有人说“忘记过
去,就意味着背叛”,或者说“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要学一点历史”,现代社
会越来越不是专制独裁的社会,这种功能会随之愈来愈小。 再则,传统时代社
会变化缓慢,历史经验用途广泛,现代社会变动急剧,经验运用价值也相应变
小了。
传统社会历史知识是社会上层掌握的,社会封闭,下层人士所知甚少,而
且是传闻、演义较多,现代社会开放,人们可以较为容易地获得历史知识,因
此笔者认为,如今的历史功能,主要在于民众的运用。 它的价值,总的来说是
知人论世,给人智慧,以便实现美好人生。 就中,人物传记的作用是不言而喻
的,如果稍微具体一点地讲,我想是:
读史明理。 明白人伦之理,懂得做什么样的人,如何做人。 传统社会责骂
不懂事、不讲伦理道德的人为“畜生”,人们讲人兽之别,就在于讲不讲、有没
有社会道德,有没有良心,没有就“不是人”。 今人又很痛心地说到“人”变“兽”
的问题。 老舍创造的艺术形象《骆驼祥子》中的祥子,前后期性格不同,最终让
祥子的完整形象是:“人不自己从野兽中提拔出,可是现在人还把自己的同类
驱逐到野兽里去。 祥子还在那文化之城,可是变成了走兽,一点也不是他自己
的过错。 ”(《骆驼祥子》第 23 节)祥子在生活中,从纯朴、勤劳奋斗的人生,转
变成损人利己、苟且偷生之人,回到“兽”的状态,当然责任不在他,而是恶劣
的社会生活环境造成的。 王元化在《思辨发微》中评价“文化大革命”:“最大的
— 一方面使少数人异
悲剧是扭曲人性,使人发生令人毛骨悚然的自我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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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为神仙先知,另一方面又使多数人异化为兽。 ” ①人异化为兽,多么令人痛
心! 人们忧虑的是社会公德的建立,让人成为有教养的道德高尚的人,富有同
情心的人,关爱宽容他人的人,遵守社会公德的人,受人尊敬的人,不是“打砸
抢”式的暴徒,不是不讲诚信、不顾公德的无赖之徒。 出境旅行,不遵守人家社
会规范,还说人家搞歧视,其实是自身行为举止不文明,不作反思,配称“强
国”公民吗? 人怎么能没有过失? 重要的是能够闻过知耻,砥节砺行,以坚忍不
拔的精神,除掉不文明的行为,做文明的人。 读人物传记,用心的读者会从历
史人物身上看清人世的美丑善恶,懂得爱什么,憎什么,去做真正的人。
读史明智。 笔者曾经泛论过学习对于开发智力的作用:“人的一生是学习
的一生,致力于学的人将会得到比一般人更多的书本知识和实践知识。 天分
高的人聪明,即使天资平常的人也会逐渐聪明起来。 这样在做人行事上,在从
事政治活动、经济活动、文艺创作、学术研究方面,就会有较强或很强的本领,
自然会做出成绩,以至能贡献社会。 ”②学习使人聪明,阅读历史人物传记,会
从古人身上得到智慧,拓宽人生之路。 古人的谋生、处事、处理各种人际关系
等等方面,都有睿智的经验,后人学习借鉴,特别是关于励志向学、精研技艺、
勤勉敬业、生活俭约、诚信待人等方面,人们将会得到无可估量的教益,从而
更好地去创造美好人生。
读史明世。 认识社会现状、走向,明辨善恶美丑,作出正确的处世选择。 如
对史无前例的“文革”怎么看,要不要、能不能对它进行学术研究,还是让它
成为学术研究的禁区;1986 年巴金倡议建立“文革”博物馆,“用具体的、实在
的东西,用惊心动魄的真实情景,说明二十年前在这块土地上,究竟发生了
什么事请?! ……只有牢记‘文革’的人才能制止历史的重演,阻止‘文革’的
再来”。 阻止“文革”重演,是大众的愿望,还是小众的关注? 在这些问题面前,
人们可以不闻不问,也可能形势逼迫人不得不作出判断。 要之,人们对于生
活的世道不能不有所思考,有所回答。 读史明世,会有助于明辨方向,作出正
确的人生选择。

(此文为拙作《清代人物三十题》自序,
《历史教学》2012 年第 2 期刊发时
有删节)

① 王元化:《思辨发微》,第 89 页、第 28 页,香港:香港三联书店,1992 年。


② 冯尔康编著:《砥砺篇》,第 211 页,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1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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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药界历史人物传记资料的来源与搜集

关于这个题目,我想先要明确两点。
第一,中医史人物研究有必要吗? 2008 年一个时期网上热议取消中医,
而 20 世纪头三十多年取缔中医的言论更是甚嚣尘上。 其实中医乃中华文化
瑰宝,与西医不同,讲究辨证地认识疾病、对待疾病,预防与治疗相结合。 医学
也应多元文化并存,也应百花齐放,中医不是取消的问题,而是如何发展的问
题,所以中医史,中医历史人物需要很好地研究。
第二,我这里讲的是史料学问题,并非中医药家个人的历史,是讲他们的
传记史料如何才能得到,而后才是研究如何写作传记。
讲到正题,我关注四个方面:第一何谓医家;第二什么是医家的传记资
料,其内涵与外延如何;第三关于医家的历史文献;第四医家的视觉史料、实
物史料和口述史料。 前两个问题,是讲医家传记资料的认识论,后两个问题,
是列举一些文献材料,举例性地展示医家传记史料的来源与搜集。
中医药界历史人物传记的资料来源,主要是历史文献,其次是视觉史料、
实物史料和口述史料,然而何谓医家的传记资料,其内涵与外延需要有所考
虑。 由于笔者研讨过史料学,特别是人物传记的史料研究,中医史学界的朋友
时或同笔者讨论中医历史人物的传记史料问题,因此本文将从医家传记资料
的认识论谈起,次及文献资料,再则考察视觉、实物、口述史料。 由于笔者不懂
医学史,拙文必有谬误之处,祈请方家指正。

一、中医药界历史人物传记背景资料的认知与搜集

考察历史人物的历史,重点自然是他自身的行为与作用,要搜寻这方面
的材料。 历史人物生活在社会之中,活动与职业相关,具体到中医师来讲,有
职业和非职业之别,有国家的医疗制度和社会医疗习俗,还有社会大背景的
医疗环境,兼顾到这些方面,搜求资料才会全面一点,写作时才可能不会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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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不足而有捉襟见肘之感。 至于搜集资料中可能会碰到的某些障碍,如传记
文献的分类,于此一并述及。
开阔视野有助于新资料的发现和解读。 社会史、文化史概念下的社会医
疗史(身体史)和医师,开阔了我们的眼界,同时也让我们从多角度去观察历
史和史料,去解读原来不以为意的材料、不懂的材料、原来只从单一方面认识
的材料,从而发现资料,解读资料。 因此我在《中国社会史概论》中写道:“身体
史研究的开展,医药类的专书,如《本草纲目》《伤寒论》等,从社会医疗史的角
度加以解读,同医家当作专业理论、医学史来读,选择材料的角度不一样,特
别是辑录民间验方的各种《伤寒论》《千金方》的民间注本,记录医疗实践的经
验,更为社会医疗史的宝贵材料。 ”①
关注与医家有关人物(非职业医生)的资料,有助于对职业医家的理解。
在传统社会,懂得医学知识是尽孝的一项要求,故而许多官绅懂医理,会诊
治。在宗教界,佛(汉化佛教、藏传佛教)、道中懂医者、懂养生术者不少。帝王
常常也懂得一些医理,如宋太宗“在藩邸,暇日多留意医术,藏名方千余方,
皆尝有验者,后诏翰林院医官,搜集万余方,编辑成《太平圣惠方》,御制序,
刻版颁行天下,诸州置医博士掌之”②。 医官赵自化作《四时养颐录》,宋真宗
改名《调膳摄生图》,亦成为“御制”书③。 再如康熙帝得病,皇三子允祉、皇四
子雍正为他检视药方,可见他们在行。 对中医有研究的人物,虽非医家,但关
系重大,如晚清学者吴汝纶,强烈反对中医,病危亦不让中医诊治 ④。 非职业
者诊治病人、总结医理,在客观上促进职业医师的进步,直接关系到医史、医
家传记。
人们对医药的渴求、医疗费用的考虑与谴责庸医的史料,反映人们对医
家的看法,这种医疗对象的状态,是医师面临的最直接的社会背景。 南朝人戴
颙与兄戴勃移居桐庐,兄得疾病,“医药不给”(无钱医疗),乃出仕以俸禄为兄
治病,乃兄故世,辞官为民⑤。 此因医药费用而决定人的进退,可见影响之大。
明代徽州祁门人程泰于景泰三年(1451)赴任途中得重病,其弟程宣访求名

① 《中国社会史概论》,第 134 页,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4 年。


② 《宋史》卷 461《方技·王怀隐传》,第 39 册第 13507 页,中华书局点校本。
③ 《宋史》卷 461《方技·赵自化传》,第 39 册第 13508 页,中华书局点校本。
④ 参阅拙作《晚清学者吴汝纶的西医观》,《天津社会科学》2007 年第 3 期。
⑤ 《宋书》卷 93《隐逸传·戴颙传》,第 8 册第 2276 页,中华书局点校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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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侍奉汤药,直至病愈①。 明朝人张瀚的《松窗梦语》卷 6《方术纪》,谓有人惜
财不就医:“嘉禾宪副屠应埙,归休疾笃,召医视之,谓得乳香等剂可治,屠询
值几何,医云不过一金,屠以费多,竟吝不发,数日而死。 ”②沈德符的《万历野
获编》卷 24“京师名实相违”条,反映时人对太医院的藐视:“京师向有谚语
云:‘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 ’盖讥名实之不称
也。 ”③陈洪谟《治世余闻》上篇卷 4 记明孝宗病革,从容写遗诏,不用药而崩:
“乙丑(弘治十八年,1505 年)五月,上不豫,初六日早,司礼监太监戴义宣内
阁臣直至御榻。上著黄袍,便服坐榻中,南面。大学士刘健等叩头,上令近前者
再……上曰:‘朕承祖宗大统,在位十八年,今年三十六岁,乃得此疾,殆不能
兴,故与先生每相见。 ’时上玉色发赤,火声盛气。 健等皆对曰‘陛下万寿无疆,
偶尔违和,暂须调摄,安得遽为此言?’上曰‘朕自知之。亦有天命,不可强也。’
因呼水漱口,掌御药事太监张愉取金盂盛水,以青布拭舌,劝上进药,不答,愉
曰:‘再进此一服,即无事矣。 ’”孝宗遂命写遗诏。 ④桐城派大家姚鼐为妻张氏
写铭文,言其不得良医而亡:“宜人之疾,以多产气虚,卒无良医,或反以药疏

其气,故以闰六月朔”亡故。 含蓄地责难医师。
医疗制度、社会救助事业的背景资料。 医官制度,医官掌医之政令,五代
有翰林医官使;宋代翰林医官院,院、副各二人;明朝仿儒学,置医学,府正科
一人、州典科一人、县训科一人,无俸禄。 社会医疗救助事业,南宋人周密说:
“病者则有施药局,幼童不能自育者则有慈幼局,贫而无医者则有养济院,死
而无殓者则有漏泽园。 ”⑥他说得太理想了,其时这种事不过刚刚开头而已。 清
代江苏仪征人张积中(1806—1866)信奉并实践泰谷学派主张,移居山东肥
城、长清两县之间的黄崖山讲学,从者数千户,他建立类似村社组织,“教养兼
施”,在黄崖、孝里铺设置药局,为穷苦人治病施药。 ⑦上海有药皇庙,系行业议
事处所,宣统三年(1911),同人感于病殁无助,成立药业同仁会,入会者按月

① 程成贵:《徽州文化古村——
—六都》,第 48 页,安徽大学徽学研究中心印,2000 年。
② 张瀚:《松窗梦语》卷 6《方术纪》,第 109 页,中华书局 1985 年。
③ 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 24,中册第 610 页,中华书局 1997 年。
④ 陈洪谟:《治世余闻》上篇卷 4,第 34 页,中华书局 1985 年。
⑤ 姚鼐:《惜抱轩集》文 13《继室张宜人权厝铭并序》,第 95 页,中华书局四部备要本。
⑥ 周密:《武林旧事》卷 6。
⑦ 《仪征市志》第 27 篇《人物·张积中》,第 721 页,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 1994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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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费,以便“老羸者冻馁无虞,幼稚者生成有望”①。 大城市有义地、义冢,如上
海有浙绍公所义地、永锡堂,徽宁公堂义冢,四明公所义冢,皆为停柩、安葬之
所。 ②前述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 24 还记载药材集散地北直隶鄚州的药市盛
况:“城外有药王庙,专祀扁鹊,不知始自何年,香火最盛,每年四月初,河淮以
北,秦晋以东,宣大蓟辽诸边,各方商贾辇运珍异并布帛菽粟之属,入城为市,
京师自勋戚金吾中贵大侠,以及名娼丽竖,车载马驰,云贺药王生日,幕帘遍
野,声乐震天,每日搭盖篷厂,尺寸地非数千钱不能得,贸易游览,阅两旬方渐
散。 顷年上偶违豫,慈圣为祷于药王祠,未几圣躬复原,因大出内帑重加修葺,
又增建神农、轩辕三皇之殿,以古今名医配食,自是药王之会弥加辐辏。 ”③
对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状况、地域人文环境、自然生态环境等社会大背景
知识的把握与史料的多角度关注。 有了社会大背景的资料,对于历史人物为
什么会是那样子的,为什么他会有那些活动,而又是什么限制他的活动,就可
能会清理出头绪来。
完备的传记史料分类与传记文体裁知识。 对于纷繁复杂事物的认知,重
要的方法是区分类别进行。 历史人物传记的史料浩如烟海,但医家的史料相
对少些,但要在史海中寻觅医家史料,更加困难,因此更需要熟练掌握史书分
类学。 史书分类方法有多种,我想按照文体(文种)及其内容区分为好。
史部书的分类,《隋书》《宋史》分作 13 类,“传记”为其一,而名称不一,曰
“杂传”“杂传记”“传记”。 传统分类法最好的是《四库全书》,将史书共分为 15
类,第 7 类为传记。 “史部·传记类”并没有将传记专书或有大量传记资料的载
籍全部包容进去,因此需要留意其他类型的图书,如史部的谱系类,《宋史》著
录谱系学、姓氏学著作 110 部,含有家族史、家族成员即个人的史料。 史部以
外的经、子、集部图书亦有可供传记研究运用的成分,历史人物传记研究者亦
需给予足够的重视。
传记史书的分类,《旧唐书》分为后妃、(大臣)、外戚、宦官、良吏、酷吏、忠

4
义、孝友、儒学、文苑、方伎、隐逸、列女、(少数民族及其总领)、(叛逆)等类。

① 《上海碑刻资料选辑》,第 258 页,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0 年。


② 《上海碑刻资料选辑》,第 211、215、230、259 页,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0 年。
③ 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 24,中册第 616 页,中华书局 1997 年。
○带有括号的分类名目为原书所无,乃笔者依据传记内容所拟。
4

99
《四库全书总目》分为五类:圣贤,孔孟年谱之类;名人,名人奏议;总录,人物
集传,如《列女传》;杂录,《明臣事略》之属;别录,叛逆者传记。 传记分类依据
两个原则:历史人物的社会属性和传记文的体裁。 传记文的写法(文体)多种
多样,内容的详略差异很大,如果我们细分的话可以有一二十种,因而识别其
体裁,会有益于选择材料,预计从哪里可能得到什么素材,不会获得什么,目
的性强,才能做到心里有数。

二、各种文体医家传记史料举隅

历史人物传记史料分散在各种类型载籍中,文体又不同,如何具体检索,
—“正史”、方志、笔记、诗文集、族谱、类书、其他,各举出若
兹分别图书类型——
干事例,或一二事例,期望有举一反三的作用;所举人物,皆为医家,或同医家
大有关系者,并不涉及其他社会性质的人物。
(一)“正史”类
正史的人物传记,指“二十四史”或加《清史稿》为“二十五史”的传记。 区
分数种:列传,以人为单位,叙其姓氏、字号、乡贯、出身、仕宦、爵禄、事迹、生
卒和哀荣;世家,载记,附传,合传,家传。 医家的传记分见于《列传》《传》(《汉
书》《新五代史》,不似其他正史作《列传》,而径称为《传》),或在专题传目中,
名称不一,诸如《方术传》《艺术传》《方伎传》《方技传》《处士传》《隐逸传》等。
《史记》卷 105《扁鹊仓公列传》,为人所熟知,不必复述。
《后汉书》卷 82 下《郭玉传》:郭玉,广汉人,有老翁垂钓涪水,人称涪翁,
见有疾病者,下针石,辄有效,著《针经》《诊脉法》传于世,有弟子程高,不仕,
郭玉师事之,学方诊六微之技,阴阳隐侧之术。 和帝时为太医丞,多有效应,和
帝乃杂男女宫人试其医术,郭玉诊而知之。 “人爱不矜,虽贫贱厮养,必尽其心
力,而医疗贵人,时或不愈。 帝乃命贵人羸服变处,一针即差。 ”问故,答以因贵
贱不同,医家对贵者不敢心平气和诊治,而贵者骄傲,与医家不能配合,以致
不能手到病除。 华佗,游学徐土,兼通数经,晓养性之术,年且百岁,犹有壮容,

时人以为仙。 举孝廉,不就征辟。 弟子樊阿,善针术。
《晋书》卷 72《葛洪传》,亦为人知。

① 《后汉书》卷 82 下《郭玉传、华佗传》,第 10 册第 2735—2739 页,中华书局点校本。

100
《魏书》卷 91《术艺传》,序云“盖小道必有可观,况往圣”有所期许。 传末
“史臣曰”,论及北魏一代之名医,“周淡、李修、徐謇、王显、崔彧方药特妙,各
一时之美也”。 周淡,京兆人,为人多方术,尤善医药,为太医令。 太宗尝苦风头
眩,淡治得愈,由此见宠,位至特进,赐爵成德侯。 神瑞二年(415)京师饥,朝议
迁都,淡与崔浩持不可,太宗大赞赏,泰常四年(419)卒,谥曰恭。 子驴驹,袭
爵,传术。 同时期,河南人阴贞,家世为医,与淡并受封爵;清河人李潭,亦以善
针见知。
李修,馆陶人,父亮,少学医术,未能精究,世祖时,投奔刘宋于彭城,就沙
门僧坦研习众方,略尽其术,针灸授药,莫不有效。 徐兖之间,多所救恤,四方
疾苦,不远千里,竟往从之。 亮大为厅事以舍病人,停车舆于下,时有死者,则
就而棺殡,亲往吊视,其仁厚若此。 晚年入代京,赐爵下蔡子,给事中,太和
(477—499)中,常在禁内,高祖、文明太后时有不豫,修侍针药,治多有效。 集
诸学士及工书者百余人,在东宫撰著药方百余卷,皆行于世。 魏孝文帝迁都洛
阳,命为前军将军,领太医令。 赠威远将军、青州刺史。 子天授,汶阳令,医术不
逮父;兄元孙,行医,业术不及父,赐爵义平子、奉朝请。
徐謇,丹阳人,与兄文伯皆善医术,官内侍长,文明太后时问治方,不及李
修得信任。 合和药剂,攻救之验精妙于李修,而性甚秘忌,奉承不得其意者,虽
贵为王公,不为措疗也。 高祖后知其能,及迁都,稍加眷幸。 体稍不平及所宠冯
昭仪有疾,皆令处治。 欲为高祖合金丹致延年之法,入居崧高,采营其物,历岁
无成,遂罢。 二十二年(498),高祖幸悬瓠,大渐,驰驿召之,一日夜行数百里,
诊省下治,果有大验,高祖体少疗,内外称庆,车驾至汝滨,宴百官特命徐謇上
坐,宣庆救摄危笃振济之功,下诏云徐謇“方穷丹英,约尽芝石,诚术两输,忠
妙俱至,乃令沉劳胜愈笃瘵克痊,论勤语效,实宜褒录”,晋鸿胪卿、金乡县开
国伯,食邑五百户,赐钱一万贯。 咸阳王禧等各有赏。 次年,高祖疾甚,每加切
责,崩。 徐謇常有药饵及吞服道符,年垂八十,须发不白,力未多衰。 正始元年
(504),以老为光禄大夫,加北平将军。
王显,阳平乐平人,布衣出身,父道安,少与李亮同师,俱学医药,粗究其
术,不及李亮。 王显少为本州从事,虽以医术自通,而明敏有决断才用。 文昭皇
太后怀世宗,梦为日所逐化而为龙而绕后,惊悸成疾,文明太后召徐謇为之诊
脉,徐謇云是微风入藏,宜进汤加针,王显云案三部脉非有心疾,将是生男之
象。 果然。 世宗自幼有微疾,久未愈,王显摄疗有效。 拜廷尉少卿,仍侍御,请

101
临本州,除平北将军、相州刺史。 入为太府卿、御史中尉。 任外职,忧国如家,及
领宪台,多所弹劾,百僚肃然,然所举“或有请属,未皆得人”,于是众口喧哗,
声望致损。 延昌二年(513),以营疗之功,封卫南伯。 “恃势使威,为时所疾,肃
宗间,以侍疗无效,执之禁中,削爵位,死。 ”
崔彧,少诣青州,逢隐逸沙门,教以《素问》九卷及《甲乙》,遂善医术,中山
王子英病,王显等不能治,崔彧针之即愈,后为宁远将军,性仁恕,见疾苦,好
与治之。 广教门生,令多救疗。 弟子清河赵约、勃海郝文法之徒咸亦有名。 子

景哲,亦以医术知名,为太中大夫、司徒长史。
《梁书》卷 51《处士传》,为“道德可宗,学艺可范”者作传,内有陶弘景传。
《南史》卷 76《隐逸传》,为“君子之道”之一的隐逸作传,亦有陶弘景传。
《隋书》卷 78《艺术传》,为阴阳(天文历法)、卜筮、医巫、音律、相术、技巧
立传,有《许智藏传》:“祖道幼,尝以母疾,遂览医方,因而究极,世号名医。 诫
其诸子曰,‘为人子者,尝膳视药不知方术岂谓孝乎? ’由是世相传授。 仕梁,官
至员外散骑侍郎。 ……智藏少以医术自达,仕陈,为散骑侍郎”,“用(药)无不

效”。 附传,“宗人”许澄,“亦以医术显”,其父许奭亦为医家。
《旧唐书》卷 191《方伎传》,为相术、医家立传。 甄权,“尝以母病,与弟立
言专医方,得其旨趣”。 为人治病奏效,唐太宗授为朝散大夫,著《脉经》《针方》
《明堂人形图》。 宋侠、许胤宗、孙思邈、明崇俨、张文仲、李虔纵、韦慈藏皆有

传。 孙思邈善于辨证,通达佛道哲理,思辨力极强,注老庄,撰《千金方》。
《宋史》卷 461—462《方技传》,谓“妖诞之说,皆以巫医为宗”,司马迁称道
不当,“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 所写刘翰,世习医业,著《经用方书》《论候》
《今体治世集》,官尚药奉御、翰林医官使,与道士马志、医官翟煦、张素等详定
唐本草。 王怀隐,善医诊,尚药奉御、翰林医官使,与副使王、医官陈昭遇等编
辑《太平圣惠方》。 庞安时,世医,著《主对集》《本草补遗》,治病,十愈八九,求
诊者众,“为辟邸舍居之,亲视”汤药④。 《宋史》卷 457《隐逸上·陈抟传》,服气

辟谷二十余年,好黄白术,著《指玄篇》,言导养还丹之事。

① 《魏书》卷 71《术艺传》,第 6 册第 1943—1972 页,中华书局点校本。


② 《隋书》卷 78《艺术传》,第 6 册第 1782 页,中华书局点校本。
③ 《旧唐书》卷 191《方伎传》,第 16 册第 5089 页,中华书局点校本。
④ 《宋史》卷 461—462《方技传》,第 39 册第 13495、13507、15520 页,中华书局点校本。
⑤ 《宋史》卷 457《隐逸上·陈抟传》,第 38 册第 13420 页,中华书局点校本。

102
《明史》卷 299《方伎传》序言云:“近于神仙荒忽”之事不必录,而“艺人术
士,匪能登乎道德之途,然前民利用,亦先圣之绪余,其精者至通神明,参造化,
讵曰小道可观已乎”。 “医与天文,皆世业专官,亦本《周官》遗意。 攻其术者,要
必博极于古人之书,而会通其理,沈思独诣,参以考验,不为私智自用,乃足以
名当世而为后学宗。今录其最异者,作《方伎传》,重点叙述元末明初五位医家:
滑寿,余姚人,从京口名医王居中学,会通《素问》《难经》,张仲景、刘守真、李明
之,“所治疾无不中”。 又从东平高洞阳学针法,著《十四经发挥》,通考隧穴,有
功于世,江浙间无不知者。 葛乾孙,长洲人,父应雷,以医名。 时北方刘守真、张
洁古之学未行于南,葛从中原人士处得到刘守真、张洁古书。屡试不售,乃传父
业,治好富家女因嗜香造成的怪病。 吕复,鄞县人,以母病求医,从名医衢州人
郑礼之学,为人治病,取效若神,对医家经典皆有辨论、评骘,著《内经或问》《切
脉枢要》等书,浦江戴良采其治效最著者数十事,为医案,辟教授、教谕,皆不
就。倪维德,吴县人,祖、父皆以医显,习医史通古今之学,故疗效立见。周汉卿,

松阳人,医兼内外科,针尤神。 倪维德、周汉卿传,多叙其医案。
《清史稿》卷 502《艺术一》陆懋修传,“先世以儒显,皆通医。 懋修为诸生,
世其学”,咸丰中,上海行医,著《内经运气病释》,苏州大名远扬的叶桂医名最
盛,医术远传,懋修谓其弟子不可尽信,针对弟子辑录的《温病证治》著《阳明

病释》。 子陆润庠,状元,官至大学士。
归结“二十四史”及《清史稿》医家传记资料,大致反映出中医师的九方面
特点:医家类型,亦官亦医,或以医为主,间做官,做医官、朝官、地方官;职业
的祖孙父子传承,形成医药世家;医术在民间传授,师徒相承,因而得到不断
的发展;医术高明,而各有专攻,各有精到之处;医德高尚者屡见,尤其是乐为
贫窭者治疗;医家中兼有著述者,将所研究的医理和医疗实践整理记录下来;
有人综合医、道之法,从道家问学,或行炼丹术,亦有从僧医学习者,总之中医
注意兼容;间有开设类似后世之医院者,或为家庭病院者,多能诚心关照病
人;政府公布药方,令官民遵行。
(二)方志类
民间医家,在方志中多有资料,见于方技类、技艺类、术艺类。 民国安徽

① 《明史》卷 299《方伎传》,第 25 册第 7633—7638 页,中华书局点校本。


② 《清史稿》卷 502《艺术一》,第 46 册第 13881 页,中华书局点校本。

103
《怀宁县志》改《方技传》为《道艺传》,为提高医家社会地位张目。 它讲述历史
上人们对方技的认识过程,上古重视天文和医术,所以司马迁《史记》为扁鹊
仓公立大传,而后人将这个职业神秘化,从业者中不肖之徒更以虚妄之说败
坏自家职业的名声,令人贱视医卜,视为小人之业。 为了纠正这种鄙视观念,
让人将方技之术视作有学问的技术。 该志写医家十余人,有人是弃儒从医,有
人乐善好施,对贫困者施药,不收诊费,有人钻研医理,著书立说。 如张天泽
“少应童子试,屡冠军,后隐于医,能以药活人,贫病者不取一钱,著《行素斋秘
要》《脉宗管见》诸书,年九十,有司旌其寿”。 章光裕“究心岐黄,乾隆初以药济

世,未尝受谢。 常备药材,以待贫乏。 著有《医理精蕴》《脉诀指掌》”。
《新城县志》卷 10《方技》写医家的方法与前述《怀宁县志》不同,着重于对
案例的交待。 比如张名弼,精于小儿科,新城解县令之子尿道不通,危在旦夕,
群医束手无策,他用呕吐剂涌之,用药三服治好。杨居易,偶见已死半日的难产
妇血滴到地上,即说人有救,遂运针刺产妇心窝,胎儿随即出世,产妇也苏醒过
来。 ②乾隆《太谷县志》卷 5《笃行》写杜亦衍,“不求闻达,自号‘泥穷野人’,遁迹
医林,名其居曰‘互疗’,言我疗人疾,人疗我贫也。 一时起死回生之功遍及里
党”。 ③
嘉庆《介休县志》卷 7《艺术传》记录医家梁御,“国学生,熟医宗金鉴,不
拘古方,但按脉调剂,无不立效。邑中凡有病危,起死回生,十常八九。邑令胡相
忠旌奖之”。 僧侣隆应,精于方药,对于创伤的治疗,断筋折骨,尤见效果。 郭择
仁,用针灸治疗白内障,多见疗效。 ④道光《仪征县志》著录当地清代医家著述多
种,有郑重光《伤寒论辨证》《伤寒论条辨续注》《瘟疫论补注》,刘敞《瘟疫论
辨》,陈宝孙《时疫大意》,李炳《金匮要略》,孙庚《医方诗要》,汪熊《医学真诠》

等,从书名可知,他们着眼于流行病,重实际知识的总结和讲求实效。
近年编修的方志,传承前人做法,亦有医家传记,如山东《滕县志》第 8
编《人物传》,写仇锡恩(1840—1915),“擅长外科,行医乡里五十余年,有外
科名医之称”。 ⑥
1995 年印行的安徽《桐城县志》,记录清代名医俞霖,少业儒

① 民国《怀宁县志》,《道艺传》。
② 《新城县志》卷 10《方技》,第 5 册第 1750 页,《中国方志丛书》本,华中地方第 256 号。
③ 乾隆《太谷县志》卷 5《笃行》,第 2 册第 557 页,《中国方志丛书》本,华北地方第 432 号。
④ 嘉庆《介休县志》卷 7《艺术传》,第 3 册第 788 页,《中国方志丛书》本,华北地方第 434 号。
⑤ 道光《仪征县志》。
⑥ 《滕县志》第 8 编《人物传》,第 599 页。

104
学,屡试不第,弃儒攻医,乾隆间瘟疫流行,乃父染疫而亡,逐发奋攻读医术,
掌握生石膏治“热疫”方法,用于临床,每获奇效,至京用其法治疗有效,医名
大振。 创制“清瘟败毒饮”,治疗热性瘟疫。 著《疫疹一得》,乾隆五十九年刊行
于世。 ①1994 年梓刻的江苏《仪征市志》,记载现代医家汪元臣(1900—1946)、
黄瑛(1901—1964)夫妇,皆留学德国,获医学博士学位,回国创办江苏省立
医院于镇江,抗战中迁医院于重庆,胜利后复原镇江。 黄瑛还同乃兄共同创办
江苏省各县平民产院。 时逸人(1897—1966),1919 年在上海创办江左国医传
习所,兼任上海中医专门学校及中国医学院教授,专授古今疫症及温病,1927
年至山西,在中医改进研究会主编《山西医学杂志》,抗战时期在上海的中医、
西医院校执教,并主编《复兴中医》杂志。②1996 编纂出版的扬州《邵伯镇志》第
18 章《人物传》中的杜仲骏(1852—1922),医生世家,光绪三十四年(1908)应
征进京为光绪帝诊病。 ③方志所著录的医生,在社会身份、医疗技术、社会影响
方面,比起前述“正史”所载者,虽然略逊一筹,但也是地方精英,否则也难以
进入官修的志书。
3.笔记类
笔记体史书,系随笔札记,不成体系,然而记事杂泛,颇有医家史料。 司马
光《涑水记闻》记叙医官贾德玄帮助宋太宗得位:“太祖初晏驾,时已四鼓,孝
章宋后使内侍都知王继隆召秦王德芳,继隆以太祖传位晋王之志素定,乃不
诣德芳,而以亲事一人径趋开封府召晋王,见医官贾德玄先坐于府门,问其
故,德玄曰,‘去夜二鼓,有呼我门者,曰晋王召,出视则无人,如是者三。 吾恐
晋王有疾,故来。 ’”二人入见晋王,迎至宫中,得大位。 “德玄后为班行,性贪,
故官不甚达,然太宗亦优容之。 ”④又记医官宋安道事:“皇城使宋安道,故名国
昌,始以医进,景祐初,累迁尚药奉御,职上药。”⑤明人张瀚《松窗梦语》卷 6《方
术纪》,笔录亲见的医家事情:杭州陈氏为宋朝以来的世代医家,在明朝以妇
科最著名,“余幼见荩斋者,靖于脉理,杭人归之如司命。 闻吾母娠余时,延视,
曰夫人当产贵儿,无恙也”。 金陵杨某亦“善切脉,一日谓余曰,今夕主至亲来

① 《桐城县志》第 23 章《人物·俞霖传》,第 810 页,黄山书社 1995 年。


② 《仪征市志》第 27 篇《人物》,第 730、739 页,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 1994 年。
③ 扬州《邵伯镇志》第 18 章《人物传》,第 390 页,江苏人民出版社 1996 年。
④ 司马光:《涑水记闻》卷 1,第 18 页,中华书局 1997 年。
⑤ 司马光:《涑水记闻》卷 3,第 59 页,中华书局 1997 年。

105
会,已而先大夫至。 后余修辑黄船,昼夜程督,忽染寒疾,时当躬诣承天,候迎
梓宫,杨欲偕行。 值友人代,得毋往。 杨意亦云厚矣。 夫杨为白下名医,家居旦
暮踵门求药者常满户外,乃肯一旦偕行,其重义轻利,有足多者。 医,仁术也。
彼视余疾甚,不忍舍去,杨亦仁人之用心者”。 “华山李道者,善养生术,余时以
僚友李楼源疾,安车迎之至关,入见长揖,席地而坐,惟饮水食生,黄冠草履,
身衣一衲,寒暑不更。 视人疾不施药饵,惟令人调气守神。 ”①前述沈德符的《万
历野获编》记有女医生事,其“女医贷命”条云:“慈圣皇太后久病目疾,屡治屡
发,至癸丑年,有以妇彭氏者入内,颇奏微效,且善谈谐,能道市井杂事,甚惬
太后圣意,因留宫中。 ”②又记堕民医生捐京卫经历,被同乡攻讦不敢上任的
事:“浙东有丐户者,俗名‘大贫’,其人非丐,亦非必贫也。 ……男不许读书,女
不许缠足,自相配偶,不与良民通婚姻。 即集镪巨万,禁不得纳资为官吏,近日
一甄姓者,绍兴人也,善医痘疹,居京师,余幼时亦曾服其药。 后起家殷富,纳
通州吏,再纳京卫经历,将授职矣,或为同乡掾吏所讦,谓其先本大贫,安得登
仕版……其同乡终合力挤之,迄不敢就选,而行医则如故。 ”③李斗《扬州画舫
录》卷 6、卷 9 著笔医家数事:“宣立扬,工医,善泥嗉古器。 ”“宣瑞堂药肆在多
子街,旌德江氏生业也。 ”“王氏收生堂,即媪婆也,年六十,谙妇人生产之理,
刻达生编行于市。 ”④继昌《行素斋杂记》写陆润庠之父懋修行医之义行:“陆凤
石阁学尊人,精岐黄,阁学及第后,求尊人犹以医应人之招,徒步往来,不少
吝,或劝辍医,辄曰吾不能以子贵改劝常而得罪乡党也。 盛德如此,可以风
矣。 ”⑤钱泳《履园丛话》讽刺医生捐官:“陈见山,苏州人,尝卖药邗上,以此起
家,开有青芝堂药材,为扬城第一铺。 得郑侍御林园为别业,捐同知衔,居然列
于诸缙绅商人之间。 每有喜庆宴会辄著天青褂五品补服,一日在席上,有刻薄
少年云,我有一联,曰‘五品天青褂’,诸公能对否? 旁一少年应声云‘六味地黄
丸’”⑥朱克敬《暝斋杂识》写叶桂(天士)医术精进的过程及治病的奇效:“浙有

① 张瀚:《松窗梦语》,第 108、112 页,中华书局 1985 年。


② 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 23,中册第 598 页,中华书局 1997 年。
③ 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 24,中册第 624 页,中华书局 1997 年。
④ 李斗:《扬州画舫录》卷 6,第 138、194 页,卷 9,第 210 页,中华书局 1997 年。
⑤ 继昌:《行素斋杂记》卷下,上海书店 1984 年。
⑥ 钱泳:《履园丛话》卷 21《笑柄》,下册第 557 页,中华书局 1979 年。

106
某举人入都,道经苏州,得疾,就诊于叶天士,叶诊之,问将何往,曰应会试,叶
曰:‘顷所患风寒,一药可愈,第内热已深,陆行必患消渴,寿不逾月,毋往死
也。 ’因制风寒方与之,服药果瘥,行动如平人。 ”同伴劝其继续北上,行至镇
江,在金山寺遇老僧,“亦以医名”,就诊,“僧言如叶”,然命其渴则食生梨,饥
则食熟梨,果然,数月往返无病,归见叶天士,叶大惊,知老僧所为,变姓名往
学,僧纠正他为病人的拟方,果见效,更加心服,“学三年,尽得僧奥而归,自是

所药无病疗矣”。
李光庭《乡言解颐》卷 3《人部·医》,讲医史及其家乡宝坻林亭口镇的医
士,“以余所见,如蓟州王天行之善针灸,本镇张展成之医痘疹,崔某虽号催命
判官,而医痰症具有成效。 玉田周祥瑞,在对宇开瑞草堂药店百余年,至彼已
三世矣,虽不著名,亦尚平安,且不分门户,有求辄应”②。 王有光《吴下谚联》有
“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条。 ③

笔记体书籍记载的多为耳闻目见的医家历史片段资料, 而非完整的传
记,亦非人人事事实录,如司马光《涑水记闻》记叙医官贾德玄帮助宋太宗得
位事,就与“烛影斧声”记载迥异,不过所述之事,多系一个人的大事、要事、趣
事,因之生动,引人注目,史料价值较高。
(四)诗文集类
明人陈琏《琴轩集》卷 15《赤松丹房记》,记录郑和下西洋随行医生吴仲德
的历史片段及医药成就:“太医院医士华亭吴仲德, 故居在三泖东之张溪,尝
名其药室曰‘润德堂’,复名炼药之所曰‘赤松丹房记’……予闻仲德之医,得
家传之秘,不惟精丸散之方,复工烧炼之法。 永乐五年,以名医征隶太医院,达
官贵人以及闾阎士庶,求治病者,往往著奇效。 尝三次从诸太监往西洋爪哇、
柯枝、锡兰、阿丹等国。 经历海洋,往回数万里。 今年介八十,耳聪目明,精神不
少衰,非平昔丹药之功所致乎! ”④李兆洛《沈君梦塘传》,谓沈学渊,江苏宝山
人,嘉庆十五年(1810)中举,道光十三年(1833)卒,享年 46 岁,“梦塘家世以
医名噪吴越间”,道光四年(1824)江阴令萧梧轩的儿媳得病,迎请沈学渊医

① 朱克敬:《暝斋杂识》,第 34 页,岳麓书社 1983 年。


② 李光庭:《乡言解颐》卷 3《人部·医》,第 48 页,中华书局 1982 年。
③ 王有光:《吴下谚联》,第 59 页,中华书局 1982 年。
④ 转引自李庆新:《濒海国度——
—南海贸易与中外关系史研究》书稿,该书稿将于 2009 年
6 月出版。

107
治。 其人豪爽,捷于诗,众人无敢比试。 做幕客,应聘编修方志。 ①医学世家人
物而不安于业,总想走进学出仕道路,然而未必走得通,看来沈学渊是一位典
型人物。 集部的“诗话”“词话”含有不少人物传记材料,如王士禛《渔阳诗话》
记傅山、傅眉父子事,“常卖药四方,其子挽车,晚憩逆旅,辄课读史、汉、庄、骚
诸书,诘旦成诵,乃行”。 ②《郑板桥全集·夜宿光明殿赠娄真人(近垣)》,反对炼
丹:“有何烧炼丹磨研,有何解脱尸蛇蝉……费民数百万金钱,有明事业诸所
传。 ”③张应昌辑《清诗铎》附录篇的分类有“疾病”“医术”,饱含医史素材,已经
为医史学家关注、利用。
(五)族谱类
族谱有好几万种,除了世系有人名之外,在许多族谱中有人物传记,其中
有民间医生。 江西萍乡《刘氏重修家谱》卷 7《家传·国学刘绂堂公暨文学止庵
公父子合传》,谓刘彩麟(1761—1842),秀才,屡与大比,不售,“尝谓为人子者,
不可不知医理,不可不知地理,多购藏经、方书,沉观默索,于脉学、堪舆尤精,
窥其秘,亲有疾,自诊切调理之……延之治疾,则不少推诿,且并不计其酬谢,
以为是可以行方便于人也”。 这是一位由儒学转向医学、堪舆学的人物。 《从堂
兄徽五公传》,亦云传主刘洪典(1835—1910),应试不售,乃“宗范文正不为良
相,便为良医之语,操岐黄术以利济,一时回春妙手,到处欢迎”,曾任里长,管
理育婴堂,具有和邻、睦族的品格。 ④山东淄川《孙氏族谱》第七篇《传·事迹录》,
孙守曾,字化鲁,乾隆五十一年(1786)生,同治四年(1865)卒,嘉庆十三年
(1808)中式秀才,时年 23 岁,25 岁遵父命弃儒从医,熟读医家要籍,以儿科、
妇科、针灸出名,道光十六年(1836)进京,得赐金匾“华洁筠清”,并为村中广
济、洪济二桥碑文书丹。孙仲虞(1905—1979),瓦匠之外,看风水,行针灸。孙培
芝(1878—1952),习儒学,废科举后教书为生,兼行医,1931 年联络章丘中医
世家刘大顺开人和堂中药铺,对妇科、瘫痪等症有把握,著《内外拣选良方集》,
1990 年出版的 《淄川区志》 列良医 46 人, 孙培芝为其一。 孙培泽(1910—
1961),以中医为主的乡村医生,边教书边看病,开中药铺。 ⑤
近年,有的地方编

① 李兆洛:《养一斋集》卷 13《沈君梦塘传》,第 168 页,中华书局“四部备要”本。


② 王士禛:《渔阳诗话》。
③ 《郑板桥全集·夜宿光明殿赠娄真人(近垣)》,第 88 页,齐鲁书社 1985 年。
④ 萍乡《刘氏重修家谱》,1931 年编修,1994 年重刻本。
⑤ 新续淄川孙氏族谱委员会编:《孙氏族谱》第七篇《传·事迹录》,第 343—358 页,1997 年。

108
写村史,将族谱与村史合编成书,并依据历史记载,写出的传记含有医家人物。
前述明代祁门人程宣为兄治病求医,他的宗族留有族谱,今人汇编出《徽州文
—六都》,写有医家程大中,明代人,“工医,精太素脉,行医湖广一带。
化古村——

传说他的医术为一怪异老人所传言多奇中……著有《太素脉要》”。
(六)类书
传统概念的类书, 如李桓辑 《国朝耆献类征初编》(《耆献类征》), 约有
15000 人传记,分 21 类,有方技类 4 卷,多有民间郎中传记,其间有儒医;有综
合医术的,亦有骨科、儿科、妇科、内科、针灸等专科;有治病同时,钻研医理和
撰著医书的;有对病人不分贫富一视同仁者,对贫者施药,甚至鄙薄富人,如
郭兴时。 ②陈元龙辑《格致镜原》,区分事物为 30 类,中有“身体”一类。 ③上海古
今图书局编辑的《古今笔记精华》内分 24 类,其一为“方技”。 ④
嘉庆初年王初

桐辑成《奁史》100 卷,所分门类有“肢体门”。 徐珂辑《清稗类钞》的《艺术类》
汇集不少医家资料,自中华书局本的第 9 册第 4118 页的“太医院处方”条目
起,至第 14172 页“草头医治疾”条目止,计 31 条。 记叙医疗制度、医家及治疗
效果。 其“傅青主善医”条,记傅山救活太医院名医宣判无救之病人,以及他性
喜花木,病家以此请求治疗的故事。 “俞嘉言以医名于时”条,谓俞本姓朱,明
朝宗室,明亡隐于民间,常熟有妇女五十岁,呕吐无食欲,群医诊治,不知何
病,俞嘉言号脉后,指出是怀孕,且为男婴,果然。 ⑥此类故事甚多,不罗列。 中
古的类书名著《艺文类聚》《太平广记》,今存最大类书《古今图书集成》,必定
含有医家传记材料,这是它们的性质所决定。
下述二书并非严格意义的类书,附述于此以见其医家史料。 金梁辑《近世
人物志》,在《陆润庠》条目内抄录翰林院侍讲叶昌炽的《缘督庐日记》记叙近
代苏州名医陆懋修的故事:同治九年(1870),与陆九芝(懋修)在京城谈医,
“心颇好之”,宣统三年(1911),陆润庠将乃父《世补堂医书》两集赠送给他。 ⑦

① 程成贵编:《徽州文化古村——
—六都》,第 55 页,安徽大学徽学研究中心 2000 年。
② 李桓辑:《国朝耆献类征初编》,光绪十年湘阴李氏刊本。
③ 陈元龙辑:《格致镜原》,光绪间石刻本。
④ 上海古今图书局编辑:《古今笔记精华》,1915 年版。
⑤ 王初桐辑:《奁史》,清刻本。
⑥ 徐珂辑:《清稗类钞》,第 9 册,中华书局 1984 年。
⑦ 金梁辑:《近世人物志》,第 153 页,北京图书馆出版社 2007 年。

109
现代人写作的个人传记的合集,多系名人传,如杨怀志主编《桐城派名家评
传》,内有江小角撰《兼通新旧 —吴汝纶评传》一文,讲述吴汝纶
融合中西——

历史。
(七)其他
这里要说的是民间日常用书,系流传于民间的文书、传单、广告,人们居
家过日子所必用,是日用杂书,其间亦有传记材料。 此类文件,原不能登大雅
之堂,不为学者关注,新史学观念下引发史家的留心。 日用类书的《万宝全
书》,分类有养生、医学、种子、祛病,富有养生保健与医疗卫生生活的内容。 此
类书很多,如《万宝元龙杂字》《居家必用事类全集》等。 吴惠芳利用这类图籍,

著作《万宝全书:明清时期的民间社会实录》一书。
各种文体的图籍,从医家传记资料的角度来讲,提供各有特点的史料,正
史类叙述的是最有名的医家较为完整的传记,方志则是为地方精英医师作传
记,笔记含有医师的片段资料,诗文集兼具全面与片段资料的二重性,族谱最
能记录民间医师的历史,类书的医家史料比较集中,易于检索。

三、扩大线索:关注视觉、实物、口述史料

我国的古文献,确实是汗牛充栋,然而“书到用时方恨少”,不是读书人读
得少,而是不够用,仍然需要扩大史料来源,视觉史料、实物史料、口述史料日
益为学术界关注,医学史研究者亦然。
视觉材料,图像、绘画、相片、雕塑品、影像等。 如《清明上河图》《三才图
会》《阴骘文图解》《点石斋画报》《旧京醒世画报》。 老照片集子不少,《百年老
照片》,山东画报出版社《老照片》专辑,《老苏州》《中国古文明大图集》《清代
学者像传》,等等。 家谱中选出的《中华各姓祖先像传集》。 视觉材料有医家传
记的内容。 《北京民间风俗百图》之第 8 图《医道图》,画面是医生为病妇号脉,
互不相视,题词:“此中医道之徒也。 京中医士有太医、御房之(号),乃是在太
医院应差者,如有人请看,马钱二吊四百文、四吊八百文不等。 如来到门首看
病者,给钱数百,作为‘门脉’。 ”此说出医生来源及坐诊与出诊费用之别。 第

① 杨怀志主编:《桐城派名家评传》,安徽人民出版社 2001 年。
② 吴惠芳:《万宝全书:明清时期的民间社会实录》,台北政治大学历史学系 2001 年。

110
96 图《串铃卖药图》,画面是走江湖的医生形象,题词:“此中国串铃卖药之图
也。 其人系江湖之土服(郎)中,微通医数,明点药性,口有才,即往各省游艺,
一手持串铃摇动,一(手持招牌上写药名)不等。 看病时,目视其色,言能变化,
尚带卖药,无非求衣食也。 ”①不屑地认为他们游走江湖,医书不精,混口饭吃。
这类视觉材料,给研究者某种感性认识,可作进一步研讨的某种基础。 视觉材
料来源之一是实物、遗迹,拍摄下来即可利用,如笔者到徽州宏村参观明代民
居,参观清西陵雍正泰陵,所拍照的照片,就利用到相关的著述中作为插图。
近日观光河南巩义市康百万庄园,见到古旧中药柜,想到补充进本文中,即行
拍摄作为视觉材料。
实物史料,包含建筑物、街道、村落、生产工具、日常生活用具、遗迹、遗
址、碑刻。 可留意画像砖、画像石,如《陕北东汉画像石刻选集》《南阳汉画像
集》《汉武梁祠画像录》。 医药业会馆、药王庙的碑刻,如《江苏省明清以来碑刻
资料选集》《明清苏州工商业碑刻集》《明清以来北京工商会馆碑刻选编》,《上
海碑刻资料选辑》《明清佛山碑刻文献经济资料》等,均有医药业资料。 佛山参
药业于乾隆三十二年(1767)立碑,说明建立会馆、崇祀行业神及齐众志的道
理,谓“操活人之具者,医为最,药材者次之”。 佛山百货丛集,“而以药材为首
称”,药材业集中在豆豉巷,二十余家,“所售悉精美纯洁,饮而活者不知几许
矣”。 “顾从前并未建有会馆,窃恐众志或有不齐……(建立会馆)祀祖师列圣
以辑众心,昭忠信也。 ”保济堂、茂生堂等 27 家商铺捐银自二百两至数两不
等,计 2778 两,为建筑会馆的经费,翰林院庶吉士陈炎宗为撰碑文。 70 年后,

该会馆重修,于道光二十年(1840)立《重修参药会馆碑记》。 上海的药皇庙,
所属各药铺于乾隆五十三年(1788)“公议条规”,捐款修庙宇,嘉庆中建成,大
殿祀神农氏,前有戏台,后有和义堂,为同业议事之所。 上海令叶机为撰《上海

药皇庙碑记》。 天津杨柳青石家大院有药铺陈列专室,部分复原传统社会药
店情形。 刚刚说到康百万庄园的中药柜,在嵩山少林寺,笔者到“少林药局”,
其匾额书写“创始于公元一二一七年”,进入院内,有“少林药局记”碑,述药局

① 北京图书馆藏清代民间艺人画稿《北京民间风俗百图》,书目文献出版社 1982 年。 北京文津阁


印务有限责任公司据之印制《北京民间风俗百图信笺》。
② 《明清佛山碑刻文献经济资料》,第 78、141 页,广东人民出版社 1987 年。
③ 《上海碑刻资料选辑》,第 257 页,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0 年。

111
史,及入大堂,巨型药柜进入眼帘,院子的右厢房为正在使用的诊室,有僧医
坐诊。 康百万庄园、少林寺均有中医史的实物史料,笔者并非有意寻觅的,
是观光的意外收获,即随机所得,如果有意识地考察,当会得到较为理想的
收获。
口述史料。 访问当事人、见证人、知情者、同行业者。 这是活资料,非常可
贵,当然需要留意其叙事的真实性。 说来真巧,笔者在康百万庄园,导游员在
存放中药柜处所介绍说康家第 17 代康建勋是名医。 康家是官绅、商人、田主
三位一体的家族,药材是其经营商品的一种,家族出(非职业)医师就无足为
怪。 笔者其时无意于作口述史学,若有时间在此进行调查,可能会得到一些康
建勋的医史资料。
视觉、实物、口述史料的获取,全在有心人,全在肯于下功夫搜求,果若
此,史料是可以得到的,也是不难得到的。

(2009 年 5 月 4 日草于顾真斋,载《中国史研究》2009 年第 4 期)

112
人物传记的别体——
—年谱

历史人物的传记,有许多种体裁,年谱就是其中的一种。 年谱是以编年形
式记叙人物一生经历及相关的人与事,可以补充传记数据的不足,同时因叙述
谱主的社会活动,能够多方面反映社会生活面貌,因此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一、何谓年谱及其体例

年谱究竟是怎样的传记体裁,笔者为什么在文章的标题中说它是传记的
别体? 所谓年谱,是以特定的个人,即谱主为中心,用编年体形式记叙其一生
经历及与其相关的人物和事迹。 它叙述人物生平事实,汇集谱主的有关材料,
按年编排出来;作者有所选择地堆砌材料,却不必、也不一定作出评论。 它的
主要任务是给研究谱主的历史提供素材,作为写作列传、墓志铭等传记文的
—列传。 然而它汇辑了谱主
依据,所以它是数据书,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传记——
一生数据,又是按时间顺序排列起来的,能够反映谱主从生到死的生命历程,
可以说是剪裁不精的传记,不过不是传记的正根,而是别体。
进一步区别年谱与列传,在于它们的体例不同。 年谱体例的要点是编年
体,以年、岁(朝代纪年和谱主年龄)为纲,按年系月,实以内容。 它不能用纪事
本末体,把发生在多年的事情一气写出来,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年谱之作,本
《春秋》编年之别派,衍《史记》表年之小宗。 ”(丁宝铨:《傅青主先生年谱·序》)
年谱采用纲目体和直叙式相间的方法。 就笔者所阅览到的年谱,约有三分之
一的数量使用纲目叙述方法。 即先写出一年的要事,如谱主在什么地方,做了
哪些大事,然后再以较为详细的文字补充说明前述的要事,或其它次要的事
情,好让读者迅速抓住要点。 也有直叙法的,不分主次地将事情一气写出来。
年谱必然要涉及到谱主的先世和家属,对先人的追叙可以到十几代,少的也
是高祖、曾祖及妣的姓氏、名号和功名;至于家属,妻及子是一定要写的,子、
女夫之有进身的,也会明白道来。 年谱还有铺陈时事和谱主交游的内容,不如

113
此,就不能明了谱主行事的根由和意义。 谱主身后事项,如丧事的料理,朝廷
的恩荣,著作的整理刊刻,后世对他的研究和评论,谱主子孙的事业,年谱也
要有所交代。

二、年谱写作风尚的形成

年谱的源始,学术界业已有了共识,就是出自宋朝人之手,是他们创造了
这种人物传记的体裁。 通检年谱的创作史,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即宋元的初
创期,明代的有所发展,清代的形成风尚,并延续到民国时期。
宋代的发轫期。 南宋王质、吴仁杰分别编写陶渊明年谱,吕大防、程俱、洪
兴祖、樊汝霖、方崧卿五人各自纂写韩愈年谱,文安理作柳宗元年谱,詹大和
编王安石年谱,都是后人为前人写作。 他们之所以动笔,大多是敬佩前人(具
体地说是谱主)的风范、气节,以之作为楷模,表示学习和传扬的愿望。 如王
质,据《宋史》卷三百九十五他的传记记载,其任职枢密院编修,着有《朴论》五
十卷,后来不愿做官,“山居,绝意禄仕”,不就是陶渊明一类的人物吗? 吕大
防,北宋京兆蓝田人,官拜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观文殿大学士,为官持正,
不结朋党,讲求礼学,“关中礼学者推吕氏”。 显然他是敬重韩愈的“文起八代
之衰”和承续孔孟之道,故而为其作年谱。 为前人的著作编写年谱也在宋代出
现了,两宋之际宗室赵子梁编辑《杜工部草堂诗年谱》,随后元代程复心纂写
《孔子论语年谱》和《孟子年谱》。 这种编年诗类的作品,在人物年谱出现的早
期,它们都作为“年谱”相并而行。
明朝人编写年谱的进步,主要表现在自订年谱的出现。 万历年间,嘉兴人
周履靖,自号梅颠道人,博学多能,喜好金石、书画、诗古文词和农艺,著述丰
富;《明史·艺文志》著录有《茹草编》《艺苑》《绘林》和《画薮》,此外,还有《梅颠
稿选》等书,他为自己写了名为《螺冠子自叙》的年谱。 另一位明人张文麟,有
自叙的《端岩公年谱》的问世。
清代出现自写年谱的风尚,并延续到民国时期。 清人自撰年谱愈来愈多,
人们写日记已然成为习惯,同时写年谱,与日记相辅相成,用来回顾人生,以
自惕自励。 这正是康熙晚期冯宸奉其师李塨之命为师编写年谱时所说的:“年
谱犹日谱耳,日谱记功过以策励习行,年谱何独不然? ”(《李恕谷先生年谱·

114
序》)显然将自订年谱作为省身手段。
《碑传集三编》的汇编者汪兆镛(1861—1939),清亡以后居于澳门,与移
居香港的张学华(1863—1951)及王舟瑶三人,考虑到世事的变化,怕身后人
们对他们的看法有误会,因而“相约自订年谱,记述生平行迹,以存其质”。 汪
氏于是动笔,从出生写起,至辞世前,写到五十八岁;张、王二位的年谱也已成
书。 (《微尚老人自订年谱·小引》)
造成清代人自写年谱风气的另一个原因是功利性,自纂或家属写,是为
了感谢天恩祖德,以发达子孙,绵延家世;而对谱主则是提高知名度,以便国
史馆立传之采择和私人为其作传。 如提督杨芳(1770—1846)讲他为何自撰年
谱,乃因出身行伍,获得高官厚禄,但是“先德源流,贻谋有自;天恩高厚,报称
末遑;师德师功,不忍淹没。 据事直书,使后嗣知感云耳”。 (《宫傅杨果勇侯自
编年谱·叙》)洪亮吉的儿子饴孙请求乃父老友法式善为洪氏写行状,是拿着
洪氏年谱做数据去的, 以便通过行状有更多的传记文问世, 所以法式善说:
“饴孙居丧次,不能为文,以余久故,知先生深,乃寓年谱乞余为行状,以待他
日有道能文之士为铭幽文者之采择。 ”(《皇清奉直大夫翰林院编修洪稚存先
生行状》,收入《洪北江先生年谱》)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到了清代,人们写作年谱,形成一种攀比心理,似乎
同类型的人应当有同等的拥有年谱的权力,否则就是缺憾。 这种心态在明代
已露端倪,万历间山西夏邑人马峦,宋代名臣司马光为其乡贤,认为许多名人
有年谱,而他的这位乡贤却没有,于是为他编制一册。 清人发展了这一观念,
似乎名人必须有年谱。 仍以司马光年谱讲,马峦所作极少流传,以致人们不知
道有这么一部书。 康雍时期学者顾栋高编写过几部年谱,但未见马峦之书,因
而以为“名儒大贤”的司马光“年谱独阙”,致使他的“敷陈之章奏,往来之书
牍,无由合诸正史,考其本末,读者病焉”。 于是着力为其编辑年谱,六七次修
改原稿,并最终在友人帮助下获见马峦之作。 再如黄宗羲的裔孙炳灵认为,其
先人与王阳明、刘宗周是同一流人物,而王、刘的年谱早已流行于世。 可是其
先祖自撰的年谱已毁,造成空缺,作为后人难辞其咎,遂于同治年间纂写并刊
刻《黄梨洲先生年谱》。 不想它一问世又成了他人的榜样,宣统间丁宝铨知道
黄宗羲、顾炎武的年谱编写“缜密”,而他们同时的名士傅山的年谱则甚为疏
漏,“心为不憾”,乃作成《传青主先生年谱》。 这种攀比观念表明年谱的写作已
115
深入人心,是风尚形成的标志。 风气一开,年谱大量面世,仅清代人的年谱,就
有八百余种,加上前代的人物年谱,当在千部以上。

三、年谱可补充传记资料的不足

年谱对谱主及其后裔自有用处,但对今人还有什么意义? 其意义在于它
对于历史人物研究的史料价值,即提供素材和数据汇总使用的方便。 有人说
年谱是人物的图像,一般来说年谱是比较简练地排比谱主的历史资料,据此
能够勾勒人物的一生,犹如图像,画出特点,能令人一目了然地掌握谱主特
性,此一说法不无道理。 年谱能够对谱主的某个历史时段作出记录,如青少年
时代,一般传记都写不到,而年谱是一定会写的,从而可以获知一个人的求学
和习艺的状况,弥补传记文缺略的遗憾。 年谱对人物生平中疑点或难点(难于
澄清的事情),如生卒年,年谱可能会有资料供研究者解难。 历史人物的日常
生活情形,是传记文很少涉及的,年谱也可能会有相关的数据记录。 如果年谱
是自撰的,其所具有的数据还是第一手的,就更加宝贵了。 要之,年谱提供素
材,补充其它传记文的不足,为历史人物的研究所不可缺少。
有的年谱,因谱主生世奇特,读来有如传奇,如罗思举自纂的《罗壮勇公
年谱》。 罗思举,四川东乡人,农家出身,是所谓自幼不拘小节的人。 参加会党,
作过盗贼,后来带领乡勇参与对白莲教的战争,屡立奇功,位至提督大员。 他
的年谱写于道光十八年(1838)的湖北提督署中,离故世还有两年。
据其年谱所载,简要转述其生平如下:
八岁入学,能背诵而不认字,受到老师责备,就设法捉弄老师和同学,老
师为此数说他:“小小年纪,作孽出人意外,后来成人,如学好定显亲扬名,如
不学好,必至披枷带锁。 ”乾隆四十三年(1778)东乡大旱,次年凶荒。 民谣:“戊
戌年前起,烂田干透底。 甑箅问筲箕,何曾见颗米。 ”十六岁的罗氏带着幼弟逃
荒到太平,种地采樵,恰有川北总兵到那里阅兵,他因自己贫穷,心怀不平,偷
拿营中铜盆换米。 十七岁时认为打柴没有出头的日子,读书又不成,于是到终
南山跟随道人学了两年武艺。 辞别师傅返回,途中与巨一品等人结拜义兄弟,
打富济贫,巨等赌博,赢了茧商银两,茧商谎报遇盗,捕役追拿,罗氏等拒捕伤
人。 二十一岁返回东乡,其伯父、三叔见其不法,设计烧屋,诬赖其父子,虽经
审讯得实,但在家乡无趣,父子遂迁居陕西定远厅。 次年外出访友,见乡约强

116
娶寡妇为妾,抱打不平,送还孀妇;见人卖女惨状,助银赎回完聚;又看到债主
逼债剥人衣服,途代为还钱;遇到朋友缺少路费,乃抢他人银钱相助,及至得
知被抢人之父正在监狱,就将钱还给人家。 又返回故乡,其三叔把他活埋,幸
而土松挣扎爬出,但被官方捕获,不久越狱逃亡,顺路盗窃,众族人怕受牵连,
联名告他。 于是东乡的盗窃案都安在他头上,将其父兄拘拿,他乃投案,换出
父兄,在狱监禁两年。 乃叔见他不死,贿买狱卒,断其饮食,奄奄待毙,以为已
死,抬出掩埋,夜间苏醒过来,拣回一条命。 二十四岁时,乃叔又告他,重新演
出上一幕。
二十九岁时,发生一客商被抢五千两银子的大案,人们想当然地以为他
是盗首,四路缉拿。 他的结盟大爷为得赏银,把他的住所报告官方,并将他灌
醉捉拿,严刑折磨,引起失主同情,要求撤讼,知县赦放他人,唯独拘留他。 一
年后换了个狱卒,心狠手辣地迫害他,罗氏乃说,你不收拾我,我还在监里,如
若加害,我就逃走,狱卒恃牢房坚固不以为意,他竟然越狱。 行至湖北老河口,
一店铺柜上放置五十两银子一锭,说若有咕噜(一种下层民间组织)里的人能
拿走,再送他一锭,罗氏用偷梁换柱的办法把银锭弄到手。 在河南、山东交界
处捉弄下江客商,偷拿茶馆名贵茶碗,诸如此类,与少时的恶作剧相仿佛。 到
陕西独河坝除掉开赌局、放重利的恶棍苞谷大王和平山王;在巴州金华石,惩
治专偷耕牛的恶霸斜牵王,将牛交给失主;到贵州大丫山,除掉拦劫行商客旅
的冷气王,将他们的银子一千余两、制钱一千余串,分给附近穷人;行到荆州
浅滩河,戕毙困山王;受人邀请,到洞庭湖击毙专在湖面杀人劫财的船户。
乾隆五十八年(1793),到河南卫辉,杀死卖良为娼的人,放出妇女三十余
人,并各给银两。 听说各州县捕役荼毒百姓,乃访查各地恶捕姓名住址,夜晚
将他们暗行处置,认为这是行好事。 以此惹怒官府,遭严行缉拿,幸遇道人救
助,重上终南山躲避一年。 下山后,适值嘉庆初元,白莲教四处起兵,罗氏改变
人生态度,决心“出力报效,以扬名天下”,遂往教军最多的四川。 他的族人罗
崇等业已组织团练与教军对垒,他入伙教练团丁拳棒。 白莲教杀王三槐部来
攻,罗氏前往侦察,伪称敌少,骗得众人一鼓作气,打了胜仗。 但是大家说他冒
险,不和他合伙,而罗崇等冒功,得顶戴之赏,经人说明原委,罗氏被收为乡
勇。 适有王三槐一部驻扎东乡的丰城,当地人出赏银五千两以拔除该部。 罗氏
这时不想要钱,而要出名,约能飞檐走壁的同伙二十余人,携带火药潜入敌
营。 但他人皆胆怯遁去,他乃只身焚烧敌军营盘,获得大胜。 又有人冒功,迨后

117
被总督英善查知,赏予七品顶戴,从此声名在四川全境传播。 罗氏此后的事
迹,在其自订年谱里都有较详细的叙述,如若这里不厌其烦地转述,则太费篇
幅,还是以从略为好。 总之,他转战四川、陕西、湖南,屡立大功,先后任贵州、
四川、云南、湖北提督,赏戴双眼花翎,给予一等轻车都尉世职。

四、图文相间的年谱

一般的年谱都是用文字叙述的,另有以表格形式表达的,还有图画形式
的,这就是麟庆的《鸿雪因缘图记》。 麟庆是满洲旗人,官至南河总督、署两江
总督。 在河工任上十余年,著有劳绩,因道光二十二年(1842)河决成灾,罢官
回京,数年后亡故。 他平日就注意保留自身的资料,将经历的事情及特别欣赏
的山水名胜,请人一一绘制成图,自己写出说明,并及时把文字部分印制出
来。 晚年居家,更是怡情园林生活,继续绘图配文,几乎把它当作事业来进行。
他如此郑重其事,是将其当作自家年谱编制的,他对儿子崇实、崇厚说:“此即
我之年谱,而别创一格。 ”言下颇以此自负。 他死后,崇实将此书的图文全部印
出(含有二百四十幅图画和记文,今有北京古籍出版社 1984 年印本)。 该书呈
到宫中,为咸丰帝所见。 崇实奏称,这是其父“感激君恩祖德,每于所难忘情
处,手自为记,即画一图”而成。 (崇实:《惕庵年谱》)
笔者于罗思举年谱是介绍谱主青少年的经历,这里相反,只说明麟庆晚
年的生活,不妨从他罢官时开始。 《鸿雪因缘图记》的《卸肩集句》,画面是花烛
大堂内,有一抱琴少妇,院子里一老年男子向喜堂迈去。 原来这是麟庆于道光
二十二年(1842)即卸任这一年,因鳏居多年,至此接受子女的建议与安排,纳
姬成亲,当晚“集古人诗为‘卸屑四截句’”,画和文反映他的晚年婚姻史。 这一
年他被撤职,但“加恩,免其枷号发遣”,获罪之忧,却变成卸肩之喜,故在《竹
舫息影》的图文中云:“无责于身,无忧于心,此境正不易得也。 ”离开任所返
京,经清江浦,士民为他写送行诗二百零五首,官绅赠诗一百八十四首,绘图
三十八幅,题名《袁浦留帆》,他亦以此为题作图和文。 一般地方官卸任离境的
情形是绅民送“万民伞”,表示他德政在民心,他不是父母官,则得到如许诗
画,恰合其心意。 到京,过金鳌玉 桥回家,作七律一首,有句云:“而今幸作闲
鸥鹭,沐浴恩波许到家。 ”庆幸朝廷开恩,没有往深治罪,得以平安回到府邸。
麟庆祖茔在东直门外酒仙桥,外任十年不得祭扫,回京后即往该处祭奠,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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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桥敷土》图文之由来。 麟庆家居半亩园,据说原为明清之际李渔(笠翁)的
匠心之作,麟庆父子又寻觅佳石,筑成拜石亭,并题联云:“湖土笠翁,端推妙
手;江头米老,应是知音。 ”以此表达其日常生活情趣。 园内有藏书轩,收有康
熙帝赐其祖上的初刻本《佩文韵府》,麟庆率领二子整理图书,教训儿子:“藏
书千万卷,便是神仙家。 ……区区抱经心,慎守休矜夸。 ”强调读书传家。 秋天
游西山大觉寺,卧听泉水淙淙,安然入睡,因“思十余年来,值伏、秋汛,每闻水
声,心怦怦动,安得如今日听水酣卧耶! 寺名大觉,吾觉矣”。 此正所谓无官一
身轻,得享林下之乐。
《图记》最后一帧画题名《焕文写像》。 焕文,姓贺,名世魁,内廷如意馆画
师,为道光帝及皇太后绘像,绘画平定回疆战图暨献俘图,名声倾动中外,人
们以得其画为幸。 贺氏为麟庆画珥貂佩剑像,作为全书的首幅,为此书作画最
多的陈鉴(朗斋)则将绘像的场面摹绘成图,作为全书最后一幅画面。 至此,麟
庆为全书作了总结,并写出参与绘画人的履历。 他用图画表现人物一生的行
踪经历,很新鲜,也很生动,大约是历史上的首创。 麟庆罢职至辞世,不过四五
年的时间,上面所介绍的几个生活片段,基本上反映了他的晚年历史。

五、年谱的价值

年谱的用途不仅仅在于为研究谱主个人的历史提供资料,它还因叙述谱
主的社会活动,而能够多方面地反映社会生活历史,诸如政治制度、政治事
件、吏治、战争、赋役制度、河工、钱法、盐法、漕运、科举制度、学校、经学、史
学、文字学、舆地学、历算学、佛学、道学、民族及民族学、民风社俗、中外关系,
等等,政治经济文化史的素材都会有所保存。
不过年谱还有一种社会价值,似乎不应当忽视,这就是开发读者的智力。
无论年谱的谱主是什么类型的人,认真地阅读其谱书,不难发现:有的人大智
大勇,建功立业,而有的人猥琐怯弱,成就甚微;有的人修身养性,反省不辍,
而有的人文过饰非,自我感觉良好;有的人能够急流勇退,而有些人迷途而不
知返,如此等等。 读者倘若细细思考谱主人生的得失,做到知人论世,在前人
那里吸收智慧和经验教训,从中得到做人和做事的启发,不论是处世,还是从
政、经商、治学,相信都是很有益处的。
(原载《历史月刊》1997 年第 8 期)

119
学术研究基础上形成的《阮元年谱》
—王章涛编著《阮元年谱》序
——

1996 年夏天我到扬州,与王章涛先生一起出席学术研讨会,王先生惠赠
宏著《阮元传》,并云正在继续搜集资料,编写《阮元年谱》,倘得脱稿出版,希
望我能撰写序言。 倏忽之间六年过去了,2002 年 10 月王先生给我函件及《阮
元年谱》校样的大部分复印件,重申前言,要我作序。 真是不巧,我在外教书,
迟至 2003 年 2 月初回到天津才看到信件和样稿。 现在虽仍在旅途,为不辜负
王先生的厚望,也为他“十年磨一剑”的精神所感动,写此数语,祝贺他的新作
问世。
如果说年谱这种传记体裁在宋代形成, 历经元明清三朝及 20 世纪的发
展,它的特征明显:以人物传记的别体面貌出现,主要功用是保存历史人物的
传记资料,而不在于评论人物的功过得失。 它的体例日臻完善,编年体的表达
方式,已成为铁定的法则。 纲目体和注疏相结合的写作方法的运用,即叙事以
年为纲,以月日为目,每年有概述,月日有提要,并以注释方式表达具体的或
详细的内容;或者采用直叙与注疏配合的方法,不对每一年的事情作出概述,
直接写于月日之中。 对谱主的先世和家庭成员的纪录,为年谱的应有之意。 写
作的内容上出现由简略到详明的趋势,早期的年谱字数有限,千百言而已,18
世纪后半期以来将官文书资料大量容纳进来, 有的年谱已达一二十万字,及
至 20 世纪下半叶,《孙中山年谱》多达 155 万言,三四十万、四五十万字者屡
见不鲜。 文字的增加,在于谱主史事的背景资料的融入,谱主诗文的大量采
用,有关谱主的完整传记资料以附录的形式汇编入谱,说来这些都是体例问
题,仍在讨论和完善之中。
以背景描写而言,谱主生存、活动的自然的、社会的环境,谱主与时事、与
他人的关系,要不要写,如何写? 有人主张不要写,即使写的话,也应尽量从
简。 如何简法,当然难度很大。 是以我看到,有的年谱写与谱主有关的政事、人
物,不加控制,枝蔓扩张,以致喧宾夺主,与谱主若即若离了;也有的谱,一点

120
也不交待历史背景,令人不明白谱主活动的社会背景与意义。
谱主诗文要不要掺入或如何融入年谱? 有的谱主有诗文集,诗集往往是
按年编辑的,因此从一个人物来讲,年谱如果大量引用诗文集资料,岂不重
复! 故有人主张节减,不必过多的移置。 但是从年谱的完整性讲,诗文资料的
引入又是势所必然的。 所以引用量度的掌握是至关重要的。
现行的年谱附录,多系辑录谱主较为完整而又简单的传记资料,如小传、
事略、墓志铭、逸事等,以便读者对谱主有个梗概的了解,也反映年谱的某种
资料来源。 这类文献之辑入年谱,两者之间的关系是年谱为主,传记资料为
辅,故为附录,是依附于年谱,而不是独立存在,更不可与年谱本身并驾齐驱,
等列起来。
年谱的创作状况和讨论的事项就写到这里,现在我们来看王先生的《阮
元年谱》。 就我所读到的部分来讲,感到其有三大特点,也是优点和成功之处。
资料详备的大型年谱。 全书将近一百万字,是年谱中少见的。 作者采取直
叙与注疏结合的表达方式,以年为单元,按月日书写谱主阮元的活动及与其
有关的史事,具体写法是先将一日之事用一句话概括出来,相当于题目,接着
另行叙述事情本身,接下来以“按”的形式作出疏证,概括、按语多使用历史文
献,从而令叙事清晰明白,考辨有力。 如以年谱嘉庆七年(1802)阮元三十九
岁,在浙江巡抚任上的活动为例,正月“撰《浙江图考》成”,注明此说依据《雷
塘庵主弟子记》;“(阮)元七八年来,博稽古籍,亲履今地,引证诸说,图以明
之,告学者请勿复疑”;按语进一步说明作书的历程及《浙江图考》的版本。 二
月,“纳妾唐氏”(《雷塘庵主弟子记》);按云:“唐庆云,字古霞。 江苏长洲人。 生
于乾隆五十三年二月十四日……”(《扬州画舫录》卷 4、《国朝闺阁诗人征略》
卷 5)。 三月初十日,“嘉庆帝谕军机大臣,就阮元奏禁偷漏火药、粮食事,复命
阮元严缉”;下引《清仁宗实录》卷 95 所纪录的上谕原文。 七月三十日,“文庙
镈钟铸成,阮元属程瑶田撰文记铸钟之缘起。 阮元为之铭”。 下引阮亨《瀛舟笔
谈》《考工创物小记》卷 8 程瑶田《杭州府文庙增铸镈钟纪略》《保甓斋文录》卷
下有关文献资料。 七月,“焦循客杭州。 阮元出示所撰《浙江图考》,与焦循商讨
有关条目”,下录焦循《雕菰集》相关内容。 正月记叙阮元撰著《杭州图考》事,
至七月因焦循到来,相与切磋,再行记录,就此一事,依照发生的时间分别记
载,可见作者是严格遵循编年体的体例从事写作的。 免得繁琐,事例我不再列
举了,总之王先生的书汇集了阮元生平的巨量文献资料,我因不是阮元研究

121
专家,不敢说对阮元史事纤细具备,然亦大致无遗漏了。
在深入研究基础上形成的年谱,富有学术价值。 传统时代的年谱对于像
阮元式的人物(大学士、封疆大吏),多留意于谱主的事功和恩荣,教育、文化、
学术、社会生活方面的事情常常予以忽略,可是对于后世的读者、研究者的利
用,就出现了诸多不如人意的地方。 今日研究者著述新年谱,就需要对谱主本
人及其所处的时代有个把握特征的总体认识,才可能使用文献材料将其特色
描绘出来。 所以年谱之写作虽是资料性编著,但不可缺少的是研究性的具备
和研究者的史识。 王先生之作恰恰是建立在坚实基础上的,他出版《阮元传》
的事实,雄辩地表明他具备撰写《阮元年谱》的充分条件。 特别是他对阮元在
学术上的贡献用力甚勤,能够掌握实际情况,道出人们一般不易了解的真相,
如阮元主编的大型图籍,人们容易误解为他以大员身份主持其事,挂名而已,
王先生则能通过叙述阮元的具体研究活动为我们揭示阮元作为学者的真实
身份,如《十三经注疏校勘记》的写作,其中《仪礼石经》校勘的情形是,阮元引
用戴震、金辅之等人的研究成果,求教于钱大昕、王念孙等人,与刘台拱书简
往复讨论,如此而形成他的见解。 王先生对阮元作了如此精细的研究,在年谱
中,就能很好地选择素材,将阮元平生重要的活动介绍出来,令这部《年谱》成
为具有较强研究性的读物。
编写《年谱有关人物简介》,丰富年谱的体例。 王先生在年谱中以阮元本
事为主,兼述与其相关人物的活动和著作,涉及了一大批人物,这些人怎么
写? 若在始见之时作全面的说明,续见时再写则重复,不写读者记不清前面
的叙述,继续阅读会有困难,因此想出制作“简介”的方法,以便利读者。 就我
所知,有的年谱有人名索引,也是为便于读者查找。 “简介”“索引”有异曲同
工之妙。
前面说过,年谱编写体例中的某些问题,在学术界有不同的意见,可以各
行其是,大可不必勉强统一,也不是人为能够统一的,不过可以探讨哪一种方
法更合理一些。 王先生的著作像任何图书一样,自然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可以
商讨的地方,比如背景资料的罗列如何做到详略得当,特别是在相关人物方
面,我觉得有的是需要从简的,宜于紧紧扣住他人与谱主关系这一点,否则容
易脱离主题;又如将此书分成三部分:阮元年谱、阮元著述、阮元研究资料,从
目录上看,“年谱”不突出了,阮元有文集,这里的“著述”似宜简约,它同“研究
资料”一起,以及“有关人物简介”,似乎俱可入于“附录”,使全书分为两大类,

122
即年谱和附录,当然每类之下仍可细分;再如,大部头的书如何保持体例的完
整落实,警惕出现前后不一的情形。
年谱原本就是保存人物传记资料的史书体裁, 王先生的 《阮元年谱》是
“十年磨一剑”的作品,拥有在深入研究基础上提炼的翔实资料,将是传世之
作,不仅是研究阮元的必读参考文献,也是研究阮元时代政治史、教育史、学
术史以及某些地方史的参考书。 有鉴于此,很高兴地写了上述一番话,不知道
是否着于边际,敬祈王先生和读者教正。

载王章涛编著《阮元年谱》,黄山书社,2003 年)
(2003 年 2 月 13 日草于旅次,

123
“校父”是怎样炼成的
南开
—《严修日记》(一)读后感
——

中国近代教育家、南开“校父”严修(范孙,1860—1929)终生写有日记,今
读陈鑫先生编校《严修日记(1876—1894)》,获知严范孙是怎样立志与磨砺成
长为杰出人物的,我作为南开学人,从“校父”身上获得为人教益。 现就阅读体
会,认识他的力学、阅历与家国情怀,尤其是他是怎样致力于学习近代西方知
识及在人生践履中不断反省而成功的。
严范孙 24 岁中进士,入选翰林院庶吉士,在天津自修,次年(光绪十年,
1884),为专心学业,于十二月赴三河县,“借居盐店读书”,临行给友人陈璋
(奉周)留别诗:“世事艰难少不更,悔从纨绔度生平。 晏安况味真无赖,剽窃功
夫浪得名。 知耻方能成大器,有才便不畏虚声。 男儿胆气须磨厉,要向风波险
处行。 ”(十二月十六日日记)他不以年轻取得进士功名为满足,立志成大器,
做有胆有识、不畏风险、敢于践履的人;为此勇于面对自身弱点、误失,明了知
耻为人生应有品格,力诫浮夸及耽于安逸生活,艰苦磨砺,成为大器之人。 九
年后 34 岁(光绪十九年,1893)时,严范孙总结人生经验,提出为人行事的治
心、养身、理事“四要”:“治心四要:去饰,抑矜,澄昏,纠褊。 养身四要:调欲,淡
嗜,时劳,重药。 理事四要:谨小,镇猝,谋豫,贞人。 ”进一步明确在实践人生正
道上,警惕和克服不良意识和行为。 要之,严范孙力争成为有理想、克服前进
途中障碍的正人君子,成为国家社会的大器人才。
作为编修、史官、学政、学部侍郎、南开学校创办人的严范孙,一生离不开
习学、治学,利用学问服务于国家社会。 他的力学,除了中国传统学问,更是寻
求西学,而治学之精神在于学以致用,尤关注于近代经世致用之学。 下面将从
其日记了解严范孙学业、为人的方方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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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苦学习与研治中国传统文化知识

严范孙对于传统学问的经史子集棋书以及“六艺”的“射”,样样都学,《左
传》《尚书》《诗经》、“四书”“二十四史”(主要是 《史记》《汉书》《唐书》《明史》)
和《资治通鉴》、小学中的《尔雅》“说文”反复阅读。 如 25 岁时的日课:“辰起念
《尔雅》字陆拾,温《尔雅》上、中各半本一遍。 《诗经》每本三篇、“四书”二篇,不
拘遍。梳辫时看《通鉴》。[午后]写大字一篇,小字一开。念古文十遍,长者五遍,
每篇百遍,再易生者,间以古赋。 单日念七律二首,双日念七古一首。 晚随意看
书,并补昼间未毕之课。 ”(光绪十年九月十六日)28 岁日课:“每日程课:温经
书十叶十遍;影帖百字;写白折一开;看《史记》二十叶;看《说文段注》五叶。 ”
(光绪十三年正月十八日)从日课中不难发现他的读书方法,自学是“诵读”,
即读出声的吟诵;“温书”,避免遗忘,四书五经达到会背的程度;“点读”,为加
强理解和记忆,对重要典籍采取点读办法。 自学之外,与同好组成诗文社,拟
出诗赋论题,写出作品,互相研讨,提高文字与认识能力。 在时间上抓得很紧,
每日早晨、上午、下午、夜晚(灯下)四个时间段,除了办公和社交活动,皆用作
读书,他挤时间,有“三课”(枕课、辫课、车课)的经验,就是在起床前、梳辫子、
坐车中看书及思考书中要义。 年节亦不例外,接待来客和外出拜年,余暇就是
读书。 总之,严范孙实践“熟读、强记、切问、随抄、尊师”的五项准则,习学、治
学不辍,获取丰富的知识。

二、习学西洋近代科学技术知识

阅读日记,有一种强烈的感受:严范孙渴求西洋近代知识,对数学尤为钟
爱。 他在 21 岁开始学习算数,于光绪十二年(1886)九月初十日制订的读书时
刻表,在 13 点至 14 点半,读罢古文,“余暇看西学各书,演算术”。 数学领域他
阅览的是清朝人华蘅芳、傅雅兰、屈曾发等人编译的书籍,有《学算笔谈》《代
数术》《九数通考》《心算初学》《西算启蒙》《勾股六术》《算法统宗》《对数详
解》,以及康熙间诚亲王允祉集中外学者编著的《数理精蕴》等书,看来他学习
了代数、几何、三角、对数,会开平方开立方,涉猎到微积分、三角函数,无疑掌
握了数学基本知识。 他学习算数,主要是自学,另外请陈璋作辅导,听朋友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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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安“谈算法,使人乐而忘倦,既别犹恋恋也”。 同时为学习算数结社,31 岁时
有所谓“九九小课”,从乘除法入手习算。 以“九九”命名,是因成员陶喆牲行
九,王荣卿行七,严范孙本人行二,合为两九。 而九九又与习算之意吻合。 (光
绪十六年六月二十一日)这一学社真是习算史上佳话。 习算与天文学关系密
切,严范孙阅读《天元问答》《天文启蒙》《地球新录》《天地图》《四时图》,知道
赤道及经纬度长度,地球、月球面积。 并于光绪十三年(1887)十一月初八日冬
至午正测日影。
此外,严范孙对机器制造有兴趣,阅览《汽机图》八张,对天津一位磨坊主
试造机械磨取代畜力,表示乐观其成;在世界历史方面,阅读《瀛环志略》《万
国史记》;关注西医学,知晓在京城米市南大街药店可以买到治疗颈椎病的西
药,从梁绍壬的《两般秋雨庵随笔》得知西医种牛痘法,令患“儿无所苦,嬉戏
如常”,诚善法也;点读《化学卫生论》;从物理化学知识获知石与水、铁、铜、
银、铅、水银、黄金、白金的比重;听友人介绍西人绘制的《南北洋沙线图》;对
西洋画亦有所知。 以今人观看,严范孙的数学水准一般,其他西医学、科技知
识有限,但是他是在一百二三十年前的清代学习西洋文化,是在大多数国人
不屑西学、基本不懂西学的情况下,主动自学,其精神令人感佩,而其所得,是
开阔眼界,获取近代西洋科学知识,有益于开放思想的确立,和他日后的近代
教育思想的确立与实行。

三、致力于近世经世致用之学

光绪十年(1884),25 岁的严范孙向老师张佩纶(幼樵)请教学与用的关
系,刘幼樵认为“虽通经实不足以致用”,致用,不论今古,“有体有用,莫如读
史”。 严范孙受教,郑重记录于日记(五月二十五日)。 学以致用,是他的读书准
则,因而牢固树立仁政与生民意识、自强不息精神、关心兴修水利和太平天国
战争之后的盐政与官制。
笃信施行仁政观念。 严范孙不止一次评论秦政和隋政,说秦始皇与隋文
帝都是勤政君主,“然皆不再传而亡,岂非仁义不施而诒谋之末善乎? ”(光绪
十二年八月二十日)“秦并天下,残暴转甚,犹之去虎豹而代以豺狼也……隋
(杨)广酷虐,罪与政等,小民怨苦,又有畏汤火就衽席之心。 ”(光绪六年)他在
光绪十二年(1886)与同年冯星岩等人会课,赋题“仁义为巢赋”,以“高而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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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动而益固”为韵。 完卷后几位学友讨论到晚上 10 点钟。 (二月初三日)仁
义,是他的理想。 他多次诵读反映敬天爱民施行仁政的《诗经·生民》,关心仁
政对象民人及其生计,一次与学友会课,赋题“稼穑维宝”,七言八韵题“满林
竹笋绿阴浓”,另一次赋题“百工由圣人作”,以民生为题作赋。 光绪十二年
(1886)京城龙文斋穆掌柜病故,其父到严宅请求诸事关照,严范孙说他年已
七十六,暮年丧子,“亦可伤已”。 流露出怜悯之情。 二十年(1894)三月初十日,
严范孙被任命贵州学政之后,亲友纷纷推荐幕客与长随,其中涿州庠生卢选
卿,父殁于贵州任所,母亲也死在那里,愿随从严范孙赴黔,以便迎还父母棺
柩;又有陈立堂,因乃父做幕在十八年前病故于贵阳府署,为迎柩,请求随往。
日记未及是否聘请他们,但记录其情,表现出理解态度。
曾国藩首倡自强不息精神,开启洋务运动。 严范孙熟读曾国藩政书和家
书,受其影响,光绪十年(1884)十月十六日代王用翁作《自强策》。 十三年
(1887)三月十七日与学友会课,用“自强不息”为论题,抒发其理解。 及至光绪
十九年(1893)三月二十八日,代陈骧(石麟)拟禀稿,建议举办化学制造。 可见
严范孙在自强不息精神主导下,倡导兴办化学制造业。
在日记中,关于历史地理、河道变迁的纪录举不胜举。 更在光绪十二年
(1886)九月十二日的记事栏目记下《水利丛书》,在十五年(1889)录出该年朝
廷考中书,钦命策题:“畿辅水利策”,及至十六年(1890)六月顺天府连日大
雨,严范孙在京居室十余间全部漏雨,他说“读书之庐变为沮洳矣。 忧心皇皇,
如濒大难”。 到友人尹月波家探视,路上泥沼没过马胫,到了才得知其居室将
倾,全家迁徙。 天津人潘小翁去三河,遇雨被困在通州,转至京城,大病一场,
旬日乃愈。 对于治水之迫切性,严范孙有着切身体会。
太平天国战争对长江以南各省影响甚大,严范孙注意到盐政、地方官制
的某些变化。 他可能出身盐业世家的原因,对盐政就有认知的需要,所以日记
中对两淮盐,浙江、广东、福建、山东盐,四川井盐与山西、宁夏池盐的特点、行
销地区,从明代到清代都有记叙,就中尤详于淮盐行销地。 原来湖北九府一州
都食淮盐,太平军战争中运输道路不通,咸丰三年(1853)楚督张亮基奏准,借
运川盐。 战后,曾国藩、沈葆桢、左宗棠先后议复旧章,川楚疆吏阻碍,只将武、
汉、黄、德四府恢复为淮盐行销区。 这反映出四川、湖北督抚为地方争利,淮盐
管理与集散中心的扬州经济从而进一步衰落。 清朝因应太平军战争需要,临
时改变安徽一些行政机构,严范孙日记两次记录其事,显示他关心地方行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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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制:咸丰五年(1855),因皖南军务紧要,将徽宁池太广道暂加按察使衔,并
添设皖南镇总兵。 战后,于同治四年(1865),将徽宁池太广道所加按察使衔撤
销,恢复旧制;又以雉河集滨临涡河,地当冲要,添设涡阳县治。
经世致用之学,清初学者颇为讲求,而后鲜为人留意,到近世国难深重,
学者再度提起,已具有近代内容,表达兴办洋务、富国强兵的愿望,严范孙日
记所显示的就是近世经世致用观念。

四、翰林院任职的丰富阅历有益于后日的学部行政

严范孙自光绪十二年(1886)进京,历任翰林院编修、国史馆协修、会典馆
详校官、直隶乡试试卷磨勘官,二十年授命贵州学政离京,九年期间,阅历朝
政、官情、世情,一一载于日记。
受光绪帝召见。 二十年(1894)四月,严范孙参加翰林考差,列入二等,被
召见。 八月初授职贵州学政,严范孙接受两次召见,第一次在二十一日,是谢
恩和任职请训,于清晨到西苑递呈谢恩折,光绪帝召见于勤政殿东暖阁,奏
对二十余句。 第二次是辞行请训,于凌晨三点多到西苑门,五点多至内奏事
处,召见于勤政殿,奏对不足十句。 这两次召见,问答不多,但是难得的与皇
帝面谈。 召见之外,严范孙另有多次面见光绪帝的机会,那都是集体性的谢
恩场合,如十三年(1887)八月二十八日随直隶同乡官在干清门外谢恩;十五
年(1889)四月二十五日,光绪帝在太和殿传胪受贺,严范孙随班行礼,并谢
加级恩。 十六年(1890)六月十八日随同乡京官谢颁发节省内帑、赈济顺天府
水灾。
与大学士徐桐(1820—1900)、张之万(1811—1897)等关系人密切。 徐桐、
张之万、李鸿藻(1820—1897)是严范孙乡会试的考官,因而有师生之谊,严范
孙在日记里多次记叙与徐桐(徐荫师、徐中堂)、李鸿藻(高阳师、高阳相国)、
张之万(南皮相国),以及李鸿章(1823—1901,合肥相国)的交往,而从光绪二
十年以前的日记叙事所见,他同徐桐尤为亲近。 十五年(1889)二月二十七日,
严范孙与“同乡京官贺张(之万)、徐(桐)师同时入相,演剧福寿堂”。 三月二十
一日到愿学堂,接受徐桐对直隶庶常的考课。 十六年(1890)八月节期间,十四
日“徐师召饮”,次日严范孙往“贺徐师节喜”,十二月十七日收到表兄王世卿
来信,将九舅讣告转投徐桐。 严范孙将赴贵州学政任,九月初七日中午,“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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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招饮,同坐李、吴、徐、李、刘五学使”,下午三点才散席。十二年(1886)正月十
七日“谒高阳师相”,十三年(1887)正月二十八日午后,“高阳师招饮”。 二月初
二日与同年公请李鸿藻。十八年(1892)正月初一日“冒雪贺高阳师寿”。及至严
范孙有贵州学政的任命,张之万及其门房、徐桐门房各自推荐一人,因荐举的
人太多,严范孙无法接受。 十六年(1890)七月初八日为张之万庆寿,二十日又
在四川会馆演剧,“公祝南皮师相”。 十三年(1887)二月二十三日,严范孙与同
年三人“到贤良寺,拜合肥师相”;三十日,“天津府京官公请合肥师相”。严范孙
同高官老师往来,互相办事,如十五年(1889)十二月二十二日,拜谒徐桐,为母
舅灵柩停滞江苏山阳,家属明春往迎,求徐桐写信,托地方官照料,得到允许,
代为草拟致山阳县令信件,次年四月收到舅家来信,知其到淮安情形。
与直隶、天津府同乡京官的交往。 前面说到严范孙与直隶京官共同向光
绪帝谢恩,天津府京官共请李鸿章,这类大小同乡的活动经常进行,密切相互
关系,也即官场互相照应。 十二年(1886)二月十三日直隶京官团拜,在财盛馆
听戏。 十三年(1887)正月二十四日,天津府同乡团拜于福寿堂。 十五年(1889)
二月二十二日,天津府京官公请高紫峰中丞、贺幼甫都转。 十六年(1890)七月
二十日,天津府京官公寿张之万师相。
祭祀,历来是家国大事,严范孙对祀典中的大祀、中祀在日记中有所道
及。 十二年(1886)十一月二十七日光绪帝大祀圜丘,由斋宫回銮,严范孙等人
跪迎于午门外。 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光绪帝诣太庙行祫礼,严范孙随班迎
送于午门外。 十五年(1889)十月初一日光绪帝时享太庙,严范孙午门外迎送。
十四年八月二十七日(十月二日),严范孙参加崇正义塾、愿学堂的祭孔子礼。
先哲祠行礼是头一天演习,第二天祭祀。 十三年二月初五日,严范孙到先哲祠
演礼,次日致祭,并担任西厢引赞。 十五年的祠祭,严范孙仍为西厢引赞。
明了官员任职细则。 严范孙的亲友多人参加举人大挑、贡生考职,由此获
知这类功名人员进入官场的门径与费用。 十五年(1889)三月落第举人考职,
二十七日,严范孙早晨到王用翁住处探询其信息,等到下午三点,得知被取中
大挑一等,主人随即款客。 一等可以出任知县,二等只能担任教职。 同年五月
十一日在贡院考中书。 考之前由吏部备卷,应考者交印结一张;交钱买试卷,
但只给领卷票据,考试日凭据领卷;考前一日,钦派阅卷大臣四人入场。 考试
日五鼓发题,一“四书”文,一策论。 考试内阁汉人中书,取八十名,李润生取中
第七十四,六月初十日引见七十八名,引见先二日到吏部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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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人卖产的规矩。 严范孙在京为买房或典产,多次看房子,有两次涉及到
旗人产业,未能成交。 光绪十六年(1890)九月先后看中东城麻线胡同房一所,
议定典价二千两,旋因碍旗民交产禁例,决计作罢;又相中舍饭寺继氏宅,以
一千七百两议典,将书写契券时友人告知,新近有旗民不得交产的章程,严范
孙查阅六科档案证实了,不得不中止交易。 清朝任用内阁中书有汉缺与旗缺
之别,旗人的产业又不同于汉人,不能随意出售。

五、严于自省,砥砺成为大器的先决条件

《严修日记》满篇自省自谴的内容。 日记簿版心印“毋自欺堂”,设有“静
过(妄逆诈)动过(伪世故)”或“敬怠”栏目,填写的多系“敬二怠八”“敬三怠
七”,表明实实在在每日三省吾身,不自欺,不懈怠,严于解剖自己。 省身,本
是写日记的要义,几乎为人人所留意,不过严范孙做得更加自觉,对自身的
弱点,“疾恶如仇”,“除恶务尽”。 从日记看,严范孙自我意识到的毛病,是性
情急躁、多欲奢求、不良习惯、知过难改四个方面;改正的办法主要是端正做
人态度,在于正心戒躁、窒欲、知耻、恒心,勤于反省,运用多种方式激励、磨
砺自己。
严范孙把急躁不稳重、做事不踏实视作大毛病,自责自怨敬谨果断办事不
够、待人有欠周到,是“丧德”,改正的关键在于窒欲、克服怒气怨气。 十二年
(1886)正月二十五日“静过”栏书写“躁气多,宜寡言”。 九月初一日“日内心气
不沈静,虽手一编,格格不入,此即是无形间断,慎防勿懈”。十三年(1887)五月
初二日“记事”:“日来心气浮躁,且多卞急之病,平旦之气存焉者寡矣。 宜亟思
居敬养气之法,先以治怒为主。”连续检查性急的不当,明确敬静制怒的努力方
向。因毛躁,处理事情不周到,疏忽与犹豫不果断。十六年(1890),为买房的事,
忙忙碌碌,“前后几十日,兼之见事不决,窒欲不力,即此一事而其人可知。 ”同
年九月十二日记事:“终日只是游思游谈”。 “未事疏忽,临事忙乱,既事懊恼。 ”
一句话,应当“惩忿窒欲”。(九月十六日)浮躁,在交友待人方面,就出现严刻弊
病。 十年(1884)五月初十日“在(姑母)宋宅晚饭,语言失检极多,不但忤人,抑
且损己,归路悔恨无已。 ”责备他人,是不能容忍人家的弱点,因此需要有忍让
的襟怀,十六年(1890)四月初七日自警:“此心小忍便无事,吾道力行方有功。”
可是十二日与表兄交谈,“有使气处”。 九月十四日,感到“言人过失颇失溪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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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以此为省身之第一关。 非为免祸,实丧德也”。 严范孙慎交游,对友人重义
气。 十五年(1889)八月初三日,尹月波来访,留客住宿,但是“谈论殊不及义,
非徒自误,亦负此良友矣,后当戒之”。 同年挚友曹星槎,多日未见,及至于同
年十二月二十日去拜候,才知道已故世。 内心非常不安:“竟未知其病势之剧。
漠然相视,负心甚矣! ”于是尽心为其料理丧事,帮助其家属出卖书籍。
检查自身的不良习惯,严范孙把惰性、爱看戏与饮醉酒当作克服对象。 人
人都有懒散的惰性,问题在于能不能改正,对此严范孙持有清醒态度。 十年
(1884)四月十九日九点起床,“近来愈起愈晚,可痛恨,宜猛省! ”同年九月十
一日,“夜五更后醒,因思近来荒废景况,如沃煎油于心,焦灼难可言状,遂有
改过之念。 天未明即起”。 十二年八月二十三日,“昼寝至两时之久,昏惰之萌,
宜慎遏之”。 十六年(1890)九月二十三日从早九点到晚九点,严范孙清理家庭
开支账簿,因平时未做,故费事费时,于是将立账排到日课中:“限定晚饭前写
账,既自课,亦以稽家人之侈俭也。 ”严范孙爱同朋友聚会饮酒,常常喝醉,随
之不断自谴,最后限定饮酒量度。 十一年(1885)三月十五日和朋友都喝醉了,
“放荡逾矩,事后思之,汗为之下”。 十三年(1887)元宵节,严范孙与众多友人
在上午就喝醉了,午后观剧,接着又喝到大醉,晚间听唱,因酒性发作,大呼小
叫,“丑态万出”,然后赌博,恣意嬉笑。 “醒后思之,不可以人齿。 ”于是下决心:
“自今日始,饮酒不得逾十杯,不得赌博,浪唱。 ”认为不去掉这些恶习,就是禽
—“人禽关,生死门,懔之! 戒之! ”十五年(1889)十一月十六
兽,就不配做人——
日观剧,“连日溺于此事,废学荡志,不可收拾”。 “自今除师生、乡人公燕,不得
藉词往观。 ”饮酒、观剧为人生应有之义,问题是在有度,不能过限,严范孙正
是抱持此种态度。
过失,人人皆有。 严范孙认识到知过必改是人生的大幸,否则成为无耻之
人。 十二年(1886)八月二十三日记:“人之生,不幸不闻过,大不幸无耻。 必有
耻乃可教,闻过乃可贤。 ”知过是幸事,不知过是大不幸,是无耻之尤。 他把知
过当成改过的动力,蔑视文过饰非的人。
改过从认识开始,用严范孙的话讲是“治心”。 他因爱忘事,尹月波于十五
年(1889)十二月三十日,赠他“打扫心地”四言,严范孙表示“当牢记力行”,即
听规劝“治心”,去伪饰、抑骄傲、澄昏乱、纠偏执,心地纯洁,就能改正一切毛
病。 他每日思考的“静过”就是检查内心活动之不当者;“动过”是查找行为失
检处。 从思想活动与实际行为作全面检讨。 如此就能做正人,兢兢业业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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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于责己宽于待人,处理好人际关系。 十五年八月十二日,因夜间做恶梦,以
为是“心之荡佚甚矣。 不速自省,而求免于禽兽难矣! ”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
严范孙检点自身,主要靠自觉,靠自我修养,比如因岁首激励自己。 十三
年(1887)正月初三日九点起床,自知晚了,于是责骂自己:“连日晏起,殊可痛
恨,春初岁首,万物皆有发生之象,而志气昏惰乃尔,岂不可耻?! 自明日起不
得过辰初。 ”新的一年开始,万象更新,自身也应有新气象,改掉晚起床的坏毛
病。 同时借助外力,如前述尹月波的四字箴言,又如以他人为榜样,去学习。 十
五年(1889)十一月十日,见徐世昌写的“白折,深愧不及”,因而想到羡鱼结
网,亡羊补牢,犹未为晚,第二天开始,“每日写几行,少以六行为限”。 其实他
多年写白折,至此要求与徐世昌写得一样好,继续书写。
改正缺点是难事,改了会再犯,改错需要持之以恒。 所以严范孙将日记命
名为《恒斋日记》,立恒心做正人君子;有不当行为而又不能检点,或屡改屡
犯,为着惕励,又标目为《无恒斋日记》,以便每一次触及日记,就用“无恒心”
责备自己。 孟子说“无恒产者无恒心”,严范孙在十年(1884)二月十八日日记
[日知]栏写道:“连日静坐一室,虽亦相安,弟(第)见异思迁之病不能即免。 盖
由入手时,欲速进锐,未暇妥筹,是以中道而犹豫也。 孟子以恒心许士,自是士
所当有。 ”士人就应当如孟子所要求——
—做有恒心的人。
光绪二年(1876)至二十年(1894)的《严修日记》,大致内容就绍述到这
里,不必再看他此后的使黔日记、东游日记,就可知它具有两大特点,一是记
录严范孙本人的中西文化素养,尤其是对西学的热情,对数学、天文、理化、世
界地理和历史多方面有所了解,对数学可以说有所钻研;二是极具反省精神,
他按照“慎独、居敬、治怒、谨言、静坐、散步、遏欲、慎医、早起”(十八年七月二
十一日)的自我设计,砥节砺行,力求上进,勤勉好学,勇于改过,惩忿寡欲,遵
行伦理道德,“教子弟以身率导”,对朋友讲义气,和善相助,做讲求道德的人。
他认为,是人,就必须摒弃不守社会公德的兽行,要时时事事反省,成为杰出
人物、历史名人。
从 34 岁以前严范孙的为人品德、中西文化素养,不难理解他日后人生重
大举措的渊源所自。 正是对西学的兴趣与认识,开阔了眼界,他接受了先进事
物,有胆有识地改进传统教育,在贵州,建设传授近代西方科学知识的学校;
疏奏选拔近世经世致用人才; 在学部, 提出兼采中西教育思想的五项宗
—“忠君、尊孔、尚公、尚武、尚实”。 值得肯定的是尚公尚武尚实的诉求,
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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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用立志与实行并重来要求受教育的学生,更体现了富国强兵、教育救国的
思想;在天津以近代教育理念创办南开学校,使它成为私立学校的楷模。 严范
孙被誉为近代教育家、近代教育先驱,这哪里是偶然冒出来的,是他成大器的
做人目标且具兼容中西文化的胆识所造就的。
《严修日记》繁体竖排本即将面世,编校者陈鑫学友要我写几句话,乐于
应命,一者我们都是南开人,对“校父”的著作有着强烈的阅读欲望,今有先睹
的机会实乃快事。 二者,诚如陈氏在《后记》所言,今人对严范孙的研究极其缺
乏,是憾事,今有供人方便阅读的新版问世,将会促进学者的研讨。 当然研讨
的不力,也有不识严范孙其人的原因。 现今南开大学八里台校园有“范孙楼”,
进楼的校外学者大多不知范孙为何许人,其实南开学人了解严范孙历史与为
人的同样甚少。 对严范孙应当有相应的研究,此其时也。 陈氏的编校相当成
功。 第一是以日记原貌示人,按年份的时间顺序分章,实以日记全文,即使日
记作者涂改的文字,亦加注说明,达到存真的目的。 第二是编排、注释等技术
性处理得体,为读者提供阅读方便。 每年日记的前面,首列“提要”,是将《范孙
自定义年谱》的相关内容移入该年,成大事记,令人明了严范孙当年对家国要
事的概括;次为“按语”,是编校者说明该年日记的署名、记叙时间范围,使用
墨笔、朱笔书写情况,既便利读者,也是存真表现;复次,对于日记原文,因其
本身的问题,作出技术性处理,如日记的日期,每月初一日写明月份,而后往
往省略,为查阅便捷,加添月份;又用楷体字表示日记的“杂识”“日知”栏目内
容;另外制作人名索引。 第三是标校用力甚勤。 记日记与写文章不同,书写者
自己读懂即可,如写人名不书全名,仅以字、号代表,书名多从俗称、简称;叙
事极其简略,没头没尾。 这就使得点校难度很大,很难完全准确。 陈氏肯下功
夫标校,实属难得。 如果有不够确切的地方,也就在书名方面,容易将篇名误
作书名。
我已读到陈鑫先生论说严范孙的几篇文章, 得知他在编校严修日记同
时,进行严修专题研究,期待他成为严修史专家。 就编校的《严修日记》(一)而
言,陈鑫是严范孙的知音,是严著“功臣”。

(此文载《中华读书报》2015 年 3 月 18 日时,内容有所压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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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人书简的史料价值

清朝人写了很多书信(尺牍),当时就有出版的,民国以来人们又不断地
给予关注和印行。
写信,用《历代名人书札》的编辑者吴曾祺在《例言》中的话说是“言事达
情”,即写信人训己身,述他人,谈时事,论学术,表感情。 在写作的当时是为实
用,过后则具有学术价值,特别是传记史料价值。
书信叙事,免不了要说到自身、家庭,以回答戚友的关怀,而在家书中更
会回忆家务, 所以函札中有自己的历史资料, 且不说写信本身是生平记录
了,冯琏为《秋水轩尺牍》写序,说尺牍作者许思湄(约 1769—约 1856)的信,
“或自述生平,或畅言事理”。 注意到尺牍对其作者生平的表达。 梅曾亮序姚
鼐(1732—1815)的《惜抱轩尺牍》,谓姚氏的书信,“与亲故者,亦兼及家人琐
琐事”。 王韬(1828—1897)在《重刻弢园尺牍自序》说自家的通信,“原以状景
物之悲愉,述境遇之甘苦,记湖山之阅历,穷风月之感怀,以拳拳寄其思慕之
情”。 告诉人们,他的书信记录己身行事和思想。 郭崑焘在《云熙山庄尺牍自
序》中说,他之所以结集此书,不是为显示当年写作的费神,而是为“异日谈数
年中事,或亦有所考证焉”。 很明确,是为将来保存历史资料。 已故明清史专家
谢国桢编辑吴大澂(1835—1902)的《吴愙斋尺牍》后,又看到吴氏与陈介祺
(1813—1884)的相互通信九十五通,于是利用它们编写出《吴陈两家尺牍编
年表》,希望以此反映吴、陈两位古文大家的历史,并且很高兴地在编年表的
题记中说:“吴陈两君半生行事大概见于此矣。 ”谢氏开创用书信资料编写历
史人物编年史的先例。 这些事实表明书函可以提供历史人物传记素材。 但是,
书信的篇幅一般较短,如何天柱在《三名臣书牍·例略》中比较书信与奏疏不
同时所说:“尺牍尚简,书疏尚详”,简短的文字涉猎的内容不会太多;一般人
不可能天天写信和致力于函牍,所以就一般人讲,信件的数量终属有限;即使
写得多,因是给人家的,回收不易,收件人有的妥为保存,有的则漫不经心,随
意毁坏,这种客观状况决定了函牍难于大量保存。 这些因素注定书信很难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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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一个人的完整传记史料,而只是局部的、片段的素材。
书牍不仅具有人物资料,还有多方面的学术价值。 这里着眼于它对人物
传记研究的史料意义,就中,又侧重于了解书信对于其作者传记资料价值,而
对书信的其他学术意义亦作简单的交代。

一、书信作者的传记素材

书信的传记资料价值,具体在哪些方面? 笔者的认识是:
1.人物生年和生平中重要年代的资料
某些历史人物,生平中的一些重要年代,有关文献没有言明,或有记载而
并不准确,然而可以从尺牍里考证出来。 比如清初有名的明遗民徐枋,在《与
葛瑞五书》云:“弟自二十四岁而遭家国之变,今忽已四十三岁矣。 ……而须发
半白,齿牙摇落,筋骨关窍之间,自知有深入之病。 ”但是这二十年里著述甚
多,有《通鉴纪事类聚》《廿史文汇》《读史稗语》《读史杂钞》《建元同文录》《管
见》等。 家国之变当指甲申(1644)明朝灭亡和乙酉(1645)南明宏光政权的覆
亡,因他是苏州人,宏光之亡对他影响更大,所以可能是指的乙酉之变,即顺
治二年。 其时他二十四岁,则其当生于明天启二年(1622)。 明清易代后,他不
与清朝合作,以著述而无愧于世。 以后人们写徐氏历史,这封通信是重要依
据,李元度作《囯朝先正事略》的徐氏传,就与此信有许多相同之处。 龚未斋,
浙江会稽人,一生作幕课,有《雪鸿轩尺牍》存世,而生平史料无存,靠其尺牍
透露他的生年和一些社会活动情况。 《答同学诸友》信云:“弟二十岁时,先君
见背。 ……因家伯宰渭阳,奉命而往,经理署务。 ……戊子归家,重温旧业,摈
斥龙门,庚寅、辛卯,复遭点额,今年已卅矣。 ”戊子,系乾隆三十三年(1768),
庚寅为三十五年(1770),辛卯为三十六年(1771)。 写信当在三十六年后的不
久, 可以假定为次年, 即 1772 年, 这一年三十岁, 上推, 当生在乾隆八年
(1743),则乃父死在 1762 年。 他去陕西伯父衙门帮了几年忙,二十六岁赶回
原籍应试,落第,随后两次考试,也都失败了。 科举不成,不得不外出幕游,并
终身不能离此行当。
2.人生重大关节的资料
上述徐枋、龚未斋二人的生年与重大行事都在书信中揭示了,与此相同
的是,许多人的信件对一生中的重要行动作了说明。 清初王宏撰,陕西人,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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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康熙朝博学鸿词科的考试,同时不给大学士冯煦写祝寿词,对此,《与赵韫
退大参书》叙述甚明:“宏撰以衰病之人,谬叨荐举,尝具词控诸本省抚军,转
咨吏部,不允;嗣又奉诏严催,不得已,强勉匍匐以来京师,复具词令小儿抱
呈吏部,又不允;借居吴天寺僧舍,值卧一榻,两月以来,未尝出寺门一步,即
大人先生有忘贵惠顾者,皆不能答拜。 ”既不能奉诏,更不能给大学士写贺词
了。 这封信,表述了王氏在博学词科中的活动,更把坚持遗民立场的态度委婉
地表达出来。 徐枋在上述书信里以下引一句话自励:“有一人之砥行于一世,
而失节于临时者,辄以自验吾不能不如是否也。 ”王宏撰没有说这样的话,但
以重大关节的事情,证明他是能终身砥节励行的。
于成龙(字北溟,1617—1684),顺治十八年(1661)出任广西罗城县令,在
极端艰苦的环境下坚持职守,一个县城只有六户人家,设衙门于破庙,仆人死
亡星散,只身将县务治理得井井有条。 他在《与友人论罗城事书》,对赴任及任
内情况作了较详细的说明。 以著作 《马氏文通》 闻明于世的马建中(1844—
1900),留学法国,兼任驻法公使郭嵩焘翻译,写《上李伯相(案:指李鸿章)出
注功课书》,报告考试课目及其试卷取得法国舆论的好评,但深知这是法国人
不了解中国人,是鼓励中显示出看不起,因此立志继续努力学习;法国教师劝
他考法国学位,亦未采纳。 他的留学生涯,于此可见一斑。
3.生活中某一方面的资料
大学士于敏中(1714—1780)于乾隆三十八年(1773)兼充《四库全书》正
总裁,乾隆帝关心四库全书之修辑,不时询问于于氏,于氏又问及与修人员,
这种商讨过程,在于氏的《于文襄公敏中手札》保存了许多记录。 某日信云,乾
隆帝召见,“询及历代访求遗书之事,何代最多,最为有益? ”因此要求下属,
“即详细查明,于十七日随报发来”,又说“蒙问修《永乐大典》事,《明史》曾载
否? 一并查明”。 关于“二十四史”君臣间的对话,及表彰有功人员,于氏在信札
里颇多涉及:“《旧五代史》进呈后,业已蒙题诗。 札子亦俱发下,暇时欲请述旨
意,以便刻入卷前也。 今日召见,极奖办书人认真,并询系何人所办,因奏二云
(案:指邵晋涵,1743—1796,四库全书馆纂修官)采辑之功;并询系及邵君原
委,亦将其受恩之故奏及矣。 ”像这样的事情,在一般人就是大事,而对于于敏
中也可以说是平常的事务了。
“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农(1687—1763),委托居住在南京的袁枚(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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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8)帮助他出售灯画,大约是急等钱用,两次写信催问是否卖出,袁枚回信
告知卖不出去,说“金陵人但知食鸭肫”,哪里懂得绘画。 于此可知金农生活之
不富裕。 姚鼐(1731—1815)《复孟兰舟》叙说七十九岁时身体和子孙情形:“鼐
行步尚如故,口中落一齿,目已昏,然尚能作此手书,惟时有脾疾,饮食少耳。
似明年八十尚可度过,此则难知矣。 三子四孙。 今年鼐大约在江宁过冬也。 ”
似此内容,在给其他人的书信中屡次出现,不赘述。 其晚年生活情景,鱼素透
露不少。
李调元(1734—1802),进士出身,官道员,博学多才,在给其三弟墨庄信里
问收件人:“今年考差如何?官本虚名,此为实惠,所望在此,而不在彼也。”其弟
大约是在清朝翰林院做事,但很清苦,所望在得学差,以接受馈赠,弥补生活。
因是私人通信,他毫不掩饰地说出心里话;若在公众场合作这番表白,就要为
众人所不齿了,那是绝对不会讲的。 由此可见,家信实能反映真率之情。 《春在
堂全书》的作者、浙江人俞樾(1821—1907),自河南学政罢职后,为生活,历主
书院,为觅职业,给上任的江苏巡抚、同年李鸿章写信,要求在南京获得一馆
职:“金陵为名胜之区, 又得阁下主持其间, 未时有一席之地可以位置散材
否? ”接着说,以浙江人而在金陵常住的,原来有袁牧,享了几十年的福,但他
能够在那里久居,是得到两江总督尹继善(谥文端)的照顾,“而阁下勋名,则
高出文端万万矣”。 这是给李鸿章戴高帽子,希望得到青睐。 这多少有曲节求
人的味道,反映谋事之难。
吴汝纶(1820—1903)对世俗的抵制西医颇为不满,通过书信,多次倡扬
西医。 如《答萧敬甫》:“执事久客上海,宜其耳目开拓,不迷所行,奈何顾久留
病魔,不一住问西医耶? 岂至今不能化其故见耶! 千金之躯,委之庸医之手,通
人岂宜如此。 试俯纳鄙说,后有微痒,一问西医,方知吾言不谬。 ”看来,吴氏接
受外间事物较快,而且认识到了就要宣扬出去。 孙中山忙于反清,不能顾家,
眷属生活费全靠人资助,难于定期得到,影响家人生活,己身也有后顾之忧。
因此写信给邓泽如,请其筹一妥善解决的办法。 孙氏让人资助,情非得已,亦
见后顾之忧必须解决。
4.家世、家人关系的史料
这类材料,在家书中屡见不鲜,而且比较具体翔实。 大学士、江西高安人
朱轼(1665—1736)《与族人书》,以真挚的感情述说了个人与家族的关系:入
学塾读书,族伯就对塾师讲:“此吾家千里驹也,为我善教之。 ”二十岁进学,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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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相贺。 三次乡试,许多族人送米送鸡。 北上会试,送行的人“慰勉叮咛,依依
不忍舍”。 中进士后十年归里,全族各家一一请酒,以后归省三次,两次丁艰,
族人敛钱助喜助丧。 而自己在外做官三十年,却对宗族毫无帮助。 只是由乃父
倡捐祭田,还要族人出力管理。 他说他所能做的,是劝谕族人互助,“尝书此以
自警,并示诸子弟,以动其恻隐之心,今以劝勉族之伯叔昆季,较金帛之赠为
何如也”。 可以称为政论家的康雍时期的兰鼎元,曾经入过巡抚张伯行的幕,
后来张氏连续招聘他,辞谢不就,写《上张大中丞书》说明原因:幼年丧父,靠
祖父和寡母抚养成人,如今祖父九(十? )岁,祖母八十有二,家里又穷,妹妹已
过了结婚年龄而无力出嫁,弟弟成年还不能自理,父柩久停而未葬,因此要在
家照顾老人和弟妹,不能只顾自己痛快而离开他们。 他把自身的家世及生活
环境和盘托出。
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关于生子、教子的见解,在家书中表达甚明。 《潍
县署中与舍弟墨第二书》:“余五十二岁始得一子,岂有不爱之理,然爱之必以
其道……夫读书中举中进士做官,此是小事,第一要明理做个好人。 可将此书
读与郭嫂、饶嫂听,使二妇人知爱子之道在此不在彼也。 ”五十二岁得子,认为
是幸运,可是不久夭折,仍希望生个儿子,并认为只有郭嫂能给他生子,然而
郭嫂不愿意到他身边,遂写信给四弟,要他去劝说:“今儿子又死,非郭奶奶不
能为我生儿也。 ……我历观史书,有儿无儿,自有大命。 郭奶来,或可望;若再
买丫头,作死作业,亦属可笑尔。 ”认定了郭嫂能生子,故要设法勉强她到潍县
衙门,但不愿意买妾作孽。 看来他是妻丧而不再娶,既不纳幼妾,又想生儿子,
在婚姻上也是个怪人。
雍乾时期湖南衡山人聂继模,儿子在外任知县,不让其常写家书以免分
心,耽误公事;又因儿子处于事简辟县,但要求他像理繁务一样,晚睡早起,以
养成习惯。 校雠家卢文弨(1717—1795)《与弟文韶书》,讲述如何修养待人的
一件事:乃祖从一个贱民借银子,贫不能偿还,那人义而不取,乃祖因而教育
子孙不要忘记人家的好处;后来那人的儿子中进士做官,有个同乡京官因贱
民之子不能读书出仕,但拿不准对方的身份,询问于卢氏,以便得到确认后揭
发他,卢氏认为那人有德于乃祖,而且富贵贫贱也是无常的事情,遂以不知道
回答询问者,实际上帮助其遮掩过去。 他的感思在于讲究忠厚之道,不做刻薄
的人,教导其弟“积德培福”和自立。
李兆洛(1769—1841)在外做官教书,乃兄在乡理家,不析产,及至本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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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半百,见乃兄操劳太过,不忍心,乃分家,紧接着又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分居
另过,并根据他们的资质,不要求他们读书扬名,只要本本分分生活就好。 他
的分家过程和设想,写在《诫子书》中。 李氏晚年在江阴执掌书院,“束脩虽
薄,而居处自适,朋侪之乐亦复不乏”,所以不乐意就他处之聘。 可见其家庭
的和睦,其心性和追求。 裘琏《诫子书》用自己的经历教导其子精诚葬母,说
出自身历史的片段:四岁丧父,赖嫡母魏氏维系家庭,二十岁时其亡故,因自
己不成熟,丧礼办得不够诚敬和丰厚;二十六岁生母谢世,比前懂事了,但因
财力不足而欠丰厚;如今经济厚足了,妻子亡故,由儿子经理丧事,但看他不
甚懂得敬谨从事,故特别予以教育。 他的故事表明他的成长过程和对孝道的
讲究。
湖南湘乡曾国藩(1811—1872)在两江总督任上,江西武宁县的曾氏族人
携带曾氏谱局公启,行程二千余里到南京找他,要求联宗续谱,曾国藩不明究
竟,于同治十年(1871)初五日写给乃弟曾国荃等,让他们了解处理,同时给来
人写匾和对联。 曾氏事繁,而处置这类族务之事虽不多见,但也还是认真的,
于小事亦可见其为人。 同年十一月初八又给弟弟书信,讲自己的家事,即儿子
纪鸿自愿将己子过继给长兄纪泽为嗣子,曾国藩听说后很赞成,并要把它促
成,“本月拟即写约告祖,不作活动之语。 中和公出嗣添梓坪,因活动而生讼
端,不如李少荃(案:即李鸿章)抚幼泉之子作呆笔耳”。 自己房内的事情,也要
雁足传书,可见曾氏家族观念的强烈。
郭崑焘通函乃兄郭嵩焘,说明觅求休致后闲适居处之难。 仕宦在外的社
会上层人士想到晚年的生活,早作安排,为研究历史上老年人生活所当留意
的。 俞樾的夫人死于苏州家里,但俞氏将墓地选择在杭州右台山,并预定将来
也葬于此,这种后事的安排,在《与亡室姚夫人》悼告信中表达出来,从而透露
俞姚夫妇感情的深笃。
5.女性人物的生平资料
女子传记资料较男性少得多,尺牍中也是如此。 这里为强调女性史料,故
单独立个子目来表述。 女子本人的尺素是其生平的真实记录。 陈尔士(1785—
1821),十七岁与钱定庐结婚,二十三岁时乃夫任户部主事,二十七岁主理家
政。 她的二十九通家书,系于嘉庆二十三年(1818)八月十四日至二十四年
(1819)七月十二日写给乃夫的。 在此期间,乃夫自北京送母柩回浙江嘉兴原
籍安葬,她留在京师守家,故有此通信。 信中叙述,自送婆母灵柩后,如何谨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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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户,处分下人;如何督子读书及课程进度;在子女生病时调治及药方的改
变;如何理财,维持家用;关照丈夫保重身体,特别是痔疮的防治;报告自家身
体状况和用药情形;报告妾的安分守已;询问坟茔之建设,并抒发己见,以子
妇而不能与葬,甚疚;略言时事,自觉不当;祈请乃夫规劝娘家二兄不要出来
做官,以便在籍侍养七旬慈亲;对丈夫要把亲戚携带来京抚养,表示同意。 由
这些内容,可以知道陈氏的一些经历、见识、为人理家能力和健康状态。 她只
活了三十七岁,读其鱼素,知其拖着病体,竭力要把家务理好,亦会感到她将
享年不永。
从上面的诸多事实,读者不难了解书信对于其作者的传记史料价值:至
少可以提供写信人的历史片段素材,乃至关键的、重要的人生情节。 这表明
鱼素对写信人的传记史料意义,那么,它对收件人的价值如何呢? 为此,请往
下看。

二、收信人和信中人物的历史资料

就一通函牍讲,它所联系的写信与收信人双方是不可分割的,两者之间
必有某种社会关系,信中常常会说及共同关心的事情,以及收件人所要了解
的事物,因此书札自然地成为收信人的历史文献,可供人们考察他的历史。
前述陈介祺是道光间进士,翰林院编修,金石学家,撰著《十钟山房印
举》《吉金文释》《传古别录》。 吴大澂是同治进士,功名、学识上都是陈氏晚
辈,但陈氏赏识他,主动给他去信表现出奖掖后进的大家风度。 对此,吴氏在
第一次回信中说:“……乃蒙手翰先颁,奖勖备至。 猥以拙书联语,重荷宠褒,
益令惭惶无地。 ”陈氏的原信虽然见不到了,但对吴氏“奖勖备至”的内容可
以想见。 吴氏亦并非自大的人,早就仰慕陈氏,只因晚辈不敢造次,故未先行
通函,及至得到陈氏手札,喜出望外地写回信,并报告借视学陕西之便搜访
古迹拓片的情况。 从此二人书信往还,交流古文字学和金石学研究成果,以
至谢国桢氏能看到九十五通,据以作出《吴陈两家尺牍编年表》,反映吴、陈
二氏的生平经历。
以翻译《天演论》闻名于世的严复(1854—1921),将译著赠送给吴汝纶,
后者读毕,写信表示对此书的认识:“比经收录副本,秘之枕巾。 盖自中土翻译
西书以来,无此闳制,匪直天演之学中国为初凿鸿濛,亦缘自来译手无似此高

140
文雄笔也。 ”吴氏得了赠书,抄写一遍,视之为枕中秘笈,不仅表现了他的重
视,更说明严氏译作的价值和为人所珍贵。 人们对这个译著的态度,是从一个
侧面反映严氏的历史。
汪康年的四兄写信给他,述其继妻的种种乖张行事,以及与家人关系的
诸种不协调,这是书信记录第三者历史片段,或者说在家人眼里其继妻的形
象,也即一个人物的历史侧影。 恽敬《与二小姐》《与来卿》等函牍,除了说明家
事,对二女儿的生平、气性也留下一些资料:出嫁姚家,公爹为学官;丈夫字来
卿,功名心切,而多次秋闱不中;生子望元;本身识字,能写书札;有一年多没
有给乃父写信,恽敬因而不放心,通函女婿,告诉他女儿的缺点:“小女性虽拘
谨,而负气好高,恐胸中积忿深思有不能形之纸笔者,遂尔疏阔,吾婿以为如
何? ”也即希望女婿能体贴女儿,多加劝慰。 恽二小姐的历史面貌,凭借这些素
材亦可以勾勒出轮廓了。 像上述的事例甚多,不再罗列。 要之,收信人和信中
提到的人物的平生,鱼雁里会有或多或少的记录,可供传记作家和历史学家
采集,用以描绘人物历史的生活片段。

三、尺牍的社会历史资料

书翰反映社会历史的资料相当丰富,对社会制度、历史事件、文化教育、
文学艺术、生活方式、民族关系、中外关系各方面的研究,都能提供某些素材。
兹作简单的分别说明。
从书法角度看书牍,许多人的鱼雁手迹、飞洒流畅、遒劲浑厚、布局严谨,
是一幅幅书法艺术佳品,其实,不少作者本来就是书法家,写信的时候秉持严
肃认真的态度,故而使信件成为艺术品,也是研究清代书法史的可贵资料。
从文学角度读尺素,有很多是非常漂亮的散文,或诗味十足,用典贴切而
耐人寻味,辞藻华丽而不显雕琢,读之实为一种享受。 如以尺牍范本著称的许
思湄的《秋水轩尺牍》,阅览令人欣快。 兹举《谢朱松溪借银》为例。 信写在京临
别时借钱,水行遇风浪几乎丧生,到目的地又碰上东家亡故,失业在即,真是
一事未了又添一事,欠债只好待诸异日筹措。 作为幕客,本来就是漂泊不定,
命运在人家手里,而诸种不顺自身恰恰全遇上了。 信件把自身的沮丧心情和
对收信人的感激之情,以略带轻松的笔调表达出来,不让朋友太为他担心。 其
原信录后,与读者共同赏析:

141
雪泥鸿爪,游辄无凭。 五六年来,徒深契阔。 昨于都门把袂,真为意外
之缘。 而足下意气殷拳,无间畴昔。 濒行(辄? )以旅囊告匮,致叹穷途。 尤
承惠借朱提,得免琴囊留滞。 私衷感戢,何日忘之! 别后由潞河买棹而返,
浮一叶于洪流急湍中,自分置身鱼腹,欲继青帘招饮,绮馆烹鲜,恐此乐
已成隔世,幸荷吉星遐照,得庆生还。 记弟于六月二十五日到馆,敝东于
二十九日逝世。 甫离蛟窟,又失鸠巢,而宾主多年,一朝永诀,未免人琴之
感。 计日交案完竣,即拟东返。 如山左不遇,而仍作燕市闲人矣。 挪项另
容措缴。

明清之际江南社团史。 钱谦益 (1582—1664)《牧斋尺牍》 致吴伟业


(1609—1672)《论社》函,针对明清之际江南社团活动,论述中国社团史。
清初明遗民史。 “宁都三魏”中最有名的魏禧(1642—1680),悼明朝之灭
亡,隐居不仕,《寄兄弟书》云其辗转流离的生活:“日转穷山辟兵,所住僧屋,
先后十有一处。 ”信中特别讲到山中居民和僧侣的生活,能令人了解清初山民
社会历史。 钱塘人而定居南京的袁枚(1716—1798),不忘故乡,愿子孙仍能与
原籍保持联系,故不在南京着籍,可是为培养儿子的社会生活能力,令其在金
陵考秀才,此事引起当地人反对,向政府控告他冒籍,袁氏乃不让其子与试。
他的弟子为他抱不平,他却心绪平静,并致函堂弟,说明原委。 这件事表现了
土著与客民在科举上的利益冲突,而户籍制度乃原因之一。
关于传记、 方志编写的一些讨论, 常常在尺素中看到。 如钱维城(? —
1772)任学政时写的《与熊中丞论志书书》,议论方志中传记编写的差误。 史学
家全祖望(1705—1755)向人借传记书而不得,他分析原因,可能是书中有“嫌
讳”的地方,不便让人阅览,或者是认为借阅人不配读这种书:“非其人不可妄
传”。 在《与卢玉溪请借钞(续忠表记)书》中对此进行辩难。 然而不难看出,清
人对于撰写传记的认真。 传记中的“行述”,其体例如何把握,雍乾时期巡抚陆
燿《与钱巽斋论行述书》,对此展开讨论。 周天爵(1772—1853),官至总督,在
安徽庐风颖道任上,地方发生大水灾,他这时的通信,多讲灾情和救灾的事。
这些尺素,收在《周文忠公尺牍》。 此书有同治七年(1868)版、《近代中国史料
丛刊》版第 20 辑第 194 号。
对嘉道时期的文风,姚鼐在《复贾艮山(声槐)》函中讲:“近时文体,坏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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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甚。 ”表示了一种看法。 他是桐城古文派集大成者,他的意见,似乎应当引起
文学史史家的留心。
太平天国战争中清廷财政状况。 吏部尚书许乃普(1787—1866)、江苏巡
抚许乃钊(1799—1878)兄弟的散佚书信,对太平天国战争时期的清朝政府财
政之衰竭、吏治之腐败、军事之无能为力,均有所反映。
涉及戊戌变法、义和团的资料。 太常寺卿、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袁昶
(1846—1900),写于戊戌变法至庚子义和团运动期间的书牍,讲述了时政和
自身见解。 信函汇为《袁忠节公昶手札》,见《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 58 辑第
576 号。
清末士人对报纸的关注。 丘震在上海,要订阅在天津出版的《国闻报》,写
信给出版《时务报》的汪康年,请其代订,可见新信息多么受人欢迎。 丘宪把在
扬州瓜洲所见到的税卡向小贩横征暴敛的情形,写信告诉汪康年,希望能够
介绍到报纸上披露。
信札提供人物的传记和社会历史资料,不仅在于有一定的数量,还在于
它比较真实可信,因为通信人之间往往是家属、亲戚、好友,能谈心里话,不需
要掩饰什么,如同前述李调元给乃弟写的那种内容。 还有对于社会政治、社会
风俗的看法及感情的好恶,有时可以在亲朋至爱的书信中交流,而不能在公
开场合表达。 如钦差大臣胜保(? —1863)于咸丰九年(1859)被太平军将领陈
玉成打得大败,却胆敢奏报获胜,陈玉成撤军,又报胜利。 湖北巡抚胡林翼
(1812—1861)看不顺眼,又不能向朝廷举报,乃在给其下属的信中议论:“胜
帅本是大败,乃转以捷闻。 方告急求援于朝,狗(案:指陈玉成)即夜驰往江浦
矣,又以捷闻,均见奏章。 ”见于奏章的官方文书有的很不可信,而尺牍所记录
的历史倒是可靠的。 尺牍史料的真实性,是一个特点。 当然,尺牍在刊布时被
人做手脚,则当别论。

参考文献:
姚汉章等编《分类历代尺牍选粹》,中华书局 1920 年。
王文濡编:《清代尺牍》,上海文明书局 1927 年。
《古今尺牍大观》,中华书局 1928 年。
吴曾祺编:《历代名人书札》,商务印书馆 1937 年。
陈桂芬等编:《古代家书选》,漓江出版社 1984 年。

143
《郑板桥全集》,齐鲁书社 1985 年。
屈守元等编:《华夏家书》,成都出版社 1990 年。
《近代中国史料丛刊》,台湾文海出版社 1966 年至今出版。
李兆洛:《养一斋文集》,中华书局四部备要本。

(原载 《南开大学历史系建系七十五周年纪念文集》,南开大学出版社,
应排版缺漏和错误,现已无法补注和恢复,仅整理
1998 年。原版本中的注释,
出部分参考文献备查阅,尚祈读者谅宥)

144
幕宾许思湄年谱
—据《秋水轩尺牍》制作
——

编制年谱说明

在尺牍文学范围内,许思湄因作有《秋水轩尺牍》而有知名度,但因其社
会身份卑微,没有传记流传,令人不明其历史,不利于对其著作的深入理解,
本文将主要根据许氏的《秋水轩尺牍》一书,勾稽他的生平,并用年谱的形式
来表达。 既是为介绍许氏其人,也是想说明尺牍的传记史料价值。
清代的幕宾,因其职业的低下和相当多从业者的不知自重,为世人所鄙
—地方官贪赃枉法、残害忠良,是不
视厌恶,人们认为他们帮助、促成幕主——
法官吏的爪牙,自身也是勒索钱财的能手。 幕宾一般没有功名,往往有学问和
行政能力,可是终身寄人篱下,产生既自卑又不平的心态。 世人与幕客自身都
不齿于做幕,许思湄就是一生为幕僚的人,笔者为其作年谱,也希望以此反映
幕宾的生活状况和历史。
许思湄,字葭村,浙江山阴(今绍兴市)人,生活在清代乾嘉道咸时期(约
生于 1769 年,卒于 1856 年),大半生在直隶(今河北省)做幕,道光十一年
(1831)离开直隶返乡之际,友人集资将他的书信二百三十余通汇编出版,题
名《秋水轩尺牍》(二卷)。 此书问世之后,颇受欢迎,“几于家置一编”(同治十
年版,孙憙《跋》),因此不断地以不同的版本出现,仅笔者知道的就有:道光十
一年原刻本;同治十年(1871)孙憙《跋》本;光绪十年(1884)许氏子庆霄题记
本,并增刻《续秋水轩尺牍》,附刻许思湄的《燕游草》诗集一卷;20 世纪 30 年
代上海广益、广文、世界等书局分别印本,笔者未见其书,详情不明;金湛庐注
释《详话注解秋水轩尺牍》,中华书局 1940 年版,华岳文艺出版社 1988 年新
版;宋晶如注译本,上海书店 1986 年版。 许氏的信函,有的被尺牍选集所选
录,如屈守元等主编的《华夏家书》(成都出版社 1990 年版),选有许氏的《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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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园侄》一函。 许氏的书以多种版本大量梓行(如华岳版 1988 年初印 8000
册,次年加印 10000 册),被认为是文情兼致的尺牍范本。
许氏书为人们喜爱,而他的历史却鲜为人知。笔者查阅 1937 年出版的《绍
兴县志资料》,内有《人物列传》,汇编乾嘉以来至民国前期人物传记资料,毫无
许氏的信息。 根据《秋水轩尺牍》流行的情况,县志编写人不可能不知道这部
书,但不介绍它的作者,显然是认为不值得。家乡都不重视他,大约许氏没有传
记,也无从流布。因无传记,世人不知其生平,遂产生一些误解,如华岳版的《前
言》,谓许氏“生活在道光、咸丰年间”,并云其书首次梓刻于咸丰朝,均不确切。
专书如此,惶论其他了。 又如《华夏家书》的编辑书信,以作者的时代为排列顺
序,将许思湄置于林则徐之后、曾国藩之前,许氏诞生在乾隆中期,林氏出生在
乾隆后期的 1780 年,可见处置的不当。究其原因,盖作为幕僚的许氏生平不为
这些书的编者所知。 这实在是一种遗憾,故笔者立意为许氏制作年谱。
写作年谱的依据,主要是许氏自撰的《秋水轩尺牍》。 尺牍,又名函牍、尺
素、鱼雁等,通俗地说是书信。 写信,是所谓“言事达情”(吴曾祺编《历代名人
书札·例言》),叙时事,讲已身,述学术,表感情。 这在写作当时有很强的实用
性,事后则有学术价值:文学、书法方面可供欣赏,研究学术可以用作史料,如
提供人物的生平,某一阶段的活动情形,交友、家庭生活状况的资料。 就历史
人物的研究而言,毫无疑问,尺牍能够提供人物传记的片段史料。 已故明清史
专家谢国桢先生编辑《吴愙斋(大澂)尺牍》,获睹吴大澂与陈介祺(簋斋)双方
通信九十五通,遂利用它编写出《吴陈两家尺牍编年表》(附刻于《吴愙斋尺
牍》),并在题记里说:“吴陈两君半生行事大概见于此矣。 ”谢先生开创用尺牍
资料编写历史人物书香编年史的先例,给予笔者以启迪,遂拟进一步以尺牍
材料制作人物年谱。 谢先生曾执教南开大学,笔者聆听他讲授《历史文选》课
程,今作此文,亦系继承先师之学。 许思湄的有些书信讲到自己的经历,诚如
冯琏在《秋水轩尺牍·序》里所说:“或自述生平,畅言事理。 ”这些都是许氏自
叙历史的宝贵素材,是研究许氏的第一手史料。 同治年间,许氏之子庆霄将乃
父回浙后的书信汇编为《续秋水轩尺牍》,所收函件虽不多,亦资参考。 许氏著
的《燕游草》,顾名思义,是他在直隶时的诗歌作品,其诗注及诗作也包含一些
生平资料。 有了尺牍及续,以及诗集,使笔者能够写作许氏的年谱,虽然远不
如人意,然比许氏的毫无传记可言或许是有益的。
本年谱的表达方法,一遵年谱的固有体例:年经事纬;此外,在每年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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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总括语述谱主在何地、任何事;注意叙述谱主职务之外的家庭状况、社会交
游、内心活动;没有史料的年代,则付阙如。 所使用的《秋水轩尺牍》为华岳版,
下引其材料仅注出给某人书信的篇名和页码;凡用《续秋水轩尺牍》及《燕游
草》资料,均出自光绪十年版,续尺牍加注“续”字,《燕游草》亦仅注篇名和页
码。 年龄,按中国传统方法计算,即虚龄。

许思湄年谱

乾隆三十四年 公元 1769 年 1岁 约在本年生于浙江省山阴县的读


书人家庭。
许氏生年,无明文史料可作确定,兹据相关材料推断为乾隆三十四年,可
能有一二年出入,但不会太多。 许氏《与家谷芳》书信云其“自戊申北上”(第
285 页),据许氏生平考订,此戊申年,系乾隆五十三年,即公元 1788 年,这一
年他离开家乡到达直隶保定。《贺祝方伯升云南藩台并谢惠袍套被褥》信里说:
“湄风尘浪走,卅载于兹,今行年五十矣。 ”(第 406 页)此信写于嘉庆二十三年
(1818),以五十岁计,当出生在乾隆三十四年,当然,人们讲到“三十”“五十”之
类的整数时,常常用的是概数,不一定那么实在,所以不便说得那样肯定。 另
外,《与章又梁》书云:“弟束发游燕赵”(第 269 页),束发,意谓成童之年,即儿
童成长为小青年,时年在十五岁至二十岁之间。 《燕游草·出行》诗抒发离乡情
愁:“少年何事亦悲秋”,“强割娇儿爱莫留”(第 1 页上),可知已娶妻生子。 孩子
有多大呢? 许氏出门之时,此儿“呱呱在抱”(《复陈樾亭并告丧子》,第 27 页),
是一二岁的婴幼之子。 许氏离家时是刚生子的小青年, 似乎可以假定为二十
岁,这一年为乾隆五十三年(1788),倒推算去,亦当生于乾隆三十四年(1769)。
许氏为山阴县人。 道光十一年版尺牍作者题名曰:“山阴许思湄葭村甫
著”,标明许氏籍贯在山阴。 山阴,属浙江省绍兴府,系该府两首县之一。 许氏
在籍度过童年、少年,直至离乡北上。
许氏字葭村,其尺牍的多数版本题作许葭村著,是以字行世。
父某, 母某氏。 许氏嘉庆五年给章又梁信云:“家慈年届望七”(第 273
页),可知乃父生于雍正末年,当在 1732 年至 1734 年之间。 《出行》诗有句云
“耕读未能仍世业”,则许父当为读书人,显然没有资格出仕,可能也未做幕
僚。 看来许氏为读书人家,经济情况不好,但能及时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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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兄冠水;另有四兄、八兄,可能是堂兄,均为幕客。
妻某氏。 婚配早,生长子。
乾隆五十三年 公元 1788 年 20 岁 离乡至直隶保定,寻觅幕宾席位,
初尝世态炎凉。
“戊申北上”,秋天出发,离家之日作《出行》七律,述别亲之情愁,“欲宽慈
母声先咽”,“暗弹别泪上孤舟”。 为不使高堂慈母伤感,忍泪宽慰乃母离去。 过
钱塘江,经杭州,游览西子湖,作《西湖十景》七绝十首。 过长江,沿大运河北
行,到达保定。 初涉世途,乞赖他人关照,开始体会到谋生的不易,又思乡念
亲,作《初抵保阳有感》,道出此种心情:“已违亲舍三千里,不尽愁肠十二时。
俯仰忍看人面冷,艰虞始觉世情危。 ”(第 3 页上)
乾隆五十四年 公元 1789 年 21 岁
乾隆五十五年 公元 1790 年 22 岁
上年及本年,尺牍未透露许氏生平的信息,然而《燕游草》在《初抵保阳有
感》诗后,收有《赴沙河幕次答左宇眉赠别之作》(第 3 页下)、《沙河幕次感怀
寄襄门诸友》(第 5 页下),表明许氏在直隶顺德府沙河县做幕客,时间很可能
就在这二年里或其中的一年。
乾隆五十六年 公元 1791 年 23 岁 冬天入抚宁县幕。
出任抚宁县令的幕宾助理,一年馆金一百两银子。 《与陈天度》函云,“辛
亥之冬,就食辽西”;“数年来馆不过副席,俸不过百金”。 (第 12 页)辛亥,乾隆
五十六年,公元 1791 年。 辽西,这里指直隶永平府抚宁县。 副席,席指幕客的
席位,副席是主要幕宾的助手。
乾隆五十七年 公元 1792 年 24 岁 先后在抚宁、天津做幕。
春天继续在抚宁任幕宾副席,五月改入天津县幕。 《与陈凝之》书:“弟自
壬子夏五,由辽西而至析津。 ”(第 5 页)壬子,乾隆五十七年。 析津,此处指直
隶天津府天津县。
乾隆五十八年 公元 1793 年 25 岁 春天在保定赋闲,夏天赴大城县
幕席。
在天津做幕至上年冬,本年春在保定赋闲四个月,五月得友人沈聿新关
照,进入大城县做幕宾助理。 上述《与陈凝之》:“弟自壬子夏五,由辽西而至析
津,今春赋闲四月,旋以旧友沈聿新招赴平舒,相助为理。 ”(第 5 页)平舒,顺
天府南路厅大城县的别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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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津幕与大城幕之间的赋闲期间,可能去山西大同谋过事。 在《复陈樾
亭并告丧子》信中说:“兄馆永宁时正弟溷迹津门,一通鱼素。 后此驾游山左,
我滞云中。 ”(第 27 页)云中,山西大同古称。
本年,乃舅给许氏写信,令其捐纳做官。 因此告诉友人无力捐纳:“浪迹六
年……内而顾家,外而应世。 探我行襄,惟有清风明月耳。 ”(《与陈天度》,第
12 页)
乾隆五十九年 公元 1794 年 26 岁 坐馆静海,长子殇逝。
因大城县令任期已满,将随其离任而失馆,分别作书黄封三、杨樾庵,请
求代为谋馆,给杨氏信云:“此间瓜代有期,行将解馆。 恃足下高居首要,一推
一挽,不复属望他人矣。 ”(《托杨樾庵谋馆》,第 25 页)
八月,进入静海县幕。 《复陈樾亭并告丧子》云:“弟自甲午夏杪,移砚会
川。 ”(第 27 页)会川,静海县别称,属直隶天津府。 甲午,以干支计算,有乾隆
三十九年(1774)、道光十四年(1834)等年份,然此二年的时间,与信中所叙事
实不合,与此信在全书的排列顺序也不合,应有差误,而甲寅年,为乾隆五十
九年,正合信文之意,与编排次第也合,故“甲午”之“午”字,系为“寅”字之误,
这里以“甲寅”解读。
乾隆六十年 公元 1795 年 27 岁 仍在静海县幕游,拟返乡而未果。
春天,因母病子殇欲返乡探视而未果。 (《乙卯秋予以母病子觞赴省为南
旋计夜宿任丘有感》,第 11 页下)
是年,公务繁忙,三进省城,六赴府城办事。 (《与孙度香》,第 52 页)
嘉庆元年 公元 1796 年 28 岁 年初受清苑李知县之聘为刑名师爷,
在保定买房,接家属同处,岁末改受盐山邓令之招。
年初应李知县的招请。 《复陈凝之》书云:“弟为清苑李明府延为发审,一
枝甫托,欲归未能。 因于秋初,接眷北上,僦居会城之倒座观音堂前。 他时若到
金台,幸一过访,以话别来风雨之思。 ”(第 87 页)清苑,保定府首县;李首县聘
请他任“发审”,即主管审理案件幕宾。 邀请朋友到“金台”时至他的家里做客,
他住在保定府城里,这金台当指保定,保定府所在地为清苑,也可能是指清
苑,其实,保定府城和清苑县城是一回事。 《与余竹泉托谋事》云:“弟溷迹金
台,忽忽已逾半载。 月初贱眷北上……”(第 85 页)其家属是秋初到的,这时已
任事半年,可知是在年初到的清苑县。
秋天,迎母至保定。 买房,大部分是借的钱,特别是得到李知县的帮助。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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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在《与沈一斋》信里说得很清楚:“蜗居虽已成交,大半贷诸戚友……幸居
停为我代谋,稍可展布。 ”(第 79 页)
与龚未斋结拜为盟兄弟。 龚氏,幕宾,系绍兴府另一首县会稽人,双方为
同乡。 据龚氏在其《雪鸿轩尺牍》中的《与闻人冠云》《答同学诸友》资料,推订
其生于乾隆八年(1743),比许氏大二十六岁,他们是忘年交,是龚氏看重许氏
之为人和才华,主动提议的,故许氏《复龚未斋换帖》云:“既承许列雁行,弟又
焉敢自外。 ”(第 74 页)
冬天,因李令将升任府同知,不再需要幕宾,乃接受盐山知县邓春圃之
约,在十二月的风雪中赶往报到。 《与龚未斋》云:“弟以李大尹即转司马,无须
入幕之宾。 适盐山邓明府致信相招,风雪一肩,仆仆走数百里外。 ”(第 91 页)
嘉庆二年 公元 1797 年 29 岁 在盐山刑名席上,为母祝寿,生子。
在盐山幕,与幕主邓知县相处甚洽,公务之外,吟诗为乐。 自云:“喜居停
降心相从,案牍而外,斗叶联吟,差解岑寂。 ”(《与陈樾亭》,第 114 页)
二月为乃母作寿。 “花朝日……弟为母氏称觞”(《谢龚未斋贺母寿》,第
111 页),以报答养育之恩:“为寸草春晖之报”(《谢沈一斋贺母寿》,第 96 页),
友朋致贺者颇多。
再次敦请陈笠山推荐乃侄到安州处馆(《向陈笠三索信》,第 98 页)。 幕客
之间互相请托荐馆,是经常的事情。
三兄观水到山东冠县做幕,四兄居住保定。 (《与单德栽》,第 143 页)
嘉庆三年 公元 1798 年 30 岁 依旧在盐山幕中,举债捐纳小官,未赴任。
至直隶业已十年(所谓“弟十载燕南”,第 184 页),久有捐官之愿,适逢清
朝政府开川楚善后捐纳事例(《与家谷芳》,第 285 页;《清史稿·选举七》),乃
多方借贷,赴京报捐,限于钱财,只捐未入流的职员,因无钱赴任,未成行。 此
举是为弥补不能走科举正途道路的遗憾,《复沈漪园》道出这种心情:“吾侪弃
书读律,正途已矣。 幸逢捐例重开,通籍有自;寄人篱下,诚不若自营一窟也。 ”
(第 182 页)然而捐纳要钱,将保定的房子卖掉(《复周松涛》,第 260 页),远远
不足,多方求借,债台高筑,故云:“先之以接眷,继之以报捐,百级债台,已层
累而上矣。 ”(《唁傅维章丧祖母及妻》,第 196 页)所捐是未入流之官:“勉捐未
入,竟以累重难行。 ”(《复庆云少尉项》,第 235 页)
嘉庆四年 公元 1799 年 31 岁 在盐山县幕,以去年捐纳未仕而心情
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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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捐纳所得官名视为鸡肋,名义上有用,实际上无益,故云:“留此击而不
食之匏,已同弃而不甘之肋,如何! 如何! ”(第 235 页)
冬天,将乃母及妻儿送至山东东昌,与乃兄妻室同居。 乃兄观水做幕山东
冠县,见乃弟捐纳负债甚多,迎养乃母,许氏为省家用,将妻子一并送去。 《与
邓馨圃》:“家兄以弟北居多累,招之使往,因将送眷属移往东昌。 ”(第 254 页)
嘉庆五年 公元 1800 年 32 岁 仍在盐山幕,思谋离去。
正月在东昌过年,途中游济南趵突泉。 (《谢张位金惠梨》,第 251 页)
中秋节又去团聚, 乃兄亦自冠县返回,“十余年萍散蓬飘, 小得团圆之
乐”。 (《与章又梁》,第 269 页)
与幕主相处五年,关系甚好,但上司天津府的幕僚吹毛求疵,备感不快,
请求在省城做幕的章又梁帮助另谋馆席。 (同上)
嘉庆六年 公元 1801 年 33 岁 在盐山幕,去北京掣签,未赴任;受幕
主邓令临终之托为其办理后事;赴沧州周知州之聘。
五月进京,因前有捐职,希望能有分发内地省份做官的机会,掣签结果,
分配陕西,因该地正有战乱且费用大,乃以有病请假不赴任。 《与章又梁》:“弟
于仲夏入都,期得近省,以慰饥鸟投林之想。 讵意事机不偶,签掣陕西。 风月空
囊,势难选适,而余氛未尽,更不能投笔从戎。 ”(第 282 页)其间作《京邸午起
书怀》,云:“风静湘帘日影迟,小眠初起独【衔疤】。 微名不肯抛鸡肋,炎海无端
住许时。 (时在都掣签)”(第 18 页下)六月二十五日返回盐山,二十九日县令
邓氏在衙署病故,弥留之际委托以后事。 邓氏“官清似水,累积如山”,(《谢邵
南湖》,第 238 页)尽友朋之道为其清理,历时三月,从而结束六年的盐山刑名
师爷生活。 (《与家谷芳》,第 285 页)
沧州知州周香谷招聘之,冬天赴馆。 (《与家谷芳》,第 285 页;《解龚未斋
为人谋馆疑》,第 302 页)
嘉庆七年 公元 1802 年 34 岁 在沧州幕席。
盐山沈令以幕宾相邀,以不忍离开周知州而谢却。 (《答盐山县沈辞事》,
第 316 页)
嘉庆八年 公元 1803 年 35 岁 先仍在沧州幕席,后改就永平府幕。
出嫁及笄之年的第三个女儿,亲家亦为幕客。 (第 320、329、336 页)
约在夏天辞沧州幕席,移就永平府幕。 “弟以事遭无妄,携砚来永。 ”(《与
周刺史辩办命案》,第 340 页)永平府的首县为卢龙县,古代孤竹之地,许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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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讲到永平,说是在孤竹。
嘉庆九年,公元 1804 年 36 岁 仍在永平幕席。
《却周松涛称呼》书云:“弟不(在? )此孤竹,荏苒年余,宾主相投,室家无
恙。 ”(第 353 页)一年馆金一千两银子,每月膳银二十两。 (第 473 页)
同情幕友章愧卿的亡故, 倡议众友捐助。 (《与牛云洋代亡友告帮》,第
387 页)
嘉庆十年 公元 1805 年 37 岁,做幕。
乃母病逝于东昌府。 (《燕游草·辛亥秋初携眷出保阳南关登舟有感》:“先
慈见背,已二十七年矣。 ”见 36 页上。 据此推算逝于此年)
嘉庆十一年 公元 1806 年 38 岁 做幕。
嘉庆十二年 公元 1807 年 39 岁 做幕。
嘉庆十三年 公元 1808 年 40 岁 做幕。
嘉庆十四年 公元 1809 年 41 岁 做幕。
嘉庆十五年 公元 1810 年 42 岁 幕客。
嘉庆十年以来,许氏活动的情形,《秋水轩尺牍》未能提供资料,而《燕游
草》在《京邸夏晚纳凉》之后,收有《夏日同沈猗园一斋游偏凉汀(已入滦州
志)》《姜女庙和祝与亭郡伯原韵》等诗篇,可知许氏在永平府活动较多,证明
在嘉庆九年之后仍在永平做幕宾。 另有吟于庚午年(嘉庆十五年)的《雪夜抱
病治牍慨然有感》七律(第 26 页下),“治牍”,代幕主写文件,表明幕客身份和
生涯。
嘉庆十六年 公元 1811 年 43 岁 直隶总督署做幕。
因出天花,大儿、七儿、八女、九女同时夭亡,妻因之生病。 (《与陈笠三》,
第 402 页)
受直隶总督温成惠之聘, 至保定掌刑名幕席。 “重以大府谆命, 强病治
牍。 ”(同上)据《清史稿》卷 199《疆臣表》,温成惠于嘉庆十一年至十八年任直
隶总督。
嘉庆十七年 公元 1812 年 44 岁 仍做幕于直隶总督署。
继续总督署之幕,保定吴太守重金聘请,不就。 (《辞保定吴太守聘》,第
407 页)
推荐乃兄于隆平幕席。 (《复冯璞山谋事》,第 417 页)
嘉庆十八年 公元 1813 年 45 岁 继续总督署幕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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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清史稿·疆臣表》,本年九月温成惠去任,章煦署任,十月,那彦成署
任,后实授。 在三易总督之际,许氏保持幕席。
嘉庆十九年 公元 1814 年 46 岁 续为直隶总督幕客。
嘉庆二十年 公元 1815 年 47 岁 仍留直隶总督幕席。
不时生病,深感无子的苦恼,宾主感情平淡无趣,拟于来春返里。 此种心
情在写给狄小同的信中流露无遗:“大抵主情似水,客兴如秋,交以淡成,各行
其素而已。 入冬后,贱体时复多病。 而求珠有愿,种玉无田,嗣息之谋,尚在虚
左。 ”(第 443 页)此信尚云北来“忽忽已将三十载”,故不是写在本年,就是写
在下一年。
嘉庆二十一年 公元 1816 年 48 岁 续充直隶总督署幕宾。
六月方受畴出任直隶总督,连任至道光二年正月,许氏被延聘。 (第 446
页;《清史稿·疆臣表》)
嘉庆二十二年 公元 1817 年 49 岁 仍在直隶总督府做幕。
嘉庆二十三年 公元 1818 年 50 岁 留直隶总督幕席。
为求生子,“年来连置二姬”(第 461 页)。 《谢宋柱川惠酥糖》:“弟琴剑飘
零,匆匆三十余载,商瞿就老,伯道犹孤,每一思维,叔(惄? )焉如捣”,而娶妾
得人亦属不易。 (第 453 页)
嘉庆二十四年 公元 1819 年 51 岁 在直隶总督幕。
约在本年,乃兄以老病辞幕返乡。 (第 407 页)
嘉庆二十五年 公元 1820 年 52 岁 仍在直隶总督幕。
道光元年 公元 1821 年 53 岁 在直隶总督幕。
因妾将分娩,谢却永平秦太守之聘。 (第 473 页)
道光二年 公元 1822 年 54 岁 先仍在直隶总督幕,后改就保定府幕,
生子。
正月,总督方受畴因病免职;春天,就保定知府聘,为刑名师爷。 (《谢张南
奏惠帽檐》,第 481 页)
五月,生子庆霄,为好养活,小名曰“狗”。 (同上,第 485 页)
道光三年 公元 1823 年 55 岁 在保定府幕。
道光四年 公元 1824 年 56 岁 在保定府幕。
《与致仕太仆祝》,感叹直隶政事难为:“燕中民疲官苦,更甚于前。 良由积
重使然,无可补救。 ”(第 484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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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五年 公元 1825 年 57 岁 在保定府幕。
生子。 (第 485 页)
写信给盟兄弟、安徽幕宾沈孟养,托其照料捐纳赴晥的女婿沈桂森。 (第
489 页)
道光六年 公元 1826 年 58 岁 在保定府幕。
约在本年前后,张兰渚巡抚、那彦成总督、山西王布政使、福久亭巡抚、卢
厚山先后征聘入幕,辞谢不就。 (第 493、501 页)
道光七年 公元 1827 年 59 岁 在保定府幕。
道光八年 公元 1828 年 60 岁 在保定府幕。
道光九年 公元 1829 年 61 岁 在保定府幕。
约在本年,辞谢冯璞山等友人出版《秋水轩尺牍》的美意。 (第 517 页)按:
从后来尺牍梓刻的事实可知,未能谢却。
约在本年,经办在保定的浙江同乡会。 (第 498 页)
道光十年 公元 1830 年 62 岁 在保定府幕。
道光十一年 公元 1831 年 63 岁 上半年在保定府幕,随后辞谢返乡。
六月辞去幕席,七月取水路南下回乡。 (《辞冯二槐回里》第 519 页)临行,
友人赠送程仪。 (第 523 页)
临行,信谕做幕的侄儿恬园为幕之道:幕宾地位今不如古,“然道以人重,
事在人为,果使砥行植品,积学多才,彼印累而绶若者,未尝不礼貌加之,腹心
倚之。 若不检于行,不忠其事,骨肉尚难取信,衾影亦觉怀惭,无怪朝下榻而幕
割席也。 予游食四十余年,兢兢以此自勖”。 (第 528 页)
途中遇政府粮艘南下,民船让路,十一月始回到山阴,遂“积劳致病”。
(《续秋水轩尺牍·致蒋芸坡》,第 3 页下)
本年,《秋水轩尺牍》刻就。
道光十二年 公元 1832 年 64 岁 在鄞县刑名幕席。
为经济生活所迫,抱病应鄞县程知县刑名幕席之招。 (《续·致保定府周》,
第 1 页上;又,第 3 页下)
道光十四年 公元 1834 年 66 岁 由鄞县幕改就杭州府幕。
初夏,因老宅不敷居住,迁居安昌。 (《续·复孙玉书》,第 16 页下)
秋天,接受杭州知府之招,就其幕席。 《致祁梅苑外孙》:“为营蜗室,大类
羝藩,负累实为不浅,幸于甲午(道光十四年)之秋,借栖杭郡,藉得弥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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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第 16 页上)
道光十五年 公元 1835 年 67 岁 在杭州府幕。
道光十六年 公元 1836 年 68 岁 在杭州府幕。
九月,子庆霄 15 岁,为其完婚。 《续·致金友兰》:“九月望前,因大小儿年
已十五,勉为完娶。 ”(第 20 页下)
道光十七年 公元 1837 年 69 岁 做幕诸暨。
约在本年,辞掉杭州府幕席,然五个月后应诸暨知县夏小竹招聘。 《续·致
高已生》:“……致书割席。 至五月杪,始有浣浦之行。 ”(第 8 页下;第 10 页下
《致沈春帆》)浣浦,指绍兴府诸暨县。
道光十八年 公元 1838 年 70 岁 在杭州府、金华府幕席。
杭州胡知府离任,许氏不处幕无以为生,浙江巡抚特地荐赴金华府,七月
到,八月胡知府回任,许氏赶回杭州,古稀之人,经不起旅途奔波,致病。 (《续·
致署南京藩司》,第 11 页下)
以诸子年少待教养,母柩、妻柩尚未下葬,不得卸肩。 (第 25 页上)
道光十九年 公元 1839 年 71 岁 做幕。
道光二十年 公元 1840 年 72 岁 做幕。
孙憙在《秋水轩尺牍》的《跋》里说许氏,“在本省砚食十年”。 许氏自道光
十一年返乡,至本年已有十年,故本年谱以道光二十年为许氏幕客生涯的结
束年代。 自乾隆五十三年游幕开始,至此,已长达五十三年。
咸丰六年 公元 1856 年 88 岁 大约在本年辞世。
许氏的卒年不详。 孙憙在上述《跋》文中云:许氏息影后,“优游颐养,亲见
孙枝繁衍,书香继起,而其寿亦将大耋矣。 ”可知许氏高寿将近九十,如果以八
十八岁计算, 活到咸丰六年 (1856), 若以八十九岁计, 则延续到咸丰七年
(1857)。
以上为许思湄年谱,比较简略,读者可能不满意,其实,本文作者亦不惬
意。 然而资料限制,只好如此。 不过,许氏一生的经历、重要活动,他的生存年
代、社交关系、家庭生活、文字活动诸方面,总算有所勾勒。 这并不是笔者有什
么贡献,而是靠的许氏本人的尺牍资料,从中钩沉考订而已。 重要的是尺牍文
献,没有这个“米”,“照人汤”也煮不出来。 由此进一步证实尺牍具有传记史料
价值。
(1997 年 6 月于顾真斋,载韩国《东洋学研究》第四辑,1998 年)

155
文编中的清史史料

清朝人,如《四库全书总目》的编者们,把集部分为楚辞、别集、总集、诗文
集、词曲等类,所说的“总集”,是把许多人的文章选编在一起,其选辑的原则,
主要是根据文章的内容,即把叙述同一事物的文字汇合在一起,文章内容若
反映多方面事物的,则为综合类;只反映一个事物的,则为专题类,那时所选
的文章,体裁比较单调,基本上是一种汇编,只有一种文章体载。20 世纪以来,
特别是近三十年,汇编的文体有了很大的发展,表现之一是内容多样化,除了
原有的综合、专题类,又有地方性文献汇编的地区类,以特定年代为断限的时
间类(姑称之曰“断限文编”)。 表现之二是在同一部文编中含有各种文种的篇
章,不一定是单一的体裁。 表现之三是编辑思想,随着社会思潮的变化而发
展,表明清史史料选编的事业,跟着时代的发展而进步。 下面分类说明各种文
编及其史料价值。

一、综合类文编

经世致用之学,清初一度流行,但从图书文献建设方面讲成就不大,迨至
乾嘉以后,经世致用之学勃兴,单人的文论奏议多被好事者分类编成文集,刊
刻问世,颇受欢迎,道光以后士大夫家案头上几乎都有这类图籍。 这些书,由
于是论述各种社会现象的文章,能反映那个时代政治、经济、文化、思想、军
事、民族、对外关系、社风民俗各方面情况。
陆燿辑《切问斋文钞》。 陆燿于乾隆间官山东布政使、湖南巡抚,关心时
政、民瘼,推广红薯的种植,选择有关国计民生的清朝人文章,编成《切问斋文
钞》一书。 他在序例中说:今人著述,不必尽以古人之方为规矩,而应著欲言之
言。 又说“立言贵乎有用,布帛粟菽为生人一日不可无之物”,言此者为有用之
论,故加采摘入编。 全编 30 卷,其中学术 3 卷,风俗 5 卷,家教 2 卷,服官 1
卷,选举 3 卷,财赋 4 卷,荒政 2 卷,保甲、兵制、刑法、时宪各 1 卷,河防 6 卷。

156
这部文抄除了本身的史料价值和学术价值之外, 对此后经世文编的接踵问
世,起了开创风气的作用,所以张舜徽说它为“贺长龄经世文编之先驱,有裨

于儒林甚大”。
贺长龄任江苏布政使, 延聘魏源编辑 《皇朝经世文编》, 于道光六年
(1826)辑成。 贺主张为政因时制宜,不拘泥于成法,他在序中讲:“昨日之历今
日不可用,高曾旧不如祖父之适宜。 ”《凡例》中又说,“书各有旨归,道存乎实
用,志在措正施行。 ”所以选收清人关乎国计民生的文章 2300 多篇,汇为一
编,分八大类:学术、治体、吏政、户政、礼政、兵政、刑政、工政。 类下分 64 目:
原学、儒行、法语、广论、文学、师友、原治、政本、治法、用人、臣识、吏论、铨选、
官制、考察、大吏、守令、吏胥、幕友、理财、养民、赋役、屯垦、八旗生计、农政、
仓储、荒政、漕运、盐课、榷酤、钱币、礼政、大典、学校、宗法、家教、婚礼、丧礼、
服制、祭礼、正俗、兵制、兵饷、保甲、兵法、地利、塞防、山防、海防、蛮防、苗防、
剿匪、刑论、刑例、治狱、土木、河防、运河、水利通论、直隶水利、江苏水利、各
省水利、海警。 分为 120 卷。 立目表明,编辑者推荐给读者的是经世致用的文
章,希望引起人们讨论的是君主国家的各项制度和政策问题。 所选文章的作
者是所谓“硕公、庞儒、俊士、畸民”,不在于他们身份地位的高下,而着眼于他
们文章的价值。 像张海珊不过是个俊士,他的《小安乐窝文集》有 11 篇文章被
选编进去,因为他谈的都是民生和治安的问题,需要讨论,值得当政者吸取。
《文编》的上海广百宋斋校印本,附有作者姓名总目、生存作者姓名录,以便读
者了解作者。 贺氏、魏氏经世文编问世之后,不胫而走,俞樾于光绪十四年
(1888)说它:“数十年来,风行海内,凡讲求经济者,无不奉此书为圭臬。 ”随着
时间的流衍,人们不满足于它的内容,需要有续编,于是陆续出版了与它同样
性质并作同样命名的文编数种。
饶新泉辑《经世文续集》,光绪八年(1882)出版,收录道光至同治间奏疏
和议论文,在编辑体例上一准贺、魏编例。
洋务事业兴起之后,反映对外交涉、海上交通、海外贸易、边疆行省设立
的著述,用旧体例已难于编排,葛士濬乃编辑《皇朝经世文续编》,光绪十四年
(1888)上海图书集成局印行,体例大体循于贺、魏编,仍为八大类,64 目,120
卷,但为反映洋务事业的论述,特立“洋务”一大类,下设“洋务通论”“邦交”

① 《清人文集别录》,中华书局 1963 年版 186 页。

157
“军政”“教务”“商务”“固圉”“培才”七目。 其他类目亦有所变化,如在户政类
增设疆域一目。 所选文章一千数百篇,时间上起于道光朝,下迄于成书之时。
在葛编风行之后,淞南陈忠倚有感于中日甲午战争的失败,希望国人奋
发图强,主张学习西方治法,反对传统的蔑视洋务的观点,编辑《皇朝经世文
三编》,着力选择关于洋务的奏议策论,全书 80 卷,洋务类 12 卷,且选有外国
人的有关文章,康有为、梁启超、郑观应的论著列于其中,戊戌维新思潮的文
章多所反映。 该书有光绪二十八年(1902)上海书局石印本。
何良栋编辑《皇朝经世文四编》也成于光绪二十八年,其特点是多采外国
人士的论文;凡初、二、三编已选之文,概不重选;所选文章,以其内容之有无
意义,而不看作者人品,以便不以人废言;分类同于前三编,因清朝外务部已
成立,故“洋务”类目更名“外部”,全书 52 卷。
与三编、四编同时问世的,是蛟川求是斋主人所编的《皇朝经世文五编》,
光绪二十八年上海宜今室石印。 编者随从薛福成出使英法意比等国,眼界大
开,在《序》中指出国人“言西法者,仍以中国言西法,非以西人言西法也”,即
不改变思维方法,不能了解西人思想,“西学为用”就难于实现了。 编者有此见
地,选辑文章当有新标准了,故根据光绪新政选文分类,计 32 卷,卷目为叙、
富强、学术、学校、书院、议院、吏治、兵政、炮台、海军、河工、水利、海防、洋税、
厘金、钱粮、农政、工艺、天文、电学、解释、算学、舆地、铁政、矿务、铁路、商务、
圜法、银行、国债、船政、轮船、公司、官书局、报馆、驿传、邮政、电报、边事、各
国边防、新政论、日本新政论、英俄政策、各国新政论、养民、机器、杂事、策议、
变法,把洋务运动、戊戌变法以来的变化反映进来了,令人耳目一新,所选文
章,取自近世中西名人新著言西事之书 20 余种。
光绪二十八年还有上海金善斋主人编辑的《最新经世文编》问世,130 卷,
分政学、兵学、计学、农学、商学、工学、文学、理化学、教育学、美学等十大类。
经世文编之选辑,主导思想为经世致用,但这种思想的内容也随着时事
的变化而变化,如果说清初、嘉道之世的经世致用思想是传统的实用内容,同
光之时,特别是光绪后期,则是洋务思潮与维新思想了。 经世文编各编指导思
想的变化、体例的局部改变,无不反映这样的内容。 所以说,各种经世文编反
映了学术界的思想风气和清代后期政局、政风的变化,史料价值颇高。
清人编辑经世文编以经世为目的; 现代学者为历史研究从事文章的汇
纂,遂有《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和《中国近代史文献汇编》这两种巨型文编

158
出现。
《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20 世纪 50 年代初由中国史学会主持,邀请名史
家参加编辑,以近代史的几个大事件为专题,分别选编,所录文献长短不一,
截取较多,除中文外,也选择西文著作,所分专题有鸦片战争、第二次鸦片战
争等,此套资料于 50 年代出版一批,至 80 年代仍陆续印行。 详见《中国近代
史资料丛刊》一览表。
《中国近代史文献汇编》,杨家骆主编,台北鼎文书局 1973 年出版,笔者
所见为精装 60 册,也是分专题从各种文献中汇辑篇章。 其专题为《鸦片战争
文献汇编》,内有九个部分,如鸦片战争前英国对中国的侵略、禁烟运动的开
始、英国对中国的军事侵略、江宁条约的缔结与战后问题,附录鸦片战争人物
传记、鸦片战争时期英国执政表、鸦片战争书目解题;《太平天国文献汇编》,
内分太平天国史料、清方记载、外人记载、专载四部分,附录太平天国资料目
录;《捻军文献汇编》,内含专著综合、活动地区、函牍杂文三大类;《中法战争
文献汇编》, 分 《中法兵事本末》《越南世系沿革》 等部分;《戊戌变法文献汇
编》,选材于《校邠庐抗议》《盛世危言》《弢园文录外编》等政论书,《戊戌政变
记》《戊戌政变纪事本末》等专书,上谕、奏议、传记、年谱以及档案史料、百日
维新大事表、学会组织等方面文字;《义和团文献汇编》与《清光绪朝文献汇
编》二书,内分专题,而就其全书讲,是记载近代史事的,故列入综合文编,而
不在下面的专题汇辑部分说明。
《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北京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金
石组编辑,中州古籍出版社 1988 年至 1990 年出版,精装 16 开本,全 100 册。
北图藏有各种石刻资料 43000 多种,104000 多件。 全书依文献的时代编排,
分为九大部分,清代为其一。 清代部分所辑印之文,分装 30 册,即全书的第
61 册至第 90 册,占全书的近三分之一,是历代中最多的。 这部分由赵海明等
编辑,大体上按文献时序排列,所收多为碑刻,反映历史事件、人物、宗族、宗
教、祭祀、节日等方面的社会历史,如第 61 册有史可法的书札,第 66 册有传
教士庞嘉宾墓碑,文云:“庞先生讳嘉宾,号慕斋,系泰西热尔玛尼亚国人也。
自幼入会精修,于康熙三十一年岁次丁丑入中华传教,在会二十九年。 ”第70
册载献茶会碑,乾隆十四年(1749)立于北京朝阳门东岳庙,碑文记其会首有
汉军旗人及各地男女信徒。 第 82 册载有《白氏先茔碑记》,为太监白永清于咸
丰六年(1856)在海淀立的碑,文中说:“立遗嘱执照人白永清,系宛平县民,自

159
幼忠孝,置身司礼,奔走内廷奉君,四代赐恩,年近八旬。 ”第 88 册天主教传教
士新碑记,光绪二十九年(1903)立,又云:“此处乃钦赐天主教历代传教士之
墓地,光绪二十六年(1900)拳匪肇乱,焚堂决墓,伐树碎碑,践为土平,迨议和
之后,中国朝廷为已亡诸教士雪侮涤耻,特发帑银一万两,重新修建。 ”第 90
册载有王元忻于宣统三年(1911)三月撰写的太监李莲英碑。 从叙述的这几条
材料,就可见该书对研究清史的史料价值。

《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一览表

书名 册数 体编辑者 出 版 资料及内容简介
传记等资料多种, 内容包括禁烟、
1954 年 上 海 神 州 国 光
战争、签约等。 再版本比初版增加
鸦片战争 6 齐思和等 社初版,1955 年上海新
了一些资料,删除了初版中的重复
知识出版再版
部分。
此次战争的背景过程及签订条约的
第二次鸦片 1978—1979 年 上 海 人
6 齐思和等 有关资料,以档案资料为主,另外选
战争 民出版社出版
译一部分外文资料。
1952 年 神 州 国 光 社 初 太平天国运动中形成的各种文书,
罗尔纲、 邓之
太平天国 8 版,1957 年上海人民出 及清方官员、士人的各种见闻杂记,
诚等
版社再版 还有少部分外国人的记载。

分为综合性叙述之专著, 及各地区
1953 年 神 州 国 光 社 出
捻军活动之记述资料, 后者以方志
捻军 6 范文澜等 版,1957 年上海人民出
为主,多达二百余种。另外为见闻杂
版社再版
记及函牍、文集资料。
1952 年 神 州 国 光 社 初 云南及西北地区回民起义之檄文及
回民起义 4 白寿彝等
版,1953 年重印 清官员的奏议等。
官方文献、档案及洋务派人物的文
中国科学院近
1961 年 上 海 人 民 出 版 集、奏折、函牍、日记、传记等。 相当
洋务运动 8 代史研究所、
社 多的内容为各种洋务企业的分类
中央档案部
介绍。

1955 年 上 海 新 知 识 出
有关战争背景、过程、议和的中外官
版 社 初 版 ,1957、1961
中日战争 7 邵循正等 方文书及清官员的奏议、文集,以及
年上海人民出版社二、
各种见闻录。
三版

1956 年 新 知 识 出 版 社 中日双方交涉的档案资料、 战争
中日战争 7 邵循正等 初版,1957 年上海人民 过程的见闻录及有关人员的文集
出版社再版 资料。

160
续表
书名 册数 体编辑者 出 版 资料及内容简介

中日战争 补充了大量档案资料, 为旧丛刊


(此 书 为 同题 中华书局 1989 年出版一、二 《中日战争》的四倍多,选译了 140
11 戚其章等
丛刊续编) 两册,1991 年出版第三册 万字的日方资料,又搜集了一些有
价值的如油印本等稀有资料。

1953 年神州国光社初版,1961 维新派的论著、奏疏及年谱、日记、


戊戌变法 4 翦伯赞等
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再版 传记,以及当时的报刊、外文资料。

义和团运动的舆论宣传资料及官
义和团 4 翦伯赞等 1951 年神州国光社初版
方上谕、奏稿、电文等。

档案、文集、回忆录、见闻杂记、传
记及报刊资料等,内容包括革命派
辛亥革命 8 柴德赓等 1957 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之宣传、组织、起义,立宪派之政治
活动、清政府之对策等。

注:此表由杜家骥学友协助制作,特志以表谢忱。

二、地区类文编

地区性资料,从内容上讲也多属于综合性的,不同于第一类之处,只在于
它主要是只记载地域性历史。
《江苏省明清以来碑刻资料选集》,江苏省博物馆编,三联书店 1959 年印
制。 编者从 543 通碑刻中选择了 370 件,其中苏州碑刻 253 件,其他为南京、
上海、南通、无锡等地的。 苏州的碑文分为 17 类:丝织、丝业、绸缎;染坊、踹
坊、布坊;纸作坊、书坊、纸业、水木作、石作、木行、红木巧木业;冶坊、铜锡、铁
器;刺绣、珠宝玉器、银楼;硝皮、提庄、百货;南北货、粮食、酱酒、猪行、府厨、
菜业;煤炭、蜡烛、药业;金融;关卡、码头、交通;赋税、扰民;民间戏曲、弹词;
会馆事务;其他。 这些碑文,侧重反映工商业的状况。 该书问世之后,颇受研究
者欢迎,特别是研究资本主义萌芽问题的学者,从中获得大量的史料。 苏州还
有不少碑刻,当时未能收入,洪焕椿等续加编辑,成《明清苏州工商业碑刻
集》,江苏人民出版社 1981 年梓行。 收碑以明清时期苏州府及其属县为限,计
258 件,其中有 100 多件是与《江苏省明清以来碑刻资选辑》所收相重,但仍有
100 余件是新发表的。 分成 20 目,比前书分类益趋合理。
《上海碑刻资料选辑》,上海博物馆图书资料室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

161
年刊刻,收录碑文 245 份,分编为五类:沿革和名胜古迹类;社会经济类,内含
港口码头和航运,城镇的商业和手工业,农业赋税和漕粮、水利;会馆公所类;
社会治安类;学校类。 这个选辑,对了解近代上海怎样成为工商业中心的历史
很有价值。
《明清佛山碑刻文献经济资料》,广东社科院历史所中国古代史研究室等
编,广东人民出版社 1987 年梓刻,分上下两篇,上篇选碑文 78 件,纪录明景
泰至清光绪间事;下编从方志、笔记、家书、族谱、墓碑、契约等文献中选择篇
章,分成九部分:总论、农业、手工业、商业、水陆交通、义仓与社仓、赋税、家族
势力、房屋田地买卖契约。 佛山是古代四大名镇之一,工商业发达。 这部文编
能反映佛山的概貌与某些特征,如所载《重修轩辕会馆碑记》,说明在当地成
衣业中,东伙都参加同一行会,为研究清代行会成员构成历史的少见资料。
《近代华侨投资国内企业史资料选辑》,林金枝、庄为玑编,系汇编文献
与档案史料,分广东、福建、上海三卷,闽、粤二卷已由福建人民出版社梓刻
行世。
此外,《清代乾嘉道巴县档案选编》、(四川新都)《清代地契史料》、李华编
辑《明清以来北京工商会馆碑刻选编》等书,也属地方性文编类,所含史料甚
伙,不复详述。

三、专题类文编

这类文编较他类为多。 它的选编既然是着眼于纪录某一种社会内容的,
所以这类集子的资料,各反映社会事象的一个侧面,下面就从不同社会内容
的角度选介几部。
《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丁世良、赵放主编,书目文献出版社印行。
该书以华北、东北、西北、西南、中南、华东六大区分六卷编辑,前面三区各一
册,西南卷二册,华北卷、东北卷已于 1989 年问世。 各区依省、市、地区、县为
顺序,汇辑方志资料。 它将民俗区分为七项内容,即礼仪民俗、岁时民俗、生活
民俗、民间文艺、民间语言、信仰民俗和其他,大类下又区分成若干小类,如礼
仪民俗下分为婚礼、丧礼、祭礼。 著录以志书为单位,即将各项内容分项录出,
一志录完,再录一志,故其七项内容并不编辑在一起。 因此,这部汇编的优点
是把各志书的民俗资料, 集中地呈现给读者, 然未按所列七项内容一一编

162
排,对作专题研究的读者不算方便。 方志是历代皆有,汇编不仅是清史资料,
然而清代方志多, 故这部书对清史研究者确实提供了使用的便利和大量的
资料素材。
《近代中国对西方及列强认识资料汇编》,台湾胡秋原主编,第一辑 2 册,
1972 年出版先后推出八辑, 分别反映的时代是:1821—1861 年;1862—1874
年 ;1875—1884 年 ;1885—1893 年 ;1894—1900 年 ;1901—1911 年 ;1912—
1923 年;1924—1927 年。 编辑要意是:以中国政府与民间对西方理解、言论、
研究、应付方策为主,而不在中外交涉由来、过程。 注意思想史资料,以人为
主,选其文字,侧重于对西方东来后立国之道的探求,如第一辑,取材于清朝
官书、档案、私家著述和太平天国文书 690 件;选录资料,进行分类,对原著者
作了小传;分类中又区划为七小类:一般、军事、外交、法政、财经、社会、学艺。
这是一部汇纂道光以后政治思想史资料、特别是对西方世界认识的材料集。
《清代农民战争史资料选编》,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和“一史馆”合编,中
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 选编 1644 年至 1840 年间发生的重要农民起义的专
题文献,以历史档案为主,官书、方志、私家著述有关资料亦行选入。 依时间顺
序,分为八册,第二册于 1984 年出版。
《清代理藩院资料辑录》, 中国社科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编辑,1985
年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中心出版。 辑有乾隆朝内府抄本《理藩院则例》,康熙、
雍正、乾隆、嘉庆四朝之《大清会典》中的理藩院资料五种。 理藩院是清朝独有
的机构,颇具重要性,汇辑其则例及会典中的有关资料,便于读者查找这个重
要机构的历史资料。
《近代秘密社会史料》,肖一山编著,初于 1935 年由北平研究院史学研究
会印行,《近代中国史料丛刊》收入影印,岳麓书社 1986 年梓刻。 30 年代肖氏
在大英博物馆阅览中国图籍,抄录晚清粤人手写的天地会文献,归国编成此
书。 分六卷,卷一图像、碑亭、旗帜、腰凭,卷二源流,卷三誓词与祝文,卷四口
白,卷五诗句,卷六茶阵、杂录。 记录了天地会的产生、组织仪式、规矩、联络方
式,插图多幅,是研究天地会的宝贵资料。
《义和团文献辑注与研究》,陈振江等编著,1985 年天津人民出版社印行。
辑注义和团文献 179 件,区分为八类:揭帖、告白,书信,碑文,坛谕,乩语,诗
歌,咒语,旗书,其他(戒条、团规对联、门贴)。 编著者对每一件文献作了出处
与题解式的说明。

163
《招商局史》(近代部分),张后铨主编,中国水运史丛书之一,人民交通出
版社 1988 年梓行。 编者设计出章节目的框架,然后实以招商局档案和有关文
献资料。 该书分八章,第一章为招商局的酝酿与创办,二章为开创时期的招商
局,三章、四章为官督商办时期招商局,五章为商办时期的招商局,后三章为
民国时期事务。 将招商局不同历史时期的管理体制、经济活动、营运状况等方
面作了系统展示,为近代经济史、航运史提供了有价值的史料。
《华工出国史料选编》,陈瀚笙主编,中华书局于 1980 年至 1985 年出版。
文献选自中外官方文书,调查报告和资料,中外私人专著、报刊。 分十辑,第一
辑为中国官方文书选辑,第二辑为英国议会文件选译,三辑为美国官方文件
选译,四辑是关于华工出国的中外私人综合性著作,五辑是关于东南亚华工
的中外私人著作,六辑为拉丁美洲的华工,七辑为美国和加拿大的华工,八辑
为大洋洲的华工,九辑为非洲的华工,十辑为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华工。 近
代华工出洋是一件大事,构成华侨的重要成分,对近代史有不可忽视的影响,
该选编资料丰富,为研究华工史提供了很大的方便。
《龚自珍研究资料集》,孙文光等编,黄山书社 1984 年出版。 辑录 1896 年
至 1949 年有关龚自珍家世、生平、思想、交游、创作的记载和评论,有龚氏信
札,刘廷禄的定庵文笺评,缪荃孙的龚定庵逸事,附录龚自珍研究论文索引。

四、断限文编

《清入关前史料选辑》,潘喆、李鸿彬等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 辑
录官书、文集、奏议、笔记等有关史料。 分二辑,第一辑 1984 年出版,反映满族
源流和努尔哈赤兴兵,收有明人著作 9 种、清人撰著 3 种、朝鲜人作品 2 种,
如马文升《抚安东夷记》、方孔熠《全边略记》、李肯翊《燃藜室记述》。 有全录,
有节选。 第二辑 1989 年问世,收录反映努尔哈赤时期的历史文献 1 种,皇太
极时的 3 种。 尚有第三辑待出。
《道咸同光四朝奏议选辑》,台北大通书局出版,12 册 5498 页。 台北故宫
博物院藏品汇辑成书。
《四朝奏议》,起道光元年,止光绪十年,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为《故宫博
物院清代史料丛书》之一,年华从中选出有关台湾部分的资料,辑成此书。
《中美关系史料·光绪朝》一、二,黄嘉谟主编,台湾近代史所 1988 年

164
印刷。

五、《清实录》资料摘编

巨著“清历朝实录”的丰富资料久为学人所欲利用,遂有学者从中摘录编
辑资料的活动,其方式或为摘编专题材料,或为编辑区域史料,自本世纪 50
年代起,至今已出数种。
首先问世的是 《清实录经济资料辑要》, 南开大学历史系编, 中华书局
1959 年出版。 《辑要》一书,如题所示,侧重摘录经济史资料,分十二辑:一、总
类,二、农业,三、畜牧,四、手工业,五、近代工业,六、交通,七、商业及高利贷,
八、对外关系附外国资本的侵入,九、财政,十、赋税,十一、盐务,十二、漕运,
每辑下再分小项。 如手工业,分铜铅鼓铸、冶铁、采煤、贵金属开采、织造、酿
造、硫磺、制硝及火药、矿务等。 财政分财政法令、财政经融机构、预算、国库收
入、生息银两、内债及捐输、外债、赔款、行政费用、平粜、皇室(内务府)收支
等。 全书 80 万字,所录经济资料不全,但以文摘方式编成此书,出版较早,实
开风气之先。
接着《辑要》出现的是《〈清实录〉达斡尔、鄂温克、鄂伦春、赫哲史料摘
抄》,由内蒙古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组和中科院内蒙古分院历史所编辑,内
蒙古人民出版社 1962 年椠刻。
《〈清实录〉贵州资料辑要》,中科院民族所贵州少数民族史调查组、贵州
民族所编,贵州人民出版社 1964 年出版。 分经济类、政治类、军事类、文化教
育类,类下设目,实以《清实录》的有关资料。
《清实录经济史料(顺治—嘉庆朝)·农业编》,陈振汉等编,北京大学出版
社 1984 年枣梨。 陈氏计划从《清实录》《东华录》摘录经济史料,分编二辑,《清
实录经济史料》(顺治—道光朝)为第一辑,第二辑是《清实录东华录经济史
料》(道光—光绪朝)。 第一辑又分农业编、商业编、国家财政编,附录清入关前
满洲社会经济编。 农业编下设五章,为人口、土地、农业生产、清政府的农业赋
税征派、农村人民的生活和反抗斗争。 陈氏研究历有年所,成就显著,以此编
贡献于世,为清史学界之幸。
《大清历朝实录四川史料》,王纲编,电子科技大学出版社 1991 年梓刻上
卷,下卷待出。 按朝年编辑资料,专收有关四川史料。 上卷起自《清太祖实录》

165
天命六年,迄于《清高宗实录》乾隆三十九年。
《清实录东北史料全辑》,张璇如、蒋秀松编,吉林文史出版社于 1988—
1990 年印行,收入《长白丛书》第三集,分订十册。编者从中华书局版《清实录》
及《宣统政纪》摘录历史上属于东北行政区划范围内的史事资料,即不仅含今
日之东北三省,且涉及到被沙俄侵占的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地区,以及
东三省历任将军所辖内蒙古各旗。 采取朝年顺序编排法,并附新编人名、地名
索引。
《清实录朝鲜史料摘编》,亦为《长白丛书》之一种,属第五集,吉林文史出
版社 1991 年出版。
此外, 尚有西藏民族学院历史系编 《清实录——
—藏族历史资料汇编》,
1981 年印刷。
摘编《清实录》资料的工作,相信还会有人去做,此由它作为资料宝库的
性质所决定,学者是不会忽视它的。 这种摘编,既表明利用者较多,也为更多
的研究者使用创造了便利。 实录浩繁,没有时间全面系统阅读的人,有摘编在
手,也会解决不少问题。

(原载《南开学报》1993 年第 1 期)

166
《四库全书》点滴谈

一、由电子本说起:版本与利用

如今《四库全书》的电子本只有约 20 个光盘,叠在一起几寸厚,可以在家
里阅读,这么方便,在从前是不可想象、不敢想象的事。 我们生活在这信息时
代,真是幸运啊!
《四库全书》开始是抄本,一共抄写 7 份,每份包含图书 3461 种,装订成
36358 册,分藏 7 处,收藏在圆明园和承德避暑山庄的是为皇帝阅览的,在内
阁文渊阁的是为京官阅读的,藏在杭州、镇江和扬州的是为了江南读书人利
用的。 其时要到“南三阁”去看书,当然是非常困难的,很难做到的。
幸运的是 20 世纪 70 年代,《四库全书》有了印本,是台湾商务印书馆根
据文渊阁藏本于 1970—1982 年印制,精装 16 开本 1500 册,如果家庭收藏,
几乎要占据整个书房。 随后有上海古籍出版社印本。
让我们回到电子本话题,将电子本存进电脑,使用极其便利,绝无搜寻奔
波之劳苦,大大节省时间、精力和财力。 存进电脑,占的空间较大,在方便之中
亦有小的不便之处,我的台式电脑容量小,没敢存。 现在冯承柏教授做了大好
事,帮助我们可以使用上海迪志文科技公司等制作的网络版,在网上阅读,岂
不快哉!

二、《四库全书》的修纂

开始编辑是乾隆三十八年(1773 年),基本完成于四十七年(1782 年),五


十二年(1787 年)缮写完毕,历时 15 年。
至于编辑人员,用今天的话说,指导者是乾隆帝的儿子亲王永瑢,他精于
绘画, 懂得天文历算, 是具有高度文化素养的贵族。 总编辑是纪昀(1724—

167
1805),电视剧《铁嘴铜牙纪晓岚》,使得他成为家喻户晓的历史人物。 纪昀学
问渊博,交游颇广,以睿智诙谐著称,也因不正之风受到处分:他的姻亲两淮
盐运使卢见曾被籍没抄家,他事前给其透露消息,结果自己被发配乌鲁木齐。
说远了,修书时他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后来官至尚书、协
办大学士。 他对《四库全书》的编辑,功劳最大。 参加修书的是一批有名学者,
如戴震、姚鼐、王念孙、翁方纲,以及大学士于敏中等。

三、《四库全书》的内容与价值

从书的名称看,中国古代将图书分为经、史、子、集四大类,《四库全书》是
按照此四大类收录、编辑的,所以以此命名。 它汇集了古代典籍的精华,所收
支书,从先秦时代形成的,一直到乾隆年间的,计有 3461 种,79337 卷。 在编
辑整理过程中,将内府藏书、各衙门所存官修图籍汇聚在一起,又到民间搜
购,同时鼓励民间收藏家进献图书,所以天下图籍汇聚于修书馆。 经过选择收
进《四库全书》的只是一部分,还有被认为不适宜收录的,成为未收图书;更有
一些书,被视作有“违碍”,即内容不合官方哲学和伦理,予以禁毁。
《四库全书》的价值:第一是保存典籍,避免亡佚;第二是汇聚图书,便于
阅览;第三是所收图籍为古籍精华,成为体现中国古典文化的重要形式,或者
说是主要载体之一,今人可以从中检索中国古代灿烂文化各个领域的成果。

四、附说与《四库全书》相关的载籍

修书过程中,纪昀主编成《四库全书总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对收
进《四库全书》的各种著作及存目图书一一写出总括性介绍,成为读者利用
《四库全书》的必读书,须首先披览的读物。
《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收录《四库全书》未收而存目之书,由台湾庄严文
化事业公司印行。
《四库毁禁书丛刊》,收录修书中被毁禁的书,1977 年台湾伟文图书出版
社印刷一部分,1997 年北京出版社全部梓刻。
《续修四库全书》,收录《四库全书》忽视的古籍,以及乾隆以后出现的重
要典籍,学者于 20 世纪 20 年代起编选并撰写提要,予以结集,并于 20 世纪

168
90 年代蒇事,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刊行;《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系中国科学
院图书馆整理,齐鲁书社 1996 年出版。

(此文写于 2005 年 1 月 4 日。斯时迪志文科技公司工作人员到天津推销


其产品,同南开大学图书馆馆长冯承柏教授组织《四库全书》电子版介绍会,
冯承柏教授邀约我介绍《四库全书》,遂有此文之写作)

169
方 志

方志定性与自然生态环境史
—由清朝人方志理论谈起
——

方志学,是怎样的一门学问? 是讲求地方历史的书籍? 抑或是关于地理的


书? 清朝人的争论,引发笔者的兴趣。 在当下生态环境保护意识日益增强的年
代,遂拟加进这一元素去思索,于是在 2004 年草拟了这份提纲,主张融合清
人二说。 此乃读书笔记,自我保存记忆,故置于抽屉。

一、清朝人方志定性的学术之争

1.各家之说
戴震的方志专治“地理沿革”说;
章学诚的方志地方历史说;
清朝官方方志与史传(传纪体史书)“互为表里”说,强调历史说,用地方
人物进行教化;
《四库全书总目》将地方史志列为地理类,归属于史部,自然也是倾向于
地方历史说。
2.总起来看,清人方志定性,出现倾向于历史地理或地方全史这两种观点
的争论,而主导观念是在地方全史说方面。

二、方志定性与对自然生态环境记录的不同态度

1.上述清人二说均对地方自然面貌(山林川泽)有所记录,但认识不一,记
录多寡则不同。 有的有《舆地志》(《地理志》),记录星野、疆域、形胜、山水,水
的部分含有江河之水及陂泽、湖、池、井、泉,还因为认为民风社俗源于地理环
境,把风俗志放在地理志之中(见洪亮吉的《泾县志·目录》)。 光绪间李师沆主
修的《凤台县志》亦然,另有沟洫志记载坝闸水利事务。 而李师沆是强调地方

170
史说的:“县之有志,犹国之有史……有裨益人心世道者大耳”(序)。 到民国时
期,这方面的内容有所增加,如《重修清苑县志》包含地质、气候;《鄞县通志》
有海洋志。
2.地理沿革说重视生态环境资料的记录,保留了许多史料,表现在:
设立舆地志,记载地区自然地理、区位,山林川泽的状况与变化;
设立博物志,记载动植物、物产、生产;
设立沟洫志,记载水利工程的兴废;
将风俗志置于舆地志,强调风俗受舆地环境的影响;
从生态环境、社会礼俗角度观察方言的形成与变化。
至于湖泊专志(如《太湖备志》《具区志》),是对生态环境特加留意的
体现。
3.关注生态环境的变化及其对民人生产生活的影响
人们注意到山脉的变化迟缓,而河流变迁无常,主张要观察它的变化,变
害为利(洪亮吉《泾县志·卷首》)。 章学诚虽主方志历史说,然颇为关注水利,
他写《永清县志》,设《水道图》,论白洋淀的淤塞,因为有人认为淤塞有好处,
可以造田种植,章学诚反对这种观点,指出淀是容水之区,“淀池多一尺之淤,
即少受一尺之水”,利用淤塞之地为农田,必至河水泛滥,“非计之得者”。 凤台
县总结治理淮河的三条经验:“淮南之地,多宜蓄水”;“淮北之地,多宜泻水”;
“淮滨之地,厥宜障水”(光绪《凤台县志·沟洫志》);并云改善生态环境,有益
于民生和民风:“凤台地处淮滨,向苦水患,嗣是浚河立坝,防御綦周,民勤耕
凿,近水滨者多以渔为业,又广畜鸡豚,贩卖谋利,妇女勤农桑,习纺织,而不
以为苦。 ”(《舆地志·风俗》)洪亮吉在《泾县志》讲到赏溪变迁:“溪流东徙,去
吉溪五里,而溪之广十倍于昔。 溪前此诸胜,一切荡为深渊。 又其郊外之地,凡
数千百亩,皆砂砾弃物,至今虚赔苗税为患。 ”(卷四《水》)修志,关怀生态环
境,实即关心民生,关心民间疾苦。

三、方志定性今日之思考

1.审视方志地方历史说
方志学研究对象在地方历史与现状,基本属性在历史学,然而清代以来
过分强调史学,而忽视地理学因素,走向片面,因而缺少对自然生态环境关注

171
的热情。
2.方志是多学科的综合之学
关涉历史学、地理学、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语言学、文化人类学,不可
忽视任何一个方面。
3.方志定性于历史学与地理学的综合之学
研究地区自然生态环境与社会人文生态环境的变化、现状与治理;这是
对“地理沿革”论的发展。
4.将生态环境史意识运用于方志研究中,赋予方志学以新内容,以利其向
前发展,同时促进生态环境史的研究。

(2004 年 10 月 11 日拟于顾真斋)

172
以方志、族谱、金石碑刻为内涵的
“地方文献”
新概念的提出与运用
—评林天蔚著《地方文献论集》
——

唐宋史、地方文献学专家林天蔚教授,继 1995 年梓行的《方志学与地方


史研究》之后,今有新作《地方文献论集》问世,提出以方志、族谱、金石碑刻为
内涵的地方文献新概念,对这三种文献数据进行比较系统的研究,将此种学
科的研讨推向新境界。 其中也存在着需要深入探讨的问题。

一、内容简介

全书分五篇,为方志篇、谱学篇、金石碑刻篇、专题研究篇及附录篇,有作
者的《自序》,述其要旨,甚为言简意赅。 五篇内容,大要为:
方志篇,由六章构成,论述方志之源流、发展与功用;方志理论与方志理
论家;当代方志理论、体例及海峡两岸的修志机构;评论来新夏等主编的《中
国地方史志比较研究》。 这一部分内容和观点,基本上已在《方志学与地方史
研究》一书中作了表达,然收入新作,增写原作的 50%,故不是简单的旧作的
汇入。
谱学篇,亦为六章,一、二两章论谱学源流、分期、新旧谱学的不同及建立
新谱学构思;利用族谱数据论述宋代中原人士移徙广东的路线;综合利用族
谱、方志数据进行研究的价值;介绍《新会潮连乡芦鞭里卢氏族谱》,披露林氏
撰写的《湛江市博立村许国仁爱周公家谱》目录、凡例。
金石碑刻篇,计有四章,利用考古发现的碑刻金石经卷数据研究历史,并
对经卷本身进行探讨,认为敦煌没有实行均田制,而是垦荒的屯田制;敦煌文
书是最宝贵的数据,但并不是毫无保留的最可靠数据,使用时须加校勘与辨
别;使用碑刻和敦煌文书,研究敦煌土著大族索氏与归义军政权的关系。
专题研究篇,分四部分,一为对六种《广东通志》的评介;二为隋谯国冼夫

173
人、莫宣卿、范仲淹与余靖、郭叶等人物研究;三为史事研究,所论及的皆是与
广东有关的历史; 四是民族史研究, 叙述唐宋以来广东少数民族的分类、变
乱,少数族群中的母权问题,认为中国的母系与母权社会同摩尔根的理论不
是一个形式,从少数族裔可以看到父系社会中母权的存在。
附录篇,由十一篇特约稿集成,前三篇是英文稿,为西方学者介绍美国有
关地方文献之作品,后面八篇分别是方家为林氏《地方学与地方史研究》所作
的序言、书评。

二、地方文献新概念的揭橥

方志和族谱是地方文献:地方文书,如敦煌文书、徽州文书,也是地方文
献;碑刻,作为地方文献也没有疑义;钟鼎铭文,被视作地方文献,人们似乎没
有多想过,如今林教授明确地把它们融合在一起进行研究,将最终成果命名
为《地方文献论集》,并在《自序》及专题《方志与族谱之关系及其联合研究之
价值》中作出理论的阐述,试图以理论上的建树,增进同道的共识。 现将其要
点略陈于后:
地方文献的内涵。 《自序》云:地方史的资料,多来自地方文献,如族谱、方
志、金石碑刻、文书契约、个人著作(如文集)等。 文书契约及个人文集杂而无
章,大致而言,研究地方史却以族谱、方志、金石碑刻等项为主。 如此将族谱、
方志、金石碑刻、文书、契约、个人文集,规范在地方文献里,而以前三项为主
体。 这就是林氏“地方文献”的内涵,正是基于这种认识,才将关于方志学、族
谱学、金石学的研究,结集在一起,命名为《地方文献论集》。
将方志与族谱进行综合研究的建议和实践。 林氏论述方志与族谱的关
系,指出它们有个共同点:均是地方性数据,这是作地方史可以联合运用的基
础;另一项基础,是族谱所体现的家族组织与方志影响下的同乡会是近代社
会的重要结构;方志已经采取族谱的资料,比如方志中的传记、碑刻、坟墓、庙
宇、祠堂,有些采自于族谱;而它们的相异点:方志之研究重点在“地方”,族谱
则在“人”,因此综合使用二者之数据,“所得更大”,他的结论是在综合运用方
志、族谱资料的实践基础上总结出来的。 他查阅明清两代的方志和香港现住
居民的若干族谱,发现中葡首次战争是在 1521 年而非《明史》所载之 1523
年;中葡首次之冲突地点是在香港,而不是明史所说的新会县。 此研究实践中

174
认识到联合“方志”与“族谱”是研究地方史之主要途径(上册第 291 页)。
“地方文献”新概念的提出,对地方史研究的价值是不难想见的,其实,在
此以前,研究地方史,也会运用方志、族谱、金石各种铭文、各种契约文书,以
及文集、笔记等文献的数据,但那时对某些文献的材料使用得不那么自觉,或
对某种文献有所忽视,而林氏概念的提出,将有益于学界有意识地、自觉地全
面利用上述各类文种的文献数据进行地方史的研究,乃至于对地方文献自身
的研究,在利用中发现各种地方文献数据的特点和价值,因而会提升研究成
果的质量。

三、几点具体研究成果

(一)对新谱学的追求:内容之扩大、新目标之提出、方法之改良
林氏对谱学的发生、发展,有所总结,前后的认识亦有所不同,然对近代
以来新谱学的概括令人耳目一新:近代西学东来,谱学脱离儒家伦理学的束
缚,以社会科学之基础从事谱学之研究,因此产生了“新谱学”。 新谱学以社会
学、经济学、统计学、生物学、地理学、文化历史学为基础,以归纳法或演绎法
而作谱学之研究,研究对象由个人为主体的“家族”推广至由“家族为主体”而
探究其对社会及国家之影响(上册第 249 页)。 这里有三点值得留意:新谱学
的学科基础来自有关的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研究方法是归纳法、演绎法;所
谓研究对象的转变由个人为主到家族为主, 其实历来族谱都是以家族为主,
林氏所以作此区分,在于强调新谱学应更多地反映家族同社会的联系,是地
方文献的一部分,同其地方文献学的主张相一致。
林氏本人对谱系学(新谱学)提出三项主张:(甲)内容的扩大。 有两项内
容:与家族有关的材料,如户口、土地契约、婚约、出生死亡证明等;从父系扩
展到母系、妻系、女系(女婿)的活动材料。 (乙)新的目标。 新族谱不仅是为慎
终追远,更要培养认同思想,就是在认同同族、同宗之外,认同中华文化。 近百
余年来,国人对西方文化的迷信,失却民族自信心,应该在吸收西方家庭独立
精神的同时,对我国的传统伦理思想重新评价,输入家庭生活。 (丙)改良方
法。 从观念上认识到新谱学注意社会影响人物的成长、成败,改变传统谱学纯
以人物成败看家族兴衰;方法上留心记录家族的文化因子与体质因子的两种
遗传。 林氏新谱学的见解,改良传统谱法,赋予其时代的科学精神,运用现代

175
科学的方法,大大扩充其社会内容,使族谱由一族之族史文献,演变为社会历
史文献,并成为建设现代伦理学之一种具体方法,这对建设中的新谱学,无疑
是极具参考价值的,将为研究者所重视。
(二)对广东史、香港史研究具有独创之见
在内容介绍中,读者不难意识到林氏对广东、香港地方文献和历史的关
注。 对六种《广东通志》详加评论,言之凿凿,深中其的。 林氏谓黄佐、郭叶、阮
元分别主修的《广东通志》“最为可观”,“黄志”是“文人之志”;“阮志”是“史家
之志”;“郭志”乃是“志家之志”;金光祖、郝玉麟分别主修的志做到了搜集资
料并详加整理;修得最早的戴璟之志,虽杂乱无章,然系草创,亦自有其参考
价值(下册第 509 页)。 通论六部志书的特点,非方家何以能够做到! 《广东通
志》是广东通省地方史的重要材料,必读的参考文献,精湛的评论,为广东史
研究者对这类数据的价值判断提供了参考。
林氏对广东少数民族及其首领的历史活动, 广东历史上的海外贸易,中
葡关系中发生在广东、香港的历史事件,汉人家族史,广东历史上的名人,多
所论及,不乏创见。 如认为宋代乃至唐代的广州,“乃我国一大转运港口,未必
有实质上的繁荣”(下册第 607 页), 受到不同意见的批评, 然而其说持之有
故,言之成理,不失为一家之言。 林氏是广东人,热爱故乡,但不佞僻,对夸大
家乡的溢美之词,不敢“陶醉”(《自序》),唯其以严谨的学者作风,始能追求真
知,发出独创之论。
(三)视新谱学、新方志为实用之学,并予提倡
林氏自拟新方志体例,自撰《湛江市博立村许国仁爱周公家谱》,系其新
谱学理论的实践。 方志、族谱的兴修,都有其连续性的特点,古代、近代编修,
今日官方和民间继承下来,海峡两岸官民均在修志、修谱,可知方志学、谱牒
学实为一种活的学问,是实践之学,非纯学理之学。 所以林氏研究新方志、新
谱学,与当今的修志、修谱密切相关,希望对实践有益,提升新方志、新族谱的
素质。 他不仅是理论探索,还付诸实行,以求理论的完善化,同时也给理论研
究者做出了表率。 实践之学的理论探讨,尤其有必要。
上述林氏《地方文献论集》的学术成就,如果苛求的话,亦有不能令人惬
意之处,就是对一些论点,如方志、族谱、金石碑刻三者之间的内在联系,深入
展开分析不足,使人有不够解渴之感。 话说回来,每个学者有其治学的风格,
林氏善于搜集、分析材料,不满于空泛之论,可能因此不屑于某种论理之作,

176
故而较少致力于此。

四、关于谱学一些问题的讨论

林氏论述《海峡两岸之新旧谱学的剖析》,讲两个内容,一是修纂思想和
体例。 五四运动之后,从旧谱粗略地发展成“两派三家”;二是“新谱学多是以
专论式,探讨社会上诸问题对宗族的影响”,如人口、宗族、族谱人物等问题,
并列举若干篇论文篇目(上册第 255 页)。 就此,笔者感到林氏对 20 世纪 70
年代以来学术界对族谱新体例讨论的忽视和缺乏了解。
70 年代后期和 80 年代初期,台湾学术界拟制两种新族谱的编写方案,甲
方案归并、取舍传统族谱的体例,将族谱书写定为四大项内容:1.源流:含姓
源、姓氏考、迁徙考、世纪源流考、沿革、公谱等;2.世系表:融会传统族谱的表
图为直行左斜书写的世系表;3.传;4.记:包括礼俗、家训、家规、家教、恩典、文
献、古董、第宅、茔墓、祀田、公益、义学等内容。 在书法方面,采取秉笔直书法,
不隐讳家族中的坏人坏事;妾、女均上谱。 乙方案的拟订遵循三项原则:一是
采取传统家谱的优点,二是使用现代人类学系谱符号以减省文字叙述,三是
内容、方法要适合现代社会的需要。 该方案的谱书体例也是四大类,即 1.源
流方面,包括堂号、祖籍、昭穆;2.世系表;3.传略;4.杂记,包含家训、祠堂、祖
坟、祖业、家族通信簿、嫁女世系表等。 大陆学者对新族谱的体例有所论及,
尚无完整方案的提出,唯于 1993 年四川成都阎晋修宗源有限公司,制作出
表格式的“姓氏家谱”,供人填写,其体例称作“阎氏谱例”,包含十项内容,为
家族名册、世系表、传记、亲戚、家族影集等。 其特点:一是表格化,便于填写、
续修;二是体现男女平等观念,族女均上谱、作传;三是记录亲属关系;四是
收集家族成员的影集;五是为每个成员制定编号,便于查找。 此谱例同台湾
乙方案接近。
新族谱的设计情形如此, 就笔者寓目的海峡两岸近年编纂的数十种族
谱,综合其体例,区分其类目,传统的世系表图、传记、家训、祠堂、祖坟、余庆
录之外,新增或发展、丰富原有项目,大致为:
1.地图:家族村落图、村落地区位置图、族人迁徙图;
2.图像:祖先画像、近年个人、集体摄影,村落面貌摄影,各种证书的图片;
3.社会风云、社会风情:所在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变化和风俗民情;

177
4.经济、创业:家族及个人的事业、实业;
5.家族大事纪;
6.家族通信簿;
7.亲戚:书写族人的重要亲戚;
8.世系检索表。
在写作原则和方法上,重大的变革在于:
1.男女并书,族女上谱,甚至族女之夫婿及他们的子女亦可上谱;
2.符号表达方法:利用符号表示男女性别,男女的夫妻关系,父母子女的
谱系关系,颇为节省文字和醒目;笔者对此作过介绍,见冯尔康等著《中国宗
族社会》(浙江人民出版社,1994 年,第 383 页);
3.秉笔直书的愿望:对过去削谱不书的人考虑收入谱内,异姓、赘婿的承
嗣上谱,有恶行族人事情的登录。
这些谱例的设计,以及新族谱的制作者在创新方面的努力,向人们展示
了一种新族谱的蓝图和尚未达到规范的样品,已让我们预感到真正意义上的
新族谱的问世,已经是可以期待的了,这比林氏所了解的情况和所设计的方
案都要丰富得多,笔者仅补充于此。
至于利用族谱数据研究历史问题, 严格地说这不属于谱学的直接内容。
使用“二十五史”“正史”材料研究通史、断代史或专题史,成为各自领域的专
家,但若不对“二十五史”本身进行史料学的研究,不能称之为“正史”,或这方
面的专家,这是学界的共识。 同理,仅利用族谱资料研究历史,假如不对族谱
学加以探讨,也不能称为谱学研究。 当然,利用族谱数据的学者,必然会对族
谱学有所了解,如果他愿意的话,会较容易地进入这一领域,并做出成绩;不
过利用族谱资料和谱学研究是两回事,林氏在这里的叙述就显得简单,并导
致某种混淆。 林氏谓地方志之分量远比族谱为多,并分析造成这种情形的原
—有官修制度和人力、财力(上册第 289 页)。 究竟方志、族谱孰多孰少,
因——
实际情形,正和林氏所说相左。 方志的数量,就中国科学院北京天文台等单位
于 70 年代后期调查所得编辑的《中国地方志联合目录》所揭示,方志总数为
八千二百余种。 八九十年代大陆各地编写方志,陆续出版约在二千种左右,总
计现有方志一万种出头。 那么族谱呢? 据赵振绩等人编的《台湾区族谱目录》
所载,有一万零六百余种。 笔者参加编制的《中国家谱综合目录》,著录一万四
千余种族谱。 就笔者所知,江西有一个县,该县地名办公室在调查地名时,一

178
一登录了各村落居民所收藏的家谱,达一千零六十种,是《中国家谱综合目
录》所没有著录的。 由此可知,还有不知其数的族谱为该书所缺载。 笔者在江
西进行家族史的田野调查,见到许多新修的族谱,并承从事谱牒学研究的江
西师范大学历史学系梁洪生教授见告,江西约有三四万种族谱。 江西是修谱
较多的省份之一,不能以此推算全国的族谱数量,然就此情形而论,全国究竟
有多少家谱,用以万计数,也许不为过分。 目前上海图书馆正在调查、编辑族
谱总目,该馆馆藏族谱即多达万余种(林氏在书中亦提到),他们的调查,和我
们当年所做的一样,是通过各收藏单位进行的,而家谱藏在民间的甚多,不是
那么好调查清楚的,将来成书,所录之族谱,离民间实际所有,可能还会有距
离,甚至有不小的差距。 族谱民间藏量大,难于尽数登录入册,万勿因此忽视
它的存在。 家谱的种数,会比方志大得多。 方志虽然是官修,续修有保障,但是
民间有“三世不修谱,是为不孝”之说,利用己身之力,甘愿修谱,这种活力,有
时是难于想象的。 当然,族谱的质量及其数据价值,很难同方志相比拟,不过
这已超过本文所要讨论的范围了。

参考文献:
中华民族谱系宗亲学会编:《谱系与宗亲组织》, 台北: 中国地方文献学
会,1985 年。
中国科学院北京天文台等编辑:《中国地方志联合目录》, 北京: 中华书
局,1985 年。
赵振绩、陈美桂:《台湾族谱目录》,中坜:台湾省各姓历史渊源发展研究
学会,1987 年。
国家档案局二处、南开大学历史系、中国社科院历史所图书馆:《中国家
谱综合目录》,北京:中华书局,1997 年。

(原载台北《汉学研究》第 21 卷第 1 期,标题为 2018 年 11 月 22 日复阅


时所拟)

179
同治《嘉定府志》简述

清代四川嘉定府,治所在乐山县。 今之省属乐山市辖区,基本上是清代嘉
定府境。
嘉定府有完整的府志,始见于清朝嘉庆八年(1803),由知府宋鸣琦主修,
全书 48 卷,35 万言。 笔者见到的是它的续修本,写作于咸同之际,先后三任
知府主持其事,依次是文良,旗人;史致康,举人出身;朱庆镛,进士出身,以吏
部主事外放为知府,他于同治三年(1864)完成府志的编纂,协助他的有(协
修)乐山县令、举人刘仰祖,举人、嘉定府学教授龚应阁。20 世纪 80 年代后期,
乐山市市志办编写方志,决定重印同治《嘉定府志》,乃聘请同治府志的协修
龚应阁的孙子龚啸风担任校印工作,啸风精心核实校对,然于 1991 年故世,
乐山市市志办坚持其事,终于在 2003 年将其重刻线装本问世,笔者所见即为
此刻本。
同治《嘉定府志》是一部好的志书。 它好在三个方面,一是体例严整,二是
内容丰富,三是主编对修志有识见过人之处。 该志体现了乾嘉考据学风,值得
称道。 今日修志,方法论上有可从该书借鉴的地方。
同治府志的编纂者遵循嘉庆府志的体例,成书 48 卷并卷首 1 卷,现将其
目次过录于下:
卷首:序,修撰人,凡例;
卷 1 星野;
卷 2—7 方舆:沿革,疆域,山川,古迹,风俗,礼俗,物产;
卷 8—17 公建志:城池,公署,学校,祀典,坛庙,水利,津梁,铺递,兵制,
寺观;
卷 18—20 赋役志:田赋,盐茶,铜政,铁政;
卷 21—24 职官志:文秩,武秩;
卷 25—31 选举志:进士,举人,贡生,武进士,武举人,藩府,封荫,应例;
卷 32—33 宦绩志:政绩,边防;

180
卷 34—37 人物志:行谊,列女,流寓,仙释;
卷 38—48 艺文志:宸翰,赋,诗,文,典籍附金石,祥异,杂著。
笔者不厌其详地抄录目录,乃因它的体例详瞻和具有强烈的乾嘉考据遗
风。 说它详瞻,是方志体已然史书体化,具有纪传体的全部内容,“沿革”,就是
大事记,书写本地方的大事,相当于史书的“本纪”;方志的各种“志”,相当于
史书的“志”和“传”,我们从同治《嘉定府志》的目录可知,其“志”种类多,有纲
有目,首先交待嘉定的地理环境,次则物产,再则行政、城市、学校、祠庙、交通
等基本建设,复次为赋税、职官、选举等制度并及人物传记,其宦绩志、人物志
则为人物专传,最后是艺文志。 这样的纲目就把嘉定府的历史、地理基本上记
录出来。 说它具有乾嘉考据遗风,乃因乾嘉时期考据学盛行,在关于方志定位
方面出现一场争论,就是方志是属于历史学的,还是地理学的,同治嘉定府志
体例来源于嘉庆府志,从体例来看,府志是强调记录地理学内容的,从它将
“风俗”隶属于“方舆志”可知,这样的从属关系,是认为风俗的产生是根源于
地理因素,而不是历史社会因素。 笔者在这里不是讨论“风俗”放置在方舆志
的利弊,而是以此为例,说明嘉庆《嘉定府志》是乾嘉考据学成果,同治方志流
衍其遗风。 至于详瞻的纲目与内容,更是体现了乾嘉考据学的实学精神。 对于
乾嘉考据学,后人有过不公正的评论,认为它将学人引向故纸堆,钻象牙塔,
脱离政治。 乾嘉考据学者,在清朝满人君主专制制度高压之下,不敢接触满汉
冲突及满人统治问题,在这方面不得不脱离政治,然而在其他方面就不是这
样了,与前人一样总结历史经验,而其考据学的方法颇具科学性,一直为后人
沿用,到 20 世纪与西方实验主义结合,形成实证史学。 所以乾嘉考据学的历
史功绩应当得到尊重,歪曲就是对前人的亵渎,严肃的学者似乎警惕为宜。
体例完整,才有可能令内容丰满,同治嘉定府志的编纂者们是群极认真
的人,细致搜集材料,分门别类编写出来,使得府志含量丰富。 笔者不拟在此
罗列资料加以印证,仅从康熙降香峨眉山一事的记载来看。 府志卷 38《艺文
志·宸翰》记录:康熙四十一年(1702)三月,康熙帝在畅春园召见峨眉山卧云
庵僧照玉等人,赐卧云庵《金刚经》《心经》《药师经》各一部,同时赐峨眉山光
相寺《药师经》一部。 11 月 15 日,康熙派遣内大臣郭齐哈(葛其哈)、头等侍卫
海清、乾清门头等侍卫五哥、兵部员外郎德其内,到峨眉山降香,赐给各大寺
院御笔字联和佛家经典。 皇帝降香,峨眉山僧众喜出望外,举行了隆重的迎接
仪式。 在今清音阁附近有“接王亭”,又名“接御亭”,由名称可知,颁赐御书字

181
诗、楹联、佛经是在这里进行的。
康熙帝赐物甚多,具体为:赐伏虎寺“离垢园”三大字,御书诗一章:“宿世
身金粟,初因社白莲。 瞻依神八万,接引路三千。 果结菩提树,池分阿耨泉。 无
生能自悟,雨似散天花。 ”御书十字对联:“到处花为雨,行时杖出泉。 ”另赐金
字《心经》《金刚经》《药师经》各一部。 赐善觉寺《金刚经》一部。 为大峨寺书写
十字对联:“洗钵泉初暖,梵天晓更晴”。 赐洪椿坪御书“忘尘虑”三大字,十字
对联:“锡飞常近鹤,怀度不惊鸥”,并赐《金刚经》《药师经》各一部。 赐白龙洞
御书对联:“挂衲云林静,翻径石榻凉”,又《金刚经》一部。 赐御书毗卢殿诗一
章:“钓艇去悠悠,烟波春复秋。 惟将一点火,何处宿芦洲。 ”赐雷洞坪御书二大
字“灵觉”,又《金刚经》一部。 御书赐铜殿藏经阁三大字“玉毫光”,及十字对
联:“绝顶来还晚,寒窗睡达明”,并《金刚经》一部。 赐卧云庵御书“野云”二大
字、“卧云庵”三大字,御书诗一章:“何问新津梁,行行到上方。 天香飘广殿,山
气宿空廊。 石漱泉声细,林穿鸟路长。 疏钟沉片雨,坐觉俗情忘。 ”赐光相寺四
大字“慈灯普照”并《药师经》一部。
这样的记录,基本道出了康熙帝派遣使者峨眉山降香及赐书字、赐佛经
的史实。 康熙帝派遣的人员全是满人,他们的职务,除兵部员外郎之外,均是
皇帝的管家、侍从,类似于家人。 如此看来,皇帝的降香,具有私人活动的性
质,是以《清圣祖实录》不载此事,郭齐哈等人的历史,《清史稿》《清史列传》二
书亦未提供任何信息。 赖有同治府志的记叙,使后人能够明了康熙帝与峨眉
山的深厚佛缘。 今日峨眉山旅游业以此为文化资源,吸引游客,其资料来源即
是同治府志。 所以详实内容确是府志的特点,值得称述。
同治《嘉定府志》成于朱庆镛之手,他还撰写了一篇序言,今天读来,既感
到亲切,又感到特别富有警示作用。 朱氏指出过往修志有五弊,需要克服。 五
弊之一是:“就前人之书,略为增减,遂谓远迈前人。 ”这种毛病我们实在见得
太多太多了,做一点事就自负了得,视前人为蔑如。 之二是:“攘窃前人,遂为
己有。 ”昧着良心,剽窃前人的成果为自家的创造。 此类事什么时代都有,不过
人们对待的态度大有不同。 在先,对剽窃行为人人痛恨,剽窃者遂不齿于士
林,可哪里想到,今日之剽窃行径,出现频率甚高,人们倒有点见怪不怪了,甚
至宽容到照样当他的学官,照旧“为人师表”,痛哉! 之三是:“矜奇立异,炫己
之长,诋毁前人。 ”人各有长处,后人比前人有进步,本不足骄傲,因此而诋毁
前人,实乃自暴其短:妄自尊大,修养极差。 特别是在朱庆镛之后,自从进化

182
论、无政府主义、各种革命论传入以来,后人总以为古人愚昧、落后,而自身了
不起。 须知后人超过前人,是本分,不必沾沾自喜,更不能妄议、贬低先人。 之
四是:“有可疑之处,或偏袒一方,或任意删削,昧圣人阙如之意。 ”对待疑难问
题,应当老老实实,知之为知之,不知就是不知,承认就是了,而不能强不知以
为知,妄自判断,闹出笑话。 之五为:“掠美市恩,瞻徇情面,于职官则滥称名
宦,于人物则谬赞贤良,弄月吟风之句辄入艺文,索引行怪之谈诧为仙释。 ”这
里讲的是因心术不正而在人物评价方面犯的错误,即为了讨好官员、地方头
面人物,不尊重事实,谬加颂扬,使方志不能成为信史。 这种弊病,历来有之,
今日尤其值得警惕。 朱氏的五弊,抓住了志书修纂成功与否的要害,它主要是
讲修志者的观念、品德问题,只有谦虚谨慎、恪守社会公德、尊重并继承前人
遗产和具有实事求是态度的人,才能编写出合格的方志。 同治《嘉定府志》成
为上乘之作,就是朱庆镛及其合作者,具有高尚的品德和努力实践考据学风
的结果。 后人纂修方志,应以朱庆镛所说的“五弊”为戒,关键是应有实事求是
的态度和作风,摒弃长官意志,杜绝弄虚作假,令所修纂的志书成为信史。

(2007 年 10 月 2 日草就,原名《由(同治)
〈嘉定府志〉说到方志编纂的方
法与态度》,载国家图书馆古籍部编 《第二届地方文献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
集》,国家图书馆出版社,
2009 年)

183
乾嘉以来江都乡镇志和专志

对扬州方志的研究,杨冬荃撰文《扬州历代地方志叙录》①,论述了扬州府
志和县志,颇见功力,然未论及乡镇志和专志,本文即专叙清代扬州府首县江
都县的乡镇志和专志,由于雍正间将江都析为江都、甘泉二县,为简单明了,
本文所说的江都县,实际包含江都、甘泉二县;又由于就我所见的江都乡镇志
和专志产生在乾隆以后,故叙述的是乾嘉以来的志书;专志,一般指山水志、
名胜志、风土志等类地方文献,出现在江都的为名胜志;江甘二县作为扬州府
的首县,记录其下属之乡镇与叙述府城的文献有交叉成份,本文唯取仅述乡
镇和名胜的著作, 不叙及扬州府城区的, 特别是记录扬州史的极其重要文
—李斗的《扬州画舫录》。
献——

一、从 1996 年版《邵伯镇志》说到清代民国江都乡镇志和专志

1996 年问世的 《邵伯镇志》,48 万字, 一部乡镇志能够书写这么大的篇


幅,我想至少有两个原因,一是有丰富的历史往事可写;二是有厚重的文化积
淀,富有历史素材和写作传统。
《邵伯镇志·序》中说到修志的优良传统,举出董恂《甘棠小志》,虽敬意不
足(说人家“由于历史的局限,时间的短促,仅记述了……远远不能适应现代
科学研究的需要”),然亦显示出继承之意。 董恂,又名董醇,写作《甘棠小志》,
对前贤极其尊重, 在序言中说:“昔阮太傅序乡前辈焦里堂孝廉 《北湖小志》
曰:使各郡县数十里中,皆有一人载笔以志其事,则郡县之志可不劳而成。 醇
尝有感其言……”表达出他崇敬前贤、继承乡贤撰著地方史志的志向,同时透
露出一种信息,即大学士、乡贤阮元主张编写乡镇志。

① 收入冯尔康主编《扬州研究——
—江都陈轶群先生百龄冥诞纪念论文集》,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
司,1996 年。

184
清代乾嘉以来至民国间,江都的乡镇志和专志的撰著,我所知者有:《平
山堂揽胜志》,汪应庚著作,乾隆七年(1742)刻本;《平山堂图志》,赵之璧著,
乾隆三十年(1765)刻本;《平山堂小志》,程梦星作;《北湖小志》,焦循撰于嘉
庆年间 (1796—1820), 有阮元序文;《北湖续志》, 阮先著, 道光二十七年
(1847)刻本,亦有阮元序;《甘棠小志》,董恂作于咸丰五年(1855);《北湖续志
补遗》,阮先编写,咸丰十年(1860)刊刻;《扬州西山小志》,又名《西山樵唱》,
林溥编纂,大约成书于同治光绪间。 以上乡镇志和专门志共计 8 种。 事实表明
江都人撰写乡镇志和专志,富有传统,今人之作,是为继承。 还可以补充一句,
就清代各地区来看,地方人士编纂乡镇志的,江苏苏州、常州、松江府属较多,
扬州亦名列前茅。

二、江都乡镇志和专志作者的写作旨趣与态度

先述作者及其写作,次及他们的共同特点。
汪应庚,两淮盐商巨富,为总商,重修平山堂,于雍正十年(1732)在平山
堂东侧建平远楼,乾隆元年(1736)在西侧营建芳源,乾隆四年(1739)两淮灾
害,大力捐赈,授光禄寺少卿秩衔。 上述与平山堂兴修的关系,表明他具备编
纂《平山堂揽胜志》的充分条件。
程梦星(1678—1747),进士、庶吉士,康熙五十五年(1716)归里,营建筱
园,擅长诗词,所谓“于艺事无所不能,尤工书画弹琴,肆情吟咏”。 每当园花报
放之时,辄与友朋同赏,作诗文之会,“以是推为一时风雅之宗”,受他延揽的
有韦谦恒,探花出身,程氏“于家中构玉山心室,延之校书”。 他的常客之一陈
撰,中乾隆博学宏词科。 程氏负时望,“江淮冠盖之冲,往来投赠殆无虚日”①,
招徕之众,可以想见。 他撰著有《今有堂诗集》,编辑《平山堂小志》12 卷,对平
山堂历史和人文活动多所记叙。
赵之璧,乾隆中任两淮盐运使,为迎接乾隆帝三十年(1765)南巡,与同寅
兴工,修缮寺观园林,接驾当年,即编辑成《平山堂图志》,同时刻印问世。 卷首
《宸翰》,多辑录乾隆帝在扬州的咏诗。

① 嘉庆《江都县续志》卷 6《人物》,台北成文出版公司“中国方志丛书”本,华中地方第 394 号第 1


册第 197 页。

185
焦循(1763—1820),嘉庆举人,一度为阮元幕宾,是经学大家,以研究易
经著称,著有《雕菰楼易学三书》,嘉庆间参与扬州府志的编纂,就所得文献
辑为《扬州足征录》27 卷、《邗记》6 卷,另撰《北湖小志》6 卷,包含叙 6、记 10、
传 21、书事 8、家述 2,计 47 篇,记述北湖地区水道、名胜古迹、风土人情、人
物传记。
阮先,系阮元从弟,阮元为他的《北湖续志》作序。
董恂(1807—1892),进士出身,官至户部尚书,出任地方官,勤于动笔,乃
有《随轺载笔》《江程一览》《转漕衡湘笔记》等笔记、游记类著作,以及《还读我
书室老人手订年谱》自传体年谱,而对自己因公务繁忙而无暇顾及家乡的历
史,缺乏了解,未曾载笔,感到羞愧,及至咸丰三年(1853)返乡守制,于咸丰五
年(1855)九月撰成《甘棠小志》(即《邵伯镇志》)4 卷,记述邵伯的建置、运道、
河潴、河渠、修防、坊铺、里巷、村镇、祠庙九方面史事,他在书末(相当于跋
语),指出运道、河潴、河渠、修防占据 4 篇,“该棠湖泽国,治水一事,尤于吾镇
为切要也”。 这既反映邵伯水运交通枢纽的特点,更表明他关注国计民生,著
述务实,绝非空论,极具实用价值。 与叙述泽国水利事务相配合,更辅以图录
的表达方式,全书绘有“吴沟通江淮图”“唐开元开伊娄河图”“运道图”等河渠
图 12 幅,“甘江汛修防图”1 幅。 清朝人编修方志,产生方志属性的辩论,以戴
震、洪亮吉为代表的方志归属地理学观点,认为方志内容侧重在自然地理和
地方政权建置沿革方面;以章学诚为代表的一方,主张在上述内容之外,关注
地方史事和人物活动。 董恂信从章学诚之说,强烈主张方志写人事,应有人物
传记,他因著述匆促,即将离乡复职,无暇撰写邵伯人物传记,特地嘱咐友生
搜集整理,以便他日汇入。 事实表明他对方志学有研究、有见地,他之写作《甘
棠小志》,亦为实践他对方志学的认知。
林溥,咸丰进士,历任知县,工于作画。
综观以上八种江都乡镇志和专志的写作,不难发现共同的四个特点:
1.写作者热爱乡邦,故有写作热情,写作态度严谨。作者对自身颇为自信,
如董恂自撰挽联“不惠不夷,渺沧海之一粟;而今而后,听史论于千秋”,为人
非常达观。 焦循仅参加一次会试,而后潜心经学研究。
2.写作者参与名胜古迹的修葺、扩建,是名胜古迹之所以成为那种状况的
有力推动者,也可以说他们与名胜古迹融为一体,由此可知他们的著述可信
度高,具有权威性。

186
3.务实,有益于地方经济民生,从他们关注水运河道、河防可知。
4.秉承乾嘉考据学学风,重视搜集材料,理清史实,下笔成书。笔者若干年
前阅读扬州府县志,记忆中光绪间江都修县志(或其他县志,记不清楚了),抱
持慎重态度,在人物传记写作方面,特别分清他们的土著、流寓、寄籍之别,避
免出现“借才”的弊病,贻笑他人。
这里要提及乡土史志的倡导者阮元,前述董恂引述阮元的话,表明他主
张编修乡镇志,他不仅是提倡者,并有所实行,主要体现在他对扬州文献的汇
编方面,成书《淮海英灵集》《广陵诗事》,与焦循等编辑《扬州图经》。

三、江都乡镇志和专志的内容

乡镇志几乎是一方全史,名胜志更是著述客体的全史。 江都的乡镇志和
专志的内容甚为丰富,就其大者而言其二三事。
1.记录康熙帝、乾隆帝南巡在扬州的活动,及其导致的扬州繁荣。《平山堂
揽胜志》记载康熙帝两度临幸平山堂,撰有《御制平山堂诗》,少詹事高士奇和
诗;康熙帝因扬州知府尹会一撰《重修平山堂记》,康熙帝赐平山堂“贤守清
风”额,倡导地方官廉洁;又书“怡情”赐禅师。 ①康熙帝二十三年(1684)两度临
幸法海寺。②乾隆帝驻跸高旻寺,游览平山堂,作诗甚多,《平山堂图志》辑录 31
首,《自高旻寺行宫再游平山堂即景六首》之二写道:“从来富庶说广陵,满城
丝管映街灯。 康风拟令崇浮约,谋食贫人虑失屏。 ”③二十七年(1762)的《平山
堂绝句八首》之二又云:“楼台丝管广陵擅。 ”④扬州人为迎接南巡,大肆兴建,
公共场所的寺观堂馆之外,私人营建花园,盐商黄履暹建造趣园,乾隆帝于二

十七年(1762)临幸赐名,黄亦因接驾有功,恩赐奉宸苑卿。 在康乾二帝的活
动中,反映出扬州一派升平繁华气象,尤以楼台丝管为说词,即不仅是经济的
富庶,更是生活艺术化,表明人们生活中富有文化内涵。 李斗著《扬州画舫
录》,以亲身经历、耳闻目睹之事,反映扬州人生活的繁华景象。 阮元于嘉庆二

① 汪应庚:《平山堂揽胜志》,广陵书社,2004 年,第 64、72、137 页。


② 汪应庚:《平山堂揽胜志》,第 53 页。
③ 赵之璧:《平山堂图志》,《扬州地方文献丛刊》,广陵书社,2003 年,第 3 页。
④ 《平山堂图志》,第 4 页。
⑤ 《平山堂图志》,第 17 页。

187
年(1797)为作序,①谓乾隆帝“翠华六巡,恩泽稠叠,士日以文,民日以富”,道
出南巡导致扬州的繁荣。 在明代,扬州经济繁荣,但是王世贞讥讽为散发盐商
铜臭气之地,不认可它是文化名城,到康乾时代,程梦星则谓“扬州名胜之
地”,②此已经成为人们的共识。
2.乡镇民间生活状况和地方的兴衰。 扬州茶馆甲于天下,府城如此,乡镇
亦多茶馆。 《扬州西山小志》谓甘泉县属的陈家集,人们“每早必上茶馆,亦居
然扬例也”③。 乡镇的饮茶之风气居然和繁华的府城相同,可见扬州城乡茶馆
的风行。 该书还记录陈家集的兴衰,这里素有“小扬州”之称,林溥在同光间回
忆:雍正乾隆间,镇中号全盛,收藏书画名迹极富,名流多往来于此;道光以
来,富家式微,物力亦艰,灯市阑珊,迥非昔日矣。 ④扬州花卉业也甲天下,从业
者甚夥,如同郑板桥说的“十里栽花算种田”,可知花农之众多。 莳花者的宗元
鼎,“手艺草花数十种,晨担花,向红桥坐卖,得钱沽酒,市人笑为花颠”,并自
著《卖花老人传略》⑤。 这就是《平山堂图志》所载笔的。
3.记忆史。 史可法抗清殉难于扬州,彪炳史册,亦扬州人之光。 康熙间浙
江人姜宸英的《游平山堂感事有作二首》,其二咏怀史可法:“朝游城北暮城
东,相国名犹满域中……荒冢至今闻夜哭,可怜弦管醉春风。 ” ⑥对扬州人耽
于享受生活而对史可法墓不关注有所不满。 而扬州本地人惺庵居士的《望江
南百调》则咏道:“阁部史公坟,孝子萧祠相接壤,忠臣信国是前身,梅岭仰清
芬。 ” ⑦康熙间,在政治高压下,不可能出现众人纷往史可法墓凭吊的场面,
但扬州人内心深处景仰之。 在清朝实行歧视汉人的政策之下,扬州人纪念文
天祥、李庭芝、史可法,表现出汉人潜在的强烈的汉民族气节观念。

(2010 年 9 月 28 日草稿于顾真斋,10 月末修改,后载《东北史地》2011 年


第 1 期)

① 李斗:《扬州画舫录》,中华书局,1980 年。
② 《平山堂图志》,第 71 页。
③ 林溥:《扬州西山小志》,《扬州地方文献丛刊》,广陵书社,2003 年,第 42 页。
④ 《扬州西山小志》,第 22 页。
⑤ 《平山堂图志》,第 83 页。
⑥ 《平山堂揽胜志》,第 125 页。
⑦ 《望江南百调》,第 1041 页。

188
黄 和他的《锡金识小录》

黄卬撰著的《锡金识小录》,作为官修县志的补充文献,以新鲜的资料、与
众不同的见解,成为一部有特色的高价值的志书。 这个结论来自于对它的解
剖,也是同当地官修志乘及同类型的私家著述比较得来的,在类比中,想到史
志的修纂方法,附带写来,供有兴趣的学者参考。
黄卬,字尧咨,江苏无锡人,生于康熙中,卒于乾隆二十二年(1757),家境
贫寒,成年即授徒为生。 乾隆六年(1741)乡试不第,遂弃举业,课徒之余,潜心
学术,用十六年功夫,写出《读易质疑》。 晚年为贡生。 乾隆十六年(1751)地方
政府纂修《无锡县志》,搜集材料有限,黄卬为弥补其缺失,穷搜文献,广为采
访,撰为一书。 因其不能列入官修的正史之林,以“野史”自喻,命名《识小录》,
又因无锡县在雍正四年(1726)被分为无锡、金匮二县,故全称为《锡金识小
录》,又名《酌泉录》。 书成于乾隆十七年(1752),同年三月,顾奎光为之作序,
未刊刻。 后有所增润,如卷二《祥异补》叙事直到作者逝世的那一年。 全书十二
卷,头两卷《备考》,书写有关国计民生的县志应载而未载或述而未详的事情,
卷三《旧迹》、卷四《司牧》叙该县政事,卷五《补传》、卷六—八《稽逸》为各种人
物的传略,卷九《科名》载科甲遗事,卷十《前鉴》叙述应引为鉴戒的事情,卷十
一《纪异》记叙怪异现象,卷十二《语隽》《杂言》书谣谚、诗词。
黄卬在《例言》、按语及叙事的字里行间,表达了他的史志观。 他认为志书
的写作方法和叙述内容是:
第一,主张“直书”。 秉笔直书,为人称道,但这样的史家并不多见。 特别是
志书,对地方行政及名流,多取隐恶扬善的态度,所谓“志乘之例,书善不书
恶”。 那些列在《名宦传》里的多是“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入了《宦迹传》的则是
“惠泽乡里”的官绅,那些层出不穷的贪官劣绅,对不起,几乎都给“隐”去了。
也不能全怪方志的作者缺乏史德,对主持其事的地方官员及其前任们,对武
断乡曲的绅衿及其先人,怎敢揭露他们的阴私呢? 地方的弊政,往往涉及到朝
廷,体制攸关,岂敢不回避? 而他们所依据的资料,一部分来自传主后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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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谀墓之词,哪能道出实情? 黄卬看到并分析这种情弊,他说县志人物的写作
“凭于家传,扬威隐慝,考核斯难,况循于子孙之请嘱,震于权位之弹赫,未必
尽无曲笔”。 (卷四《综考》)他为了避免这个毛病,给自己规定了写作原则:“是
书记事纂言,务在补苴罅漏,张皇幽渺。 其彰人善者,固足为后人矜式,间有纪
恶之条,或犯人所忌者,亦并书无隐,招怒取怨,有所不辞。 ”(《例言》)他表示
要善恶并书,揭发权势者的劣迹。 他清醒地估计到,这可能招来官绅的嫉恨,
但为了实现自己的意愿,他把这种利害置诸度外。 善恶并书似乎无足称道,其
实不然,真正提倡并实践的人很不简单。 黄卬不遵从隐恶扬善的流俗,敢于披
权势逆鳞,勇于向恶势力挑战,这种精神和认识实有高明过人之处。
第二,主张资料充实,反对公式套语。 黄卬说:“人物传但宜叙一生事实,
不必虚作谀辞。 至学问语,尤不当轻为许可。 ”(卷二《备考·人物传私论》)看来
他有近于“寓论于史”的观点。 他认为多写传主生平事迹,读者自可从中得出
结论,作者不必不摆事实,径作谀词论断。 他举例说:明朝人陈幼学任确山知
县,积粟二千石以备荒,垦莱田八百余顷,给贫民牛五百余头,核黄河退地三
千余顷,授里妇纺车八百余辆,建屋千二百间分处贫民,建公厩八十间居六曹
吏,节公费六百余两代正赋之无征者,栽桑榆诸树三万八千余,开河渠九十八
道。 作其传者,把这些一项项写出,“观者始信其实而有真”。 可是乾隆十六年
(1751)的“县志”只说:“积粟储备、垦莱田、核退地、给牛头、授纺车。 ”他批评
这种写法,有类“州县政治套语”。 陈幼学还将布政使刘浑成弟灿成害人按律
治罪,捕治署理太仆寺卿陈耀文的犯法家人,“县志”对此不作具体说明,仅讲
“治豪右,犯者一以律”。 黄卬指出这样的叙述不过是“虚语”,“全失事实”(同
上)。 摆事实,进而作出评论,这是实事求是的研究方法,黄卬的主张是同于这
一方法的。 套语、虚语、谀词之作,不讲事实,不能反映历史状况,读之味同嚼
蜡,这样的书为何还要作它? 黄卬与之反是,他的书必然没有这个毛病。
第三,注意反映国计民生的大事。 黄卬在《例言》中说:“县志”对关系“民
俗利病”的事,有的碍于政令而不详载,如汇追始末、漕弊兴革。 社仓、乡约、保
甲、关栅诸事,有的因求文字简单而没有说清楚,如田赋民役的事,而这些应
该是叙述明白的,因此写作《备考》两卷,“补志之缺,订志之讹,于民生艰窘之
故,尤惓惓焉”。 他写备忘录,实际是希望当局清理弊政,解除百姓的痛苦,不
是为写作而写作。 所以他的好友顾奎光说他:“于民生艰窘之故,每三致意焉,
深识远虑,非仅识诸轶事者所能见及也。 ”(《叙》)此确乎是挚友知人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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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卬以这种可贵的认识从事著作。 把无锡、金匮的地方行政、民生经济、
绅衿活动、风俗习惯,都写在《锡金识小录》中。 具体地讲是以下内容:
记录明清社会经济史的资料。 《锡金识小录》对当时社会经济多有涉及,
记叙了农业和手工业生产、货币与交换、赋税与总甲制度,指出农业生产,除
稻、麦、豆外,开始种西瓜、甜瓜,城乡兴起了菜园业,农民家庭纺织业大发
—“阖户纺织,以布易米而食”,使无锡成为“布码头”,(卷一《力作之利》)
展——
米价及乾隆间的上涨,米价变动与田价的关系,雍正间汇追逋赋及其对田价
的影响。 对明代的土地占有状况、主佃及主仆关系,有生动的记录:邹望有田
三十余万亩,僮仆三千人,别墅三十九个,与官至尚书的顾可学争夺新安庄,
打了几十年官司,又把顾的两个宠童弄到手,气得顾呕血几死;顾有宠姬打死
婢女。 婢父恰是邹家的佃户,邹欲借此治顾,顾用盗换尸身之法,反而获胜。 张
谅豪取地租,逼得佃户王韶卖子。 曹怀买旧佃户真姓的两个儿子做优童。 王某
有家奴五百,俞某有一百余,“无不绮衣鲜食”。 (卷十)
披露清代地方行政的弊露。 黄卬本着善恶并书的原则,以“本朝邑令之优
劣具在人口,有不可掩者”,几乎逐个评述了无锡的知县:韩文焜民间言其“残
酷”。 徐永言、李继善各任职十四年,徐以贪墨著称,罢职后留住县城,绅士秦
某与李结交,凡县里打官司的事,必须经过徐、秦二人,李对他们亦惟命是从,
所以当时有“一县三官”的说法,康熙四十年间,清官张伯行担任江苏巡抚,无
锡人向他告发李继善,呈词上有“十三年奇贪极酷,亿万民负屈含冤”的话,及
至李被革职,县民高兴,“多担水泼县庭,谓之‘洗堂’”。 他的后任林涛、徐钟
俊、章频“皆庸庸,而要不失为长厚”。 李枚“以悍挚酷烈为治,民之死于刑罚,
绅士之破家累累,然暴敛迹,凡包揽词讼,侵蚀钱粮诸弊为之一洗”。 无锡、金
匮分县后,金匮令王允谦“任胥吏为心腹,纳贿不可胜计,善逢迎上官,得不败
露,以升任去”。 (卷四《司牧·国朝邑令》)黄卬还举了王允谦贪赃枉法的一个
例子:在办理社仓中,“北郭袁某者以社米盘取重息,为监生朱姓者所发,佐证
具甚。 邑令王允谦得袁重贿,力为弥缝,首者坐以诬告律,佐证咸被斥责,而所
费盖至万矣”。 (卷一《备考·社米》)王允谦如此颠倒黑白,竟能升官,岂非咄咄
怪事。 县官多劣迹,可是“保留”的丑剧却不断地演出,黄卬对此亦有揭发:“康
熙中邑令或有故去任,邑人每公叩上宪,联名保留,大概绅士之出入公门者,
迎合县令意而为之,未必出于公爱也。 ”(卷四《司牧·保留》)黄卬对当时的显
宦也不留情。 嵇曾筠,雍正朝大学士、太子太傅,其子嵇璜在黄卬作书时为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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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侍郎,后亦升大学士。 嵇曾筠于雍正中回籍料理母丧,耀武扬威,作恶乡里,
黄卬写道:“嵇宫傅母杨太夫人之丧,奉旨赐祭,诸家奴横甚,颐指气使,视县
令蔑如也。 勒索诸物,威烈如火,有芦席行某者,卖一女以应,不足,又卖一女,
不足,乃自缢死。 宫傅盖未必知之也,而平时不能严戢,亦可知矣。 又见其自崇
安寺迎御祭文归,路经学宫,以芦席堵塞庙门,己乘八人舆径过。 宰相之尊,加
于先圣,此何典礼也。 ”(卷十《时宦仆横》)通过这些事实与议论,使我们可以
明了:地方官吏以营私舞弊为务,勾结绅衿,结交势要,形成官绅一体的统治
集团,有恃无恐地压榨百姓,致使吏治败坏不堪。
记叙清代绅衿作风。 士为四民之首,对于搢绅衿士的活动,黄卬作为士的
一个成员,自然在他的著作中给予较多的注意,除前述揭示官绅勾结,还有专
条叙述。 卷一《衙棍》条讲生监中的棍徒:“生监之出入县庭,把持官府,鱼肉乡
民者,在顺治、康熙初曰‘十三太保’,时有‘正十三’‘拗十三’之称,康熙中曰
‘州衙七棍’。 盖此辈上以邑绅之不肖者为靠山,下以各乡之土棍为爪牙。 乡民
有讼事则土棍牵引,令投此辈为之主,先以甘言慰之,而阴量其家之厚薄,产
不垂尽,事不得结也。 有殷实畏事者借端恐吓,不遂其欲不止。 大约最易指陷
人者莫如漏税一事……又有包揽税粮,窃其余以自肥者,俗谓之‘仓老鼠’。 ”
同卷《邑绅》条比较了明清两代搢绅的不同作风:“本朝邑绅居乡较前明远胜,
风雅自命,工于诗词者有之,谨饬自守不入县庭者犹间有之。 其下者,亦不过
持筹握算,蹙额忧贫,或饱食无为,呼朋纵博,至吊丧不拘良贱,远近博取折帛
舆金,斯其甚矣,君与闻讼事,关说得财,则康熙中为甚,雍正中绝无之,近日
虽稍通往来,而不至狼藉,于乡里未为有害。 如前明之沉酣声色,广取艳奴妖
童者,无有也,多收豪仆,人号‘平分’‘白夺’者,无有也……第前明一代,人物
载于《明史》者,大抵多以气节胜,昌言正论,杖戍贬黜,累朝有之,即理学名
儒,前如文庄,后如端文、忠宪,未有不以气节表著者。 今科名日盛,列谏垣者
有人,居九列者有人,百余年来,从未有抗权幸,除疾苦,谔谔不回者如古人
者。 虽谨慎小心,不敢放纵,要之,保位安身之念固其胸中,久不知‘气节’二字
矣。 ”黄卬重气节,实反对权幸之乱政害民。 他对清代士人的治学,在《士习》条
中有进一步说明:“国朝邑中未遇之士,以志节学行表现者,较诸邑绅似反胜
之,如顾宛锡祖禹、黄守中庭、华霞峰学泉、刘言洁齐、钱禹田仲选、高紫超愈、
顾畇滋培、吴卜臣之畇诸先生,或负经济,或著清操,或狷介不为诡随,或硕德
见推乡里,或闭户穷经著作垂后,或远踪前哲讲学淑人,洵后学之仪型,末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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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砥柱,求诸缙绅中,殆无此等人物也。 ”清代学术发展,黄卬此说得以验证;
士人不讲气节,反映了清朝思想控制的严密。
记叙清人风俗习惯。 历史研究应当包括社会史的内容,人们的衣食住行、
婚嫁丧葬、时令节日、各种风俗人情,是人类社会生活的组成部分。 黄卬惩于
县志叙述时令风习的简陋和讹误,特地写《补订节序》。 备载一年中人们的节
庆穿着、饮食和各种祭祀神鬼的仪式,如讲到庙会、祈神赛会,“男女杂沓,喧
哗扰攘”。 清朝统治者对此深为不满,康熙中江苏巡抚汤斌为此“毁淫祠”,雍
正间一度禁止祈神赛会。 黄卬对此另有见解,他认为这是农民藉以娱乐:“盖
终岁勤劬,不敢休怠,欢乐嬉遨,止此数日,一张一弛,当亦王政所不禁也。 ”统
治者若识及此,就不那么顽固禁止了。
对人们居常服装, 黄卬就亲眼所见写道:“康熙时衣服冠履犹尚古朴,常
服多用布,冬月衣裘者百中二三。 夏月长衫多用枲葛,兼用黄草缣,今则以布
为耻,绫缎绸纱争为新色,北郭尤甚,兼有老成不改布素者,则指目讪笑之。 冬
月富者服狐裘、猞猁狲之属,服貂者亦兼有之,若羊裘则为贫者所服矣。 马褂
昔皆营兵衣之,当康熙末,有富家子为此服者,众咸以为怪,甚有为俚语嘲之
者,至雍正间服者渐众,然惟游荡子弟耳,今则由少年至老成,由仆隶至绅士,
无人不服,乡僻亦效之,游行街市,应接宾客,不烦更衣,习俗移人,方领矩步
之风,不可复见矣。 ”丧服也有变异:“遭丧之服,若期年以内,袍套俱白布,不
下缉,小祥后始用黑春布为套,大祥后始俱用黑,近则七七外皆用黑,无白衣
者。 推所由来,盖出仕者在任闻讣,或有事见上官,色忌白,故仿墨缞之制,后
在籍者效之,后则士人效之,庶见素衣,惟在村农牧竖,难望诸衣冠之施矣。 ”
儿童衣帽,发式亦随时在变化:“昔童子十岁以上犹簪发为髻,裁绸布两片,前
后合缝为帽,露其顶,盖古未冠时饬为此,至始十三四去顶发垂辫,从时服焉。
今则甫三四龄,辫辫发戴冠,与成人无别,或加金银水晶顶,著补服,以为华
饰,此则亵名器之尤者也。 ”女子的服饰:“近日反尚雅淡,昔衣裙多刺绣盘金,
故善绣者每获厚值,今服绫缎,绣者绝稀。 惟年长者尚老色,少者尚嫩色耳。 冬
月昔多置貂于首,谓之‘罨头’,昔以无为耻,今则以为俗。 但以青黑纱止裹首,
垂两角以取致。 髻式高下大小,随时屡易,近多尚假髻,傅发髢而为之。 ”
饮馔方面:“酒馆茶坊昔多在县治左右,近则委巷皆有之。 传闻某处有佳
点佳肴,远近走赴,良由游食之徒,不顾父母妻子,惟图口腹者众也。 至各乡村
镇亦多开张,此则仅在数年以内。 闻乡之老成人云,由赌博者多,故乐其就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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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便。 ”说到赌钱,“此风盛于闺阃”,而“其原实在邑绅。 绅,士民之望也,今之
邑绅以赌博为公务,非此无以度余日。 由是内则中阃效之,外则齐民效之,蔓
延村邑,靡间晨夜,无足怪矣。 ”(卷一《风俗变迁》)恶劣的赌风,是搢绅倡导出
来的。
综上所述,黄卬有胆有识,敢于暴露官僚、搢绅、衿士的恶行,时政、风俗
的弊端及陋行,在《锡金识小录》中比较生动地反映了清代无锡的吏治、社会
经济、文化及风尚习俗的情状,给人们一个较为完整的社会面貌的印象。 无锡
在清代是经济发展、人文荟萃之地,透过它可以了解全国,所以《锡金识小录》
是研究无锡地方史的重要文献,也是研究清史有价值的参考资料。
《锡金识小录》脱稿后,长期以来只有抄本,嘉道以降的锡、金志书倒常摘
录它的资料,但却无人刊行。 何以将它“抑久不彰”呢? 王念祖指出是:“咸以所
记淑慝并存之故。 ”(《锡金识小录·序》)它的善恶并书,为有财、权的人所忌
恨,不容其出版。 光绪二十二年(1896)它终于在王念祖支持下刊刻行世了,
1930 年又一次获得剞劂的机会。 好的作品有其社会价值,总会被人们认识,
它是绝不会湮没的,《锡金识小录》的命运不就是明证吗?
分析罢《锡金识小录》本身,笔者尚拟把它与无锡、金匮县志作点比较。 清
代以来的锡、金志书不下 20 种,官修的,笔者检索过康熙《无锡县志》和光绪
《无锡金匮县志》两种。 康熙志由中博学鸿词科的严绳孙纂,42 卷。 它用了 4
卷的篇幅(卷 27—30)讲户口制度、赋役法则及其施行情况,叙述较详细清晰,
是其他志书所不易做到的。 光绪志由知县裴大中监修,候补道秦相业主编,40
卷,相当多地记录了太平军在当地的活动,又对“名宦”“宦望”“儒林”等方面
下功夫,名宦中写些“抚民以慈,待士以礼,邑人爱之”的话(卷 18《名宦·郭如
传》),真如黄卬所批评的,是些套语、谀词,令人生厌。这两部官修的县志,虽有
其价值,但它们隐恶扬善,缺少《锡金识小录》揭露社会上层丑恶面孔的资料。
与《锡金识小录》同类性质的方志中的“野史”,笔者也读过几部,其中属
于锡、金地方的,有周有壬的《锡金考乘》。 周有壬,嘉道人,入陶澍、林则徐幕,
编纂图籍甚多,有《锡山文钞》《勾吴金石志》等,他约于道光末年撰成《考乘》
14 卷,立目同于一般志书,其用意在考核县志,以备补遗、核实、纠谬,它指出
前志记事所缺略的、不准确的地方,可作参考,但多为琐肩细事,同《锡金识小
录》一比,相形见绌。 该书有环溪草堂校本,1931 年锡城公司代印。 锡、金以外
的,有邓琳的《虞乡志略》12 卷。 邓琳是常熟人,曾任金坛县学官,道光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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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0)成书,同年刻印。 这是关于常熟县的补志,作者在《小序》中表示,辑录
前人的府县志及其他图籍有关本乡的资料,以补县志的不足。 其体例一本志
书,名《志略》,实因私家撰写,避官修之名。 邓琳搜集了一些新材料,在《杂记》
卷中录抗清事迹,为官志所不可能有,《星野》《风俗》部分收集民谚较多,可供
研究农业生产参考。 作者可能是小业主,多处为他们叫苦,反映了小业主的经
济、政治地位。 费善庆著《垂虹识小录》,垂虹是吴江县的一个桥名,不用说这
是吴江县的志书。 费是当地人,辑书于清末。 是书为朱士嘉编的《地方志综录》
所未录,笔者见的是抄本,藏于南开大学图书馆,分装 5 册,其中 3 册分为 4
卷,另 2 册未分卷,每卷无卷目,唯第一、二卷有子目。 内容大部分为人物传
记,多录前人文字。 这是一部未定稿。 柳树芳撰《分湖小识》,柳亚子《感事呈毛
主席》诗句:“安得南征驰捷报,分湖便是子陵滩。 ”分湖亦吴江之属境,清时设
有巡检司。 《分湖小识》 成于道光末,6 卷,《古迹》1 卷,《列录》2 卷,《人物》3
卷,所记之人物平平,无甚可取,间有涉及社会经济的,又语焉不详。 甘熙著
《白下琐言》。 白下,为江宁的别称。 甘熙,道光进士,官知县、主事。 是书 8 卷,
续 2 卷,有光绪傅嵩生刻本,1926 年甘氏重印刻本。 甘氏亦为修县志提供资
料而作书,故内容相当庞杂,有金陵出土文物,如谷种,可能是郑和下西洋用
过的铁锚,刻有“洪武三十五年”字样的石碑。 对手工业、商业的记载,价值较
高。 金鳌作《金陵待征录》,成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10 卷,系辑前人文字,
无新资料,然不录鬼怪,尚为有识之见。孙同光撰《永嘉闻见录》2 卷。孙于道光
七年(1827)起任浙江永嘉教谕,搜其县事,与府县志校读,凡有不合的、未录
的地方,记下来,抒以己见,于十三年(1833)成书。 是书既是“闻见录”,把作者
也写进去了,读之有亲切之感。 此书刻印数次,近年来杭州古籍书店再次印
行。 梁章钜曾与孙同光交游,评之曰:“摭拾坠简,辩章旧闻,与夫山川之显晦,
祠廨之兴废,旁及方言物产,靡不广记而备言之。 余粗为披寻一过,已如获至
宝。 ”(《浪迹续谈》卷 2《永嘉见闻录》)多予肯定。 这些志乘,各有可取之处,有
的(如《虞乡志略》)是较好的文献。 但它们的作者,在史识上都赶不上黄卬,因
而使他们的著作缺少了《锡金识小录》式的史实和评论,其资料价值也就相对
降低了。
这样一比较,更可见《锡金识小录》鹤立鸡群,凌驾在同列之上。 它实在是
一部可宝贵的志书,值得费点笔墨予以介绍。
在阅读上述诸书的过程中,笔者对史志的编纂产生了一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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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学、识。 开始不
其一,撰稿人力求要有刘知几所说的史家三要素——
具备不要紧,但要努力提高。 特别是史识,写志书不是为写而写,要从国计民
生出发,这就要能够正确地认识客观实际,还要敢于如实反映,不畏权势者的
阻扰,不计自身的名利。 没有这种精神,投合时尚,必然写不出好作品。
其二,要重视“识小录”之类的志乘“野史”。 官修的志书品种多,数量大,
资料丰富,要充分利用,但它在内容、观点上都有谬误和缺失。 “识小录”“待征
录”之类的私家志乘,不仅可补充官修志书的缺漏,纠正其误失,更重要的是
有其所不敢和不能记载的内容,便于我们全面认识历史,因而应当特别珍视。
在利用志书的时候,官修的以外,搜检一番私人的著述,乃是非常必要的。
其三,吸收有志于志书工作的人参加编书。 政府纂修方志,官聘编写人
员,一般人不得与闻。 私人写的又不被承认,这就出现了“识小录”一类的书
籍。 这种不承认的作法,对修志讲是一种损失。 设若黄卬参加县志写作,他的
史观和掌握的资料就可能反映到县志里,岂不为之增色! 有兴趣的人虽不一
定是行家,然而有志者事竟成,会成为专家,会对志书多做贡献。 热心人总要
比尸位素餐者好些,怎么能拒绝他们呢?

(原载《津图学刊》1984 年第 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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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内容充实的现代方志——
—《仪征市志》

我兴备地捧着这部大型著作《仪征市志》(以下简称“市志”),它丰富的内
容,把我带回故乡:那潺潺的溪流,那并不陡峭的山丘,那草屋场院,那淳朴风
习,那略显高而短的乡音,那工厂商店和学校。 有的是我那样熟悉,似乎一一
在目;有的我依稀记得,勾起我打开回忆的闸门,尽管它还是有些模糊;还有
的则使我憧憬,引发我遐思。 我得急速寻觅机会奔回家乡,向它表述我的感
激、问候和祝愿。 《仪征市志》,你是成功的。 你告诉人们这片土地的过去和未
来,你让我们仪征人为它欣喜。
“仪征”,或者称呼它“扬子”“真州”“仪真”,是一个古老的地方。 仪征,最
早被设立为县级行政单位,是在唐高宗永淳元年,也就是 682 年,距今 1300
多年,这在具有几千年文明的我国,自然并不太古老,但是 1300 多年,可是一
个相当长的时间,在世界范围来说,是当之无愧的古城了。 它当时被叫作“扬
子县”。 说到“扬子”,不由人不想起“扬子江”。 长江在扬州、仪征、镇江间的这
一段流程,被称为“扬子江”,而外国却一度把它当作长江的通称,这虽是误
解,但仪征和伟大的长江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甚至于还能代表它,这不正是仪
征的一种光荣吗? “扬子”一成为县,就被唐朝政府定为“望”县。 原来唐朝政府
根据地方事务和税收的多少、地区在军事上的地位,把州、县区分成望、紧、
上、中、中下、下等各等级,扬子作为望县,表明它在当时是有重要地位的大
县。 仪征在历史上,辉煌的时刻是在宋代,那是在 1013 年成为“真州”,下辖扬
子、六合二县。在州的等级上它原属“上州”,1107 年升为“望州”,是交通运输、
盐茶集散和军事重镇。 在元代,仪征仍保持真州的地位,不过它不再是“望
州”,而只是“中州”,作为州政府所在地的扬子县,属于“上县”。 到明代真州被
撤销了建制,所在地的“扬子”县改称“仪真”县。 到了清朝雍正年间,因为皇帝
的名字叫“胤禛”。 “真”与“禛”字近,为了避开皇帝名讳,仪真县便改成今名
“仪征”,但是末代皇帝溥仪继位后,又为了避他的名讳,把仪征复称古名“扬
子”。 进入民国后,“仪征”再次成为养育我们的家乡的名号。 仪真—仪征—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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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仪征的这种名称的变异,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专制皇权的影响和它的消亡。
今天的仪征成为县级市,走在恢复昔日州之地位的道路上,相信它有着新的
辉煌的未来。 以上叙述的仪征建置沿革,基本上是“市志”《大事记》篇和《建置
区划》篇告诉我们的。 我们通过阅读这两个篇章,看得出来,诸位编纂先生查
阅了许多古典文献,但是他们却不是简单地照抄古籍内容,而是经过鉴别后
予以使用的。 如权威的《宋史》记载真州的前身建安军的设置年代是乾德三年
(965),这并不准确,“市志”采用了今人的研究成果,正确地书写为乾德二年
(964)。 《清史稿》记录仪真改称仪征在雍正二年(1724),“市志”指出是在雍正
元年(1723),订正了古文献的误失。 由这两个事例,可知“市志”的编著者具有
严肃的写作态度和较深厚的学术功力, 才能把这部书写得符合历史实际,成
为信史。
“市志”的另一个特点是规模恢宏,洋洋 120 万言,有“总述”“大事记”及
27 个专志。 这 27 志中包括建置规划、自然环境、人口、经济综述、农业、水利、
工业交通、邮电、供电、商业、在仪部省属企业、经济管理、财政金融、城乡建
设、建筑业、党派社团、政府、政协、军事、治安、司法、劳动人事、民政、教育、科
学技术、文化、卫生、体育、民情民俗、方言、人物。 即把仪征的历史和现状,仪
征的自然环境与人文,仪征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事业,仪征的社会风俗,仪征
人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仪征和仪征人的方方面面,林林总总全部写到了,包容
进来了。 你要了解仪征和仪征人吗? 很方便,请打开《仪征市志》,它会给你一
个满意的回答。 它真正称得上是“一方全史”。
在全面的基础上,“市志”又充分注意到叙事的翔实性和重点突出。 翔实,
是说叙事具体、详细而真实。 就以人口历史讲,“市志”说明了仪征历来人口户
口数量、人口分布和密度、人口变动、人口构成、民族、性别、年龄、文化程度、
职业、家庭、婚姻以及人口姓氏。 这些事情,光靠一般性陈述很难表达清楚。 它
需要大量的数据和图表的表现方式。 “市志”作者正是这样做的。 他们制作了
民国时期的人口统计表,新中国成立后历年户口统计表,每户平均人口统计
表,各乡镇人口密度表,人口自然变动情况表,劳动年龄人口和总抚养比指数
比较表,各乡镇每千人拥有小学以上文化程度人口表,婚龄人口未婚状况统
计表等。 数据最能显示事物客观状态,是衡量事物尺度的依据。 “市志”用了那
么多的数据,制成图表呈现给读者,猛一看那些数据显得枯燥、不生动,不吸
引人注意,但是有心人看了,就把握了市里人口的基本情况,那些数据因而具

198
有极强的吸引力。 “市志”作者在《凡例》中写道:“各项数据,以统计部门提供
的为准,亦有少数采用部门统计。 ”表明他们重视数据及其真实性,这是他们
叙事翔实的一个保证。
“市志”内容的突出,主要表现在对经济建设的重视。 它用了从第 4 篇到
第 13 篇的整整十个篇幅描述仪征工、农、商各业的财政金融管理。 “民以食为
天”,不讲经济建设,一切都是空话,现在我国实行改革开放方针,首要的事情
就是发展经济,造福于民。 “市志”作者抓住这个大题目,大大做作文章,使志
书内容充实,重点突出,表现了他们编书的识见。
像任何事物总有正反两面一样,我以为“市志”也有它不尽如人意的地
方。 编纂者的识见在某些方面似乎还有提高的必要。 写方志就是写史,不妨更
具有历史眼光地去看待事物。
总起来说,修志是大事,很不容易。 千百年的仪征,才有几部志书! 《仪征
市志》的问世,实在值得大大地庆祝。 它以“一方全史”,描述了仪征和仪征人
的过去和现在,它内容充实,具有较大的可信性;它突出经济建设,也给人们
的生活方式以较多的注意,它所倡导的事情,相信会在现实生活中起到应有
的作用。 不用说,它将流传久远,成为仪征人的文化财富,也是中国宝贵的方
志遗产中的一个精品。

(1994 年 9 月草于顾真斋,载《知与行》1994 年第 2 期)

199
将东亚古方志学与中国古方志学进行比较研究
—陈捷先著《东亚古方志学探论》序
——

1996 年夏末陈教授将他的宏著《清代台湾方志研究》惠赠于尔康,时间不
过一年,陈教授又以新著《东亚古方志学探论》贡献于学术界,令尔康十分敬
佩他学识的鸿博和热诚治学的勤奋,也为他的学术建树感到由衷的喜悦和兴
奋。 《清代台湾方志研究》与《东亚古方志学探论》是陈教授方志学研究成果的
姊妹篇,是方志学界研究领域扩展的标志,也许可以说是方志研究史的一个
里程碑,因为它们的问世,弥补了台湾方志史和域外方志史两个研究领域的
空白。
陈教授在《清代台湾方志研究》引论中,指出了中国方志对东方诸国的巨
大影响,他写道:

宋元学者所制定的方志义例,不但成为日后千年以下中国方志学的
规范,同时也先后传入亚洲邻邦,使韩、日、越南等国家争相仿效,以中国
文字、中国书法以及中国方志义例来修纂该国全国性或地区性方志。 李
氏朝鲜在公元十五世纪成宗之世即以《大明一统志》、祝穆《方舆胜览》与
方象之《舆地纪胜》等书为范本编制全国性志书《东国舆地胜览》,并且在
此后的四百年间,无论官修私撰的邑志,仍多以我国旧图经体为主要分
类纲目,修书的宗旨也极富经世致用的思想。 日本在江户时期,即我国明
末以后的二百多年中,由于德川幕府推崇儒学,发扬朱子所宣扬的三纲
五常、君臣主从等政治道德观念,“辅治之书”方志便为当时日本政界及
学界重视,据日本学者统计,当时以《大明一统志》体式为依据而编成的
方志为数甚多,而其中也有不少是以汉字写制的。 越南与中国文化的渊
源也相当久远,从元代到清代所修的地方志书,处处都可以看出中国文
化对他们的影响是巨大而深远的。 由此可知:中国方志文化自宋元以后,
不但影响全国各地修方志,也影响我们亚洲邻邦修方志。

200
陈教授的这个精辟见解,或许就是他的新著《东亚古方志学探论》的
总纲。
陈教授对于东亚方志学的独到见解,来源于他的精心研究,他多次主持
中国域外汉籍国际学术会议及中琉关系史国际学术会议, 多次撰写朝鲜、越
南、日本、琉球等东方国家方志学的论文,阐述这些国家所受中国方志学影响
的各个方面。 尔康拜读过好几篇,其中有关朝鲜方志的两篇,为《中国方志学
—以〈东国舆地胜览〉为例》(载《陈奇禄院士七秩荣庆论文
东传朝鲜略考——
集》,1992 年,台北)和《朝鲜〈中京志〉》研究》(载《第三届中国域外汉籍国际学
术会议论文集》,年份不详,台北)。
这两篇论文,叙述了《东国舆地胜览》和《中京志》的作者和写作过程、内
容、特点,特别说明它们同中国方志学的关系。 读竟,令尔康增长了许多从不
知道的新知识,相信有的读者也会有新鲜感,因而高兴地陈述于次:
一、李朝朝鲜人是出于什么动机制作方志的? 陈教授引用《东国舆地胜
览》的总裁官卢思惯和徐居正等人的呈文、序言,表明他们仰慕中国地志文献
完备,特别是《大明一统志》的丰富内容,成为他们修志的契机。 说白了,仿效
中国进行志书写作,完善李朝本身的文化建设。
二、朝鲜志书的体例如何? 打开图书一看目录,映入眼帘的是序例、地图、
疆域、建置沿革、城郭、山川、官员、姓氏、户口、田制、土产、风俗、宫殿、官廨、
学校、祠坛、关防、兵制、职役、邮拨、古迹、陵墓、寺刹、人物、忠臣、孝子、烈女、
题咏、附录等,熟悉中国方志的读者立刻产生何其相似乃尔的印象,陈教授说
朝鲜人的体例是从中国志书脱胎而来,确系道出实情。
三、框架如此,行文又如何呢? 如果将《东国舆地胜览》卷一“京都”与《大
明一统志》的“京都”条对照,不难发现两者的遣词造句和行文思路完全相同,
由此陈教授说它受了明代志书的影响。
四、行文中关于中国知识的运用和中国文献的引用。 朝鲜人消化了中国
的政治文化思想和历史知识,将之移用于修志,在志书里对于中国经、史、子、
集各类资料信手拈来,以至一部书中征引不下数十种,于是志书内容丰富了,
因而陈教授从中看到了朝鲜方志与中国文化的“另一层关系”,也从这一侧面
认识两国文化的某种源流关系。
五、朝鲜志书的名称,在中国人看来似曾相识,徐居正推崇中国的《舆地

201
纪胜》《方舆胜览》等书,而其书名曰《东国舆地胜览》,何以这些书名那样相
近,陈教授道出其中的奥秘,原来徐氏书名是借取那两部中国地志书名配合
而成的。
六、关于修志的目的,陈教授指出中国作志是为了宣传朝廷盛德和教化
民众,即为“资治”和“辅治”。 在朝鲜呢? 该国的一位总裁官说:“是编之撰,于
圣明之政,亦不可谓无万一之补云。 ”陈教授据此认为朝鲜修志的宗旨,“有着
中国儒家的思想,是想以表彰人才,崇厚风俗,达到辅治的目的”。
陈教授研治朝鲜方志,以及越南、日本、琉球志书,不是停留在对该志书
的一般情况,即编写过程、卷目内容的说明上,而是同时论证它们同中国文
化、中国方志学的关系。 他论述《东国舆地胜览》的文章以“中国方志学东传朝
鲜考略”为标题,介绍《中京志》论文的第五节题曰“《中京志》与中国文献”;在
述说日本志书的论文中,有“中国古方志文化与江户方志”的子节目,在评论
越南《嘉定城遖志》文内,列有“从中国方志学看《嘉定城遖志》”的子目,所有
这些文题、节目,无不充分显示出陈教授的中国方志影响及于东方诸国的观
点。 他通过具体细致的研究、对比,即上面讲到的方方面面,得出结论:朝鲜修
志在指导思想、体例规范、具体行文、主旨目的上,都与中国相同,即以中国儒
家思想为指导、以中国方志为蓝本进行志书的编纂,可见是受中国文化的巨
大影响。 陈教授的结论,完全可以由朝鲜志书实物来验证,绝非他主观想象出
来的。 试看他阅览了那么多的朝鲜、日本、琉球、越南志书,进行了潜心的研
讨,才具有对那些志书的评论资格;同时我们知道他对中国方志学研究的杰
出成就,他有充足的条件从事中国与东方诸国志书的比较探讨。 这样,他的结
论完全符合事物的真实性,因而使他的著作质量甚高,具有权威性。 他的实事
求是的科学论断,怎不令人折服! 经过陈教授的研究,愈发证明中国方志是
“全世界文化史中的一项特有瑰宝”(《清代台湾方志研究》,第 217 页),它被
东方诸国所摹仿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中国文化、中国方志与东方诸国志书的关系,似乎尚无人作系统的深入
的研治,陈教授的著作,无疑具有开创性,他拓展了中国方志学研究领域,同
时也是向人们展示了独辟蹊径的研究方法,使人们把对中国方志学史的研究
与外国方志学史紧密地结合起来。 因此,不能不说陈教授的新著是对我国方
志学史研究的重大贡献。
从中国方志的东传,论证中国文化对东方的影响,这或许是陈教授研究

202
方志学的一个主旨。 笔者阅读陈教授关于东方诸国志书的论文,有着这种感
受;感受愈深,对陈教授肃然起敬的心情愈加强烈。 过往,我们在国际关系上
有过盲目自信或妄自菲薄的时代,今天也还有着这个或那个方面的问题。 对
传统的中华文明自然应当随着时代的变化,有所摒弃和有所继承,最重要的
是应该使它发扬光大,以利中华民族的发展。 尔康认为陈教授的学术研究是
在这方面做出了榜样,他以中外文化交往无可辩驳的历史事实,令人们知道
要自尊,但又绝不可自大。
朝鲜方志之于该国的价值自不待言了,对于中国学和中国史的研究有无
意义呢? 陈教授没有忽视这一问题,他指出,朝鲜方志“对于探讨中韩历史关
系与中国文化东传等重要问题,也具有相当的参考价值”。 他在关于越南志书
的一篇论文的结束语中说,东方诸国的志书,“不能仅仅视它们为各该国的汉
文珍藏,应当把它们看作是整体中国汉文化遗产的一部分。 我们如果要了解
博大精深、历史悠久的中国文化,东亚各国的汉文古方志就应该一起加以研
究,否则我们可能得不到全面完整的答案,终将是一项缺陷”。 要想全面、深入
研究中国文化,仅仅着眼于我国内部情况,仅仅依靠国内文献,显然是不够
的,必须放宽视野,考察中国与世界的联系;要扩大研究资料的范围,向世界
各国、各种文字搜求有关中国文化的材料,域外汉籍应是重要的一项。 陈教授
以他成功的研究,为人们做出表率,并且证明这是中国文化史研究迅速发展
必不可少的一种方法。
陈教授命尔康为他的新作写序,对东方方志学,尔康全然无知,焉敢应
承,然而相交有年,且为扬州小同乡,友谊乡谊情重,尔康不敢违命;再者,尔
康忝充清代历史研究行列,也研治清史史料学和中国族谱学,因而荣幸地与
陈教授同行同好,似不能违命;现在,趁此机会,拜读陈教授的宏文,一面增长
东方方志学与中国文化关系的知识,弥补自身的缺陷,一面写出心得,以应陈
教授之命。 但是自知浅薄,仅以读书笔记的形式为文,权充代序。

(1997 年 3 月 4 日写于顾真斋,
载陈捷先著《东亚古方志学探论》,台湾联
经出版事业公司,1998 年)

203
档 案

论“一史馆”土地债务类档案的史料价值

北京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以下简称“一史馆”)藏档中有“土地债务类”
一种,档案件数多,内容丰富,有极高的史料价值,对清代社会经济史、社会史
和法律史的研究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因就个人所知,略作论述。

一、土地债务类档案的收藏与整理

清朝对民间命案的审查处理,一般先由州县衙门审理,然后将审问记录
报告知府;知府转报行省按察司,由按察使、巡抚提出审查意见,写成题本,报
告中央刑部;刑部再把断案意见呈报皇帝,由皇帝作出裁决,由内阁刑科给事
中抄出,公布施行。 刑部、皇帝若认为案情有疑点,或认为拟刑不当,则驳回刑

部或行省重新审理或草拟判词。 在案子判处全部过程中形成的文字记录——
题本,由内阁刑科给事中负责存档。 所以在清代档案里保存有许多命案审判
记录。 命案发生的原因很多,有土地纠纷、商务纠纷、债务纠纷、婚姻纠纷、宗
族和家庭纠纷、盗窃、斗殴,等等,其中以土地债务纠纷造成的最多。
清朝土地债务命案题本档案原藏内阁大库,今贮存“一史馆”。 该馆将所
藏全部清代档案分成 74 大类,即 74 个全宗,土地债务方面的命案档案属于
内阁全宗的刑科题本类。 这类档案收藏丰富,以万计数,如乾隆朝多达 58000
余件,嘉庆朝有 32351 件。
这一类型档案,逐渐引起学术界的注意和重视。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
究所于 20 世纪 60 年代上半期组织学者去“一史馆”查阅资料,并与该馆合
作,将乾隆朝土地债务类题本翻检一过,抄录了大量材料,汇编成《清代地租
剥削形态》《清代土地占有关系与佃农抗租斗争》两种资料集,已由中华书局
于 1982 年、1988 年先后出版,还有第三种资料集的编辑,以及该所学者利用
这些资料写成的研究性专著。 我对这类档案资料颇有兴趣,于 80 年代上半期
多次去“一史馆”查阅该项档案,并五次组织南开大学历史系部分教师、研究

204
生和本科生,按照我拟订的阅览提纲,将嘉庆朝土地债务类题本全部检阅一
遍,同时与“一史馆”合作,抄录了数百万字资料,拟编辑《清代社会生活史档
案资料选编》,公诸同好。 “一史馆”朱金甫研究员、宋秀元先生与我合作,做了
不少工作。 山东大学历史系的教师对该项档案同样倾注了精力,他们在“一史
馆”阅览道光朝土地债务类题本,利用有关资料从事清史论著的写作。 另据了
解,海峡两岸的学者正在进行合作,从事一项清史课题的研究,土地债务类的
刑科题本将是他们重要的史料来源。
事实表明,藏量丰富的“一史馆”《内阁全宗·刑科题本·土地债务类》档案
资料,受到了学术界的关注,开始被学者利用,以资料性和研究性成果面世,
这种成绩现时虽还不能说很大,相信日后会发展开来。

二、档案内容

记录命案而形成的土地债务类档案, 往往把如下情况交待得比较清楚,
诉讼双方以及见证人的身份和职业(诸如功名、官职、平民、佃户、雇工、贱民、
旗民、僧道、民族等),土地占有状况(数量、买卖、典当、找赎、田价),土地经营
方式和租佃关系(自营或出租、租佃双方身份、地租形态及地租量、平常相处
关系),雇佣关系(东仆双方身份、雇工类型、工价、日常关系),主奴关系(家主
身份、奴婢类型、身价、来源),借贷关系,官民关系,被压迫、被剥削者的反抗
意识、活动和结局,等等,给后人留下了关于清人社会经济生活和社会结构的
资料。 基于这类档案的特点,我在“一史馆”查阅时设计了搜集资料提纲,并在
阅览中根据档案内容的实际情况,不断予以充实、修改总结,终于形成下列内
容的调查要点:
(一)地主、佃农及其相互关系
1.土地转移与占有状况
A.买卖土地(价格、数量、中人、过割、税契、找赎)
B.典当土地
C.强占、投献土地
2.土地出租和剥削形态
A.土地出租
B.劳役租、实物租、货币租、附租、转租、押租与永佃制

205
C.逼租、增租与撤佃
D.地主经济状况
E.佃农经济状况
3.主佃社会地位
A.地主类型:贵族、官僚、绅衿、平民、集团(祠堂、寺院)
B.佃农类型:一般佃农、佃仆
C.实际上的地位
D.法律上的地位
4.农民与地主的矛盾斗争
A.要求减租
B.反对增租夺佃
C.反对逼租
D.反对官府代替地主催租
(二)东家、伙计及其相互关系
1.农业雇佣经济
A.农业雇主及其经营状况:生产品种、规模、雇工人数、经济状况
B.农业雇工及其经济、家庭生活
2.手工业雇佣经济
A.手工业雇主及其经营状况:生产类型、规模、雇工人数、经济状况
B.手工工匠及其经济、家庭生活
3.商业雇佣经济
A.商人雇主及其经营状况:事业类型、规模、雇工人数、经济状况
B.商业雇员及其经济、家庭生活
4.东伙社会地位
A.东伙各自社会地位
B.东伙相互间法律上的地位
C.东伙相互间实际上的地位
(三)主人奴仆及其相互关系
1.主人类型:贵族、官僚、绅衿、平民、管家
2.奴仆类型:卖身奴隶、家生奴隶、投靠、长随
3.主仆社会地位

206
A.不同类型主人的社会地位
B.不同类型奴仆的社会地位
C.主仆间法律上的地位
(四)良人、贱民及其相互间关系
1.良人范畴
2.贱民种类
3.贱民的社会地位及其变化
(五)有身份者、无身份者及其相互关系
1.有身份者及其特权
A.贵族、官员、绅衿、附吏员
B.特权及其不法行为
2.官员与百姓间的关系
A.父母官与百姓间的法律关系
B.非父母官与百姓间的关系
3.士的法律地位及其不法活动
(六)宗族、家庭成员间的相互关系
1.法律中宗族、家庭成员范畴
A.五服与出五服
B.按五服关系处理的亲属
2.宗族、家庭成员的法律地位
3.宗族、家庭成员在宗祠内的地位
4.存留养亲
(七)男人、女人及其相互关系
1.夫妻的法律关系
2.家庭、家族内男女的法律地位
(八)民族关系
1.满、汉及其相互关系
A.满人的法律地位
B.满、汉纠纷中的法律地位
2.蒙、汉及其相互关系
A.蒙古人的法律地位

207
B.蒙、汉纠纷中的法律地位
3.西南少数民族与汉人纠纷中的法律地位
(九)宗教徒与非宗教徒的关系
1.各种宗教
A.宗教类型
B.宗教职业家
C.信徒
2.宗教徒与非宗教徒的纠纷
(十)土著与移民的关系
1.移民及其状态
A.迁徙(棚民、客民)
B.移民组织
2.移民与土著关系
A.纠纷
B.官府的审处

这些要点,也就是土地债务类档案资料所能提供的清代社会生活内容。
当然,在十个方面中,以租佃关系、东伙关系、主仆关系和宗族、家庭成员间相
互关系四方面的内容更多些,而民族关系、宗教徒关系的内容不多。 在土地债
务命案中,官员涉讼的极少,并不是他们没有这类事情,而是他们的犯案多消
弭在立案之前或立案之初,也就是州县官给他们化解了。 即使立案了,官员也
因身份特殊,不出席公堂对簿,由家人出面,了却事端。 这十个方面的资料多
寡不一,甚至相差很大,但都有一些。
由这十个方面可知,这类档案反映的社会生活相当广泛,也相当具体,是
清代社会史研究的重要资料来源,是不可多得的瑰宝。这么说,是笼统的、抽象
的,令人难以真正了解这类档案的内容。不过我在查阅过程中,利用部分资料,
对一些问题作出事例表,这些问题有农业雇工、东伙关系、主佃关系、实物地
租、货币地租、押租、绅衿命案、宗族关系、男女关系、官民关系、旗汉关系等。

三、史料价值

本文虽不罗列土地债务档案的具体内容,但《清代地租剥削形态》《清代

208
上地占有关系与佃农抗租斗争》二书所披露的资料,已可说明它的史料价值。
诚如《清代地租剥削形态》的编者在《编辑说明》中所讲的:土地债务类档案,
“对于清代农业租佃制和地租形态的发展变化、 农村阶级斗争的发展趋势和
农业资本主义萌芽等方面的研究,都具有极其重要的史料价值”。 又如《清代
土地占有关系与佃农抗租斗争》前言所说:“本编的问世,对于深入研究中国
封建社会晚期特别是清代的土地占有关系,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该二书的
编辑者注重土地制度、地租形态和农村阶级斗争的资料,是很有意义的,所取
得的成就令人钦佩。 我在这类档案中,除注意与它们相同的内容。 还多视角观
察它,汇集十种人际关系的材料,故而觉得它的价值更巨大,更需要引起高度
重视。 我认为它的史料价值可以归纳为五个方面:
1.提供清代生产关系史的资料。 大量的主佃纠纷命案,反映农村土地占
有不平均的社会现实,许多农民陷于无地可耕的困境,只有接受田主的条件
承赁耕地。 有的要在租种之前先交押租,然后按年交纳实物地租或货币地租。
实行劳役租制下的农民,受田主的人身控制,是佃仆,接近农奴的地位。 田主
若是有身份的,佃农就是在事实上成为半农奴。 有的地主、租地人雇工生产,
工人中有长工、短工、日工的区别,还有工商铺户雇工经营的,雇主与雇工经
常发生纠葛,不是雇主短欠工钱,就是雇工消极怠工。 人们由于对农业、手工
业生产资料占有状况的不同,在生产中处于不同的地位,分配上也有差别,形
成封建主义生产关系。 一方面是地主,它的对立面是佃农;一方面是工商业
主,它的伴生物是工匠、伙计。 在实行雇佣制的农庄中,大多是传统的封建生
产关系,但极少数已透露出资本主义萌芽的气息。 土地债务类档案资料表明,
清代农村依然是封建生产关系,不过货币地租的出现及缓慢发展趋势、经营
地主和佃富农雇工生产的产生,预示着封建生产关系已经走在没落的道路上
了。 土地债务类档案史料,有助于史学工作者分析清代社会生产关系、阶级关
系和矛盾运动,以揭示社会本质。
2.提供清代社会等级史的资料。 命案题本记录两造的社会身份,是否有
功名,是平民抑或是贱民;在宗族、家庭中是何种关系,出否五服,是什么服
属,男女间是否夫妻;雇工属于长短工的哪种类型,东伙平日如何相处,有无
主仆名分,可否尔我相称、同坐公食。 把涉讼人身份明确了,再根据案情作出
相应的处断。 若两造是东伙关系,雇主是平民,伙计是短工,没有主仆名分,判
案就依凡人处断;倘若雇主有功名、官职,雇工是长工,平日称呼雇主为老爷,

209
就会认定雇工是雇工人身份,不是一般人,遂因两造身份的差异,判案为雇工
人加刑,为雇主减刑。 案件把人的社会身份标志得一清二楚,令史学工作者获
知社会上有哪些身份集团,各种集团有何等社会地位,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
如何,这样就可以把社会等级,进而将社会结构描绘出来。 社会等级制度是封
建社会的基本制度之一,能够反映清代等级结构的历史档案,其史料价值之
大不说自明了。
3.提供清代下层民众社会生活史资料。 土地买卖、典当、找赎、租佃和银
钱借贷运行过程,雇工的生产劳动和生活,人们的宗族、家庭生活,移民的迁
徙和创业过程,奴婢听受主人支配的生活,在土地债务类档案中均有不少的
记载。 这些社会下层民众的生活,不像达官贵人有较多的文字记录,赖有这类
档案史料,使史家可以采集爬梳,去描述下层民众的社会生活和他们的历史。
4.清史研究突破性的史料价值。 有些清史问题,没有土地债务档案史料
就很难说明。 前述清代社会经济史、等级结构史、社会下层民众史的资料来源
固然是多方面的,但我以为只有充分利用土地债务类档案资料,才能根据一
个个的案例,作计量史学的研究,进行定量的分析,会比某些主观臆测的定性
分析可靠得多。 同时,命案档案所提供的资料非常具体生动、真实性高。 因此
充分利用这类资料,会在清代社会结构中以及社会经济史领域里取得突破性
的成就。 李文治在《中国近代农业经济史资料》第一辑中,编进了部分清代刑
事档案史料,为它的利用开了好头。 中国社科院历史所和“一史馆”的合作,更
加唤醒了人们的注意,相信以后清史研究的实践会证明,我的突破性价值的
说法不无道理。
5.提供清代司法史的资料。 命案审判记录,同样具有司法行政记录的作
用。 命案的审理,从案子的发生、报案、验尸、州县审讯,到逐级上报及结案,
题本都要说明,各级官员的态度也鲜明地表现出来。 史学研究者可以依据案
情判断结案是否符合法律,官员有否舞弊;从报案至结案的时间,可以了解
司法行政效率;从判案原则、量刑轻重,可以研究司法的实质。 这些虽然不是
命案本身的内容,但却蕴含清代司法史的材料,是司法史研究不可缺少的历
史文献。

(本文写成于 1992 年,在一个学术研讨会上宣读,后载《南开学报》1999


年第 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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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朝起居注》《上谕内阁》
《清世宗实录》资料的异同
—兼论历史档案的史料价值
——

题目中的三部书,都是关于雍正朝历史的著作,都采用编年体,成书的时
间也很相近, 又都与清代档案关系密切:《雍正朝起居注》(以下简称 《起居
注》)基本上是档案文书,它和《清世宗实录》(以下简称《实录》)都是作为档案
保存的,秘不示人,《上谕内阁》(以下简称《上谕》),付梓最早,严格说已不属
档案,但它是根据档案编纂的,它们在内容上相同之处甚多,也有很多差异,
这些差异,除了各书的体例所决定外,还有编著者对史实的态度问题。

一、三部书的修纂

康熙十年(1671),清朝开始编写起居注,五十七年(1718),康熙帝以记注
官泄密等原因,停止它的编纂,雍正帝于元年(1723)四月下令,修复纂著,自
此之后,代代兴修,直至宣统灭亡。 起居注官职司记注之事,凡皇帝御门听政、
经筵、临雍、大阅、耕耘、祭祀、谒陵,随侍左右,退值即行记载。 记录内容丰富,
包括皇帝的行动和言论,内外官员的奏议,政事的裁决。 起居注官依月日时序
记注,一月一结,交总办记注官逐条审核增改,再送负责起居注馆的翰林院掌
院学士审定。 一年结一次稿,即第二年把上一年的整理完稿,写出序言和论
赞,缮写正本,送内阁,作为档案保存起来。 这样的写作方法使起居注有一个
成书早的特点,它记载的历史离发生的时间不过数月或一年左右。 雍正朝起
居注始于元年(1723)四月十八日。 雍正四年(1726)以前的每月装订成一册,
五年(1727)起每月二册。 属于元年四月至十二月的十一册,二年(1724)全年
十三册,三年(1725)全年二十三册,四年(1726)一、三、四、八、九、十、十一、十
二月八册。 五年(1727)、七年(1729)全年各二十六册,六年(1728)全年二十四
册,八年(1730)一至六月十二册。 十二年(1734)缺六月,二十一册。 其中有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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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誊清本和稿本。 “一史馆”收藏并不完全,所遗部分,保存在台北。
《上谕内阁》汇集雍正朝经过内阁发出的谕旨。 雍正帝的上谕,是由御前
大臣、侍卫、奏事官、奏事太监转传的,转传人都要把上谕记录下来,制定档
案,奏事处每月汇总奏呈。
他颁布的上谕,必令内阁“票签全写,或有遗漏,即令添补”。 五年(1727),
他下令各省督抚,将所奉谕旨全部缮写成册,除本身观览外,还要传给后任。
由于这些措施,上谕档案较多。 七年(1729)八月,雍正帝下令汇编他的上谕,
由庄亲王允禄主持,至九年(1731)完成,梓刻发布,所载上谕起自康熙六十一
年(1722)十一月十三日,止于雍正七年(1729)底。 乾隆继位后,认为应该把乃
父上谕全部编成, 命和亲王弘昼负责续编, 将雍正八年 (1730) 至十三年
(1735)八月的上谕汇成一个完本。 但是它是两次编辑的,风格颇有不同。 前一
次的内容丰富,后续的简略,全书刻印装订成三十二册,雍正七年(1729)以前
的二十四册,后六年的八册,仅为前面的三分之一,简陋得很。 后半部是与《清
世宗实录》同时纂修的,对照《上谕》与实录的内容,《上谕》后半部与实录差异
甚微。 而前半部则不同处明显,因而《上谕》前半部分的内容,实堪注意。
雍正帝死后数月,乾隆帝就令鄂尔泰、张廷玉纂修《清世宗实录》,到乾隆
六年(1741)告竣。 鄂尔泰等在进呈表中讲他们编写时,“窥赤文绿字之藏,巍
焕旧章,搜芸阁、兰台之秘”,即运用了包括皇帝文翰、起居注在内的各种档案
文书和国史馆的秘籍。 他们边写作,边进呈,取得乾隆帝的认可,始行定稿,这
样纂修官就要处处揣摩御意,难得秉笔直书了。 实录记载内容比起居注和《上
谕》要广泛得多,举凡政治、经济、文化、民族事务、对外关系及自然现象,都在
应写的范围里。 雍正实录一百五十九卷,每月一卷,分量不算小,比康熙实录
内容多,而比乾隆实录则少得太多。
雍正朝《起居注》《实录》《上谕》三书,从写作时间上看,可以分为三种情
况,一是递年完成的,不容事后多加修饰;一是雍正九年(1731)完成而记事截
止在七年(1729),修改机会比前一次增多;一是乾隆六年(1741)罄工的,可以
从容根据修书时需要改写历史事实。 以叙事至七年(1729)来看,《起居注》是
在八年(1730)以前告成的,写得最早,《上谕》次之,《实录》最晚。 根据著作时
间的先后,把三书七年(1729)以前的记事作一对比,将会发现它们的异同,从
而便利我们鉴别史料的真伪、三本书的优劣以及档案的史料价值。

212
二、润色形成的文字差异

三书所叙述的同一事情,同一上谕,核对之后,发现有许多条文字上变异
了,而意思上并没有差别,这种变动,又有多种情形,不妨以例说明之。
雍正五年(1727),六月初八日,议政王大臣就隆科多私藏玉牒一事提出
处理意见,认为他正在蒙古边境同俄国使臣谈判,等办完此事,再将他革职问
罪,雍正帝因之发出上谕,《起居注》写道:
“尔等所议,俟隆科多办完鄂[洛]斯之事,再行拿回,甚非朕意。 朕从前
[差]隆科多前去,并非不得[办理鄂洛斯事件之人],以其能办而[差往]之也。
鄂[洛]斯事件[系最易完之事],特给[以]效力之路,[令其赎罪],[而]隆科多
去后,看[伊]奏一应事件,不但并不稍改伊之凶心逆行,[竟]不承认过失,而
举动狂悖。 ”(标[ ]者为不同之处)
《实录》变动较多:
“尔等所议,俟隆科多办完鄂[罗]斯之事,再行拿回,甚非朕意,朕从前
[派]隆科多前去,并非不得[其人],以其能办[理]而[使]之也。 鄂[罗]斯事
件,[最易料理],特给[伊]效力之路,[以赎前罪]。 [乃]隆科多去后,看[其陈]
奏一应事件,不但并不稍改伊之凶心逆行,[且并]不承认过失,而举动狂悖,
[全无愧惧]。 ”
鄂洛斯之“洛”改书“罗”字,是译音不同所致,没有关系,其余的变动,使
文字有所减少,而读来流畅,如“并非不得办理鄂洛斯事件之人”句简化为“并
非不得其人”,完全合理,因前面已经说隆科多去办俄国事,何必紧跟着重复。
这是摒弃烦芜,使文字通顺。
《起居注》二年(1724)闰四月十四日,记雍正帝上谕一则,谓其敬书康熙
“戒急用忍”的训饬。 悬于居所“以警观瞻”,《上谕》则为“以观瞻自警”,于是文
通意明。
《起居注》同年(1724)十二月十八日记雍正帝说“外官养戏,殊非好事”。
《上谕》作:“外官蓄养优伶,殊非好事”。 他禁止地方官养戏班子,《起居注》写
法是按口语,省简一些文字,后人不易看懂,而《上谕》把“养戏”是养优人说清
楚了。 这种文字变异,使叙事完整明了。
允禩在雍正帝继位之初晋封廉亲王,亲友往贺,其妻谓不值得庆祝,《起

213
居注》四年(1726)正月二十八日记载说她说:“何喜之有,不知头落何日”,《实
录》将“头落”写作“陨首”,前词为口语,后词为文言。
《起居注》三年(1725)四月十一日记雍正帝关于天人感应的一段话:“内
省行事之过愆,详察政治之阙失”,变成“内省”“外察”,成了对仗的句子。 这一
类文字的变异,使文字摆脱口语的俗气,而朝着典雅方向变化。
雍正帝于五年(1727)闰三月初四日讲绅衿参加看棚支更杂役事,《起居
注》记载他的上谕:“恐单寒之士无人供役,几致告累”,“几”字在此表达意思
略微费解,《上谕》书之为“转”字,于是说得简易明了,即若要单寒之士打更,
可能造成他们的困难。 此等变动,使用语准确,叙述清楚。
雍正帝在五年 (1727) 五月内初四日为禁止奢华而讲士农工商的本业,
《起居注》写道:“今若于器用服完[之物]争为华巧,必将多用工匠[以为之],
市肆[之]中多一工作之人,则田亩[之]中少一耕稼之人,[此逐末之所以见轻
于古人也]。 且愚民见工匠之利多于力田,必趋而为工。 ”带[ ]号的字、句在实
录中没有,“以为之”等字之汰是去芜杂,而“此逐末之所以见轻于古人也”一
句,倒把意思叉开了,是枝蔓语,去掉了干净。 此类删改使意思凝炼了。
上述《实录》《上谕》之不同于《起居注》,《实录》之不同于《上谕》,变易虽
繁,而意思都没有出入,只是把文字理顺了,繁芜淘汰了,枝蔓清除了,语言准
确了,是做的文字润色工作,不是改变史料原意,使记载失真。

三、内容不同的差异

对于一些事情,三部书的记载小有出入,或颇有不同,因而使今人对史实
产生不同的看法和误解。 这就是有的书记载较为忠实于历史,而有的较差,有
的较甚,其篡改诸事,举例于下:
1.改写雍亲王参加储位争夺的历史:
《起居注》二年(1724)八月十七日记雍正帝说他在藩邸时,因无争夺储位
之心,故能“坦怀接物,无猜无疑,饮食起居,不加防范,生死利害,听之于命”。
《上谕》一书也是这样写的,《实录》将“生死利害”写作“此生利害”。虽然仅
变动了两个字,但意思大有出入,“生死利害”反映储位之争有生命危险,事情
非常严重;“此生利害”,则不涉及生死问题了。两个记录,令读者对储位斗争的
尖锐性产生不同的感觉,实录的记载,掩盖雍正帝参予这场斗争的严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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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对允禩政治斗争目标的不同记载
《起居注》二年(1724)五月二十日记录雍正帝指斥廉亲王允禩的上谕:
“廉亲王之意,不过欲触朕之怒,必至杀人,杀戮显著,则众心离失,伊便
可以希图侥幸成事,虽然伊不过作此妄想耳。 ”
同年八月二十二日,雍正帝谴责大阿哥允禔、八阿哥允禩等:“俱不知本
量,结为朋党,欲成大事。 ”
实录记“侥幸成事”为“扰乱国家”,“欲成大事”为“冀遂其志”。 “侥幸成
事”,“欲成大事”指允禩等要做储君,当皇帝,在雍正帝继位后谋求皇位,“冀
遂其志”之“志”是什么,比较含糊,“扰乱国家”是危害政治,不一定是指皇位。
这两处,《实录》与《起居注》的不同,模糊了允禩的政治目标,也减轻了他的罪
责,看来雍正帝的话是像《起居注》记载的,不过做实录时将它修改了。
3.降低反朋党的调子
雍正帝即位,大反朋党,元年(1723)四月十八日为此训饬大臣,《起居注》
作了如下记载:
“尔等臣内不无立党营私者,即宗室中亦或有之,尔等若以蒙皇考宽大幸
免罪愆,仍蹈前辙,诱惑朕之无知弟侄,不改恶习,徒致杀身灭族。 有何益处?
昏昧极矣。 ”
《上谕》的文字与此微有不同,然意思不变,《实录》没有“诱惑朕之无知弟
侄”一语,“不改恶习,徒致杀身灭族”句写作“仍蹈前辙,致于国法”。 “杀身灭
族”一语令人毛骨悚然,“致于国法”则掩盖了杀机。 这样的记载,就把雍正初
年反朋党政治斗争的血腥味冲淡了。
4.隐讳雍正帝不正当的权术
胤禩党人敦郡王允 获罪,雍正帝为难为允禩,故意叫他发表处理意见,
事后直言不讳地说明此事,故《起居注》于二年(1724)四月十二日记云:“允
之事交与允禩者,特以难之,并无他意”。
《上谕》将这件事系于初八日条,原文是:“允 之事交与允禩者,特以观
其如何处置,并无他意”。
前一记载表明雍正帝有意难为人,机心太深,权术不正,后一文字对他搞
权术就不那么赤裸裸暴露了。
5.改动雍正帝责难人不当的言论
雍正帝在二年(1724)七月十六日发布了著名的《御制朋党论》,谴责朋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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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害之烈,其中批评欧阳修惟君子有党而小人无党说,《起居注》记为:“欧阳
修朋党论创为邪说……朋党之风至于流极而不可挽,实欧阳修之厉也。 设修
在今日而为此论,朕必诛之以正其惑世之罪。 ”其杀气腾腾,溢于言表。 《实录》
撰写者将“欧阳修创为邪说”变为“异说”,不写影响至今的那句话,又把上引
最后一句改为“朕必饬之以正其惑”。 两书的意思出入甚巨。
6.一定程度改变雍正帝对允禩评价的记录
《起居注》记载雍正帝在二年(1724)四月初七日对诸王大臣论说允禩
为人:
朕之此弟较诸弟颇有识量,可资于理,朕甚爱惜,非允禟、允 等可比。
是说允禩有才有识,《上谕》和《实录》则云:
允禩较诸弟颇有办事之才,朕甚爱惜之,非允禟、允 等可比。
盖《起居注》时允禩尚在人世,还未彻底搞臭,皇帝对他的美言可以照实
记录,迨至编辑《上谕》和《实录》时,允禩早已被定为结党夺嫡的恶人,不能过
多讲他好话了。 而有见识,是人的大关节处,给了这个评价,如何又去非法搞
朋党? 史官就只好把这个意思去掉了。
7.改变雍正帝不准确的论事语言
雍正帝于三年(1725)四月十三日责备盛京的贵胄腐化奢侈,说他从前到
盛京谒陵,见城内“酒铺即有千余家”,《起居注》作了这样的记载。 他的话夸大
了事实,盛京没有那么多酒店,《实录》对此记录为“酒肆几及千家”。 《实录》记
载符合盛京酒店事实,而不是雍正帝的谈话实录,这一矛盾的产生,是纂修官
掩盖雍正帝不合事实之言论的失误。

四、《起居注》记载而《上谕》或《实录》的失载

有一些事情,特别是上谕,在《起居注》中记录了,而《上谕》及《实录》中却
找不到,有些在《上谕》中有的,《实录》也没有了。 有些事情在《起居注》里写的
详细,《上谕》和《实录》则简略了,又不是文字的压缩,而是内容的减少。 《起居
注》有而详,《上谕》《实录》缺而略,不是后写的书不应记叙那些事,而是故意
不写和少写。 请看具体事例,同时也就明了其原因了。
1.为隐讳雍正帝参加储位斗争而缺载
《起居注》《上谕》《实录》都于雍正二年(1724)五月二十日项下叙述雍正

216
帝谴责康熙末年朋党斗争的话,相同的言词之外,《起居注》记有:
“从前朕在藩邸时,马尔齐哈曾欲诱入伊党,朕坚拒之。 ”
这些文字,《上谕》及《实录》均不著录。 马尔齐哈是雍正帝藩邸旧人,可是
雍正帝继位后指斥他为允禩党人,这里说马尔齐哈拉他入允禩党,即是表示
他不曾加入朋党,但既被人打了主意,想亦非安静之人,这与他宣传从不结党
觊觎储位的说法不合,所以到修《上谕》及《实录》时就不再重述这个内容了。
马尔齐哈既是雍亲王的属人,他同允禩频繁联系,当然是奉主子雍亲王之命,
充当双方联络人,哪里有什么罪过? 只是雍正帝要掩盖在允禩得意之时同他
联络的事实,把事情推到马尔齐哈身上,让他“代过”。 冤哉,马尔齐哈,皇帝的
奴才呀!
同年七月十六日,雍正帝说:
“朕在藩邸时,黾勉独立,深以朋党为戒,不入其内,从不示恩,亦无
结怨……”
《实录》将“黾勉”书为“敬慎”,意思未变,而“不入其内”一句不见了,似乎
不提他同朋党关系为更好,免得引人往这方面联想。
2.关于雍正帝与年羹尧、隆科多关系的记载有多寡之别
年羹尧、隆科多先为雍正朝宠臣、重臣,后为罪人。 君臣间关系的记载在
不同时期形成的著作中大变样。 二年(1724)十一月十五日,雍正帝讲为君难,
为臣也难。 据《起居注》记载,他说:
“……即如年羹尧建立大功,其建功之艰难辛苦之处,人谁知之;舅舅隆
科多受皇考顾命,又谁知其受顾命之苦处。 ”似乎很体贴年隆。
这番话,在《上谕》和《实录》中都见不到。 雍正帝同年五月二十日讲朋党
之争,《起居注》有这样的内容:
“昔日皇考所新【信? 】任者朕躬与舅舅隆科多、年羹尧,众皆不悦。 ”
这句话在《上谕》及实录中也找不到。 以上是关于表彰年、隆的言论有载
与不载之别。
雍正帝于元年(1723)八月十七日确定秘密立储法,他在召见诸王大臣宣
布他的设想之后,询问诸臣意见,《起居注》记“舅舅隆科多”率先表态拥护,
《上谕》未提及隆科多行动,《实录》则云“诸王大臣”无有异议,抹去了隆科多
的活动。 我们从“一史馆”所藏雍正帝朱谕获知,年羹尧在西北编了陆贽奏议,
请求雍正帝赐序,并由他代拟,为皇帝首肯,二年(1724)三月十二日雍正帝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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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发出上谕,《起居注》写道:
“上曰:年羹尧前将陆贽奏议呈览,朕因是书甚好,有关政治,特赐序文。
今装潢百部,具本进呈,可酌赐大学士、学士、部院大人、督抚各一部。 ”
另外二书中不见此事。 二年(1724)冬,雍正帝用年羹尧、隆科多传旨,《起
居注》如实著录,这是极其重用的表示,怡亲王胤祥有此殊荣,另二书年隆之
荣宠通无著录。 以上是年隆自身以及遵旨进行的政治活动,在三书中有录与
不录之异。
年隆案发之初,雍正帝于三年(1725)五月二十二日讲他宠信年羹尧
太过:
“……朕予以宠荣,伊等乃藉以邀结,招权纳贿,擅作威福,敢于欺罔,忍
于背负,几致陷朕于不明。 朕今深恨辨之不早,宠之太过,愧悔交集,竟无辞以
谢天下,惟有自咎而已。 朕今于隆科多、年羹尧,但解其权柄而不加刑诛者,正
以彼等之妄谬,皆由朕之信任太过,是以惟有自责,而于伊等种种之处一概从
宽也。 ”
这番引咎自责的话,《上谕》与《实录》均未载。
对于年羹尧的处决,《实录》记叙了定案的九十二大罪状,处理过程中,雍
正帝为何令他由京城回陕西任所,又调任杭州,何以不怕他造反,都没有反
映,而在《起居注》和《上谕》中则记录了雍正帝的长篇谕旨。 自诩对年擒纵得
宜,握于股掌之中,然亦反映对臣下权术有加,机心自用,《实录》大约因此不
得不将之割爱了。
3.关于对宗室成员处分的事实记载详略不一
由于朋党斗争的关系,雍正帝严厉打击了一批宗室成员,并弱削了诸王
对下属的权利,这些记载多见于《起居注》,另外两本书则缺略。 二年(1724)十
月十七日,雍正帝指责其十弟允 、十二弟允祹,《起居注》就此写道:
“允祹在圣祖皇帝时管内务府事务,亏空钱粮,私用官物,责令赔补,乃将
器用小物铺列大街出卖,以示穷促。 ”
“允 有应赔银两,令其清楚,伊仅完数万金,诈为穷状,众亦信以为然。
遣伊出口时,马匹行李皆称力不能办,及犯罪后查其家产,现贮金银器皿置买
地土房屋不在其内,此人所共知者。 ”
皇帝的弟弟把家产摆到大街上出卖,卖者虽然难堪,皇帝逼迫弟弟到此
地步,纵有天大道理,也要落个不仁慈之名。 《上谕》及《实录》有鉴于此,采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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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书为妙的态度。
4.关于雍正帝处理一些政事的记载多寡不一
雍正帝于元年(1723)十一月初八日就大学士票签之误,告诫大臣要谨慎
从政,并说他可代臣下之劳,《上谕》记载是:
“国家政事皆皇考所遣,朕年尚壮,尔等大学士所应为之事,尚可勉为代
理,尔等安乐怡养,心力无耗,得以延年益寿,是亦朕之惠也。 ……若欲以机心
行机事,思以恶名归之于朕,朕断不得受,尔等徒用心于无用之地耳。 君臣一
体,尚其思之。 ”实录记叙这件事时,把这些话删去了,不愿以此暴露皇帝与大
学士的矛盾。
四年(1726)九月二十六日,查嗣庭案发,雍正帝说查嗣庭不是偶因文字
获罪,而是其有大逆不道思想,不是深文周纳给他过不去,整他是完全必要
的,据《起居注》记载,雍正帝说“若仍加朕以深刻之名,亦难措辞矣”。 《实录》
编者大约认为皇帝不必要为自己辩白,就不记录这句话了。
五年(1727)会试,雍正帝于六月十七日对试卷作了评论,《起居注》记
载是:
“诸进士试卷进呈,朕躬自批览,见其文艺之工拙优劣,固有不同,然大概
皆辞章记诵之常谈,见解卑浅、识量狭隘,未能真知题中之理蕴。 ”
《实录》不载“见解卑浅、识量狭隘”之尖锐评语,将雍正帝的严厉指责变
得温和了。 编辑雍正实录的官员都是进士出身,见如此否定同行便有同气相
怜之意,也就改得缓和了。
5.对尊者历史,三书载笔不同
元年(1723)十一月二十五日,雍正帝命赏给怡亲王胤祥兼管佐领,称赞
他时,说到他在康熙朝的事故,《起居注》记云:
怡亲王前因二阿哥之事,无辜牵连,一时得罪,皇考随即鉴宥。
《实录》则开门见山,直叙胤祥“敬谨持身”的美德,康熙间获罪之事只字
未提,若没有《起居注》,胤祥这段不光彩的历史就被掩盖了。
应该记录的事,前头写的书叙述了,后面著的书倒失载了,这种故意缺
漏,大有缘故,它同上一节所说的改写历史,出于同一个意愿,就是不给人以
历史的原貌,隐讳君主的不良品德和弊政,讳言无亏大节之臣的丑事。 它要给
人们的是明君贤臣的形象、太平治世的气象,尽量掩盖阴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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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书优劣及历史档案的珍贵史料价值

雍正朝《起居注》《实录》和《上谕》三书,作为史料文献,主要看它的史料
价值,看它所反映历史的真实程度,当然也要求它表述准确,文字优美,不过
这是次要的。 它们拥有大量的共同的原始资料,都是研究雍正朝历史不可缺
少的。
从顺畅和精练讲,《实录》比《起居注》《上谕》好,《上谕》比《起居注》好。
从语感上讲,《起居注》保存较多口语和说话人口气,读来令人感到亲切、
真实,这就比《上谕》和《实录》好。
三部当中,《起居注》记事最接近历史真相,虽然文字不够通达,但史料价
值最高,是三部书当中最好的一部;《上谕》前七年部分叙述的真实性,不如
《起居注》,却比《实录》强,是次好的书;《实录》篡改历史较多,尽管文字流畅,
但不能弥补它的过失,它是最差的一部书。 当然,这里说《实录》差,仅就上述
三书比较而言,单讲《实录》,它还是提供大量史料的载籍。
注:笔者 1980 年冬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阅览雍正朝起居注,该馆正
在整理中,得到利用部主任鞠德源先生允许阅览前五年的。 后来该书才得出
版,故该书在当时是作为定案对待的。

(原为出席故宫博物院召开的研讨会论文,并有副题“兼论档案史料价
值”,载故宫博物院编《明清档案与历史研究》,中华书局,1988 年;2019 年 2
月 24 日阅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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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批谕旨》及其政治功能
朱批奏折制度、

雍正朝君臣日常使用秘密通信的办法,交流政治与社会情报,使之成为
贯彻政策的一种特殊工具。 这种通信就是“朱批奏折”(奏折和“朱批谕旨”),
其数量巨大,在雍正十年(1732)以前至少有一万余件,今存二万三千多件,当
时选编出版《朱批谕旨》一书,作为皇帝表露心迹和教导臣工的教材,让它继
续发挥指导政令贯彻的作用。 这部绝非系统的著作,在二百年后却被日本学
者所看重,举办研讨班,竟达十九年之久,亦为历史文献罕有之幸运,所以能
如此,在于其自身的历史价值。
奏折这一君臣信函交流方式的官文书,并非雍正朝所创造,但是把它制
度化,或者说这一制度的完善是在这个时期实现的,在清代皇帝中最为看重
它的,也是雍正朝的主人公雍正帝。 既然奏折成为一种制度,成为雍正朝的一
种特殊的施政手段,因此笔者特辟专题,予以介绍,容或能从这一侧面反映雍
正朝政的某些特点。

一、奏折制度的起源

奏折是官文书的一种,而且产生较晚,欲明了其特质,从与其他官文书比
较中而易获知。
在奏折产生以前,地方官有事报告皇帝,凡系地方公事,用“题本”,加盖
官印;若系个人私事,则用“奏本”,不盖官印。 两种奏章均交由通政司进呈,因
此在皇帝阅览之前,已有有关官员观看过它的内容,因此它们是公开的奏疏,
不是只为皇帝拆阅的文件。 这样的文体,造成官员对某些事情不便上奏,也不
能上奏,皇帝想知道的从中得不到,不利于下情的上达。 题本与奏本制度原行
于明朝,清朝继承下来,皇帝因这一文本了解某些事情的不方便,希望产生补
救的文书。 据学者研究,顺治朝出现秘密奏折,但无实物留存,不能证实这一
见解,不过至迟在康熙中期它确实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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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二年(1693)七月,苏州织造李煦奏报当地得雨、粮价及民情的
折子,康熙帝阅后,朱笔批复:“五月间闻得淮徐以南时旸舛候,夏泽愆期,民
心慌慌,两浙尤甚。 朕夙夜焦思,寝食不安,但有南来者,必问详细,闻尔所
奏,少解宵旰之劳。 秋收之后,还写奏帖奏来。 凡有奏帖,万不可与人知
道! ” ①由此得知,不得让第三者知晓的奏章,是秘密的,不是题本、奏本,而
是康熙帝两次说到的“奏帖”。 十年后,康熙帝在江宁织造曹寅于四十三年
(1704)七月二十九日的折子上朱批:“倘有疑难之事,可以密折请旨。 凡奏
折不可令人写,但有风声,关系匪浅。 小心! 小心! 小心! 小心! ”②这里管
这种奏章叫作“密折”,又谓为“奏折”。 从康熙帝的朱批可知这种折子,始曰
“奏帖”,继称“密折”“奏折”,名目的变化,反映它在出现之初,人们还没有
对它形成专用的名词,到称为“奏折”就固定化了。 奏折的书写人苏州织造
与江宁织造都是皇帝的家奴,是最亲密者。 康熙四十年(1701),江苏巡抚宋
荦的奏折,由李煦代呈,可见写奏折是一种权力,而不在于官阶,事情视写
折人同皇帝的关系来定。
康熙帝于五十一年(1712)对领侍卫内大臣、大学士、都统、尚书、副都统、
侍郎、学士、副都御史等官说,题本、奏本见不到的事,常令总督、巡抚、提督、
总兵官、将军在请安折内“附陈密奏,故各省之事不能欺隐”,因此命令这些聆
听上谕的官员也在请安折内,“将应奏之事,各罄所见,开列陈奏”,并表示代

为保密,原折朱批后发还。 看来请安折亦可以密折言事,与奏折有同样的功
能。 以上表明奏折还没有规范化。
关于奏折的出现和制度,在康熙朝,我们有这样的印象:奏折作为一种官
文书的体裁业已产生,并已形成专用名称;具折人为皇帝派到地方上的家奴
(亲信)和朝内外的高级官员,是特定的少数人;它渊源于奏本,开始具有两种
形式,即奏帖和请安折,似乎尚未统一;奏折的关键之处是它言事的秘密性,
要求具折人亲自书写,内容不得让皇帝以外的人知道,“密折”实系它的形象
表述;奏折主要是报告吏治民情,让皇帝获取较多的信息。 总之,奏折制度已
经初步形成,但很不完善,功能上颇为单纯。

① 《李煦奏折》,中华书局,1976 年,第 1 页。
② 《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中华书局,1975 年,第 23 页。
③ 《清圣祖实录》卷 249,五十一年正月壬子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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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奏折制度的完善

雍正帝讲到奏折时说:“此等奏折,皆本人封达朕前,朕亲自阅览,亲笔批
发,一字一句,皆出朕之心思,无一件假手于人,亦无一人赞襄于侧,非如外廷
宣布之谕旨,尚有阁臣之撰拟也。 ”①虽是侧重于说明朱批,但指明奏折制度两
条要点,即奏折封达御前和御批,这也正是奏折制度完善的主要内容。
(一)具折人员的确定与类型
什么人有资格书写奏折,雍正朝按官职及同皇帝的关系作出规范,比康
熙时代大大扩充了范围。 如若依据官员的类型区分,有下述诸种:
督抚。 雍正元年(1723),下令各省督抚密上奏折。 二年(1724)十一月雍正
帝发出上谕,说明让他们上奏折的原因:“凡督抚大吏,任封疆之寄,其所陈奏
皆有关国计民生,故于本章之外准用奏折,以本章所不能尽者,则奏折可以详
陈;而朕谕旨所不能尽者,亦可于奏折中详悉批示,以定行止。 ”②
藩臬提镇和学政。 随后允许地方文武大员,即布政使、按察使、提督和
总兵官书写奏折,学政管理通省学务,虽非地方官,给予省级大员上奏折的
权力。
部分道府以下地方中级官员。 雍正帝说:“道府等员,乃系小臣,品级卑
微,无奏对之分。 ”③然而根据事情的需要及其人同皇帝的关系,受特别指示,
撰写奏折,所以在《朱批谕旨》里,可以见到许多道员、知府、同知及副将的奏
折。 这些人的奏折有专门的上呈渠道,不同于督抚。
中央派到地方的常设机构官员。 江宁、苏州、杭州三织造,各处巡盐御史、
税关监督,各种临时性的巡察御史、给事中。 他们或因挂有科道衔名,或系皇
帝家丞,赋予密折言事之职,江南三织造即是最早的具折人。
临时奉派到地方办事官员。 临时差遣的官员,办理特殊事务,许其密上
奏折。
中央官员。 部院尚书、侍郎以上大臣,翰林院、詹事府、六科、都察院官员,

① 《朱批谕旨·卷首上谕》,光绪十三年,上海点石斋缩印本。
② 《清史列传》卷 12《觉罗满保传》,王钟翰点校,第 3 册,中华书局,1987 年,第 883 页。
③ 《朱批谕旨·王柔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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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可奏折言事。
上述六方面人员,涵盖中央和地方主要官员,尤其是地方官,除了大吏之
外,中层和派出机构官吏占了不小的分量。 在较为广泛的范围内,能够书写奏
折的人较多,总在一千名以上。
(二)奏折传递方式
奏折的秘密性,决定上达方法的周密性,雍正朝的设计,要点有四。
打造奏折专用箱锁。 内廷特制皮匣,配备锁钥,发给具折官员,凡有奏折,
装于匣内,差专人送至京城。 钥匙备有两份,一给奏折人,一执于皇帝手中,这
样只有具折人和皇帝二人能够开匣,别人不能也不敢私开。 为了具折人能够
不断递送奏折,匣子每员发数个,一般为四个。 此匣为专用,凡所上奏折必须
用它装送,否则内廷亦不接受。
奏折基本上直送内廷。 奏折由地方送到北京,不同于题本投递方法,即不
投送通政司转呈,若是督抚的折子,直接送到内廷的乾清门,交内奏事处太监
径呈皇帝,其他地方官的奏折不能直送宫门,须交由雍正帝指定的王大臣转
呈,他们中有怡亲王允祥,尚书隆科多,大学士张廷玉、蒋廷锡等人。 边远地区
的小臣,还有遵照皇帝指令由巡抚、提督带转的。 雍正帝说,若小臣径赴宫门
送折,不成体统。 其实他是为具折的小臣保密,不使人知道哪些中级官员能上
奏折。
回收朱批奏折。 雍正帝即位当月,命令内外官员上交康熙帝朱批朱谕,同
时规定:“嗣后朕亲批密旨,亦著交进,不得抄写存留。 ”①此后定制,奏折人在
得到朱批谕旨一定时间后,将原折及朱批一并上交,于宫中保存,本人不得抄
存。 奏折中的朱批,亦不能叙入题本,作为奏事的依据。
违反奏折传递规则会得到相应的处分。 许多地方大员派遣亲属或亲信
居住京城,拆看奏折,为的是了解朝中情况,看此奏折合否时宜,有无诖误,
决定上呈与否,对于皇帝的朱批,他们也先行阅看,以便早作料理和应付。 二
年(1724),雍正帝发现浙闽总督觉罗满保、山西巡抚诺敏、江苏布政使鄂尔
泰、云南巡抚杨名时等人的这种违规行为,停止他们书写奏折,以示惩罚:
“嗣后停其奏折,有事只照例具本。 ” ②地方官鉴于上下通达的不便,觉罗满

① 《上谕内阁》,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谕,栱北楼书局藏版印本。
② 《清史列传》卷 12《觉罗满保传》,第 3 册,第 88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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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杨名时等为此承认错误,请求恢复他们的密折奏事权,雍正帝也从政事
出发允许了。
(三)内容的大范围扩展
康熙朝的奏折内容基本上是官吏、民间情况,康熙帝也主要是为了解下
情,雍正朝的奏折内容广泛,而且是君臣双向交流。 雍正帝在宁夏道鄂昌奏
折的朱批说明让小臣上奏折的原因, 实际也是规范了臣工奏折的内容,他
说:“今许汝等下僚亦得折奏者,欲广耳目之意。 于汝责任外,一切地方之利
弊,通省吏治之勤惰,上司孰公孰私,属员某优某劣,营伍是否整饬,雨旸果
否时若,百姓之生计若何,风俗之淳浇奚似,即邻近远省,以及都门内外,凡
有骇人听闻之事,不必待真知灼见,悉可以风闻入告也。 ”①官员在奏折上不
仅一般性报告吏治民情,还要请示政务的处理意见,汇报皇帝指定考察的人
员情况,披露个人的私事,上报耳闻目睹的奇闻异事;皇帝运用朱批,对官员
的行政请示作出答复,讨论政务和官员考核及评价,教导和奖饬官员,商议
或非正式地宣布官员的任用等。
(四)朱批谕旨制度的形成
皇帝阅览奏折,几乎折折写朱批。 书写于折子的开端、折尾,或同时写于
折文的行间。 所书文字少则数语,多则数百字,而且正如雍正帝所说,出于他
一人之手。 此种情形,《四库全书总目》在讲到《朱批谕旨》时,通观历代帝王
对臣工奏疏的态度,道出雍正帝的特点:秦汉以后,皇帝对于奏章,有看有不
看的,即使御目了,批上一个字,美其名曰“凤尾诺”,没有连篇累牍,一一对
奏疏作出手敕的;唐宋以降,皇帝的敕谕都是臣下代草,偶尔写几个字的就
传为美谈,哪里有雍正帝那样“句栉字比,标注甲乙,无几微之不到者”,真是
“书契以来所未尝闻见者”。 ②勤于批写,真乃前无古人。 皇帝批过的奏折称为
“朱批奏折”;所作的朱批,叫作“朱批谕旨”,换句话说,臣工奏折上的朱批就
是谕旨,臣下应遵照执行。 朱批谕旨正式成为谕旨的一种,成为传播政令的
文体和工具。
雍正朝关于奏折撰写人的确定,递送规则的制定,内容范围的扩大,朱批
谕旨制度的形成,可知奏折制度已经相当完善,与康熙朝的草创完全不同,至

① 《朱批谕旨·鄂昌奏折》,雍正七年六月十八日折朱批。
② 《四库全书总目》卷 55《诏令奏议类》,上册,第 494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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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它的社会功能,雍正朝大为增多,留待下一节说明。

三、推行新政的工具

朱批奏折作为一种官文书,政治上能起多大作用? 是否如一般的那样,无
足深论? 其实不然,它能体现雍正朝一代政治实施,是推行朝政的有力工具,
对此,可从一些具体政事得到证明。
(一)讨论并决定新政策
雍正朝的一些革新政策, 是君臣通过奏折反复磋商确定并执行的,摊
丁入亩制度,耗羡归公及养廉银制度,改土归流政策,治河方略的讨论,均
为显例。
摊丁入亩制度的议定过程与推行。 雍正元年(1723)六月,山东巡抚黄炳
上奏折,议请实行并丁银于钱粮的赋税制度,雍正帝不但不接受,反而责备他
“冒昧渎陈”。 ①
七月,直隶巡抚李维钧也用奏折提出同样的建议,雍正帝改变

态度,命户部讨论,“熟筹利弊,期尽善尽美之效”。 九月,户部同意李维钧方
案,雍正帝仍不放心,令九卿翰詹科道共议,后者提出若干问题,遂令李维钧
细筹善策,李维钧作出详细而具体的政策规则,十月再上奏折,雍正帝认为
“筹度极当”,遂令于下年正式实行。 ③
如此革新大事,李维钧害怕实行后遭到
“权势嫌怨”,又上奏折表现出担忧心情,雍正帝鼓励他相信自己、相信皇帝,
照直做去。 ④同时指示黄炳,让他参考直隶的细则,也在山东实行,黄炳于十一
月折奏,请于明年施行。 摊丁入亩制度就这样以奏折为媒介,在皇帝与疆吏、
朝臣间往复商讨议定的,并陆续在全国实行。
耗羡归公政策的商定。 雍正元年(1723)五月,湖广总督杨宗仁上奏折,议
请部分地实行耗羡归公,雍正帝赞扬他“所言全是”,同意进行。 ⑤同年,晋抚诺
敏提出全面耗羡归公及利用部分耗羡银作养廉银的建议, 雍正帝批准实行。
二年(1724)初,河南巡抚石文焯同样议请推行耗羡归公与养廉银制度,雍正

① 《朱批谕旨·黄炳奏折》,雍正元年六月初八日折及朱批。
② 《朱批谕旨·李维钧奏折》,雍正元年七月十二日折及朱批。
③ 《朱批谕旨·李维钧奏折》,雍正元年十月十六日折及朱批。
④ 《朱批谕旨·李维钧奏折》,雍正元年十一月初一日折及朱批。
⑤ 《朱批谕旨·杨宗仁奏折》,雍正元年五月十五日折及朱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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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朱批:“此奏才见著实,非从前泛泛浮词可比,封疆大吏,原应如此通盘合
算。 ”同意施行。 ①于是耗羡归公制度率先在晋、豫二省实施。 雍正帝拟向各省
推广,令九卿会议,内阁表示反对,雍正帝转让地方官参加讨论,山西布政使
高成龄上奏折说明耗羡提解的好处,其一是发放养廉银,以免滥征火耗,他说
州县官私征火耗,以补充俸禄与办公费用的不足,但其上司没有额外收入又
不能枵腹从公,就会接受州县官的节礼,这钱还是出在火耗项上,不如全省征
收,给各官养廉银,这样上司也不能再勒索属员,倒免得州县官借口苛征里
甲。 他还讲明耗羡归公不是增加火耗,而是减少原来的加派成数,况且耗羡归
公,若州县官多征,也是上交,于他无益,他为什么去滥加成数? 高成龄还看到
火耗私征不利于上司管理下级,因为收州县官节礼,甚至受贿赂,怎么能去教
育他们! 高成龄的结论是:“耗羡非州县之己资,应听分拨于大吏;提解乃万全
之善策,实非为厉于属员。 ”②他的说理明晰有力。 雍正帝将它发给廷臣讨论,
最后决断,全面推行。
改土归流政策的制定。 改土归流是一种趋势,雍正帝起初并不赞成,在广
西巡抚李绂的奏折上批云:“土官相沿已久,若一旦无故夺其职守,改土为流,
谁不惊疑? ”③三年(1725),贵州提督马会伯奏请推行改土归流,朱批让他同云
南巡抚、管云贵总督事鄂尔泰协商:“览所奏数条,虽属有理,然不可轻举妄
动。 鄂尔泰慎重明敏,实心为国人也,诸凡与之详细商酌而行。 ”④四年(1726),
鄂尔泰折请在贵州进行改土归流,并以武力强制作保证,雍正帝大为欣赏,朱
批:“量尔料理,必得事情之中也。 事定之时,应具本题奏,当以军功赏叙。 ”⑤三
四年间对朱批奏折的议论,终于将改土归流的大计确定下来。
疏浚运河之议的被否定。 李绂当面向雍正帝建议疏通淮扬运河,雍正帝
觉得有理,命他同河道总督齐苏勒商讨;齐苏勒遵旨折奏,工程浩大,不宜轻
定,拟于实地考察之后,再提出具体意见。 雍正帝对其持重态度颇为赞赏,朱
批:“此事关系甚大,岂可孟浪,若徒劳无益,而反有害,不但虚耗钱粮,抑且为
千古笑柄;倘果于国计民生有益,亦不可畏难而中止,总在尔详悉筹划妥确,

① 《朱批谕旨·石文焯奏折》,雍正二年正月二十二日折及朱批。
② 《朱批谕旨·高成龄奏折》,雍正二年六月初日折。
③ 《朱批谕旨·李绂奏折》,雍正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折朱批。
④ 《朱批谕旨·马会伯奏折》,雍正三年十月二十八日折朱批。
⑤ 《朱批谕旨·鄂尔泰奏折》,雍正四年四月初九日折朱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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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始终利益通盘打算定时,备细一一奏闻。 ”①康熙朝治河专家靳辅之子靳治
豫奏称,滚水坝无益,减水坝有利,雍正帝让他到齐苏勒处商讨。 一位官员折
陈河工备料中的弊端, 雍正帝匿去具折人的姓名, 朱批让齐苏勒 “尽心筹

划”。 河工的兴修与否,朱批奏折从不同的角度起了作用。
奏折是臣下各抒所见, 朱批是君主同臣子商酌或群臣讨论后的决断,在
这个决策过程中,君主对不熟悉的事务进行了解、考察,获得真知,然后才能
作出正确的决策,如改土归流,雍正帝对这种事务并不熟悉,主意不定,待到
把握实情,遂能作出裁定。 河工事务复杂,学问深邃,雍正帝早年虽曾侍从康
熙帝南巡视察河工,参预过永定河工程,但毕竟不是身任其事,了解有限,登
极后要拿主意,又不能鲁莽蛮干,自认知识不足,多方考察,臣工奏折就成为
他考虑决策的重要资料来源。 上述的摊丁入亩、耗羡归公和养廉银、改土归流
是雍正朝革新政治的重要内容,它们的决策过程生动地反映出朱批奏折的政
治功能。
(二)考察整饬地方吏治
运用朱批奏折对改善地方行政管理,教导官员,整饬吏治,能够起到积极
作用。 雍正帝君臣实际做法,从多方面体现出来。
1.上司考核属员
考核地方官吏,本来有例行的大计制度,三年一次,州县至府、道、司,层
层考察其属员事迹,造册申报督抚,督抚写出评语,报送吏部复核。 雍正帝在
大计之外,常常要督抚对某些属员作出考评,通过奏折秘密奏闻。 如浙江巡抚
李卫折称仁和知县纪逯宜,“过于拘禁”,不能胜繁剧之任;候补官朱永龄,如
上谕所指出,人去得,确系诚实勤慎,但因系北方人不熟悉南方民情,恐怕难
以承担仁和县(首县)重任;另外述及浙江知县张坦熊、云南知州张坦骢、张坦
让三兄弟居官情形。 ③这种做法,一般来讲为正常行为,而下一类型则不然了。
2.官员间互相监察
皇帝特别指示地方官中的平级、上下级之间互相写密折,报告或评价对
方。 湖南布政使朱纲深得雍正帝信任,让他查访他的顶头上司湖南巡抚王朝

① 《朱批谕旨·齐苏勒奏折》,雍正二年闰四月十五日折及朱批。
② 《朱批谕旨·齐苏勒奏折》,雍正四年二月初九日折朱批。
③ 《朱批谕旨·李卫奏折》,雍正五年二月十七日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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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在他的二年(1724)五月初九日奏折上朱批,讲到对王朝恩陛见的印象,并
要朱纲深入了解他:“观其为人,于地方吏治颇为谙练,但才具微觉狭小”,“汝
其事事留意,看其居心行事,倘稍有不妥处,密奏以闻”。 又怕他密察上司有顾
虑,指示道:“如稍隐匿,不以实告,欺弊之咎,汝难辞也。 ”①雍正帝在王朝恩的
奏折上朱批,让他报告朱纲的行动:“朱纲行止,舆论不一,依朕观之,似欲速
成者也,然否? 据实奏来。 密之! ”②此乃令臣下背对背地互相揭发。 雍正帝要
求重庆镇总兵官任国荣留心当地文武官员的口碑,后者于七年(1729)六月折
奏:四川学政宋在诗“公而且明,声名甚好”;川东道陆赐书“办事留心,人去
得”;永宁道刘嵩龄“人明白,身子甚弱”;永宁协副将张英“声名平常”;漳腊营
游击张朝良“操守廉洁,谙练营伍,但不识字”。 雍正帝对这些人也分别写出评
语:“谨慎自守,小才气”;“为人老成,才情未能倜傥”;“观其人甚有长进,于引
见时不似有病,为何如此”;“原系甚平常人,且有孟浪多事之疵”;“其人优劣,
前此未知”。 ③君臣间对那些人的看法有同有异,朱批的写作,无非让任国荣继
续观察,写出报告。
3.讨论用人和任用
君臣运用奏折和朱批讨论用人的标准和具体人选,雍正帝与鄂尔泰的朱
批奏折就此所作的交流具有典型意义,并且对德与才的标准问题讨论相当深
入,具有认识高度。 鄂尔泰在四年(1726)八月的奏折上写道:

政有缓急难易,人有强柔短长,用违其才,虽能者亦难以自效,虽贤
者亦或至误公;用当其可,即中人亦可以有为,即小人亦每能济事,因才、
因地、因事、因时,必官无弃人,斯政无废事。

他强调用人一定要得当,要因事择人,不能因人派差事。 雍正帝为此朱
批云:

凡有才具之员,当惜之,教之。 朕意虽魑魅魍魉,亦不能逃我范围,何

① 《朱批谕旨·朱纲奏折》,雍正二年九月初五日折朱批。
② 《朱批谕旨·王朝恩奏折》,雍正二年十一月初四日折朱批。
③ 《朱批谕旨·任国荣奏折》,雍正七年六月二十七日折及朱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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惧之有? 及至教而不听,有真凭实据时,处之以法,乃伊自取也,何碍乎?
卿等封疆大臣只以留神用才为要,庸碌安分、洁己沽名之人,驾驭虽然省
力,唯恐误事。 但用才情之人,要费心力,方可操纵。 若无能大员,转不如

用忠厚老成人,然亦不过得中医之法耳,究非尽人力听天之道也。

提出用人要用有才之人的原则。 他特别看到,这种人未免恃才傲物,与那
些庸愚听话的人不同,不容易驾驭,但是不必惧怕他们,应当用心掌控他们。
在这里尤需注意的是“惜之、教之”的见解,这是因为人才难得,对已经涌现出
来的干才,尽管他们有毛病,也应爱惜,不能摧残;爱护的方法之一,是对他们
加强教育,帮助他们改正过失,以利充分发挥其才智。 鄂尔泰见到朱批后,具
折陈述自己的意见:

可信、不可信原俱在人,而能用、不能用则实由己,忠厚老成而略无
才具者,可信而不可用,聪明才智而动出范围者,可用而不可信。 朝廷设
官分职,原以济事,非为众人藏身地,但能济事,俱属可用,虽小人亦当惜
之,教之;但不能济事,俱属无用,即善人亦当移之,置之。

他认为国家设官定职,出发点是为办事,不是为养官,尤其不是为养闲
人,谁能将事情办好就应当用谁,而不必管他是君子还是小人。 在这个前提
下,对于有缺陷的能人加强教育,对不能办事的善人,或调换职务,或离职赋
闲,让出职位给有能耐的来做。 他进一步说明和发展雍正帝重才并加强教育
的用人方针,雍正帝阅后大为欣赏,称赞他的说理,“实可开拓人的胸襟”。 ②他
们君臣的用人原则,一定要让官员的才能与职务相当,有才而不肖,贤而无
才,取前者而舍后者。 他们还提出实践中用人的原则。 四年(1726)六月,鄂尔
泰折奏云贵两省大小文武各官的情况,雍正帝作出的批语是:

治天下惟以用人为本,其余皆枝叶事耳。 览汝所论之文武大吏以至
于微弁,就朕所知者,甚合朕意。 ……览卿之奏,非大公不能如是,非注意

① 《朱批谕旨·鄂尔泰奏折》,雍正四年八月初六日折及朱批。
② 《朱批谕旨·鄂尔泰奏折》,雍正四年十一月十五日折及朱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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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神为国得人不能如是,非虚明觉照不能如是,朕实嘉之。 但所见如是,
仍必明试以功,临事经验,方可信任,即经历数事,亦只可信其已往,犹当

留意观其将来,万不可信其必不改移也。

用人是为政的根本大事,而观察官员,是看其实际行动,还要看他的变
化。 掌握这种方法,皇帝与疆吏才能用好人才。
4.教导官员
根据官员的素质及各种具体情形,使用朱批教育他如何做人和任职。 田
文镜刚被提拔为河南巡抚,感恩图报心切,可能会急躁办坏事,雍正帝顾虑及
此,在其奏折中朱批:“豫抚之任,汝优为之。 但天下事过犹不及,适中为贵,朕
不虑不及,反恐报效心切,或失之稍过耳。 ”②在另一折子上,就田文镜处理一
事失当批示云:“大凡临事,最忌犹豫,尤不宜迎合,设一味揣摩迁就,反致乖
忤本意。 ……今后勿更如是游移无定,随时变转,始为身任封疆重寄,临大节
而不可夺之义相符也。 切记勿忘! ”③让他不要迎合而是要正确理解皇帝意向,
方为大臣立足的根基。 这是针对具体人和事而发的,此类事情很多,如在李秉
中的一个折子上批道:“今将尔调任苏州织造矣,勉力供职,惟当以顾惜颜面
为务。 ”④在他的另一奏折上朱批:“竭力保全颜面,莫负朕任用之恩,但尔等包
衣下贱习气,率多以欺隐为务,每见小利而不顾品行,辜恩者不一其人,即尔
奏中矢公矢慎之语,朕亦未能遽信,试勉力行于朕看! ”⑤顾颜面之说,叮嘱至
再,乃因其人出身的关系,也算有的放矢。
5.了解地方绅民社会情形
六年(1728)三月,李秉中奏报苏州春雨调和,油菜、小麦长势良好,物价
平稳,小民乐业,雍正帝朱批让他进一步打探过往官员、商人情况:“览雨水调
和情形,深慰朕怀。 凡如此等之奏,务须一一据实入告,毋得丝毫隐饰。 ”“苏州
地当孔道,为四方辐辏之所,其来往官员暨经过商贾,或遇有关系之事,亦应

① 《朱批谕旨·鄂尔泰奏折》,雍正四年六月初八日折及朱批。
② 《朱批谕旨·田文镜奏折》,雍正二年九月初三日折朱批。
③ 《朱批谕旨·田文镜奏折》,雍正二年十一月初九日折朱批。
④ 《朱批谕旨·李秉中奏折》,雍正六年二月十二日折朱批。
⑤ 《朱批谕旨·李秉中奏折》,雍正二年二月二十七日折朱批。

231
留心体访明白,密奏以闻。 ”①同年,雍正帝在广西学政卫昌绩的奏折上批示:
“地方上所闻所见,何不乘便奏闻耶? ”②要求他报告当地民情,他随即上奏折:
“粤西风俗之恶薄有宜整齐者,绅士之强横有宜约束者”,③让雍正帝获知该省
百姓,“畏乡绅如虎,畏士子如狼,故俗有‘举人阁老,秀才尚书’之语,其畏官

长也不如畏绅士,故俗有‘官如河水流,绅士石头在’之语”。 七年,署理直隶
总督刘於义折奏:赵州隆平县民李思义等妄称跪拜太阳,可以禳灾避难,接受
信徒,骗取钱财,但是没有党羽,请将李思义发遣边疆,信众枷责。 雍正帝批

准,并指出折中未言明到发配地后的管束事项,命写题本时叙述清楚。 两广
总督孔毓珣等奏报广东龙门营千总刘贵在巡查中遭遇抢匪,被杀身死,业已
将犯人捕获,议请正法,且自请处分疏忽之罪。 朱批奖其据实奏闻,免予惩处:
“地方上凡遇此等事件,但要据实奏闻,何罪之有? 若隐讳支饰,则反获罪于
朕矣! ”⑥就是这些奏折,使雍正帝及时地掌握了各地民间情形,作出决策和
处置。
(三)制御地方官的手段
前述密奏命官员互相监督,总不忘强调保密,在允许鄂昌书写奏折的朱
批中云:“密之一字,最为紧要,不可令一人知之,即汝叔鄂尔泰亦不必令知。
假若借此擅作威福,挟制上司,凌人舞弊,少存私意于其间,岂但非荣事反为
取祸之捷径也。 ” ⑦
在巡视台湾御史禅济布奏折的朱批讲到的保密原因最透
彻:“至于密折奏闻之事,在朕斟酌,偶一宣露则可;在尔既非露章,惟以审密
不泄为要,否则大不利于尔,而亦无益于国事也。 ”⑧奏折内容只对皇帝负责,
家人父子兄弟叔侄亦不能相告,否则对具折人大为不利。 这种保密的需要,除
了政务的机密性,就是因为它的告密性。 这种密折告密,令人人有自危之感,
怎能不小心谨慎,忠实于皇帝。
奏折制度,就其密察官员讲,也是一种告密制度。 告密,是一般人所不愿

① 《朱批谕旨·李秉中奏折》,雍正六年三月初三日折朱批。
② 《朱批谕旨·卫昌绩奏折》,雍正六年三月初三日折朱批。
③ 《朱批谕旨·卫昌绩奏折》,雍正七年四月二十九日折朱批。
④ 《上谕内阁》,雍正七年六月初十日谕。
⑤ 《朱批谕旨·刘於义奏折》,雍正七年闰五月初六日折及朱批。
⑥ 《朱批谕旨·孔毓珣奏折》,雍正三年二月二十五日折及朱批。
⑦ 《朱批谕旨·鄂昌奏折》,雍正七年六月十八日折朱批。
⑧ 《朱批谕旨·禅济布奏折》,雍正三年十月初七日折朱批。

232
意做的,因为它是不正常的行为。 康熙朝初行奏折制,具折人少,保密程度也
高,没有引起什么反响。 雍正帝的大为推广,就出现反对力量了,杨名时违规
将朱批里的话叙入题本,雍正帝责备他,说他所以这么做,是“其心中以为不
当有密奏密批之事耳”。 ①这透露出不满奏折告密力量的存在。 雍正帝死后一
个月,谢济世为伯爵钦拜代草《论开言路疏》,发出“欲收开言路之利,且先除
开言路之弊”的呼吁,而所谓言路之弊就是奏折告密。 疏中说:“告密之例,小
人多以此谗害君子,首告者不知主名,被告者无由申诉,上下相忌,君臣相

疑”,因此,“请自今除军机外,皆用露章,不许告密”。 谢济世和钦拜的发难,
是乘雍正帝之丧,代表反对奏折告密势力要求取消奏折制度。 据说该疏得到
新君的首肯,然而乾隆帝实际坚持实行奏折制,并于十二年(1747)停止奏本
的使用,进一步维护了奏折制度。 奏折制下官员互相告密,使他们本身具有某
种特务性质,但这种制度把官员秘密言事变为做官的职能,成了本职工作的
一部分,他们不是专业的特工,而是把特务的职任寓于一般官职之中了,这是
奏折制度下官僚政治的一个特点。
雍正帝需要奏折有着多种原因,讨论政策,一般地了解官员,是通常的理
由,政治斗争的需要也是不可忽视的。 康熙朝遗留的储位斗争的延续和变异,
造成雍正帝掌握官民动向的迫切性,加大对官僚控制力度的迫切性。 密折言
事,在官员的正常职责之外,令他们互相告密,迫使他们彼此监督,各存戒心,
不敢放肆,不敢擅权,因而对雍正帝更存畏惧之心,做忠顺的奴才,而雍正帝
则从奏折中窥见臣工的思想、心术乃至隐衷,因之予以鼓励、教诲或申斥。 这
样在君臣之间增加联络孔道,上下通情,皇帝就能在更大程度上制御臣下,坐
牢他的龙庭。
(四)皇帝直接处理庶务
内阁制下阁臣有票拟权, 因而使臣工多少有一点影响皇帝决策的权力,
清初又有议政王大臣会议,也分散一部分皇权。 康熙帝致力于强化君权,设置
南书房,使用职位低的文人协助议政,又用极少数人写告密文书的奏折,加强
了对下情的了解。 雍正帝比乃父跨进了一大步,使奏折成为通行的官文书,一
切比较重大的事情,官员都要先通过奏折请示皇帝,而这种奏折并不经过内

① 《上谕内阁》,雍正四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谕。
② 谢济世:《谢梅庄先生遗集》卷 1,光绪三十四年刻本。

233
阁所属的通政司转呈,皇帝的朱批纯系御制,不需要同内阁大臣商讨,这样奏
折文书完全由皇帝亲自处理,将内阁抛在一边,实即部分地剥夺了内阁的票
拟权。 当时内阁中书叶凤毛说:“国朝拟旨有定例,内外大臣言官奏折,则直达
御前;天子亲笔批答,阁臣不得与闻。 ”①《四库全书总目》亦云:“自增用奏折以
后,皆高居紫极,亲御丹毫,在廷之臣,一词莫赞,即《朱批谕旨》是也。 ”②雍正
中期又设立作为撰述转达机构的军机处,代行内阁部分职权,于是乎“庶务事
皆朝廷总之”。 内阁职能削弱的同时,封疆大吏的职权亦有所下降,稍微大一
点的地方事务,都要上奏折请示,秉承皇帝旨意办理,他们真是成了皇帝的臂
膀,完全由中枢神经来支配,使中央与地方真正融为一体,在皇帝直接治理下
行使国家机构的职能。 乾嘉时代学者章学诚阅读《朱批谕旨》后发表感想说:
“彼时以督抚之威严,至不能弹一执法县令、詈忤之吏,但使操持可信,大吏虽
欲挤之死,而皇览能烛其微。 愚尝读《朱批谕旨》,而叹当时清节孤直之臣遭逢
如此,虽使感激杀身,亦不足为报也。 ”③赞扬政令操在明君之手。 奏折制度不
仅强化了皇权,还为君主行使权力提供了必要的条件,即把握吏治民情,为正
确制定政策、任用官吏,提供了可供参考的意见和较为可靠的资料根据。
归纳上文之意:朱批奏折制度有其正负两方面的政治功能。 在雍正朝,利
用它研讨政策,从而成为新政出台的一种工具。 因为奏折内容是在君臣间秘
密磋商,交换意见方便,就臣子来讲,提的建议是私下进行的,即使错误的,也
不承担什么责任,没有沽名钓誉之嫌,不像题本,即所谓露章,议论内容如果
有错误,会受到谴责,即使正确的,也可能遭到心术不正的同僚曲意反对而流
产,所以密折言事,是制定政策方针的一种有效的方法,对于雍正帝革新政策
的制定,无疑起到积极的作用;雍正帝还利用它开展秘密调查,又使它成为臣
下的一种告密手段,制造非正常的政治气氛,固然对维护他的政权、推行其新
政,在客观上不无价值,但是迹近特务统治,有类于败政。 雍正帝实行改革政
治应予充分肯定,采取告密手段控制官僚队伍,表现出他的政权的暴戾性。 由
此可见,许多政治家不遵守正常的政治游戏规则,只要于己有利,什么手段都
可以使用出来,雍正帝就是这样的君主。

① 叶凤毛:《内阁小记·自序》,《玉简斋丛书》本。
② 《四库全书总目》卷 55《诏令奏议类》,上册,第 494 页。
③ 章学诚:《章氏遗书》卷 29《三上韩相公书》,1922 年嘉兴刘氏嘉业堂刊本。

234
四、《朱批谕旨》

雍正七年(1729),侍读学士康五瑞提出汇编上谕的请求,雍正帝遂命庄
亲王允禄主持编务,九年(1731)书成,名曰《上谕内阁》,颁发全国。 与此同时,
下令对朱批谕旨进行选编,至十年(1732)竣工。
在《朱批谕旨》编辑过程中,估计经过朱批的奏折有一万余件,筛选出二
三成,形成《朱批谕旨》一书,收有二百二十三名官员约七千余件朱批奏折,十
一年(1733)刊刻成功,发给官员阅读。 乾隆三年(1738)又为它出了新的刊本。
朱批奏折的实际数量,远远超过估计数字,今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即达二万
三千多件,具折人约有一千名。 在选编的时候,将朱批奏折分成三种类型,一
类是“已录”,即收入《朱批谕旨》书内的,其具折人均系外任文武官员,京官临
时差遣外省办事的折子,间亦有收进的;一种是“未录奏折”,即准备公布而没
有按设计进行的;另一类是“不录奏折”,1930 年故宫博物院出版《雍正朱批谕
旨不录奏折总目》,部分地反映了这类朱批奏折的情形。
书名《朱批谕旨》,实际包含臣工的奏折和雍正帝的朱批,系奏折与朱批
的合璧,名为《朱批谕旨》,而不见“奏折”字样,是突出皇帝的朱批,附上臣下
的奏折,才能使读者明了朱批谕旨的针对性,以便理解谕旨。
《朱批谕旨》所公布的文献,与原来的奏折及朱批不尽相同,是经过雍正
帝和编辑者加工了的。 试看一例:《朱批谕旨》 所收广东巡抚傅泰的八年
(1730)十月十九日奏折,与《清代文字狱档》所收的同一文件档案有数处差
异:(甲)档案详细,如傅泰报告宣讲《大义觉迷录》情形,《朱批谕旨》不载;档
案中有傅泰奏报发现屈翁山(即屈大均)文字悖谬及其子屈明洪投监的一段
议论,《朱批谕旨》皆无。 (乙)档案中的“及臣敬看《大义觉迷录》内”一句,《朱
批谕旨》改作:“及臣近日敬看颁到《大义觉迷录》内”。 (丙)档案记载屈明洪
供,对乃父文集“曾察阅”,《朱批谕旨》改作“未曾察阅”。 (丁)档案中朱批原文
是:“糊涂繁渎, 不明人事之至”,《朱批谕旨》 则为:“殊属糊涂, 不明事体之
至”。 这些改动,有的无伤于原意,有的则大有出入。 雍正帝在文献上作伪,是
对历史的戏弄,更令后世的研究者大伤脑筋,为他的事聚讼不已。
雍正帝为什么要编辑颁布《朱批谕旨》? 康五瑞建言编辑《上谕内阁》

235
时,赞颂雍正帝上谕:“皇上训谕数百万言,精微广大,实于二典三谟媲美先
后。 ” ①将皇帝的谕旨比作上古圣王的经典,为万世遵循的法则,《上谕内阁》如
此,《朱批谕旨》自然是同样价值。 雍正帝讲到编辑《朱批谕旨》的原因,说了两
条,一是“可为人心风俗之一助”,因为奏折是秘密的,朱批也不为人所知,将
它公布出来,好让人明了他的政事。 事实上他是将《朱批谕旨》视作施政的经
典文献,是教育臣民的教材,让臣下准确理解他的行政,自觉地持续地执行他
的方针政策。 朱批奏折是一种施政工具,将它所形成的文件汇编在一起,让它
继续发挥工具的作用。 另一个原因是,使臣下“咸知朕图治之念,诲人之诚,庶
几将此不敢遐逸之心,仰报我皇考于万一耳”。 ②这样讲,意在反映他勤于写朱
批是勤政的表现,上以报答康熙帝的传位之恩,下以抚育万民。 在这里,不难
看出雍正帝有自我表现、自我表彰的意思。
制作《朱批谕旨》的主观意图可以不论了,倒是它留下一部高质量的历史
文献遗产,为今日的学术界所宝贵。 它留给研究者描绘出一幅雍正时代社会
全貌的图画,举凡政治、经济、文化、民族、社会生活方方面面的素材,几乎无
所不包;尤其可贵的是,它的资料是那样的具体、细致、生动,由于记录的是君
臣讨论政事,所以提供的还是动态的史料;那些材料不仅反映事物的表象,更
可反映事情的主人翁(皇帝、臣工乃至部分绅衿、平民)的观念及心态变化,令
人容易进行多维观察,立体地认识雍正朝社会历史。 正因为具有如此丰富的
史料宝藏,所以它成为雍正朝历史研究不可缺少的参考典籍,也是清史、中国
政治史研究的重要参考文献。 如果没有那么丰富的内涵,日本学术团体怎么
能够进行长达十九年之久的专门研究!

(本文部分内容刊载于朱诚如主编《清朝通史》之冯尔康主编《雍正朝》
卷,紫禁城出版社,2003 年;收入本集时,笔者将该文大量扩充,于 2018 年 11
月中旬定稿)

① 《上谕内阁·卷首上谕》。
② 《朱批谕旨·卷首上谕》。

236
光绪宣统朝内务府庄丁家谱简介

(一)家谱的档案保存
北京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档中,内务府全宗人事类有“管理三旗银两
庄头处”庄丁(庄头、投充)家谱,本文作者查阅了光绪、宣统年间形成的家谱
数十件。 系《光绪三年管理三旗银两处镶黄旗投充家谱》《光绪十二年管理三
旗银两庄头处正黄旗庄头家谱》,以及光绪二十一年、二十四年、宣统二年的
上三旗庄头、投充家谱,编号为人事类 7815 项谱 14 卷、7835 项谱 34 卷、7862
项谱 61 卷等 6 个卷宗。
(二)旗人庄丁家谱似尚无学界的专门研究,故有兴趣对其作简单的介绍
(三)家谱格式
家谱的写作系按照固定的格式进行:右侧书写家谱的主人,为“某旗某地
某种职役的某某人呈报家谱图”;中间是该族家谱图,用墨笔书写过世人,用
红笔写存世人;左侧下方书写“某某家谱”。 如张顺承家谱右边写“泰陵应差正
黄旗易州红罗厂居住园头张顺承呈报家谱图”;中间为家谱图,从略;左下方
写“张顺承家谱”。 内容就这样简单。 唯中间是主体,系用谱图的形式表达人们
的世系关系,左右文字说明家谱的主人及其身份。
(四)家谱系应要求而写作,并经审核
家谱的制作,系按内务府的规定,定期写作并上报,且经主管部门审核。
这些家谱分庄头和投充两类按年分批上交,显系制度化的管理产物;从制作
年代看,每隔九年进行一次,颇似皇家编纂《玉牒》一样,此即制度;进呈后经
主管部门审核,钤盖“管理三旗银两庄头关防”的印鉴,极少数未盖印记,可能
尚未审查。 既有审查制度,家谱内容应当属实。
(五)谱主身份
谱主的身份非常明确,因家谱右侧的文字作了交代,其中有庄头、革退庄
头、投充、革退投充、蜜户、革退蜜户、百长、领催、苇户、毡匠、园头等。 身份与

237
担负的差役相一致,他们各自承担职役,主要由内务府会计司管理。
(六)庄丁居地
家谱反映这些庄丁分处在京畿,有通州、玉田、沙河、武清、顺义、东安、涞
水、易州、固安等州县,还有居住京城的。
(七)庄丁人口繁衍状况
家谱图反映庄丁家族多有二三百年的历史,少则五六代,多至 11 代不
等,以 8~10 世为多。不少家族人丁增加缓慢,呈现出两头少、中间多的倾向;
一个家族的开始,自然人丁少,要到第四、第五代才增多,有的要到第六代才
多起来,可是就在这时,人口逐步下降;四世同堂的家庭很少见。 由此我们知
道:不是每一个家族都能得到发展,不在少数的家庭衰落了,所以人口不是
直线上升的。 如泰陵应差正黄旗涞水县永乐村居住革退庄头高明仁家谱,第
二、第三代系单传,第四代 3 兄弟,第五代 7 人,3 个绝户,第六代仍为 7 人,
又有 3 个绝户,第七代 8 人,绝户 4 人,已故 6 人,现存 2 人,不知是否还有
生育能力,第八代 5 人,已故 1 人,现存 4 人,2 人是亲兄弟,其父辈生育都
不多。
(八)宗族观念与房份观念
有的家谱图还反映,前几代人们依排行起名,到了几代以后就不一致了,
但仍有辈字,不过这是按房份的,而不是全家族的,可见家族要分化,房头更
加亲近,房亲观念强烈。 如正白旗玉田县石河屯居住投充宋义长家族,第三代
有辈从“淑”字;第四代从“木”字旁;第五代从“文”字;第六代有“汝”字的,有
不从的;第七代有二人以“义”字排行,有三人从“木”字旁,二人从竖心旁,还
有 12 人的起名看不出规则;第八代 3 人从“广”字,2 人从“养”字,4 人未表现
出规则;第九代 3 人用“鸿”字,属于第三代长房之后,有 4 人有“连”字,为第
三代二房、三房之后。
(九)有待研究的问题
观看庄丁家谱,觉得至少有两个问题可以研究。 其一是投充与庄头,投充
是清初五大弊政之一,与此相关的庄头、庄丁是清代直隶旗汉矛盾的一个焦
点,对此问题的研究,家谱资料可能有所帮助;其二是人口与家庭史的关系。
这里仅提出问题,因笔者尚未能作出清理。
后记:这是一个论文提纲,写于 1999 年中,此后一直没有机会加工成文。
238
今编辑出版前辈漆侠教授的纪念集,因时间所限,来不及别作新文,谨以此文
表达我对他的深切怀念。
2002 年 1 月 10 日

(原载漆侠先生纪念文集编委会编《漆侠先生纪念文集》,河北大学出版
社,2002 年)

239
阅读“一史馆”清代档案的过程与体会

我去过曲阜孔府档案馆、台北故宫博物院查阅清代历史档案,也进入南
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库房参观过,而对北京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以下简
称“一史馆”)去的次数最多,有时一去两三个月,1980 年第四季度基本上在馆
内查阅文献,80 年代中前期的几年, 每年去两个星期,90 年代中期又连续去
了两个多月,这样查阅了一些馆藏档案,并且利用到著述当中,因而对它的感
情特别深厚。
60 年代初期,我撰写清代史的研究生毕业论文,研究方向是关于清中叶
江南租佃关系及其性质, 这时我在李文治编的 《中国近代农业经济史资料》
(第一辑)中看到清代刑科题本的一些有关材料,于是特别想去存放明清档案
的国家档案馆查阅这类档案,然因限于进馆条件,未能如愿,及至 70 年代后
期,明清档案改归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今“一史馆”前身)管理,我遂前往
查阅档案,看的是民众运动方面的文书,其时的目的性并不强,只是想见识见
识档案是什么样子,以了却当初不能阅读档案的心愿。 随着改革开放,学校教
学与研究的正常开展,我就有计划地去“一史馆”查阅档案了。

一、查阅雍正帝及雍正朝档案的收获

1980 年秋冬到馆里查阅雍正朝史档案,看尚未印行的《康熙起居注》《雍
正朝起居注》,由于馆里研究部正在为后一书的出版而进行整理,所以只看到
雍正六年,后几年的实在怕影响馆方整理,不好意思再要求提阅了。 这时我看
到雍正帝“朱谕”,一包包的,小包装,每包有若干件,每件是裁得很小的纸片,
宽不过寸许,长不过三寸,不写收件人姓名,也不署年月,我从内容上仔细分
析出大约何时写给哪个官员的,这样确定每一份朱谕的史料价值,同时看了
《上谕内阁》《上谕八旗》等书,以及内阁全宗、军机处全宗、宗人府全宗的一些
档案。 军机处全宗的某些文件,在 1958 年被按内容性质区分成十八大类,依

240
类检索,查找同一内容的档案是方便了,不过将同一个人的档案拆散了,同时
形成的档案也不管时间的因素被分散了,我要利用的是年羹尧西北战事的档
案,按类提出的卷子,大多与此不相干,令我有点失望。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阅读《宗室玉牒》。 玉牒没有存放在“一史馆”藏档楼
内,是收藏在皇史晟西配殿,我要阅览,由管理员侯先生蹬三轮平板车拉到利
用室,他先后拉了两次。 玉牒开本很大,宽近一尺半、长约三尺,每册厚度不
一,厚的有半寸。 玉牒是十年一修,实际上是隔九年编纂一次。 我查阅了顺治
十八年,康熙九年、十八年、二十七年、三十六年、五十四年,雍正二年、十一
年,乾隆七年所修的横格本、竖格本玉牒。 我还想检索乾隆七年以后所编修
的,深知太麻烦馆方了,总让侯先生蹬车去不合适,于是请求自己到皇史晟库
房查阅,得到允许,在采访部王道瑞先生陪同下去了库房。 其时库房因封存年
久尘土弥漫,玉牒一摞摞地放置在架上,我按要检索的玉牒年份去找,找到
了,因被压在下面,想抽出来又抽不动,只好将上面的玉牒暂时移放他处,于
是尘埃飞扬,也顾不得了,忙着去查看所想获得的资料,阅后将玉牒放归原
位。 室内灯光暗淡,虽是上午,阅读仍有困难。 这样我们停留两个多小时,就停
止了查阅。 康熙四十五年也修了玉牒,侯先生没有找到,我在库房同样没有发
现,然而特别想要见到,保管部主任鞠德源先生给我出主意,让我写信给辽宁
省档案馆,请求提供有无康熙四十五年玉牒的信息,并愿意以“一史馆”的名
义转去,我很高兴,就写了信。 玉牒正本有两份,一份藏在北京,另一份送藏盛
京,因此辽宁省档案馆可能有保存。 我之所以热衷于查阅玉牒,原因在于想解
决雍正继位之谜的疑案。 前辈学者孟森没有机会阅览玉牒,但是认为它可能
会反映康熙帝对继承人的意愿,他的见解刺激我努力查找和阅读玉牒。 另一
印象深刻的事情是看“康熙遗诏”,这是王道瑞先生提供信息而得见到,我细
致阅读,抄录原文,并获准提供复印件,我对照“实录”等文献研究比对,终于
对它有所认识。
1980 年初,在北京找旅馆是麻烦的事情,不过许多单位在办公楼内开辟
几间办公室作为客房,供外地来京办事人员居停。 我和我的南开大学同事在
70 年代后期编写《中国古代史》(人民出版社 1979 年),就住宿在人民出版社
办公楼里,1980 年我到“一史馆”看档案,原想利用老关系,到那里投宿,未能
如愿,还是鞠德源先生帮忙,介绍到位于西四的国家档案局客房住宿。 留宿并
不交费,周末买饭票在机关食堂用餐,几天可以洗一次澡,甚为惬意。 内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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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鞠先生,自不待言。 而且在那里认识了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的万仁元、
陈兴唐二位先生,我参观“二史馆”就是万先生盛情指引的。 话说回来,在“一
史馆”查阅档案,中午因故宫博物院的朋友帮忙买饭票,在该院食堂就餐。 顺
便说一下其时我也去故宫博物院图书馆借阅清朝一些则例和帝后像,还得到
许多康熙帝、雍正帝及其后妃的画像翻拍片。 我本来还想查阅内务府全宗档
案,到年底,南开大学进行职称评定工作,我被召回,遂未能进行,多少有点
遗憾。
我在未去“一史馆”之前,围绕着雍正史的问题,已经认真阅读了南开大
学图书馆收藏的《清实录》《清史稿》、“清三通”等有关部分的资料,用“一史
馆”前身故宫文献部所公布的一些档案文书,写出两篇论文,此次去“一史馆”
目标有二,一是普查档案中的雍正帝全面资料,二是搜寻关于雍正帝继位的
史料,前述查看康熙遗诏、玉牒、宗人府档案均为此目的。 我在“一史馆”期间,
白天阅读档案,晚上消化那些资料,集中思索雍正帝继位的历史疑案,产生初
步意见,就在 12 月的晚上和周日写作《康熙朝的储位之争和胤禛的胜利》论
文,完稿后投给《故宫博物院院刊》(发表在 1981 年第 3 期)。 离开“一史馆”回
到学校,即撰写《康熙十四子胤 改名考释》,主要是利用玉牒资料,文成后投
交“二史馆”刚刚创办的《历史档案》,被采用于 1981 年第 4 期。 接着书写《清
世宗不叫胤祯,叫胤禛》一文,以顾真的笔名刊登在《故宫博物院院刊》1982 年
第 1 期上。 随后我综合各种文献的史料,于 1982 年底撰成《雍正传》书稿(人
民出版社 1985 年),在故宫博物院搜集的帝王画像被利用进来。

二、阅览嘉庆朝刑科题本

1983 年开始,连续五年,我带领研究生和本科生去“一史馆”查阅并摘录
“内阁全宗·刑科题本·土地债务类”嘉庆朝的 32351 件全部档案。 每次去约为
十人,时间为两个星期,本科生是毕业实习的训练,让研究生去,是我认为他
们必须了解明清档案,为日后利用档案打下基础。 我选择嘉庆朝,是因为中国
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在 60 年代摘录乾隆朝刑科题本中的土地债务类资
料,并且编辑出版《清代地租剥削形态》(1982)。 他们重视地主与佃农关系和
阶级斗争,我则将视野放宽,普遍关注社会生活全貌,在主佃关系之外,对东
伙关系、家族关系、家庭关系、民族关系、宗教信仰者与非信仰者关系等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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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行留意,试图比较全面地认识社会风貌,为此我逐渐形成“嘉庆朝社会史档
案资料”的搜集提纲,打印发给参加工作的同学,请他们按照要求选取档案资
料。 在阅读档案之初,对同学进行培训,先后邀请“一史馆”研究部主任朱金甫
先生、秦国经先生作专题演讲,还请过故宫博物院的专家作报告。 同学们在明
确了任务之后,边看档案,边抄录材料。 我也将全部精力投入查阅档案中。 一
边阅览,一边夹纸条,写明需要抄录的段落起迄,交给同学抄录,同时我自己
也作一点摘录。 在我们工作后期,为加快进度,争取全部完成,学生也不要抄
写资料了,将需要的资料由“一史馆”请人抄写。
我在工作之初,就同朱金甫先生商定,此项档案资料的抄录、编辑与出
版,作为南开大学历史系与“一史馆”的合作项目共同发表,为此研究部指定
宋秀元先生参与工作。 宋先生工作认真,负责安排抄图籍。 为了资料选编出版
的事情,我联系了中华书局,后因梓刻此类图籍赔本太多,中华书局难于承受
而作罢。 我又同台湾商务印书馆联系,对方感到兴趣,然而要求影印原件,而
我们是抄件,设若再来阅读拍摄,工程、经费都大,我们做不到,只好将抄件搁
置起来。 直到 2002 年杜家骥先生申请到教育部社会科学研究中心基金的资
助,又取得天津古籍出版社的允诺,编辑工作重新启动,希望能够迅速而顺利
地进行,早日将资料选集奉献给学术界。 急于了解此项档案选编内容的同仁,
于拙文《论“一史馆”土地债务类档案的史料价值》(《南开学报》1999 年第 4
期),或许会得到一些信息。1984 年在云南召开的“中国地主阶级”学术研讨会
上,我宣读《清代地主阶级述论》(收入《中国地主阶级论集》,1985 年)论文,利
用嘉庆朝刑科题本的少许资料,说明土地所有者雇工经营的状况。 就因为引
用了档案史料,有的与会者为我宣传,以致有兴趣的学者写信向我索取论文,
可见档案资料的利用,是学术界共同关注的事业。 我们现在正在进行的整理
宜于加快速度,以使学术同仁共享这项资源。 (按:杜家骥主编,冯尔康、朱金
甫副主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选辑》,天津古籍出版社,2007 年)

三、查找人物传记档案

我在《清代人物传记史料研究》(商务印书馆,2000 年)书中特辟一章,曰
《历史档案中的人物传记史料》,绍述档案传记的形成,档案传记文献的类型,
具体说明履历档、题名录、名册的史料价值,对国史馆传稿、内务府族谱、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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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玉牒,也都一一作出交待。 我为了这一章的写作,于 1994 至 1995 年,先后
去“一史馆”两个月。 我常常是星期一早上从天津赶到馆里,隔周的周五晚上
回到天津,平日住在教育出版社的半地下室的招待所里,因为这儿离“一史
馆”很近,步行进故宫神武门,再走不到十分钟就到馆里了。
在馆里,开始是提阅履历档,那时这部分档案已制成微缩胶卷,尚未印制
成书,提供胶卷给读者阅览,可是屏幕上雪花屡现,影响阅读效果。 我的阅览
重点是在康熙、雍正两朝的,因而要求提调这一部分的原件,并翻拍一些资料
片,得到馆长徐艺圃先生、秦国经先生允准,遂能如愿进行。 为了解档案中的
传记史料状况与特点,我不仅注意档案的内容,同时留意它的形成与形式,以
及“一史馆”的保存、编目、编辑、出版状况。 一般的情形是阅览厅开放时我阅
档案,中午关闭时我到目录室翻检目录,确定下一步搜集资料的方向,更主要
的是理解和认识“一史馆”的编目方法,以便按图索骥,获得快捷利用的方法。
比如“一史馆”将引见履历档分为“宫中履历片”“宫中档案履历单”和“宫中履
历引见折”三大类,分别编制目录,成《宫中履历引见官职索引》《官职履历引
见折人名索引》,从中查找某个官员的履历非常方便。 读后,我写作《清代履历
—以雍正朝为例》论文,并提交给 1995 年“一史馆”召开的
档案的史料价值——
馆庆七十周年学术讨论会。 履历档的史料价值,逐渐为学者认识,如黄十庆先
生、秦国经先生等先后发表专题论文,如果将它整理印刷出来,是造福学术界
的事情,我同秦国经馆长谈及此事,得知他们已经整理,只是与出版社没有谈
妥。 我的同学吴恩扬先生时任天津教育出版社社长,我将此信息告诉他,他颇
想接手出版,我遂将这个信息转告秦氏,不幸的是吴氏旋患绝症,心愿未了而
谢世。 1997 年,《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印行,我看
到这 30 册的巨著,内心充满了喜悦,感谢“一史馆”与华东师大出版社的合
作。 如今再利用“一史馆”的履历档,一般不必跑到馆里,人力、精力、财力不知
要节省多少倍。 由此我想到后来人(读书人)真是有福!
这一次我还查阅了内务府全宗的各种花名册, 如嘉庆十六年 (1811)的
《清字收掌誊录官履历清册》,道光元年(1821)的《庆丰司造送司官清册》,五
年(1825)的《管理三旗银两庄头处造送职名册》,光绪二年(1876)广储司的
《逾岁官清册》,等等。 我特别阅览了内务府属人族谱数十种,如《泰陵应差正
黄旗易州红罗厂居住园头张顺承呈报家谱图》《镶黄旗沙河居住屯领催毡匠
申庆旺呈报家谱图》等。 清朝制度,内务府下属人员要定期呈报家谱,我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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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光绪、宣统年间形成的,呈报人的职业,确切地说是差役、职务,有庄头、蜜
户、苇户、百长、领催、毡匠、投充、革退投充等。 家谱反映这些家族居地、差役
和生育人口状况。 我利用这些家谱,写出《光绪宣统朝内务府庄丁家谱简介》
(收入河北大学宋史研究中心编《漆侠教授纪念集》,2003 年),试图说明它
的利用价值。
“一史馆”清朝国史馆全宗的传记档案,也是我此次的搜查目标。 我的关
注点在于传记是如何形成的,即立传和写作制度,并将“一史馆”所藏传记与
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作些比较。 皇帝下令将某人宣付史馆,就是要给他写
传记了。 史官为纂修传记,广泛搜集素材,一面从官书摘取有关传主的材料,
一面要求有关部门及家属提供相关文字(事迹册、事实清册、行状、行述、哀
启、讣告、祭文、咨文、甘结、履历片、出身清单、政绩、奏折、文集、年谱等),写
成之后,并不能成为定稿,往往经由另外的史官修饰,数易其手,始能通过。 传
记的传主,不仅有达官贵人,还有义行懿行的普通人,如“国史馆全宗·编纂
类”下有孝友项、列女项,我提阅了嘉庆十一年(1806)云南《蒙化直隶厅儒学
造报乐善好施姓名事迹年份清册》、嘉庆十五年(1810)《浙江孝子义夫孝妇各
事实册》等。 我依据在台北故宫博物院查阅的传记,并检索该馆出版的《清代
文献传记传稿人名索引》,与“一史馆”保存的传记作出粗浅的对比,模糊地认
识它们各自收藏的传记的特点。 我将所阅览的各个全宗的档案传记材料及其
分类编目知识,综合地写进《清代人物传记史料研究》一书的《历史档案中的
人物传记史料》章中,希望给读者提供查阅“一史馆”传记档案的某些资讯。

四、真切的友情

因为常到馆里去,同馆里一些部门的先生、女士接触,得到他们的热情帮
助,私心甚为感激,有的逐渐结下友情。 除了上面说到的先生,还有:
利用部朱淑媛女士、高焕婷女士,热心地为我提调档案。 有一件事情令我
不能忘怀。 2001 年夏天参加辽宁海城的一个学术会,会后返程,“一史馆”的
高焕婷女士、李女士、秦国经先生等和我同在一个火车车厢,大约他们与会议
主办方有业务合作关系,得到的是下层卧铺票,我则是中层的,高焕婷女士、
李女士因为我的年龄关系,让我坐下铺,我不好意思接受,推让再三,还是占
了下铺。 第二天清晨车到北京,我要转车回天津,可是天阴沉沉地可能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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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她们又将会议送的雨伞给了我(我的伞留在原处了)。 “盛情难却”,我从她
们的无私行为中得到深切的体会。
承蒙盛情,《历史档案》自创刊号以来即惠予赠送,迄今仍在进行。 先后在
编辑部工作的方裕谨、张书才、俞玉储、丁进军诸位先生,有的原来就是我的
学友,有的虽然并不熟悉,但是接触多了都成了朋友。 我有时在查阅档案后,
就到编辑部找这些朋友请教有关档案的问题或学术问题,以至于其他学术信
息,交流和聊天,得到教益和休息。
有一天在馆里看档案,上午中间休息的时候,在楼道忽然见到日本学者
松浦章先生,作了简短交谈就各自回阅览厅了,不一会,他给我送来小礼品,
我想如何回敬他呢? 出去采买不方便,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去请教方裕谨、张书
才二位先生,他们说研究部李国荣的新著松浦章大约不会有,很可权充礼品。
李国荣先生从事雍正史的研究,我们多有共同语言,过往即有交流,于是就向
他要了书,转赠给松浦章先生。
我的江苏大丰民间族谱制作者陈氏朋友,发现家族收藏的清朝政府颁发
给先人的功令状,内有满文印章,要我帮助鉴别真伪,我就请求满文部安双成
先生和关孝廉先生。 他们很快作出鉴定,我就将专家意见转告陈氏。 对方很高
兴,并将此事写进家族文献。
档案利用者与馆里的工作人员,因为业务关系结下友情,尤其难能可贵,
我得到了许多,是多么地珍贵它啊!

五、查阅、利用“一史馆”档案史料的点滴体会

去档案馆查阅文书,与到图书馆检索图书,凡利用过档案的人,必然会感
到它们的迥然不同。 究竟差异何在? 我在多年的阅读利用中体会到一点,并在
《清史史料学初稿》(南开大学出版社 1986 年,台湾商务印书馆 1994 年、沈阳
出版社 2004 年)一书中作了专门的陈述,兹将要点转述于次,给刚刚接触档
案的初学者一点信息。 这就是:
首先需要懂得档案馆的档案分类法。 它同图书馆的图书分类完全不同,
通常是以档案的形成和收藏单位(衙门)命名,建立全宗,下面按文书的体裁
(文种)分类,再次则以朝年区分,如前述我们所阅览的土地债务类档案,其所
属分类为:内阁全宗刑科题本·土地债务类·嘉庆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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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要懂得清代职官制度。 档案分类既然是按衙门区划的,这就注定要
明了中央和地方衙署的设置,以及它们的职掌。
第三具有清代文书体裁的知识。 如同前述道理一样,不明了清代文书体
裁,对档案中同是皇帝的指令:诏书、誊黄、敕命、敕谕、朱谕、谕旨、朱批谕旨、
明发、寄信、廷寄等文书如何区分呢? 只有懂得了,才可能正常地、有效地提阅
与利用。
第四是须知档案资料亦有其局限性。 成为档案的公文是处理政务过程中
形成的,决定了它叙述事情的零散性和琐碎性,也就是说它反映的事实比较
具体,而缺乏概括性,因之不要指望档案能给我们一切材料。
第五是档案史料的真实性也需要鉴别。 档案是第一手史料中的第一手材
料,通常是反映历史真实的,但一些档案是有意歪曲事实的,切勿相信所有档
案资料都是真实可靠的,因而需要作史料真实性的鉴别。
第六是利用档案史料应同利用其他文献资料相结合。 档案资料对一个大
事件的交待,常常是不完整的,单依靠它,好多事情不会研究清楚,只有结合
阅览其他文献,来互相补充。
第七是背景知识的先期把握。 阅读档案之先或同时,对清代,特别是研究
的课题有所了解,有了背景知识,就容易理解档案所描述的内容了。
最后一点是利用相关工具书。 如“一史馆”编著的《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
馆藏档案概述》(1985),庄吉发著《故宫档案述要》(1983)等。

(2004 年 5 月 25 日草,载《历史档案》2005 年第 1 期。该刊编辑部可能出


于谦虚的考虑,将我感谢馆里各位女士和先生的有关内容删去,是以我这里
采用的是原稿,然主要内容与发表的相同。2018 年 11 月 20 日阅后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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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觉史料

《御制恭和避暑山庄图咏》的史料价值

作为文学艺术作品的《御制恭和避暑山庄图咏》,很有史料价值,为研究
它的作者康熙帝和乾隆帝历史的一些侧面所不可忽视。 笔者草此小文,旨在
简介它的面貌及其对研究康、乾二帝历史的作用。
康熙帝建设承德避暑山庄,内有 36 所建筑群,他为每一处所写作一首诗
词和小叙,又撰《避暑山庄记》,于康熙五十年(1711)书竣,次年左都御史兼翰
林院掌院学士揆叙等为诗作出注释, 内阁侍读学士沈瑜为每一处所绘成图
画,与康熙帝诗词相配合,于是《御制避暑山庄诗》书成。 乾隆帝于乾隆六年
(1741)巡幸热河,重读康熙帝诗,依韵唱和,成诗词 36 首,大学士鄂尔泰等对
之加以注解,使该书成为《御制恭和避暑山庄图咏》。
该书内含康熙帝的“山庄记”,乾隆帝的“序”,康、乾二帝的诗词及诸臣
注、图,监刻职名和揆叙、鄂尔泰等分别写作的“跋”。 全书分两卷,有汉、满两
种文字的本子。
该书有多种刻本。 笔者所见,有如下四种:康熙间内府套印本,分装四册,
书题《御制避暑山庄诗》;香山徐氏摹本,大同书局石印,书题《御制避暑山庄
图咏》,其间又有线装二册和线装一册的两种本子,盖因字体大小不同而产生
的差别,它与雍正帝的《圆明园图咏》合梓,又题《御制避暑山庄、圆明园图
咏》;武进陶氏涉园影印玻璃版印图本,系据乾隆六年版,印刷于 1921 年,线
装二册,题名《御制恭和避暑山庄图咏》;河北美术出版社 1984 年本,据陶氏
本影印,书题《避暑山庄图咏》,溥杰题签,平装一册。 以上为汉文本,另外当有
乾隆六年(1741)内府刻本,唯笔者未克目睹。 满文本系内府刻本,线装二册,
当是康熙间本子,南开大学图书馆将之列入善本书。 不同的汉文本,除开本、
字型之异外,目次上间有小的排列差异,唯康熙本仅有康熙君臣文字,其他版
本并有乾隆君臣诗文。 此书各版本题名不一,以《御制恭和避暑山庄图咏》较
确切,本文以此名代表它,简称“图咏”。
“图咏”的史料价值,可从三个方面来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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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供承德避暑山庄史的直接史料

“图咏”对我们了解热河行宫建设的原因、行宫自然环境、行宫的建筑物
及其特点、建筑群的寓意,提供了直接的资料。 康熙帝的 36 首诗、叙和沈瑜的
画,是对避暑山庄分体的和整体的描述,诗、叙虽然陈述得不那么具体,但与
图画配合着观看,可以使我们获知康乾时代避暑山庄的结构、布局、风景的基
本情况,把握其概貌;还可以获知皇帝在山庄理政、体息的处所,以便了解皇
家的生活。 “图咏”一书为研究避暑山庄前期的历史,提供了自然的和人文的
资料,而且是形象的,所以更加可贵。 它不仅具有山庄史研究的学术价值,更
有着现实的实用价值,它是山庄复原、维修工程的重要参考文献。
不过在热河建立避暑山庄的原因,需要交代一下。 康熙四方巡幸,足迹遍
及江浙、秦晋、辽吉、大漠南北,何以单单选择热河作为夏宫。 他在“山庄记”里
写道:“朕数巡江干,深知南方之秀丽;两幸秦陇,益明西北之殚陈;北过龙沙,
东游长白,山川之壮,人物之朴,亦不能尽述:皆吾之所不取。 ”这些地方虽然
各有美好之处,但经过比较,都不如热河。 这是因为:(1)热河景色壮丽,得诸
自然,揆叙等“跋”中说热河的山、水融为一体,“蔚然深秀”,是把西北的雄奇
和东南的幽曲结合在一起了。 这样的自然条件适合于皇帝避暑的要求。 (2)热
河离都城较近,便于处理政事,这就是康熙帝讲的:“惟兹热河,道近神京,往
还无过两日。 ”(“山庄记”)揆叙等说的:“(山庄)去京都至近,章奏朝发夕至,
综理万几,与宫中无异。 ”(“跋”)北京的公文呈递热河、官员从京中去行在朝
觐都比较方便,皇帝在热河,不会影响中央对政务与地方的治理。 可知热河以
清凉避暑胜地的自然环境和地近京城的地理位置,有利于皇帝有效地处理政
事,因而被康熙帝相中,建为避暑行宫。 这个原因,虽有其他载籍的记录,但康
熙帝在“图咏”中的文字最为直接可靠。

二、提供康熙帝传记资料

记述康熙帝的史籍甚多,诸如官修的起居注、实录、本纪、玉牒、圣训等,
私人的文集、笔记也有一些。 这些文献记叙他从事政治、经济、文化活动,较
多地保存他作为政治人物的历史资料,而他的私生活是怎样的,他对生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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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态度,其人个性如何,这些文献所能供给的史料就很有限了。 他的诗文
集、上谕、朱批奏折可以多少弥补这一缺憾,而“图咏”能够反映他喜好游猎
和游乐与政事兼理的生活,反映他好运动的个性,以及动中能静、动静结合
的品格。
在中国历史上,君主喜爱游猎历来被视作荒唐的行为,为舆论所不容,被
认为是不遵守帝王规范,是荒淫之君,如《明史·武宗纪》批评好微行的明武宗
“耽乐嬉游”,朝鲜《李朝实录》抨击康熙帝游猎无度。 康熙帝确实爱好游猎,南
幸、西狩、东巡频频进行不说,他在京畿,往来于白洋淀、古北口。 以巡幸白洋
淀来说,康熙三十一年(1692)二月,三十二年二月,三十三年二月、五月,三十
四年五月,三十九年正月、四月、十月,四十年二月、四月,四十五年二月,四十
八年二月,五十八年二月,五十九年二月,六十一年正月,多次成行,有时一年
两次,甚至三次。 去的目的虽说是视察永定河工程,但从事渔猎占着很大成
—《雍邸集》中
分。 对于这一点,时或侍行的皇四子即后日的雍正帝的诗歌——
颇有反映。 康熙帝喜好游猎,避暑山庄的建设为他满足这种嗜好创造了条件,
所以说山庄设置本身证明康熙帝的游猎癖好。
传统的否定游猎的观念,对康熙帝的圣君形象不利。 康熙帝不满意传统
游猎观,但又不可能消灭它,于是给它以新的解释,或者说赋予新的内容,以
说明他北狩的合理性。 他在“山庄记”文中强调,他的游幸休闲是为思考政事
和建立太平盛世,他说:“一游一豫,罔非稼穑之休戚;或旰或宵,不忘经史之
安危。 劝耕南亩,望丰稔筐笤之盈;茂止西成,乐时若雨旸之庆。 此避居山庄之
概也。 ”原来他乘山庄游憩之机会,思索裕民安邦的大事。 这种观念在他的山
庄诗里多所披露,如第一首《烟波致爽》诗云:“山庄频避暑,静默少喧哗。 北控
远烟息,南临近豁嘉。 春归鱼出浪,秋敛雁横沙。 触目皆仙草,迎窗遍药花。 炎
风昼致爽,绵雨夜方赊。 土厚登双谷,泉甘剖翠瓜。 古人戍武备,今卒断鸣笳。
生理农桑事,聚民至万家。 ”康熙帝认为他在山庄避暑,造成北方安宁、热河开
发和民生发展。 他又在《云帆月舫》词中咏道:“阁影凌波不动涛,接灵鳌,蓬莱
别殿挂云霄。 粲挥毫,四季风光总无竭。 卧闻箫,后乐先忧薰弦意,蕴羲爻。 ”
他身在避暑胜地,却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精神谋划国事。 休
息与理政本来是两回事,怎么联系在一起了? 原来康熙帝在游幸中观赏山川
林木花鸟虫鱼,品味他们生生不息的缘故,联系到人类社会,从中悟出一些人
生哲理,并运用到政事的处理上。 他在“山庄记”中总结这个道理,写道:“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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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芝兰则爱德行,见松竹则思贞操,临清流则贵廉洁,览蔓草则贱贪秽,此亦
古人因物而比兴,不可不知。 ”他用比兴的方法,由物及人,由观察自然界而分
析人类社会,得到启示,用于行政。 揆叙等人在“跋“中也说康熙帝到山庄休养
一段时间后,“圣容丰裕,精神益健”。 又说他“凭台榭则见茅茨不剪之意,观溉
种则念稼穑之艰难,览花莳则验阴阳之气候,玩禽鱼则思万物之咸若。 ……皇
上敬天勤民与覆载同流之气象,可以昭示天下,万世永永无极矣”。 他们君臣
同一论调,说明康熙帝热河休憩与勤政爱民并行不悖。 事实上,康熙帝是勤于
政事的君王,通过游憩,更精神饱满地从事政务,自然不是耽于游乐的昏君。
“图咏”不避讳康熙帝的游佚,或者说康熙帝不在诗文中隐瞒避暑山庄优
游的事实,因此说“图咏”是康熙帝旅游、休憩生活的历史资料,反映康熙帝热
爱生活、喜好游猎的性格。

三、提供康、乾二帝关系史的资料

众所周知,乾隆帝打出了效法康熙帝的政治旗号,“图咏”一书对此颇多
表述。
乾隆帝续和康熙帝避暑山庄诗词的本意,就在于缅怀乃祖。 康熙六十一
年(1722)夏天,作为皇孙的乾隆帝随同康熙帝进驻避暑山庄,康熙帝时或召
见他,他有时闻诏过度兴奋,从陡峭处奔向乃祖,康熙帝怕他摔坏,连忙让他
好好走,这种在园中的天伦之乐,使乾隆帝终身感念。 他在和康熙帝《双湖夹
镜》七绝中写道:“把笔试吟廿年事,秋风黄叶不堪题。 ”又在《云山胜境》诗中
咏出“二十年前衣食足”的句子。 “廿年”“二十年”,乾隆念念不忘。 从康熙六十
一年(1722)到乾隆帝写诗的乾隆六年(1740),恰恰是 20 年,乾隆帝沉浸在少
年受恩的回忆中。 当他旧地重游时,激起对乃祖更加深厚的怀念之情,他在
“序“中说,今“身历其地,弥切音容如昨之感”,“抚今追昔,情不能已”,因此恭
和乃祖 36 景诗,“以志孙臣思慕之忱,与岁并增”。 事情还不单是思念之情的
表露,更重要的是乾隆帝要表达继承康熙治国方针的愿望,所以在和《烟波致
爽》诗中说:“祖制今犹在,金吾漫忆家。 ”“序”及和诗,显示乾隆帝对乃祖的崇
敬和事业的继承,“图咏”就成了康、乾二帝这种关系史的记录。
鄂尔泰等人的“跋”,再次说出了乾隆帝的心愿。 它讲康、乾二帝在避暑山
庄,“我皇上以文孙随侍,眷爱特隆”,“扶辇承欢,悉循家法”,并在承欢之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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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到康熙帝的从政之术:“见扈游将士之同心一德, 则念圣祖教育之深仁;见
来朝藩部之献赆输诚,则念圣祖怀柔之远略。 ”这就告诉读者乾隆帝尊崇乃
祖,乃是师法了康熙帝的政治,是要遵循圣祖成宪治理天下。
乾隆帝在和诗中,对康熙帝本人及其政治大加颂扬,讴歌他圣德无疆、皇
恩浩荡、生民感戴和圣明天纵。 在《甫田丛樾》五绝中说康熙帝恩泽惠予民间:
“缅想雍熙治,深恩被闾阎。 ”这是因为康熙帝在此处试种稻谷,关怀民生。 又
在《云山胜地》以百姓的名义感戴康熙帝:“二十年来衣食足,黔黎犹戴圣恩
宣。 ”于《风泉清听》赞扬康熙之治:“熙和六十一年代,编简犹垂雅颂音。 ”在
《莺啭乔木》中以如椽之笔恭维康熙帝的文字功夫:“再历仙居游似梦,重瞻睿
作笔如杠。 ”
康、雍、乾三帝的政治有所不同,康熙帝政尚宽仁,晚年不免有废弛之弊;
雍正帝矫之以严猛之治,遂有残暴之咎;乾隆帝补之以宽严结合,而在表面上
倡导宽仁。 他不便明确宣布更张乃父之政,而以法祖推行他的政治主张,所以
他讲与康熙帝的深厚感情,颂扬康熙朝政治,实质上是宣传他的治术。 “图咏”
这方面的文字,是说明康、乾关系史的好材料。
综上所述,“图咏”一书,以含有康熙、乾隆二帝关于避暑山庄的诗词序文
及大臣的图画和跋文,为后人对避暑山庄的复原、维修保存了蓝图,有很大的
实用价值。 它还有史料价值,即为避暑山庄史的研究保留了第一手的原始材
料,为康熙帝个性和游猎史,为乾隆帝与康熙帝关系史的研究,提供一些史
料,以补充这方面资料的不足,以便我们将康熙帝史、康乾关系史的研究来得
丰满一些,把康乾时代的历史特点剖析得深入一些。 作为以诗词图画为主要
内容的“图咏”一书,其史料价值诚可宝贵。

(原载《山庄研究》,紫禁城出版社,1994 年)

252
定位之作
为“像传体”
—何奕恺著《清代学者像传研究》序
——

20 世纪中期以前,叶衍兰、叶公绰祖孙次第刊刻《清代学者像传》一集和
二集(以下简称《像传》),颇受读者欢迎和学术界的推崇。 “像”者,人物之画
像;“传”者,人物之简单传记,即小传;合为一体,是图文并陈之一种图书体
裁,或曰“载体”。 像传少见,专集画像之书亦属罕有,因此人们将注意力倾注
于像,而忽略于传。 笔者在《清史史料学初稿》(1986)、《清代人物传记史料研
究》(2000)二书均述及《像传》,介绍唯在画像一端,而不及传记之文,不自觉
地表示出漠视“传”部分的态度。 如今好了,何奕恺博士的宏著《〈清代学者像
传〉研究》(下面简称《〈像传〉研究》)纠正了这种偏向,改变了何博士所说学术
界对《像传》仅在于利用,而未作研究的状况。
何博士不弃, 要我作序, 并将书稿给我阅读, 于是我有了这样的体会:
《〈像传〉研究》一方面着重于论述叶氏《像传》中传记部分的学术价值,令人对
该书有全面准确的理解,更好地汲取其中的学术养料;还论及像传体、肖像学
和图像学,给《像传》在像传体图书史上定位。
何博士从“正名”入手,寻觅出《像传》的著述范围,进而论证该书的文化
史意义和学术创见。 《像传》名称中的“学者”,传统的概念是经学家、史学家、
文字学家,何博士根据像传的三百六十余人的实际情形,指出远远超出学者
范畴,广泛涉及到多种类型的文化人,因而认为它研讨的、反映的是文化史,
又由于《像传》的编排大体上是依像传主人生卒年为次第的,因之纵向观察,
令人生出一部“文化史画卷”的快感。 我觉得这是何博士创造性见解之一。 其
二是对传文的研究,发前人所未发,指明《像传》的传文有其特色,不同于正史
传记的干涩、碑传文的芜杂,其取材生动,言简意赅,且有独到评论之处,不可
以其是几百字的小传而忽视其传文的学术性。 无疑,何博士是叶氏祖孙的知
音,叶氏地下有知,亦会欣慰与感激。
何博士不惮烦劳,为《像传》众多传主一一查索生卒年,发现《像传》的编

253
排顺序颇多不合,并列表说明,这就给《像传》未来再版提供了改正的线索。 当
下中国大陆学术界受浮躁世风的影响,抄袭剽窃丑闻屡见不鲜,踏实治学者
日少。 何博士求学于大陆,而能坚持认真治学的精神,令我佩服,难道学人不
应从中得到启发,共同维护学术尊严,纠正不良学风吗!
《〈像传〉研究》没有停留在《像传》传文内容、排列结构研究上,而是进而
论述到像传体和肖像学、图像学,认为《像传》是像传体发展的标志,对后世具
有一定的示范作用。 此意见中肯,我很同意。 又依据当今世界已经步入了视觉
时代,即“读图”的时代,学术研究方面,业已从图像入手拓展新领域,如“新历
史主义”研究群就常有借助绘画探求深意者,何博士因之讨论肖像与传记结
合的理论性问题,认为图文体是图、文结合,成为相互“缺一不可”的体裁,主
要意义在于互补不足、互证所有,使作品所传达之整体信息更趋完整,《像传》
就是“图文体”的图书。 对此,我与何博士的认识是相通的:我在 2006 年第 7
期的《学术月刊》上发表《史学著作的图文配合与构建视觉史料学》一文,指出
史学著作正在走向图文配合,图书本身也在改变其形象;提出包括图像在内
的视觉史料是史源的一种见解;表达建立图文结合的学术规范的愿望。
何博士和我,天各一方,但是我们有兴趣研讨共同的学术命题,这大约就
是缘分,是以两年前我在南京大学法学院的一次演讲中与何博士相识,都同
法学无关的我们有缘邂逅,他谈他的博士学位论文,我赞成他的选题。 如今我
读他的书稿,先睹为快,说出祝贺的几句话,权且充作序言。

(2009 年 11 月 1 日草于顾真斋,载何奕恺著《清代学者像传研究》,上海
古籍出版社,2010 年)

254
史料解读

有关清初吉林满族的汉文史料文献

吉林 ①是清朝的发祥地,被清朝政府作为保护区,禁止其他族人民擅自
进入,希望这里的满族土著居民保持“国语骑射”的本色,成为统治全国可靠
的大后方; 吉林土著居民满族及其自肃慎以来的先民在历史上经历了几个
发展阶段,清代是一个重要的新时期,而 17 世纪中叶至 18 世纪上半叶的清
朝前期,是吉林大发展时代的起点;吉林在清初地域辽阔,是全国第一个大
面积的省区级行政单位。 基于上述三点,清初吉林满族史值得很好地研究。
因此,关于它的历史文献就需要认真搜集、整理、保存和评介,以便研究。 笔
者接触到一些有关清初吉林满族史的文献,今草成专稿,向满族学方家和读
者请教。

一、主要文献及其类型

单纯记录清初吉林满族历史的文献很难找到,但有接近专著的书籍和记
叙内容广泛的史籍涉及到清初吉林满族的历史。 兹依文书种类,略作说明。
(一)流人笔记体专著
清初把政治犯和文人流放到吉林,他们及其家属多采用笔记体记载其经
历和对环境的体验,同时反映满族社会和自身的生活,现依其写作年代绍述
于次:
方拱乾(1593—1664)撰《绝域纪略》(《宁古塔志》),顺治十八年(1661)成
书。 方氏为安徽桐城人,受江南科场案牵连,于顺治十六年(1659)发配宁古塔
(今黑龙江省海林),1661 年离开。 全书不足 5000 言,含“流传”“天时”“土地”
“宫室”“树畜”“风俗”“饮食”诸目,有《说铃》《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等版本,

① 本文所述的清初吉林概念及其所属地理范围,笔者在拙文《清初吉林满族社会与移民》(《清史
论丛 1995》,沈阳:辽宁古籍出版社,1995 年)有明确说明,这里为免去重复,故行省略。

255
1985 年黑龙江人民出版社梓行《黑龙江述略》,将其附刻。
杨宾(1650—1720)著《柳边纪略》,约于康熙四十六年(1707)成书。 杨氏
为浙江绍兴人,其父杨越因浙江通海案流放宁古塔,他两次至宁古塔,回内地
后追忆耳闻目睹之事,参考一些图籍,成书五卷,记叙吉林职官建置、民族、物
产、风俗,第五卷专收歌咏边外之诗赋。 该书有康熙间刊本、《昭代丛书》本等,
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将它与《龙沙纪略》《宁古塔纪略》合刻为《龙江三纪》,有周
诚望的标注,1985 年问世。
吴桭臣(1664—1721 年以后)作《宁古塔纪略》,康熙六十一年(1722)成
书。 桭臣之父兆骞亦为江南科场案的案中人,桭臣生于宁古塔,康熙二十年
(1681)与其父一同被赦免回籍。 该书不分卷,近万言,除叙述作者家庭播迁
外,记宁古塔事甚多,如张尚瑷在序言中说:“所叙己身居三之一,大半乃多述
土风。 ”吴氏对“草木、鸟兽、被服、饮食、制作、生殖”的载笔,与《绝域纪略》不
谋而合。 该书始初附刻于吴兆骞的《秋笳集》,其后刻本甚多,便于寻觅的本子
是《丛书集成初编》本及《龙江三纪》本。
上述三书成于清初,记叙被流放者的生活及满族社会状态。 被流放人的
生活,反映了满汉关系,亦为满族史研究的一项内容。 所以这三部书可以视为
清初吉林满族史的专门文献。
(二)流人诗文集
流人多属文士,在关内即好舞文弄墨,到了荒凉之区,生活操劳之外,乃
为撰文,其关乎吉林满人史事之文集有:
张缙彦(约 1600—约 1672)撰著《域外集》。 作者仕清为工部侍郎,顺治十
七年(1660)以煽惑罪发遣宁古塔,转戍吉林乌拉(今吉林市)。 与吴兆骞、钱威
等七人研讨诗文,有“七子会”之名,是吉林文化史上的雅事。 全书有 22 篇散
文,其中《宁古塔风俗论》《宁古塔物产论》《苍头街移镇记》等篇,尤具满族史
料价值。 是书有康熙间松石斋刻本,1984 年李兴盛作标点,黑龙江人民出版
社将它与《宁古塔山水记》合刊。
吴兆骞(1631—1684)著作《秋笳集》。 吴氏为江南复社领袖,以科场案发
戍宁古塔,受将军巴海之聘,为记室兼教席。 本有文名,以作《长白山赋》为康
熙帝所知。 是书八卷附补遗,第二、三、四、七诸卷为赴吉林途中及在吉林之
作。 该书有 1911 年国光社印本。
《何陋居集》。 前述《绝域纪略》作者方拱乾在戍所作诗千余首,多收入此

256
集,依写作年代编排,其中以《宁古塔杂诗》为题即达百首。
流放吉林的钱威、杨越、方孝标、祁班孙、张贲、陈志纪等人皆有关于戍地
的诗作,张玉兴编辑《清代东北流人诗选注》(辽沈书社,1988 年),选辑了一
些,并作出注释,为搜检阅览提供了方便。
诗歌可以证史,可以释史,《秋笳集》《何陋居集》不是史诗,然有注史的
作用。
(三)方志著作
方志在吉林历史上出现得比较晚,它的雏形是《吉林志书》。 嘉庆间国史
馆命各地方政府汇报当地行政、人文情形,吉林将军衙门按该馆要求,逐项回
答,汇编成《吉林志书》,不分卷,其内容涉及学校、职官、兵备、驿站、名宦、文
苑、儒林、孝友、列女、移民、参票等。 此书主要记录乾嘉时期吉林历史,但对吉
林、宁古塔等几个大城镇的建置、祠宇寺观的设立、陆路驿站、水道粮船等方
面的说明,都保留有反映清初吉林的历史资料。 此书有李树田等点校本,收入
《长白丛书》第二集,1988 年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 我原不知有这部书,承蒙
薛虹教授告示,特在此表示谢忱。
严格地说,《吉林志书》不成为方志,它只是方志的素材,而《吉林外纪》才
首创吉林方志,它的作者英萨额为吉林满洲正黄旗人,世居吉林,道光初任吉
林将军署堂主事,留心史事,约于 1827 年著成此书,基本采方志体例。 全书十
卷,卷一御制诗,卷二疆域形胜、山川、城池,卷三满洲蒙古汉军、建置沿革,卷
四职官,卷五俸饷仓储,卷六学校、祠祀,卷七田赋、物产、人物,卷八时令、风
俗,卷九古迹,卷十双城堡、白都讷屯田。 该书自 1895 年渐西村舍汇刻本印行
后,版本甚多,台北成文出版社收入“中国方志丛书”。 英萨额虽非清初人,但
叙事多从清初写起,记录的满族史料颇为丰富。
张缙彦撰著《宁古塔山水记》。 自序成于康熙七年(1668),后有加工,叙事
止于 1671 年。 全书 22 篇,主要叙述宁古塔地区山川物产,兼及风俗人情。 有
与《域外集》合刻本。
《三姓山川纪》和《富克锦舆地略》,祁寯藻(1793—1866)撰。 祁氏于 1814
年中进士,官至大学士,《清史列传》《清史稿》本传均未叙其有吉林之行,然若
未去过,很难有此类作品。 三姓为清初三姓副都统治所,今黑龙江依兰、富克
锦(今黑龙江富锦市)为三姓副都统辖地。 二书叙述三姓地区山川方位、源流
及距离三姓城的里数,间有叙驻军一二语,提供吉林历史地理资料。 二书稿藏

257
国家图书馆,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将它们附刻于《黑龙江述略》。
到了晚清,吉林偶出志书,如《长白汇征录》;民国前期增多,如《宁安县
志》,亦含清初吉林满族史料。
(四)官修史书
涉及清初吉林满族历史的官修史书有一些,如鄂尔泰等纂修的《八旗通
志》《清史列传》等,但内容不多,比较多一点的有两种:
清实录有关内容在前几朝的实录多一些,如康熙帝两次巡幸吉林,去前、
巡幸过程中及走后,均对吉林事务有所指示,《清圣祖实录》都作了记载。 清实
录分量大,阅读不便,幸有李树田等从中摘出东北史料,编成《清实录东北史
料全辑》,计 10 册,收入“长白丛书”三辑,吉林文史出版社于 1988 年开始陆
续出版,从中查找清初吉林满族史料就省便了。
《满洲源流考》,20 卷,乾隆四十二年(1777)敕撰。 考证满洲之源流,分四
门:部族、疆域、山川、国俗。 写作方法是从清朝制度和现状出发,追叙周代肃
慎以来的演变,如卷一部族,首叙满洲,长白山仙女生满洲始祖布库里雍顺及
其起家鄂多里的故事,然后依次考肃慎、夫余、挹娄、三韩、勿吉、百济、新罗、
靺鞨、渤海、完颜、建州部族的历史。 卷八疆域有专考吉林建置沿革条。 卷十六
至二十国俗,对满洲之骑射、冠服、祭祀、祭天、祀神、杂礼、官制、语言、物产作
了说明。 所叙述的东北满族习俗,将吉林满族习俗包括在内了。 卷二十杂缀,
首录乾隆帝《吉林土风杂咏十二首》。
(五)辽、黑地方文献中有关吉林的著作
吉林毗邻盛京和黑龙江,盛京开发早,历史文献比吉林多,黑龙江系从吉
林析出,清初联系多,这两个地区的历史文献,特别是早期的方志和流人著作
中,含有清初吉林满族的内容。
《盛京通志》,康熙、雍正、乾隆三朝五次编纂《盛京通志》。 雍正间在吉林
乌拉附近设置永吉州, 白都讷建立长宁县, 受盛京府尹管辖, 故乾隆元年
(1736)刊刻的《盛京通志》把这两个州县的建制、职官、人丁、田赋、祠祀、风俗
皆行记录。
西清撰《黑龙江外纪》,约于嘉庆十五年(1810)成书。 第三卷种族,记叙黑
龙江满洲汉军从吉林调徙的历史。 1911 年魏毓兰著作的《龙城旧闻》卷二民
族,与上书有相同的内容。
中国文献之外,外国人的记载中亦有关于清初吉林满族的资料,如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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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李朝实录》。 笔者于外人载籍所知有限,此不多言。

二、史料内容与反映的满族社会历史

上述种种文献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是研究清初吉林满族历史的基本读
物,能够反映满族社会生活的主要方面,诸如满族构成、宗教、信仰、祭祀、婚
姻、丧葬、娱乐、生产、居住、衣食、与汉人关系等。 这些文献资料,使研究者可
以对清初吉林满族史作出简单的说明、粗线条的勾勒。 然而,满族前身女真人
于元明时期在吉林的活动,缺乏历史记载,现有的文献也不充足,因而对清初
吉林满族的分布、人口状况、经济文化发展水平等方面很难做出较好的说明。
不过,正是由于资料匮乏,这些文献提供的材料就更加可贵。 下面将它们所反
映的清初吉林满族史的几方面作分项的说明。
民族构成。 明代女真人分为三大部分,经过清太祖、太宗两代的统一满洲
战争,实行八旗制度,诸部落关系发生巨变,那么到清初,吉林的满族构成与
分布如何呢? 《柳边纪略》卷三的记载是:有后金于明末统一的三十六部,举部
内附的二十六部,到宁古塔朝贡的八部,其中有卢业勒、葛依克勒、祜什喀里
三部,这就是后来三姓城定名的根据。 杨宾虽然没有说到后日之事,但已可见
其史料价值。 杨宾同时还说这三族是“异齐满洲”,即汉语“新满洲”。 《吉林外
纪》卷三有《满洲蒙古汉军》一目,专讲吉林满族构成。 关于八旗满洲有佛满洲
和伊彻满洲之别,伊彻满洲与异齐满洲是满音汉译的不同写法,就是稍晚编
入八旗的新满洲;佛满洲即陈满洲、老满洲。 《吉林外纪》同时说明,汉军与蒙
古八旗也是满族共同体的构成成分。 这些文献没有专门叙述满族在吉林的地
域分布,但在讲其构成时,使读者能够了解到一些,如前述卢业勒等三部居于
三姓。
生产。 文献对于清初吉林满族的生产劳动,如围猎、采珠、刨参、捕鱼,均
有所记叙。 在汉人的眼里,视满族射猎的本领为神奇。 《秋笳集》卷二《校猎即
事》吟道:“锯袖臂鹰轻,分弓出柳营。 飞身骄马足,仰手落雕声。 鼓合风林动,
围开雪野平。 归来金帐饮,一片画旗声。 ”讴歌旗人围猎和骑射的精湛技艺。
《宁古塔纪略》说满族“最善于猎踪,人畜经过,视草地便知,能瞄至数十里”。
《宁古塔山水记》叙述捕雕的方法,不是靠射箭,而是结绳于树,惊吓栖于树上
的雕,使之被绳缠缚而落入猎人之手。 另外捕貂也不是用箭射,以保护貂皮的

259
完整。 这种追踪捕猎技术为狩猎民族所特有。
衣食住行。 满族住宅,门向东南,室内南西北三面有炕,主人住南炕,奴仆
用北炕。 始初无内外男女之别,后来用帐帘隔开。 这种居住情形,在《绝域纪
略·宫室》《柳边纪略》卷四中有所记载。 宁古塔满族原来穿麻布衣和鹿皮衣,
与流人换布帛穿,以为时髦。 后来纺织品渐多,风气改变。 富贵者穿绸缎服装,
穷人着布帛。 《柳边纪略》卷三中记录了这种情形。 《绝域纪略·饮食》除了说明
满族的吃食,还特别讲到盐的匮乏,需要与朝鲜贸易。 宁古塔、吉林乌拉城郭
的建设,诸书亦有记叙。 吉林多原始森林,人们用木料作城栅、铺垫道路,这种
说明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婚嫁丧葬。 满族缔姻,与汉族一样讲究门当户对,但“六礼”不严格。 迎亲
用轿车,挂红线绸,不用傧相和鼓吹。 婚龄小,十岁以外结亲,就被视为晚婚。
离异比较容易,男女双方再婚也简单。 这些婚媾习俗,《绝域纪略》《柳边纪略》
《宁古塔纪略》皆有记载。 这些书还说明满族人普遍实行火葬,亦有风葬的,而
萨满教法师往往实行树葬。
信仰祭祀。 满族人信萨满教,有独特的祀天神、祭祖先的仪式。 《宁古塔纪
略》的叙述颇传神,录来与读者共赏:“凡大小人家,庭前立木一根,以此为神。
逢喜庆疾病,则还愿。 择大猪,不与人争价,宰割列于其下。 ……家主跪拜毕,
用零星肠肉悬于木竿头。 将猪肉、头、足、肝、肠收拾极净,大肠以血灌满,一锅
煮熟,请亲友到炕上,炕上不用桌,铺设油单,一人一盘,自用小刀片食。 不留
余,不送人。 如因病还愿,病不能愈,即将此木掷于郊外,以其不灵也。 后再逢
喜庆疾病,则另树一木。 有跳神礼,每于春秋二时行之。 半月前,酿米儿酒,如
吾乡之酒酿,味极甜。 磨粉做糕,糕有几种,皆略用油煎,必极其洁净。 猪羊鸡
鹅毕具。 以当家妇为主,衣服外系裙,裙腰上周围系长铁铃百数。 手执纸鼓敲
之,其声镗镗然。 口诵满语,腰摇铃响,以鼓接应。 旁更有大皮鼓数面,随之敲
和。 必西向,两炕上设炕桌,罗列食物。 上以线横牵,线上挂五色绸条,似乎祖
先依其上也。 自早至暮,日跳三次。 凡满汉相识及妇女,必尽相邀,三日而止,
以祭余相馈遗。 ”
满族开始不知信佛,后来对兴建寺宇表现出热情。 《域外集》记录宁古塔
将军巴海、副都统安珠瑚等人下令建造祠庙及满族出资请汉族僧衲董理的诸
多事实。 汉族信仰的关公,很快被满族接受,关庙遂遍设于各地。 乾隆元年
(1736)《盛京通志》卷二十六《祠祀》就有不少记载。

260
娱乐与节日。 满族有自己的娱乐方式和节日生活内容。 《柳边纪略》《宁古
塔纪略》皆记叙满族的莽式舞。 文字虽简,但将这种歌舞的形式、内容却介绍
得比较清楚。 元旦、上元、清明诸节,满汉共过,但各有特色,与娱乐都有结合。
《柳边纪略》卷四记正月十六日满洲妇女走百病活动,卷五《上元曲》之三又有
描写:“夜半村姑著绮罗,嘈嘈社鼓唱秧歌。 汉家装束边关少,几队口儿簇拥
过。 ”方拱乾《何陋居集》中的《冰河行》序和诗,反映满族正月十六日举行冰上
拔河游戏和体育竞技活动。
满汉关系。 文献多出自汉族之手,且流人又是受满族为主体的清朝政府
的迫害,到吉林后,对满汉关系极其敏感。 遂以亲身感受,记录与满族的接触。
《绝域纪略》《柳边纪略》 对满族风俗及与流人关系多有褒语, 谓为 “多良而
醇”,或云“俗原以文人为贵”,对流人“平居礼貌,必极恭敬”。 流人与满洲上层
交友,吴兆骞表现最多。 《秋笳集》中的《奉送巴大将军东征逻察》《陪诸公饮巴
大将军宅》《送巴公子之京》《奉送安都统安集海东诸部因便道阅松花江水军》
《送阿佐领奉使黑斤》《赠旧参领穆君》《赠副帅萨公》等,畅叙他与被赠诗者满
族人的友情,为他们的事业而呼号,替他们中的不幸者鸣不平。 满汉隔阂总是
存在的,但吉林满族对流人是较为宽容的。
上面介绍诸种文献对满族社会生活的描写,看来基本上能够反映满族社
会生活概貌;他们从事渔猎和采集业;婚丧形式比较简单;有独特的娱乐,但
并不丰富;有贫富分化,界限向鲜明方向发展;信仰较原始,民风较淳朴,文化
不发达。 这些见诸于上述各种文献,因此,这些文献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是无
疑的。
上述诸文书,除了满族史研究价值,对于其他清史问题的研究也有意义。
《盛京通志》《吉林外纪》关于吉林建置的记载,与《大清会典》《大清会典事例》
具有同等的价值。 流人的那些著作,对于 17—18 世纪俄国的侵略、清朝反侵
略的东北的部署与措施,流人被签征为水师营水手、帮丁,均有记录。 吉林政
权建设与抗俄斗争两个问题的资料,与本文主题有关,然而毕竟不是直接内
容,故而从略。 清人著作还是研究清初政治史不可或缺的第一手史料。

三、文献评价与启示

有关清初吉林满族史的文献及其史料价值已如前述,现就文献形成本身

261
谈点感想。 流人是清初吉林满族史资料的主要提供者,其刻苦创作精神令后
人起敬。 前述那些图籍,官修的比私家著述相形见绌,流人写的暂且不说,以
方志讲,英萨额、西清的两种“外纪”均很成功。 个人著作,有感而发,不为完成
差使。 流人及其家属方拱乾、杨宾、吴兆骞、吴桭臣、张缙彦写的亲身感受,是
当时人记当时事,读者读来既感到真实,又感到亲切,似乎作者与读者面对面
交谈,易于接受。 他们的作品成为反映清初吉林满族历史最主要的资料,而且
不乏现存吉林、黑龙江地方史最早的较系统的文献,如《宁古塔山水记》,被它
的标点者李兴盛誉为“黑龙江第一部山水志”。 流人受政治迫害,不忘著述,虽
是习惯使然,但在苦寒之地被管制、半管制生活下,能进行创作,精神上的不
屈服,实堪后人钦敬。
吉林满族著作出现较晚,反映满族文化不高,这是清朝错误政策的结果。
直到乾隆前期,清朝政府不准吉林设文庙,建儒学,强调保持吉林“国语骑射”
传统,不许当地满族学习汉文化,故而长时间内吉林满族不出学者。 到道光年
间英萨额才撰著《吉林外纪》,成为吉林地方史和满族史的功臣,应当给他大
书一笔。 不过其时离清朝建国已二百年,就他个人讲成就很大,而对吉林满族
讲,只能说文化进步慢、不显著,这是清朝政策的结果,不能怪吉林满族。 “国
语骑射”政策的全面评价,不是本文的任务,但在吉林推迟了满族吸收汉文化
的进程,不利于满族的进步,清朝政府不能辞其咎。 可以设想一下,倘若清初
就有吉林满族人写作史书,以本族人写本族事,一定比汉人写的还要真切深
刻,因为汉人的写作,总有民族感情甚或民族偏见渗透进去,会因对满族社会
生活有误解而出现误记,满族人自己写就没有这个问题。 回过头来说,清朝政
府不注意发展吉林满族文化,实在是历史性的损失,致使我们缺少满族文献,
很难深入系统地研究清初吉林满族史,造成无法消弭的遗憾!

(原载阎崇年主编《满学研究》第二辑,民族出版社,1994 年)

262
阅读断代史史部重要著作的津梁
—郑鹤声著《正史汇目》评介
——

“正史”,通常的理解是指“二十四史”。 《正史汇目》,郑鹤声著,郑一钧整
理,天津古籍出版社 2009 年梓行。 这是一部什么样的书籍,著者无序言,整理
者无跋语,亦无编辑凡例,在没有任何撰写旨趣说明的情况下,读者只有观其
书而细加琢磨, 于是笔者体会到它是绍述史部重要著作的文献目录学专著,
是治史者尤其是青年学子的阅览指南。
郑鹤声(1901—1989),历任中央大学、山东大学教授,他的治学领域广
阔,著作等身(160 余种,2000 多万字),突出成就在中国史学史和文献学、中
西交通史和中外关系史、中国近代史三个方面,文献学的研究著有:《中国史
部目录学》《中国文献学概要》《亚洲诸国史汇目》《近世中西史目对照表》《孔
子研究资料目初编》《黄河志文献编》《山东地方志文献目录》《郑和遗事汇编》
《郑和下西洋资料汇编》《中国近现代留学生资料》等,史学史的成果有:《中国
史学史》《隋唐间之史学》《史汉研究》《司马迁年谱》《班固年谱》《杜佑年谱》
《袁枢年谱》等。 他被誉为“文献学独领风骚七十年”,是 20 世纪“中国历史文
献学领域当之无愧的巨匠”。 《正史汇目》是他的未完稿,我们看到上述书目和
学术评价,就会毫不奇怪他有此种遗作问世了。
《正史汇目》由 24 部分组成,首列“正史总”,以下依次为:《史记》部,《汉
书》部,史汉部,《后汉书》部,两汉书部,《三国志》部,《晋书》部,《宋书》部,《齐
书》部,《梁书》部,《陈书》部,《北魏书》部,《北齐》部,《北周书》部,《隋书》部,
南北史部,两《唐书》部,两《五代史》部,《宋史》部,《辽史》部,《金史》部,《元
史》部,《明史》部。 分类大多以二十四史中的某一部书为题,统观则是以《史
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宋书》《齐书》《梁书》《陈书》《北魏书》
《北齐》《北周书》《隋书》两《唐书》、两《五代史》《宋史》《辽史》《金史》《元史》
《明史》立目,加上《南史》《北史》,就是全部二十四史了。 以断代正史为题,给
人的感觉是一一论述它们的,其实不然,我们阅读该书的内容即可得知。 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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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写方法是以二十四史为断代历史之纲,在那个时代范围内罗列有关史籍。
在每一部分内区处为两节,第一节是某部正史写作之前有关该断代的史书,
第二节是该部正史完成之后的有关史籍。 而对于该断代的“正史”,并不立意
解说,只是在有关著述的绍述中有所涉及,或者全未关照,如在“《明史》部”,
全然没有二十四史中张廷玉《明史》的文字。 所以它不是研究“二十四史”的
图籍。
那么《正史汇目》究为何物? 不妨再看看它的具体内容和写法。 在每一部
内,作者著录相关史籍,比如“《明史》部”,介绍的史书有:历朝《实录》、历朝
《宝训》《明会典》,王世贞的《弇山堂别集》,邓元锡的《明书》,傅维麟的《明
书》,谷应泰的《明史纪事本末》,王鸿绪的《明史稿》,徐世湜的《明史纪事本
末》,彭孙贻的《明史纪事本末》,尤侗的《明史拟传》《明史外国志》《明史艺文
志》及《明史乐府》,杨豫孙的《明史宬》,贾健的《明史纂要》,陈鹤的《明纪》,王
颂蔚的《明史考证捃逸》,佚名的《明史历志稿》,佚名的《明史断略》,邵远平的
《建文帝后纪》,潘永孝的《读明史札记》,洪亮吉的《明史发伏》,夏燮的《明史
考异》,牟廷相的《明史论》,汤斌的《明史稿》及《续编》,段玉裁的《明史十二
论》,管幹贞的《明史志》,刘承翰的《明史削繁》,丁谦的《明史外国传地理考
证》,杨守敬的《明地理志图》,刘承轩的《明史例案》等,约四十种。 在述说每一
部书时,首列其作者、书名、卷数,次及有关介绍,即抄录前人的议论,间有郑
氏的理解,如“《后汉书》部”,述及刘昭的《注后汉书》,著录《梁书·文学传》《史
通·补注篇》《隋书·经籍志》《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隋书经籍志考证》
《十七史商榷》《唐书·艺文志》《容斋随笔》《读书丛录》《宋书·谢俨传》等 11 种
图书对刘昭及其著作的评论。 “南北史部”中的洪迈《南朝史精语》,录出《宋
史·艺文志》《江西通志·艺文志》《浙江采进遗书目》《四库全书存目》《郘亭知
见传本书目》《郑堂读书记》等有关文字。 郑氏主要是过录前人论述原文,或节
写其原意,间亦发表见解,如对《明会典》云:“凡史志之所未详,此皆具有始
末,足以备后来之考证。 ”
看来,《正史汇目》是汇集中国断代史的史籍目录,为研习中国通史及断
代史提供史籍目录和说明。 由于书目详备,介绍详明,甚为实用。 对于初学者,
或治史已入门径的学子,将起着津梁的作用,是习史治史的导读之作。
郑氏之能够撰著此书,盖有其雄厚的阅读根基。 他阅览宏富,前述刘昭
书、洪迈书的释义,可证他博览载籍。 其“《明史》部”,引述的图籍有:《明史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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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明外史》《四库全书总目》《四库全书简明目录》《郘亭知见传本书目》
《适园藏书志》《郑堂读书记》《浙江采进遗书目》《书目答问》《书目答问补正》
《浙江通志》《涵芬楼书目》《西堂余集目》《江南通志》《陕西通志》《浙江图书馆
目》《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安徽通志》《雪泥屋遗书目》《汤子遗书目》《东炭
斋全集》《八千卷楼书目》《浙江图书馆丛书目》《观海堂汇目》等。 内有正史、文
集、方志、笔记诸种体裁的历史文献。
阅读此书,有一点联想式的收获:其一,该书具有以二十四史为纲的史书
编年性质,据此可以制作简明的中国古代历史著作编年史。 其二,与《四库全
书总目》《书目答问》相比,后两部书是总汇各类图籍的文献目录学之代表作,
《正史汇目》虽然限于史部类图籍方面,但以其精湛有足以媲美之处。 其三,家
学之值得关注。 郑氏之《中国文献学概要》,系与其兄郑鹤春的合著,而《郑和
下西洋资料汇编》,则与其子郑一钧合编,他出身读书世家,兄弟父子皆为学
人。 由此可见家学应为社会尊重。 其四,前已述及该书基础在于作者熟谙史
籍,在于他二十四史烂熟于胸,令他的书会成为传世之作,这就使我们想到另
一位史学名家吕思勉,据说他通读二十四史五遍(或云三遍),留给后人多部
名著,他们均以史料见长,说“史料即史学”,有其不准确的地方,“无史料则无
史学”,确是不易之理,治史之功力在很大程度上视史料之搜集阅读和运用,
郑氏再一次向我们证实了这一点。 我们总得在史料上下功夫,有了根基,才会
作出相应的成绩。

(2010 年 3 月 20 日书于顾真斋,原名《阅读史部重要著作的津梁——
—郑
鹤声著〈正史汇目〉评介》,载全国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办公室编《古籍
总 470 期)
整理出版情况简报》2010 年第 4 期,

265
学术之路常青
—陈捷先著《蒋良骐及其〈东华录〉研究》序
——

捷先仁兄在台湾大学荣退之后,一度创办佛光大学历史学系所,这十年
的半退休、半授徒之中,继在台大的卓越研究之后,更是笔耕不辍,而且在学
—向
术之路上越发显示出两个特点,其一是致力于史学知识的大众文化化——
大众介绍历史知识,撰著清代前六个皇帝的“写真”,即《努尔哈齐写真》《皇太
极写真》《顺治写真》《康熙写真》《雍正写真》及《乾隆写真》,还有“以古鉴今,
痛下针砭”的学术杂文集《不剃头与两国论》,主编一套《清史事典》(以上各书
均由台北远流出版公司印行);其二是撰写学术专著,有《清代台湾方志研究》
和《东亚古方志学》的联袂问世,如今又完成潜心研究的《蒋良骐及其〈东华
录〉研究》(以下简称“蒋录研究”)一书。 尔康曾奉捷先兄之命,为《东亚古方志
学》《康熙写真》写过“序言”“推荐人的话”,今又拜读“蒋录研究”的定稿本,在
佩服捷先兄孜孜不倦的研究精神的同时,写出拜读“蒋录研究”的心得。
蒋良骐的《东华录》,一般认为是史学名著,是清史研究必须参考的原始
文献。 然而当代学者基本上不知道蒋氏的为人,对他的史学素养、此书得失所
在、如何正确利用也是不怎么清楚的,不免多少有点陷于茫然的境地,从而很
难很好地使用这部重要的原始文献。 现在好了,有了捷先兄的“蒋录研究”,全
面论述了蒋良骐其人和他的《东华录》,成功地回答了上述各种问题,可谓蒋
良骐的“知心人”,是学者利用蒋氏《东华录》的“功臣”。 “蒋录研究”的学术贡
献,尔康理解到的是:
详细挖掘资料,论述了蒋良骐的家世和生平:出生于文化世家,父亲为官
清廉正直,在良好的家庭教育及熏陶之下,蒋良骐做官忠于职守,结交文友,
声誉甚佳。 可视为捷先兄所说的“盛清名人,在政坛与学界是有相当地位的”
人,因而令读者能够理解蒋良骐何以能撰著这部史书。
指明“蒋录”是“一部难得的史料集子,尤其是在乾隆间文网严密可怕的
时代,他敢‘偷’抄出如许多的国家与皇室的机密文件,实在勇气可嘉,难能可

266
贵”。 今日读者能够看到清代档案,而“蒋录”传世之初一段时间,人们是见不
到的,故捷先兄特别强调它在档案未公开以前的作用:“乃是唯一传布大内秘
档的书籍,确实给研究者提供过不少资料,为清史研究建立过新里程碑,蒋书
的历史地位也因此是应该受到肯定的。 ”
指出蒋良骐史学素养不足,杂糅编年体与纪事本末体不当。 他如纪年不
统一;对清史研究深度不足;史事了解不够多;满文程度不高;著述中的小注、
按语不一致。 因此“蒋录”并非“名著”,“不能列入史书佳作之林”,蒋良骐不能
视为第一流学者。 但是他敢于偷抄档案史料供给后人,勇气可嘉。
详细考证《东华录》的各种抄本、刻本(包括日本印本),其间的诸多差异
及出现的原因。
探讨了蒋氏撰述的目的,指出他搜集史料,涉及清朝屠杀汉人、剃发令、
文字狱和满汉矛盾,明朝诸王活动和反清复明运动,之所以对这种历史有兴
趣,是“别有用心”,表明蒋良骐具有汉人意识及消极反清的思想与动机。 正因
此他的书在生前及以后的一段时间内不能出版, 人们记叙他的历史也不提
《东华录》一书。
学风可敬。 捷先兄之作旁征博引,事情辨证清晰,资料搜集齐全,考证严
谨,充分表现出严肃认真的学风和严谨治学的态度。 在这浮躁成风之世,捷先
兄的治史精神,实可称为楷模,令尔康感佩不已。

《蒋良骐及其〈东华录〉研
(2007 年 9 月 20 日写于顾真斋,载陈捷先著:
究》,中华书局,2008 年)

267
意外的学术收获
—郑州观光四题
——

学术界的研讨会,往往有参观节目,名曰“学术考察”,我也是借学术讨论
会之机,想放松一下,到自然景区、名胜古迹游憩,然而此次四天的郑州之行,
却得到意料之外的学术收获, 喜悦之情不能自已, 书写出来, 与同好共享。
2007 年初夏我有峨眉山之行,撰文《峨眉行四题》(发表在《文化学刊》2008 年
第 1 期),从寺庙文化观察历史上帝王崇拜文化心态及从方志看地域人文史,
今之四题,述中医药史的资料,雍正帝、万历帝分别与少林寺的关系,商人文
化,或许可视作《峨眉行四题》的姐妹篇。

一、中医药史的资料

2009 年 4 月 25 日下午乘飞机从天津出发,前往郑州,参加一个学术研讨
会,在飞机上浏览当天的《郑州晚报》,A17 版的《巩义古建筑里的豫商精髓》
一文,说的是集官绅、商人、田主为一体的康百万家族的为人及经商理念。 家
族史是我多年的学术兴趣所在,康百万家族遂给我深刻印象,并将该文作为
资料保存起来。 晚上友人杨杭军博士说明天去康百万庄园,同飞机上看的文
章对上了。 第二天,我和杨博士、郭先生及魏、汪二位女士一行五人参观康百
万庄园,当游览到西宾居室处,在室内看到一具中药橱柜,我的眼睛一亮,当
即请杨博士拍摄下来(其他我要留作资料保存之处也请他代劳),导游员介绍
说康家第十七代康建勋医术高明,我怕听得不真切,请她重述一遍,我又因善
忘,还同魏、汪二位女士复记一次。 我对此事如此关切,盖因刚刚撰写一篇中
—《中医药界历史人物传记资料的来源与搜
医药史的历史资料问题的论文——
集》(刊登于《中国史研究》2009 年第 4 期),我在讲到各种体裁(正史、方志、笔
记、文集、类书、杂件)的文献资料之外,特别说到扩大史料线索,要发掘视觉
史料、实物史料和口述史料,想不到在这里发现药柜,它正是中医药史的实物

268
史料,摄制成照片,又成为视觉史料,而康家十七代的懂医人物,虽然早已过
世,不过若有时间在其后人中作点调查访问,或许会有口述史料的获得。 见我
兴趣浓厚,魏、汪二位女士在庄园为我购得三部书:《康百万庄园》(香港国际
出版社 2002 年),《康百万庄园匾额楹联大观》(香港国际出版社 2003 年),
《走进康百万庄园》(学苑出版社 2007 年),给我认识康百万庄园提供了方便,
非常感谢她们的盛情。 27 日我到登封少林寺会议厅出席研讨会,未进山门之
前,独自作广场“巡礼”,在山门右侧一所院落,门匾中间大书“少林药局”四
字,其上有“始创于公元 1217 年”数字,如此早的药局,令我立即拿出相机拍
摄记录下来,为求效果,从正面、侧面各摄一幅。 进入药局内,见有“碑”,不及
细阅文字,抓紧拍摄,随即进入大堂,见到巨型药柜,我举起相机,僧人不让摄
影,只好作罢,退出,得知右厢房为正在使用的诊室,有僧医坐诊。 参观过后,
我想从文献上了解该药局的历史,查阅清朝人叶封等编、施奕簪等续编的《少
林寺志》,没有找到药局的直接材料,唯傅梅《过少林寺》诗有“三十六峰多药
草”句,明朝人赵贞吉《晚憩少林》七绝,谓“欲访琳堂问仙药,金章疑在碧云
隈”。 (少林书局 2007 年版,第 130、152 页)少林寺所在地的嵩山产药草,为少
林药局制药提供了丰富的原料。 就中医史讲康百万庄园与少林寺药局,我以
为有两点可以注意:一是实物史料、口述实录、视觉史料,可以发现,也不难发
现,做有心人即可如愿以偿,或哪怕只有少许素材,也是有益的,我就会把新
得到的实物史料和视觉史料补充进已脱稿的文章中。 多少有一点遗憾的是未
能对康百万家族成员进行访问,以了解康建勋的医史,因为我们此行目的不
是田野考察,没有确定的访问对象,不能在康百万庄园附近住下来进行工作,
从这个角度说并无遗憾,发现线索而不能去追寻。 二是医家类型,除了职业医
生,还有懂得医理、治疗的官绅、僧侣、道士、农夫,少林寺有医药僧,康百万家
族成员中出名医,其实康家经营项目有粮食、食盐、棉花、布匹、木材等物,还
有药材,家族中必须有人懂得医药,从事药材买卖的伙计自然要具备这方面
知识,因此出医生一点也不奇怪。 研究中医史、中医人物,不宜忽视这一部分
人及其医治病人的作用,此乃医史研究者的共识,我是在无意中得到证实。

二、雍正帝与少林寺

雍正帝与佛家关系极其密切,他自比“和尚”“释主”,自称“圆明居士”,自
撰佛家“语录”,在宫中大开法会,亲自说法,招收门徒,在各地扩建、修缮梵

269
宫,任命住持,尤其独特的是干涉教派、教旨之争,指斥禅宗内部的汉月藏派,
毁禁其语录,俨然是在家的教主,我在《雍正传》中写出这一历史,但叙述他所
修葺的寺庙多是京城的,江苏、浙江、湖南、陕西的,未及中原大地。 及至此次
到少林寺,进入山门,见说明牌写山门为“雍正十三年创建”,我立刻兴奋起
来,同时产生两个疑问:“创建”,千年古刹难道以前没有山门? 雍正帝死于十
三年(1735)的八月,因此这一年建设山门,是雍正帝在世时所为,还是其嗣子
乾隆帝所作? 于是我再次求索于前述的《少林寺志》,这次不像药局资料那样
令人失望,其提供了必要的材料。 卷二《营建》:“山门,雍正十三年奉敕创建。 ”
(第 26 页)历史文献证实山门创建于雍正十三年,确然明白无误,“创建”疑问
解决了。 卷五《艺林》录有“雍正十三年闰四月十三日”上谕,附录河南、山东总
督王士俊的檄文。 雍正帝上谕云,据王士俊奏称,豫省少林寺岁久失修,今委
员相度确估,重加修建,朕览该寺建筑图,“门头二十五房距寺较远,零星散
处,俱不在此寺之内。 向来直省房头僧人类多不守清规,妄行生事,为释门败
种。 今少林寺既行修建成一丛林,即不应令此等房头散处寺外,难于稽查管
束。 应将所有房屋俱拆,造于寺墙之外左右两旁,作为寮房。 其如何改造之处,
着王士俊酌量办理。 至工竣后,应令何人住持,候朕谕旨,从京中派人前往”。
(第 36 页)这份谕旨提供三个信息:修缮少林寺;认为僧侣多不守清规,应严
加管束,相应地建造僧寮;完工后从京师派人担任住持。 王士俊的檄文说明动
工吉日听候圣旨颁示;工程费用系奉旨由国库支给,先从河南藩库等处拨给
九千两银子;工程由河南府刘知府负责,河南府通判谢伟、渑池巡检王钟等督
工及采办物料;督办人员应尽心尽力,仰副圣天子福国祐民至意。 (第 37 页)
施工过程中,为取用木材,将永化堂后面的柏树林尽行砍伐,(第 29、57 页)因
而是一面建设,一面破坏。 工程包含两项,为修山门和建寮房。 雍正帝还对少
林寺的其他部分进行维修,如康熙帝书写的大雄殿“宝树芳莲”匾额、慈云庵
均于雍正十三年重修。 (第 26—28 页)雍正帝对少林寺的修缮可谓郑重其事,
详察工程图,开工日期亦亲自选定,倒是符合他办事一贯认真的作风。 他本是
俗民最高统治者,又以佛教宗旨的权威解释人自居,故而我在《雍正传》中说
他“身兼俗王与法王的地位,使他的统治成为政权与神权的高度结合物”。 但
是我要补充一句话:他自身也是佛教的信奉者。 前面讲少林寺修葺工程中“一
面建设,一面破坏”,说破坏山林是我们今天有了生态环境保护的意识,故对
王士俊、刘知府有所不满。 他们大约是为赶工期和减少经费开支,就地取材,

270
砍伐柏树。 要说生态环保意识,古人不能有今人这样的明确概念,但是他们在
骨子里是懂得的,由敬畏大自然可知,是啊,山有山神,树有树神,水有水神,
山上有山神庙,还有马神庙,其他种种神庙不必缕叙,敬畏自然,哪里敢随便
破坏生态环境。 其实今人更应懂得敬畏自然的道理,少唱人定胜天的高调。

三、万历帝及其母后与少林寺

在少林寺碑林看到一方碑石,系万历二十三年(1595)刻立。 览此碑我立
即想起万历二十八年(1600),万历帝为其母后慈圣皇太后在峨眉山万年寺建
造无砖寺祝寿事,那么这块碑石是否与慈圣皇太后有关? 这位太后笃信佛教,
经查《少林寺志》得知,在万历十五年(1587),太后命刻印藏经 637 函,万历帝
于十一月十九日下令颁布天下佛寺,在给嵩山少林寺住持及僧众人等的敕谕
中,要求“尔等务须庄严持诵,尊奉珍藏,不许诸色人等故行亵玩,致有遗失
损坏”。 (第 36 页)这样少林寺就同万历帝、皇太后发生直接联系了。 至于二
十三年的碑刻,则是登封县丁知县应少林寺僧的请求发布的告示,不许歹徒
侵占该寺田地,否则枷号示众,并云:“历代住持钦奉圣旨,不许军民人等搅扰
及争占田土,犯者不饶。 ”少林寺得到历朝历代皇家的支持和保护,才得以保
持永久。

四、商人的风险意识与“好义”

在康百万庄园见识一副楹联,写道:“耜耕三省当思创业维艰,船行六河
须防不世风云。 ”三省、六河,康百万庄园文史编纂委员会编的《康百万庄园匾
额楹联大观》注释是:豫、陕、鲁三省,洛河、黄河、运河、沂河、泾河和渭河。 “耜
耕三省当思创业维艰”,反映农耕文明意识,创业难,守成更难,现在是广有田
园,跨据三省,如何保持而不败坏,是大问题,所以强调的是守成。 “船行六河
须防不世风云”,康家人深知经商比不得业农,风险大,说破产就破产,虽然自
家商船航行在六条河上(也是跨越三省),物流网络大矣,小风小浪不用怕,可
是罕见的风暴不得不防,意思还是在守成。 楹联表露守成难的观念,希望保持
家业,经营不息,永不衰落。 然而“船行六河”引发我另一方面的思考,它是那
个时代难得一见的商人意识在楹联文化的表露:将经商视为正常事业,制联

271
于厅堂,展现给往来宾客,不以业商为下贱,甚至还有张扬的成分,即我家的
商船航行于六条河流,有谁能够做到? 在农耕文明的传统社会,楹联、对联多
是“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之类,康家亦然,故其楹联“志欲光前惟是读书
教子,心存裕后莫如勤俭持家”,对联“处世无他莫若为善,传家有道还是读
书”,云云。 在耕读观念为主流文化之中,康家冒出“船行六河”的商业文化因
素。 我还联想到徽商文化,在其故乡,因商人文化的发展,甚至有人认为第一
等聪颖子弟应该经商,第二等资质子弟研习儒学,第三等才务农做工。 其意识
超前,为康家所不及,不过康家的商业文化因素实堪留意。
《巩义古建筑里的豫商精髓》一文,赞扬“传统豫商涌现出大批慈善家,信
奉‘以义当先,义中取利’,赈灾放粮,帮助乡民”。 此类美誉,有关康百万庄园
的几部书中都有,同样出现在徽商史、晋商史的一些研究著述中。 传统社会的
重农抑末,令人贱视商人,对他们形成“无商不奸”的固定看法。 商人中确有乐
善好施者,指出这一点有必要,不过还需要说明其善行产生的原因,否则同众
人的认知相悖,以为是曲学阿世,奉承富商。 拙作《明清时期扬州的徽商及其
后裔述略》(安徽大学徽学研究中心编《徽学》2000 年卷)论文中,说到徽州盐
商协助淮南盐务衙门和扬州地方政府兴办社会公共事务、公益事业,促进当
地文化发展,提高社会救灾能力,从而成功地融入当地社会。 他们做善事,是
为取得土著的谅解,容易入籍、寄籍,子孙得以参加科举,同时公益事业的建
设,也有利于其商业的运营,如水上航道的疏浚,保障盐商的运盐船只通行。
他们权衡得失才去进行地方公益建设,不是无缘无故的行善,说出个中缘由,
才能令人理解他们善举的缘由。
游历康百万庄园和少林寺,就其中医药史的文物,我在 27 日的日记中写
出这样的感受:“要什么有什么”。 这是喜出望外之言,不无夸张之意,可是话
说回来,郑州及其所属的巩义、登封、新郑等县市,古文化底蕴深厚,从事人文
学科的研究者可以得到想要的好多东西。 我短短的四日之行,获得意想不到
的知识,即为明证。

(2009 年 5 月 1 日草于顾真斋,载《寻根》2009 年第 4 期)

272
中日学者都有重视史料的治学传统
—“中日学者中国古代史论坛”开幕式发言
——

尊敬的主席:
尊敬的各位学者:
早上好!
今天中国和日本两国学者“中国古代史论坛”的召开,我非常高兴,谨致
由衷的祝贺,并向研讨会主办者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日本东方学会、
日本大东文化大学表示由衷的敬意!
论坛的主题“史料与中国古代史研究”,我认为会议的两国主办方选择得
异常出色。 我们都懂得一个看似简单而实际深奥的道理:没有史料,便没有历
史学。 史料是史学研究的基础,我们笃信的“论从史出”,我们对历史的看法,
所谓历史发展规律、历史经验、历史智慧,都来自于对史料的占有及对它的理
解、对它的解释,从而构建今人认识的历史。 中日两国学者都有撰著历史著
作、重视历史史料的传统。 中国古人之看重历史,在世界上是罕见的,留下的
史籍极其丰富,所谓汗牛充栋、所谓浩如烟海,确实是一点也不过分。 而我们
对史料的研究,有着优良的传统,乾嘉考据学,研究历史,整理、校勘、出版历
史文献,给后人留下丰富的史料和方法论遗产,20 世纪上半叶实证史学在中
国的流行,就是以它作为学术背景,也是对它的继承发扬。 20 世纪后半叶,历
史唯物论被引进历史研究,同样以详尽地占有史料为前提。 中国的史学研究
史证明,史料是历史研究的基础,建构在史料为基础的史学理论、史学著作,
才是有根基之作,才能被社会接受,在社会生活中、人们日常生活中取得应有
的位置。 我对日本学者研究中国历史的知识很有限,但我深知日本学者极其
—《朱批谕
重视史料及其解读。 中国清朝雍正年间出版的一部资料汇编——
旨》,日本学者在 20 世纪的五六十年代,由宫崎市定教授开创,用了约二十年
的时间,举办专门研习班,培养了一批清史研究学者,出版了许多传世之作,
成就卓著。 于此一事,可知日本学者的重视、尊重史料。 鉴于研讨会主题的富

273
有创意性,我相信在与会学者的共同努力下,会议一定成功,会对中国古代史
研究的进一步深入开展,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
最后,谨祝会议圆满成功!
谢谢!

(2009 年 8 月 12 日草)

274
《中国近事》的史源与史料价值
—将清代前期中国天主教史放在世界历史中研究的切入点
——

[德] 哥特弗里德·威廉·莱布尼茨 (Gottfrido Guilelmo Leibnitio,1646—


1716)著《中国近事——
—为了照亮我们这个时代的历史》,于 1697 年以拉丁文
本问世,1699 年印制增订版,北京外国语大学海外汉学研究中心据此版组织
译出中文本,于 2005 年由大象出版社印行。 中文版的[德]哈特穆特·鲁道夫
(Hartmut Rudolph)《祝贺莱布尼茨〈中国近事〉中文本出版》、张西平《莱布尼
茨〈中国近事〉中文版序》、译者梅谦立(Thierry Meynard)《莱布尼茨与〈中国近
事〉》、附录李文潮《莱布尼茨〈中国近事〉的历史与意义》,肯定莱布尼茨是
17—18 世纪欧洲最伟大的科学家和哲学家之一,在人类思想史上是极为少见
—用一盏灯点
的全才,特别赞扬他主张东西方民族之间的文化互补与交流——
亮另一盏,以促进人类共同福祉与进步,中文本的出版必能进一步促进中西
文化交流史的研究,同时亦有学者指出该书有将清代中国理想化的问题。
笔者在网上查阅有关文论, 获知有的文章认为该书真实性令人产生疑
问,认识清代中国社会缺少深度。 就《中国近事》史料价值而言,杨保筠在《译
者的话·白晋和〈中国现任皇帝传〉》指出该书所提供的资料,对清史研究也有
参考价值。 笔者在时彦研究成果基础上,想从史料学角度写此书评,了解它对
中国历史特别是清代初期史研究的史料价值,获知它是康熙时代中国天主教
史重要文献、中西关系史(例如中俄、中法关系史)及中国政治史第一时间的
第一手史料,且有史学认识论的启发,似乎可将该书视作把清代中国天主教
史放在世界历史中研究的一个切入点。

—第一手史料的汇编
一、《中国近事》史源——

莱布尼茨在《中国近事·1699 年拉丁文本第二版出版说明》中一一述及全
—闵明我给自己的信件。
书的七份资料, 并对第三份资料交待出它的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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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特穆特·鲁道夫指出 《中国近事》“的资料有些是莱布尼茨通过直接通信获
得的,有些是辗转收集到的,有些则是莱布尼茨自己的研究所得”①。 张西平在
《简论莱布尼茨〈中国近事〉的文化意义》②文中论述了该书包括资料来源的编
辑过程,那么笔者何以再费笔墨呢? 乃因这里讲史源有两重涵义,一为比较详
细地绍述莱布尼茨是如何得到这七篇文献的, 二是这些文书各自取材于何
方,有无可靠性。 而后一方面尤为笔者关注,是以从《中国近事》篇目入手分析
每一篇文章的作者所具备的写作条件,即明了资料形成的状况,以确定它的
史源和可靠程度。 话休絮烦,让我们进入资料来源具体情况的讨论。
(一)第一篇《苏霖神父关于 1692 年“容教诏令”的报告》的史源
苏霖(Jose Suarez,1656—1736 年),字沛苍,葡萄牙人,1680 年(康熙十九
年)到达澳门,1684 年至上海,次年在扬州③。 可能因为他善于制作眼镜,康熙
帝(1654—1722,在位 1662—1722)于二十七年(1688)征召其来京:“礼部速差
员往江宁府天主堂取西洋人苏霖进京”④。 他在北京生活四十八年,直至亡故。
书写“报告”时他是北京耶稣会院长,如[法]荣振华《在华耶稣会士列传及书
目补编》所云:“1692—1697 年间,为北京学院的本堂神父……使苏努亲王一
家受皈依,1707—1711 年任中国副省会长。 ”从他在教会的任职,促成贝勒苏
努家族信仰天主教⑤, 可知苏霖是天主教在北京的领导层成员, 传教业绩显
著,必定关注天主教在华传教史,随时参与传教策略、方法步骤的制订,并能
够了解清朝皇帝对教会的态度和政策,具备了写作这项报告的条件。 “报告”
由两部分组成,头一部分写明末以来天主教在华传教史,第二部分是苏霖亲
历的容教令产生过程。
容教令是怎样形成的?康熙三十年(1691),浙江巡抚张鹏翮(1649—1725)
发布禁教文告,被触动的浙江耶稣会院长殷铎泽(Prospero Intorcetta,1625—

① [德]莱布尼茨:《中国近事——
—为了照亮我们这个时代的历史》,鲁道夫“祝贺”第 1 页,大象出
版社 2005 年;下引该书资料,简单注作《中国近事》及页码。
② 张西平:《简论莱布尼茨〈中国近事〉的文化意义》,《世界哲学》2008 年第 1 期第 105—109 页。
③ [法]荣振华著:《在华传教士列传及书目补编》,耿升译,下册第 636 页,中华书局 1995 年,下
引该书资料简单注作“列传”及卷册页码。
④ 吴旻、韩琦编译:《欧洲所藏雍正乾隆朝天主教文献汇编》第 56 页:苏霖“精于视学,专管远视、
近视、存目、老花等各玻璃镜”,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8 年。
⑤ 苏努家族皈依天主教是满洲贵族信教的典型,成为雍正朝惩治该家族的原因之一,而非唯一
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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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6)立即报告钦天监监副、耶稣会驻中国省的副院长徐日升(Tomas Pereira,
1645—1708),在南京的传教士毕嘉(Giandomenico Gabiani,1623—1694)写信
告诉在京的张诚(Jean-Francois Gerbillon,1654—1707)。 徐日升、张诚是签订
《尼布楚条约》 的清朝谈判代表团译员, 与首席代表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
(1636—1703)有私交,因此请求索额图知会张鹏翮停止禁教,张鹏翮不予理
睬。 这种私下解决问题的路子未能奏效,在京耶稣会士“皆心痛如焚”(既然是
“皆”,苏霖也不会例外),徐日升、安多等人遂采取求助康熙帝争取合法传教
策略,数次向康熙帝陈情、上奏疏,康熙帝多次私下和公开表态,任用满人官
员,绕过汉人大员阻挠,形成并公布容教诏令,满足了传教士的最大愿望。 事
情的细节如下:
1691 年 12 月 21 日徐日升进宫,企图奏明浙江禁教情形,请求康熙帝干
预,未得召见,请侍卫赵昌转奏,并呈报张鹏翮禁教的文件。 奏请不是就事论
事,还要求“废止禁教的旧法令”。 康熙帝令官员询问传教士,这件事“是在私
下马上平息,如两年前在山东那样①;还是交付公堂”断决。 传教士中一部分人
以为私下处理稳妥,“另一些人认为,应该对簿公堂,因为,除非禁教诏令被撤
销,否则迫害会天天发生”,还是在皇帝过问下一劳永逸地解决为好。 徐日升
对康熙帝表达了这种意愿,康熙帝答应公开处理。 徐日升等人于是在赵昌约
请的官员帮助下起草了奏疏,在 12 月 28 日晋见康熙帝时私下递交,康熙帝
审阅,“对某些地方进行了修改”,1692 年 1 月 1 日,康熙帝派遣赵昌到传教士
住院宣读用满文写的密谕,令他们更加懂得康熙帝允许传教的意向,并令他
们写奏疏,徐日升、安多就以钦天监治理历法人身份,于康熙三十年十二月十
六日(1692 年 2 月 2 日)上奏疏,说明天主教在中国有治理历法、制造军器、被

① “山东那样”,指康熙二十九年(1690)山东荏平教案内部处理的方法。 该教案的情节,笔者据吴
伯娅著《康雍乾三帝与西学东渐》的资料与叙述(第 131—133 页,宗教文化出版社 2002 年),概括如
次:传教士汪儒望(Jean Valet,? —1696)在山东东昌府荏平县购买王中奎房屋,将要改建为教堂,康熙
二十九年正月,王中奎族弟王中莲控告族兄加入邪教,随同西洋人“聚众欺惑”,知县将王中奎投入监
狱,徐日升闻讯,写信给山东地方官要求放人,地方官不但不理会,反将汪儒望传到衙门,以擅传天主
邪教为名讯问。徐日升乃请康熙帝干预,康熙帝告诉他不必声张,听候处置。康熙帝遂用满文谕旨责成
山东巡抚佛伦查处,后者迅速将查办结果也用满文密报康熙帝:准许汪儒望建造教堂,严禁地方棍徒
侵扰,王中莲拟处流刑,禁止辱犯西洋人。 康熙帝得奏,还问张诚、徐日升满意不满意,回奏不满意,因
为康熙八年、二十六年禁止传教、信教的诏令仍在执行。 此案没有经过从地方到中央各级审处的公开
方式,是私下了断,省事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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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遣为使臣的劳绩,而在杭州府的传教士被当作邪教遭到迫害,请求给予传
教士安身之地,实即传教自由。 因是公开奏章,康熙帝于十八日发交主管部门
礼部议奏,礼部于正月二十日(3 月 7 日)奏复,以康熙八年、二十六年旧章为
根据,主张继续禁止民人信奉天主教。 康熙帝对此表示强烈不满,责备主管礼
部的大学士。
3 月 12 日(正月二十五日),康熙帝要派遣在京一名传教士往澳门迎接医
生庐依道(Isidoro Lucci 1661—1719)来京,而该传教士表示不能应命,因为浙
江教徒在受难,无颜面去见澳门西洋人。 此事刺激康熙帝,乃宸衷独断,加速
解决允许传教事宜,正月三十日(3 月 17 日),召见大学士,撤销康熙八年、二
十六年禁止传教的诏令,说明西洋人有三个劳绩,明确指出:“在他们的宗教
里,我们找不到什么不好。我们应让其自由传播。”二月初二日(3 月 19 日),康
熙帝召见索额图,“表示应给予天主教信仰自由”, 索额图即去劝谕礼部官员
遵行皇帝允许臣民信教圣断。
索额图以他所知的天主教“十诫”,说他认为天主教是“圣善”的宗教,“崇
拜天地万物的创造者,服从皇上与长上,孝敬父母,不发虚誓,毋杀人,毋贪求
他人之妻”。 有官员提出疑问,在我们历史悠久的光辉国家,“接受一种外来的
宗教乃是一种羞辱”,索额图回答说,为什么“乐意吸收历法、火炮与其他艺术
品,智慧就是求事实,不管是从外面或其他什么国家来的”。 又有人担心,“如
果允许天主教,天下百姓很快就会归附它”。 索额图回应说,若都信教,“那盗
窃、淫乱、反叛都会停止”。
就在允许信教问题辩论之际,索额图以口授的方式与礼部官员共同草拟
允许信教的奏章,康熙帝审阅,删掉其中议论天主教与儒家互相诋毁的话及
费解的文字。 次日(3 月 20 日)满汉大臣写成礼部遵旨会题的允许西人传教
和百姓信教呈文,初五日(3 月 22 日),康熙帝批准,下达内阁,容教令产生,①
随后礼部通告各省施行。

① 《中国近事》第 24—35 页;容教令产生过程的史料,另见韩琦、吴旻校注《〈熙朝崇正集〉〈熙朝


定案〉(外三种)》第 11—186、356—359 页,中华书局 2006 年,以下取材于《熙朝崇正集》《熙朝定案》
《昭代钦崇天教至华叙略》《钦命传教约述》和《正教奉褒》五部书的合刻本,简单注作“韩琦校注书”及
—中国回忆录》,郑德弟、朱静、耿升等译,第 1 卷第
页码;[法]杜赫德编《耶稣会士中国书简集——
281—284 页,大象出版社 2001—2005 年,下引该书资料简单注作“书简集”卷页;朱静编译《洋教士看
中国朝廷》第 42—44 页,上海人民出版社 1995 年,下引该书资料简单注作“看中国”及页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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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帝批准了容教令,据苏霖说:“我们最早被皇宫的人告知,可想而知
当时我们的快乐多么难以形容……昨天还是阴霾笼罩, 天主教还被限制,如
今,却云消雾散,吾教重获自由,我等皆大欢喜。 ”①苏霖在喜讯的鼓舞下,以愉
快的心情投入报告的撰述,将喜讯传给西欧的同教。“报告”第二部分“1692 年
在华传教自由之许可”,是作者参与其间的,也即梅谦立在《译者的话》里写的
“报告”的第二部分是苏霖“亲身经历了的”。 无疑,容教令出台,苏霖是某种程
度的参与者、见证者、记录者,因此这份历史文献就成为史学研究者所说的原
始资料,还是第一时间记录的第一手材料。
苏霖“报告”的西传,梅谦立告诉读者是在 1694 年由葡萄牙耶稣会士金
弥格(金弥阁,Wiguel de Amaral)带到欧洲,辗转中,德国耶稣会士克雷夫
(Johannes Cleff)受明斯特市主教顾问科亨海姆(Ernst von Cochenheim)委托
于 1693 年 3 月 27 日寄给莱布尼茨。 其时,收件人已从李明撰《中国近事报
道》获知容教令的问世,及至见到苏霖的“报告”,认为:“及时发表这份准确叙
述这一天赐良机的文献,并且用来与李明神父在他用法文所写关于中国情势
的描述中提到的情况做比较,是有益于基督教事业的。 ”②表白了公布苏霖“报
告”的意图和决心。 研究者说苏霖“报告”促成莱布尼茨出版《中国近事》(1697
年)。 是的,莱布尼茨以获得第一手的准确信息为契机,以愉悦的心情完成了
《中国近事》的编著出版。
(二)第二篇《有关中国现任皇帝学习欧洲科学的情况》史源
莱布尼茨在“第二版出版说明”交待,此篇“摘自一本在中国刊行的南怀
仁神父撰写的天文学图书”。
南怀仁 (Ferdinand Verbiest,1623—1688), 字敦伯,(是当时清朝人尊称
的)“南老爷”,1658 年到达澳门,1659 年在陕西西安传教,次年(顺治十七年)
以天文学家身份应召进京,协助汤若望纂修历书,康熙八年(1669)与钦天监
监正杨光先比试测量日影获胜,受知于康熙帝,被任命为钦天监监副(他以出
家人为由不接受官职,但实际主持钦天监事务,直至故世)。 他是天文学家、地
理学家,蒸汽机车发明家之一。 他著述颇多,有《坤舆图》《南怀仁书简集》《南
怀仁汉文著作》《鞑靼语要素》《灵台仪象志》《康熙永年历》,并于 1680 年用汉

① 《中国近事》第 35 页。
② 《中国近事》“致读者”第 1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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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拉丁文双语撰写《欧洲天文学》①。 后面这部书由耶稣会士柏应理(薄应理,
Philippe Couplet,1623—1693)带到欧洲,1687 年在德国出版,[比利时]高华
士(Noel Golvers)译成英文,载于 1993 年《华裔学志》②。 此书经北京外国语大
学海外汉学研究中心策划,余三乐据高华士英译本译成中文,大象出版社于
2016 年印行。
《欧洲天文学》叙述传教士在中国传播天文学知识的历史,莱布尼茨从中
选取两部分内容,即南怀仁运用天文学知识制造观测天象仪器、火炮和机械,
并绘图说明,编纂成十六卷的《新制灵台仪象志》。 遂用新的天文观象仪器,重
建了观象台③。 莱布尼茨摘取的另一个内容是南怀仁向康熙皇帝传授科学知
识:某一年的五个月时间里,“皇帝几乎每天从早到晚让南怀仁神父讲解耶稣
会士所写的约一百二十本有关天文学的书”。 皇帝请他“解释清楚有关利玛窦
翻译的《欧几里得原理》一书,这本书是天文学的基础。 经过一段艰辛的研究,
他完整地了解到所有的相关问题。 他还下令把这本书翻译成满文。 后来,他也
学习了算数以及平面和立体三角几何,通过艰难的数学问题之后,他才很轻
松地学会使用几何、地面测量学和地形学。 他在算数方面很成功,还自己训练
不同的定比规律,甚至会开最困难的平方与立方根。 ”④
了解了南怀仁教授、康熙帝学习的情形,再来看两人的私交。 二十一年
(1682)二月,康熙帝往盛京拜谒祖陵和东巡,令南怀仁携带内廷测天测地仪
器从行, 以备随时应用。 次年六月康熙帝北狩, 仍令他和意大利人闵明我
(Claudio Filippo Grimaldi,1638—1712)侍从⑤。 随行的南怀仁在游记里说:“皇
帝对我特别恩宠……对我表示异乎寻常的好意,确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我如
同他信赖的密友一般,盼我不离开他身边。 ”“皇帝恩宠我的事例,比如他常常
把自己食桌上的食物送给我,在一切人们中间,成为非常显著的事情。 ”在人
们的眼中,当康熙帝“情绪不好时,只要一看见南老爷,情绪立刻转过来”⑥。 这

① 参考“列传”下册第 716—721 页;“韩琦校注书”第 288、304—325、411—414 页。


② 《中国近事》“译者的话”第 4 页。
③ 《中国近事》第 38 页;“韩琦校注书”第 411 页。
④ 《中国近事》第 37—39 页。
⑤ “韩琦校注书”第 338—339 页。
⑥ 《鞑靼旅行记》,薛虹译,收入《清史译文》上册(《清史译文新编》第二辑)第 159、163 页,国家清
史编纂委员会编译组、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 2005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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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情形给人的印象,康熙帝与南怀仁关系密切,有着“密友”的味道,这是对南
怀仁业绩、教授自己学业的肯定。 大约也是这样的理解,张西平在《跟随利玛
窦到中国》一书中设有 “康熙皇帝的近臣:南怀仁”的子目①。
回到本文的主题,南怀仁的《欧洲天文学》,写的是自家的经历,写康熙帝
的努力学习和成绩,是教师对学生评语,对于康熙朝科技史、康熙帝传记研究
来说自然是第一手史料著作。 换句话说,莱布尼茨的摘录也是给读者提供的
第一手史料。 当然读者也会注意到,莱布尼茨在摘录时,有时为让读者顺利阅
览, 使用了连缀文字, 如 “皇帝要求南怀仁神父”,“南怀仁神父同时明确指
出”,似乎是莱布尼茨在做文章,叙说南怀仁的事迹。
(三)第三篇《闵明我神父从印度果阿写给莱布尼茨的信》史源
刚刚说到闵明我随从康熙帝北狩,已知他为康熙帝看重。 从苏霖“报告”
对他的称赞亦得到印证:“皇上非常喜欢他,厚待有加。 1686 年皇上派遣他以
帝国使臣的身份出使西洋。”②他是受命往俄国,走海道去欧陆。1689 年 7 月至
11 月他在罗马,同也在当地的莱布尼茨遂相结识。 几年后莱布尼茨回忆:“我
记得杰出的耶稣会代表尊敬的闵明我神父在罗马曾告诉我, 他对这位君主
(康熙帝)的德行和智慧是多么地倾慕。 ”③他们几次聚首,莱布尼茨提出许多
有兴趣获知的中国知识,闵明我当即作出简单的回答,莱布尼茨边听边作记
录,随即又将问题归纳为三十个,用通信的方式给了闵明我(7 月 19 日信),所
提的问题有手工技术的,如烟火手艺、造纸、冶炼、陶瓷、皮革、玻璃器皿、医
药、色染、印刷术、采矿、武器制造、风车、海运、医药与外科手术,以及中国古
文献中有否几何学记录,中国人何时开始观察天象的,对所谓发明掌握中国
文字的“钥匙”应寄何种希望④。
闵明我出使俄国,却被拒绝入境,只好从海路返回中国,路经印度果阿,
得到莱布尼茨的函件,遂于 1693 年 12 月 6 日复函,允诺他到中国后将“动员
我所有的会友来参加这项工作(回答莱布尼茨的问题),他们住在中国的各个
省,有一些在偏僻的乡村,有一些在大城市里”,并希望收件人能把新的研究

① 张西平:《跟随利玛窦到中国》,五洲传播出版社 2006 年。
② 《中国近事》第 16 页。
③ 《中国近事》“致读者”第 4 页。
④ 《中国近事》附录一李文潮《莱布尼茨〈中国近事〉的历史与意义》第 116—136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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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果告诉他们,以便共同分享①。 闵明我表示能够动员同教来了解、回答莱布
尼茨的提问。 他的自信,源于其身份的特殊性:在 1688 年南怀仁故世后,业已
出使俄国的闵明我被康熙帝任命为钦天监监正,徐日升、安多则是代替他负
责。 在教会内部,1686 年他被任命为司库,1695 年 6 月至 1698 年任中国副省
会长,同时被提名为北京主教②。
这两个互相尊重的朋友间的信函,所表达的感情无疑是真挚的,闵明我
的允诺应该是真诚的。 他的信自然是原始的第一手史料。
(四)第四篇《安多神父自北京的信(1695 年 11 月 12 日)》史源
比利时人安多(Antoine Thomas,1644—1709)是受南怀仁举荐、由闵明我
往澳门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接到北京,次年出任钦天监监副,他和徐日升
联名向康熙帝上疏,促使容教诏令的形成。 他的信讲述了容教令问世立即产
—天主教迅速发展。 他在信中报道:皇帝允许准备就任北京主教
生的影响——
的耶稣会士罗历山(Alessandro Cieero,1639—1703)留驻朝廷,允许耶稣会士
法圣学(Antonin Falfa 或 Faglian,1663—1706)离开京城去外省传教;“有两位
亲王领洗入教……很乐意在礼仪中协助神父”; 罗斐理 (Filipo Caroccio,
1614—1696)“给很多新教徒付洗,以至于累得无法再举起胳膊,不得不找一
些会友帮忙”;樊西元(Bayand,1662—1725)在短期内,为儿童、成年人各千余
人施洗,为已故皇后的姐姐之子、亲王施洗。 康熙帝本人当面对闵明我、罗历
山、徐日升、张诚说,他们是他“特别喜欢和特别尊重的臣下”。 信的结尾,安多
说天主“光荣在中国越来越显扬”③,反映了在容教令下达后大好形势下他的
愿望,或者说是奢望。
安多的地位能够获得传教士在各地活动的情报,所作的陈述应当是准确
的。 莱布尼茨关注安多的有关信息,约在 1696 年 2 月得知安多 1694 年 2 月
10 日发自北京的“赞扬中国皇帝对基督教怀有好感”的信件,同年 8 月,法兰
克福的东方语言专家鲁道夫(Hiob Ludolf)答应寄给他安多一封信的抄件。 李
文潮根据下述事实推测莱布尼茨在 1697 年 3 月 23 日得到安多的信:这一天
莱布尼茨收到明斯特城的耶稣会士克雷夫寄来的“苏霖的报告,另外还有‘关

① 《中国近事》第 40 页。
② “列传”上册第 293—295 页。
③ 《中国近事》第 41—4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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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基督教在中国的一封信’,可能就是收入《中国近事》中的安多的信”①。 事情
大概就是这样,莱布尼茨公布的是鲁道夫寄来的安多书信的抄件。
(五)第五篇《1693—1695 年俄罗斯使团访问中国的沿途见闻》史源
依据梅谦立的介绍,俄罗斯使团的负责人是荷兰商人伊德斯(伊斯台),
“见闻”的作者是使团成员、德国商人布兰特,记录使团行走的路线,所见到的
人群以及他们的生活和信仰。 “见闻”述说使团从莫斯科出发,途经居民信仰
东正教的彼尔姆城;遇到在伏尔加河流域的鞑靼人(蒙古土尔扈特部);在靠
近托博尔河和额尔齐斯河的居民是信伊斯兰教的塔塔族;额尔齐斯河下游与
鄂毕河之间有奥斯佳克人,他们身穿鱼皮制作的衣服,仇恨俄国人;叶尼塞河
上游居住着信仰萨满教的通古斯人,贝加尔湖(契丹湖)区的居民是崇拜太阳
神的布里亚特人,有很多中国骆驼商队到那里;经过色棱格河、乌达河的乌丁
斯克,进入达斡尔人地区;色楞格斯克是通古斯人居住区;从这里出发,往额
尔古纳河地区,是通向中国的一条路,穿越沙漠,就有从事农耕的通古斯一支
的塔尔加钦人;往前是中国边防站(卡伦),再前行到拿温城;蒙古人尊敬达赖
喇嘛和(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用食物作为感恩奉献;从蒙古人地区进入中
国一个大城市恰拉城(今山西大同附近),一天的行程到长城脚下,长城宽大,
上面建有烽火台,从此行走八天到达“大可汗”住地(北京),途中有许多寺庙。
“见闻”不仅记录行走过的地域、山河、城镇,特别交待居民部族及其生
产、语言、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居民信仰有东正教、伊斯兰教、佛教和萨满
教)。 《中国近事》附录四的《伊斯台使团出使中国的路线图》,是按“伊斯台笔
记荷兰文初版刊载的地图复制”, 此图展示自额尔古纳河畔起始的路线详细
一些,即进入京城之前,经过大名城、布尔干河屯、喀喇河,在喜峰口进入长
城,经通州,到北京。 布兰特写“见闻”,伊德斯有“笔记”,不用说他们是有心
人,“见闻”是布兰特旅行沿途亲历亲闻,又是依据自己的理解,付诸笔墨所
得,应当说是真实的历史记录。 莱布尼茨收入书中是选录,所以“见闻”里有这
样的文字:“……然后,他们到恰拉城,这是他们进入中国的第一个城市。 离这
个城市一天的路程,他们到达长城……他们到达一个中国的大城,是大可汗
的住地。 ”②连续用了四个“他们”,这就不是作者布兰特的撰述称谓了,而是莱

① 《中国近事》附录二李文潮《编年表:莱布尼茨与中国》第 182—185 页。
② 《中国近事》第 46—47 页。

283
布尼茨在转述。 因此说“见闻”是对原始资料节录,并有文字的加工。
(六)第六篇《张诚神父写自尼布楚的信(节选)》史源
第一篇苏霖的“报告”,内有徐日升、安多奏疏:“臣徐日升、张诚赐恭领职
衔,差往俄罗斯二次”,说的是徐日升和张诚(Jean-Francois Gerbillon,1654—
1707)以参领职衔担任中俄尼布楚谈判的翻译,他们对 1689 年 7 月尼布楚条
约的签订起到斡旋作用:当会谈处于僵持状态时,他们深知清朝愿意订约,有
允许俄国到北京贸易意向,乃衔命到俄国使团驻地交涉,俄方本意在获得一
些已占领的土地和中国允许俄商到中国内地贸易,因此他们就将条约内容谈
妥,两天后中俄双方钦差大臣签字,订立尼布楚条约①。 张诚在谈判期间及成
功之际,多次给欧洲同教写信,如 1689 年 9 月 2—3 日写信给法王路易十四
告解神父拉雪兹(Francois de La Chaise)、耶稣会东方传教事务的负责人维利
乌斯。 莱布尼茨也描述了信件递送过程:“就在条约达成两三天前,张诚神父
就给一些法国朋友写了一些信件。 他把这些信件交给俄方代表团带去,然后
经由布兰登堡的政务官,再由普鲁士国王的国务秘书转交。 ”1695 年,莱布尼
茨得到库努寄来的张诚报告的第一部分,并将张诚写给拉雪兹信的抄件寄给
维利乌斯,1697 年 1 月,收到张诚给拉雪兹和维利乌斯的信②。
《中国近事》收录的张诚信件,记叙的是中俄两国在边境的冲突与愿意和
解,清朝使团的组成,徐日升、张诚的地位,从北京出发前往尼布楚的路途,双
方代表团的实力与签订条约。 张诚书信部分内容被收入《中国近事》,说是“节
选”或“摘录”均准确无误,但是笔者还注意到,莱布尼茨在有些部分以介绍的
口吻转述原信内容,开篇就是“张诚神父与葡萄牙人徐日升神父被中国皇帝
派遣到东部鞑靼两次”,中间还有“中国特使团决定由张诚和徐日升神父担当
翻译”,“就如张诚神父所说”③云云。 写信人张诚不会一再自称姓名,这是莱布
尼茨在叙说了。 莱布尼茨选录的信,是张诚讲亲身经历,并没有道及自身在谈
判中的积极作用,据此可以认为他是忠实叙事的,提供的是第一手资料,至于
莱布尼茨则是因着自己的需要作出选录。

① “书简集”第 1 卷第 278—279 页。 或如欧麦尔·德格里杰斯所云:“多亏张诚在谈判期间的居间


调停起了决定作用”,见[法]伊夫斯·德·托马斯·德·博西耶尔著《耶稣会士张诚——
—路易十四派往中
国的五位数学家之一》,辛岩译,“序言”第 8 页,大象出版社 2009 年。
② 《中国近事》“译者的话”第 5 页,正文第 49 页,附录第 180—181、185 页。
③ 《中国近事》第 48—49 页。

284
(七)第七篇《中国现任皇帝传》史源
《中国近事》第二版收入白晋(Joachim Bouvet,1656-1730)的《中国现任
皇帝传》。 白晋是路易十四“国王数学家”之一,于 1688 年到北京,与张诚共同
学会满文,用满语向康熙帝讲授《欧几里得原理》、阿基米德定理和应用几何
学、比例尺的操作法、数学仪器的用法,并将《欧几里得原理》《几何学》译成满
文和汉文,由康熙帝赐序刻印,白晋和张诚还编写了解剖学、哲学讲稿①。 白晋
于 1693 年受康熙帝派遣赴欧洲招募科学艺术人才,在法国写成这部著作,献
给路易十四,主旨是康熙帝是杰出帝王而又渴望学习西方科学文化,请求路
易十四派船只输送传教士去中国,扩大法国影响。
此书于 1697 年出版。 白晋与莱布尼茨的交往,张西平在“中文本序”交
待甚明:索邦大学博士皮克(Piques)将莱布尼茨的《中国近事》介绍给白晋,
白晋读后很兴奋,遂于 1697 年 10 月 18 日写信给莱布尼茨,并赠送自家新
作,莱布尼茨收到书后同样高兴,在同年 12 月 21 日复信,表示将法文本《中
国现任皇帝传》译成拉丁文,收入《中国近事》,以使该书完美 ②。 随后莱布尼
茨实践诺言,请朋友、修辞学家和历史学教授卡斯珀·科尔贝尔(? —1700)译
成拉丁文③,终于使法文本的《中国现任皇帝传》以拉丁文本面貌出现在第二
版《中国近事》中。
白晋与康熙帝有着五六年时间的近距离接触的经历和感受,写出的康熙
帝为人、业绩,虽有美化成分,然多实录。 莱布尼茨收入白晋书,特意写了“向
亲爱的读者致敬”,称赞白晋“非常博学”,他的书是“受到普遍欢迎的关于一
个无可比拟的统治者的书”,尽管“本书颇有难以置信之处”,但是它却“能够
提供一个(令人)竞相仿效的机会”。 看来,莱布尼茨对《中国现任皇帝传》没有
加工,令它以原貌呈现给读者。 《中国现任皇帝传》法文版虽然在 1697 年面
世,不过收入《中国近事》扩大了它的影响力,比如拉丁文版还在翻译之中,
1698 年 12 月 14 日,施瓦赫海姆写信给莱布尼茨:听人说白晋的中国皇帝传
译成拉丁语,“我非常想得到这本小书,因此想知道是否已经刊印了”④,可见

① 《中国近事》第 79—81 页。
② 《中国近事》张西平“中文本序”第 4 页。
③ 《中国近事》第 50 页注 1。
④ 《中国近事》附录二第 199—200 页。

285
白晋书受到欢迎,同时也令《中国近事》更加受人关注。
七篇文章的作者与所写内容的关系,莱布尼茨获得这些文字的因缘及其
收入书中的编辑处理,现在都有所明了,归纳起来,七篇资料皆系作者亲历、
亲闻和感受所得,提供给后世研究者的是珍贵的第一手史料,其中的苏霖“报
告”是在事情刚刚发生写出的,是第一时间的报道,尤其可贵。 莱布尼茨对其
中四篇作了节选,就中用了介绍语气,然看不出篡改的痕迹,应当说是存真
—存原始文献之真。 笔者的结论是:《中国近事》辑录通信、专著(小册子)
的——
的资料集,是第一手史料的汇编之作。
这么说还不完善,因为笔者多次运用莱布尼茨“致读者”的文字,但没有
说到这个序言反映了作者倡导东西文方化交流的哲学思想,所以不能将此书
简单视作史料汇编,不过笔者行文立意在绍述它的史料价值,故而集中在它
的资料性质方面。

二、史料价值及其特点

《中国近事》汇集的七篇资料和莱布尼茨“致读者”的史料意义,本节不涉
及它对欧洲史研究的价值,仅就对中国史而言,究竟史料价值在哪里? 有何特
别之处? 笔者认识到,它是清代前期史研究所不可缺少的资料,尤其是弥补清
朝官修史书史讳缺载的史事, 还可以与清朝史籍互相印证史料的准确与否。
在此具体说明《中国近事》对于清代前期史研究的史料意义和史料特色,并将
联系其他传教士文字有所讨论。
(一)提供朝廷忌讳导致官修史书缺笔的资料
早在 20 世纪 60 年代初,笔者在先师郑毅生(天挺)指导下一度查找满洲
兴起史资料,知道前贤孟森、吴晗发现并重视朝鲜《李朝实录》的有关中国史
料,与中国史书比勘,从事满洲兴起史(当今学者或谓为“先清史”)研究,前者
藉以完成他的《明元清系通纪》一书①,吴晗撰写《关于东北史上一位怪杰的新

① 孟森:《明元清系通纪》15 卷,北京大学讲义,1934—1937 年;台湾学生书局 1966 年;台湾文广


书局 1972 年。

286
史料》论文①,后来又辑出《朝鲜李朝实录的中国史料》资料集②。 他们之向《李
朝实录》索取史料,乃因深知清朝皇帝忌讳暴露满洲在关外臣服于明朝的历
史,官修《明史》就抹去这段史事。 笔者阅览《圣祖仁皇帝实录》,看到康熙帝常
常在冬季到长城根内外、畿辅(主要是白洋淀周围)活动,而不言出行原因,这
当然不是北狩、南巡,究竟目的何在,不知道,只好纳闷于心,及至阅读《李朝
实录》,豁然开朗,原来康熙帝是去打猎。 游猎本来是正常活动,但自东周以
后,人们逐渐改变看法,将帝王之狩猎视作怠于政事之举,是淫逸的表现,故
而“实录”避讳,不提康熙帝出行原因,免得他落个荒淫皇帝的恶名。 笔者费此
数百字的笔墨,无非一句话:外国人的史书补充、揭示中国帝王避讳的历史。
那么《中国近事》弥补中国史书之不足何在?
(1)对清朝皇帝天主教政策提供最重要的资料
清朝对天主教政策及其后果很少有记载,只有发生教案,官方处理的档
案才有保存,而正史基本上不予著录,如容教令这样重要的诏令,从它于康熙
三十年(1691)十二月至三十一年(1692)二月制订过程、内容、通告施行,在
《圣祖仁皇帝实录》中毫无相关内容。 上节笔者描绘容教令出炉的细节,之所
以能够做到,凭借的是《中国近事》正文和附录的素材。众所周知,“容教令”不
单是苏霖的“报告”记录了,在《熙朝定案》、教徒何文豪及张星曜等《昭代钦
崇天教至华叙略》、张星曜《钦命传教约述》、黄伯禄《正教奉褒》等书均有著
录。 《熙朝定案》一书,据韩琦、吴旻在《熙朝崇正集、熙朝定案(外三种)》前言
所述,是“一部没有定本的著作”,是随着事情的发展即时刊刻,初刻不晚于
康熙十七年(1678),四十四年(1705)仍有刻本,内容随时增添。 所汇集的文
献,“大都是康熙时代的奏疏、上谕、碑文和纪事等,多与传教士和钦天监的
活动有关,主要涉及历法之争、天文仪器的制造和天文学著作的编纂、造炮
工程和康熙南巡接见传教士等”。 可知提供的是康熙朝天主教传教与朝廷政
策互动历史的资料。
这本书的编辑者,因为不断地续刻,必是多人,究竟是谁? 韩琦、吴旻认
为:“此书初刻南怀仁应参与其事,因此有人把它归于南怀仁的名下。 ”此书印
出之后,西洋传教士赠送康熙朝理学名臣陆陇其(1630—1692),更多的是传

① 易名为《朝鲜李朝实录中之李满柱》,收入吴晗《读史札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981 年。
② 吴晗辑《朝鲜李朝实录的中国史料》,中华书局 1980 年。

287
到欧洲,是以罗马耶稣会档案馆、梵蒂冈教廷图书馆、罗马意大利国家图书
馆、巴黎法国国家图书馆均有收藏。 看来此书为传教士编印,似乎应有中国教
徒协助印刷。 上列诸书都对容教令着意过录了。 而这份重要诏令,在自古以来
极其重视史书和档案保存的清朝政府却没有保留原件,只有一份从天主教堂
抄录的文件,即《抄写得西洋堂内康熙三十一年碑文》①。 由此可知,是传教士
和中国教徒汇集保存了康熙朝天主教活动与朝廷政策的历史资料。
中国传统重视历史学,康熙帝亦不例外。 就在容教令制订过程中的三十
一年(1692)正月丁丑日,“康熙实录”特书康熙帝向《明史》纂修臣工论述修史
态度问题:康熙帝审阅《明史》纂修官进呈的明太祖和明宣宗本纪,见到对他
们訾议甚多,颇为不满,康熙帝说,明太祖是“开基之主,功德隆盛;宣德乃守
成贤辟”,现在的“本纪”对他们“深求刻论,非朕意所忍为也”②。 可见他关注史
书载笔,留意于维护帝王尊严,不许史臣恣意乱评。 他本人也是极为关爱自身
名誉及史书的评价,对此,苏霖注意到了,故云康熙帝“考虑到,他的声誉会在
中国历代的史册中永远流传下来”③。 恰恰是在天主教事务上对传教士宽容,
造成康熙帝圣名受损。 如同雍正帝(1678—1735;1723—1735 在位)对巴多明
(Dominique Parrenin,1665—1741)、白晋等人所说:“朕的先父皇屈尊俯就,让
你们居留外省,他在文人们心目中的威望就大受损害。 ”雍正帝还表示他从中
得到启示:“先贤之法不容任何更改,朕绝不容许朕当朝期间在这方面给人留
下什么把柄。 ”④他也是极力维护自己的身后名声——
—史书的毁誉,不会允许
天主教传教。 前述索额图与礼部官员辩论“接受一种外来的宗教乃是一种羞
辱”的论题,官员认为允许传教是中国耻辱,“有失大清帝国之光彩,最大、最
古老、最光辉的中华帝国还缺少此种教法,要从外国人那里乞讨。 皇上若如此
行事被记录在册,会成为大清帝国的羞辱”⑤。 索额图以居高临下地位,令对方

① 原件藏台北故宫博物院,该院于 2011 年举办“康熙大帝与太阳王路易十四特展”,将此件展


出,并将原文录入冯明珠主编《康熙大帝与太阳王路易十四特展》,第 128—129 页,台北故宫博物院
2011 年;另见冯明珠:《坚持与容忍——
—档案中所见康熙皇帝对中梵关系生变的因应》,收入辅仁大学
历史系编《中梵外交关系史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第 167 页,2002 年。
② 《圣祖仁皇帝实录》卷 154,三十一年正月丁丑条,第 5 册第 700 页,中华书局 1985 年。
③ 《中国近事》第 18 页。
④ “书简集”第 2 卷第 339 页;“看中国”第 106 页。
⑤ 《中国近事》第 33 页。

288
只好隐忍,其实,正是这种深根蒂固的中华文化中心观念,造成文人非议康熙
帝天主教政策,使他的威望下降,雍正帝害怕这种情形在自己身上出现,因此
对天主教不仅不宽容,而且严格禁止。 允许传教信教,使得皇帝声名受损,历
史形象欠佳。 如果史书记录下来就不相宜了,这就是雍正朝编纂的“康熙实
录”不写容教诏令和有关天主教活动的原因。
康熙前期天主教活动与朝廷政策的历史,清朝官书留下的空白,《中国近
事》及传教士的其他著述以及中国教徒的文献就起到了弥补的作用。
(2)对官修史书讳言满汉矛盾的披露
满族爱新觉罗氏君临天下,对汉官实行相当程度的歧视政策(中央官员
满汉复职制,总以满员为首,即内阁首辅必是旗人,后来的军机处领班亦然,
六部尚书满人为第一“行走”),而汉人又在文化上歧视满人(汉人民间俗语
中的满洲官员“孔雀翎,马蹄袖,衣冠禽兽”)。 这是客观存在,然而朝廷又讳
—儒家
言,作为外来人的传教士一方面是目光敏锐,另一方面是切身感受——
思想支配下的汉人士大夫排斥天主教,他们观察出满汉不协调的关系,并予
以记录。
在容教令制定过程中,传教士知道皇帝支持他们,但是礼部的汉官反对,
于是试图绕过汉官,希望皇帝压抑汉官。 不赞成将浙江事情公开化的传教士,
就是怕走正式程序被礼部汉官阻挠,所以主张私了,赞成者也懂得走正式程
序, 题本 “会回到汉族文官的手上”,“再次为礼部公布禁教法令提供可乘之
机”,不过徐日升等人“寄希望于皇帝身上”①。 康熙帝把徐日升、安多十二月十
六日奏疏发交礼部议奏,果然不出徐日升们所料,礼部重申先前禁止民人信
教法令,康熙帝乃采用亲贵满人插手其间的具体办法,写成礼部同意自由传
教、信教奏章。 在这中间康熙帝用满文给传教士写密谕,而徐日升、安多的奏
章也是用满文书写的,可见康熙帝与传教士之间配合是多么密切。
容教令实际上包括康熙帝谕旨和礼部奏疏两部分:康熙帝二月初二日上
谕:“现在西洋人治理历法,前用兵之际制造军器,效力勤劳,近随征阿罗素
(俄罗斯),亦有劳绩,并无为恶乱行之处,将伊等之教目为邪教禁止,殊属无
辜,尔内阁会同礼部议奏。 ”礼部等衙门会议得:“查得西洋人仰慕圣化,由万
里航海而来,现今治理历法,用兵之际力造军器火炮,差阿罗素,诚心效力,克

① 《中国近事》第 26 页。

289
成其事,劳绩甚多。 各有居住。 西洋人并无为恶作乱之处,又并非左道惑众、异
端生事,喇嘛僧道等寺庙尚容人烧香行走,西洋人并无违法之事,反行禁止,
似属不宜,相应将各处天主堂俱照旧存留,凡进香供奉之人仍许照常行走,不
必禁止。 ”值得留意的是礼部没有将上谕录入奏章,似乎允许传教是该部主
张,康熙帝就来个朱批:“依议。 钦此。 ”于是,对于康熙帝来说,容教令的产生
只是批准礼部请求而已。 他知道绝大多数汉官汉民反对天主教传教、民人信
教,他采取批准的方法就是免得直接发上谕让臣民不满,至少是“腹诽”。
对于汉文化,说康熙帝精通绝不为过,他之致力于汉文化,白晋的认识
是:康熙皇帝若不能“精通学问就不能与汉族的大皇帝相比美。 可能皇上正
是为了在这一点上亦成为民族的精英, 所以必须努力钻研汉族的文学和科
学”①。说白了,为治理汉人,为令汉人佩服和服帖,需要掌握汉文化。从容教令
制订过程及康熙帝在满汉处理上的讲求艺术, 微妙地体现出满汉关系不正
常。 后世研究者能够得知,正得益于传教士当时书写的资料。
(3)康熙帝生理缺陷和喜好渔猎的记录
皇帝的身体状况,包括面貌,“实录”有所着墨,如《圣祖仁皇帝实录》开
篇:“上天表奇伟,神采焕发,双瞳日悬,隆准岳立,耳大声宏,循齐天纵。 ”②使
用最高级的赞美辞藻形容康熙帝的伟人形象。 白晋在《中国现任皇帝传》中为
康熙帝勾勒了一幅肖像:“仪表堂堂,身材匀称,举止不凡。 他五官端正,双目
炯炯有神,比一般中国人的眼睛稍大,鼻子略呈鹰嘴形,鼻尖隆起。 虽然脸上
有几粒瘢痕,但丝毫无损于他个人的美好形象。 ”③不忌讳说出康熙帝脸上有
出天花留下的几颗麻瘢,这是清朝史官绝对不敢写的。 不过说起康熙帝的天
—他能继承皇位的决定因素即是出过天
花留痕倒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故事——
花,不会夭亡。 对此,德国人魏特的《汤若望传》记叙甚明④。

① 《中国近事》第 72 页。
② 《圣祖仁皇帝实录》卷 1,第 4 册第 39 页。
③ 《中国近事》第 53 页。
④ [德]魏特著:《汤若望传》,杨丙辰译,第 325—326 页:“这样皇帝最后受到汤若望底劝促,舍去
一位年龄较长的皇子,而对一位庶出的,还不到七岁的皇子为帝位之继承者。 当时为促成这一个决断
所提出的理由,是因为这位年龄较幼的太子,在髫龄时已经出过天花,不会再受到这种病症的伤害的,
而那位年龄较长的皇子,尚未曾出过天花,时时都得小心着这种可怖的病症。 这位这样被选择的皇帝,
后来在康熙年号之下,竟成了中国最大君主。 ”台湾商务印书馆 1949 年。

290
本节开始,笔者提到康熙帝狩猎的事。 康熙帝的北狩,自家说是讲求武
—联络蒙古王公,其实他爱好打猎也是重
备,史家则给出政治意义的解释——
要因素。 随从康熙帝北狩东巡的传教士的游记都会写到皇帝打猎活动,白晋
说康熙帝“每年之中有两三个月要在鞑靼山区过整日打猎的生活,而且他还
常常拜谒宗室宗庙,并在其附近狩猎十五或二十天”,为打猎,“在距北京约一
(法)里远的地方,用高高的石墙圈起方圆十六里的园囿,专门饲养许多猛兽
和各种可供猎取的动物。 皇上尤其喜欢猎虎,为此在皇宫小小的内廷里饲养
幼虎,待它们长大以后放入园囿,供狩猎之用”。 如此说来,康熙帝捕猎成瘾
了。 康熙帝冬天到白洋淀区域活动,则与捕鱼有关。 白晋亦提供相关信息:“皇
上也喜欢捕鱼。他练习撒网,学习各种渔网的用法。他能够以高超的技艺撒网
打鱼。 他也常常到北京近郊的河边去钓鱼。 北京城里的花园中有水塘,两个
离宫里也有许多湖泊和河流,因此皇上有时也到这些地方去钓鱼。 ”“皇上有
时还把自己钓的鱼赐给我们,这被视为一种破例的恩典。 ”康熙帝原来也是
捕鱼能手,垂钓、撒网在大小河流、湖泊水塘都来得。 康熙帝打猎捕鱼,在白
晋眼中是高尚的活动:“为了便于摆脱各色各样的有害的娱乐, 康熙皇帝从
旅行、狩猎、捕鱼、赛马、练武、读书、研究科学等能够锤炼身心的活动中寻求
高尚的乐趣。 ”①
前面说到传统观念中将帝王的渔猎活动视为荒淫行为,为打猎而饲养猎
犬、鹰隼耗费国帑;臣工中必有宵小以此献殷勤,会购买或调教上等鹰犬呈
献。 五十三年(1714)冬天康熙帝出猎,皇八子贝勒允禩进献两头鹰,康熙帝因
储位之争厌恶他,说允禩故意献将死的鹰,遂停他的俸禄。 及至康熙帝驾崩不
久,朝鲜使臣李枋等人就听到清朝人关于康熙帝游猎的坏话,报告国王:“康
熙皇帝以游猎为事,鹰犬之贡、车马之费,为弊于天下。 朝臣若隶于臂鹰牵狗,
则以得近乘舆夸耀于同朝矣。 新皇帝诏罢鹰犬之贡,以示不用,而凡诸宫中所
畜珍禽异兽,俱令放散,无一留者云。 ”②朝鲜人和中国人观念相同,以君主打
猎为骄奢淫逸,是败坏政事。 不论其观念如何,所说清宫畜养禽兽与白晋不约
而同,确属事实。 因君主渔猎被视作远离仁政的荒诞政治表现,是以官书不见
康熙帝这方面的活动,赖有像西人《中国近事》、朝鲜史书《李朝实录》来弥补。

① 《中国近事》第 87 页。
② 《李朝实录·景宗实录》卷 11,第 42 册第 162 页,日本学习院东洋文化研究所 1953 年。

291
因中国人历来看重史书编纂,故治人者尤其害怕史书的恶评,如前述康
熙帝那样①,“史讳”就成为史官必备的学问,于是讳言特多,前述三个方面的
禁忌,其中便忌讳记录对天主教的政策,免得让人对实行容教令的康熙帝不
满,有损他的圣明形象。 为什么会是这样,因为朝廷以外儒内法为治国基本政
治观念,康熙帝到曲阜孔庙亲书“万世师表”匾额推崇孔子,雍正帝至国子监
更屈尊向“素王”孔子行跪拜礼,读书人、科举出仕的官员统统尊孔,儒家的地
位不可动摇, 儒家思想正是抵制天主教文化和民众信仰天主教的思想武器。
政府本来应该反对天主教传播,如若承认天主教为合法宗教,就与自身的指
导观念相背离,因此当然以不记载这类事情为宜。 于是,传教士和西人文献则
对清朝天主教政策史研究提供了最重要的资料。
(二)验证中西史料记载的准确性
用《李朝实录》与《中国近事》对照,证实两书记叙的康熙帝喜好渔猎历史
的准确,这是用东方与西方文献资料印证中国历史的某个事件、人物的方法,
现在不妨将《中国近事》的叙事同清朝文书进行比证,以明了《中国近事》记载
的准确度。 有这样一些事例:
(1)康熙帝喜阅西方科学图籍的契机
白晋的书中说康熙帝对他们讲, 通过南怀仁与杨光先比赛测量日影、制
作日月食推算表一事,对西方科学产生兴趣,认为有必要认识:“康熙皇帝本
人曾经对我们说过,他通过耶稣会士南怀仁神父和杨光先的争论,开始认识
到西洋科学的价值。 ”②笔者阅览到此,觉得这个情节很熟悉,原来在雍正帝等
人辑录的康熙帝《庭训格言》就有相同的内容:康熙帝对皇子们说:“尔等惟知
朕算术之精,却不知我学算之故。 朕幼时,钦天监汉官与西洋人不睦,互相参
劾,几至大辟。 杨光先、汤若望于午门外九卿前当面赌测日影,奈九卿中无一
知其法者。 朕思己不知焉能断人之是非? 因自愤而学焉。 今凡入算之法累辑
成书,条分缕析,后至学此者视此甚易,谁知朕当日苦心研究之难也。 ”③康熙
帝对不同的人讲述他对西方科学感到兴趣的原因,雍正帝兄弟们的回忆与白

① 康熙帝不是最严重的,典型之一是唐太宗(626—649 年在位),要求史官褚遂良(596—659)让
他看关于他的记载,被拒绝,褚遂良才是真正的“良史”。
② 《中国近事》第 74—75 页。
③康熙帝:《庭训格言·几暇格物编》,陈生玺等注释,第 117 页,浙江古籍出版社 2013 年;下引该
书简单注作《庭训格言》及页码。

292
晋的记叙完全一致,证明康熙帝确实亲自讲过这个故事。
(2)康熙帝懂得医学,也有兴致了解西医的解剖学
白晋说他和张诚“注意到皇上很想了解人体机能及其活动和完成大幅度
动作的原理,为此……我们准备了铜板印刷的解剖图及其说明文字,并有十
二或十五个初级的解剖学原理,一起呈递给皇帝,皇上看到这些图文以后,表
示非常满意。 为了显示其的对解剖学原理的重视,皇上旨谕从宫廷中挑选一
名笔触细腻的御用画师,令其放弃其他工作,专门描绘这张解剖图”①。 被白晋
从欧洲招来的巴多明,也为康熙帝看重,让他用满文翻译解剖学、医学大全著
作,并为他配备两名懂得医学的助手,协助完整翻译全书,而不只是大意。 翻
译进行中康熙帝经常同巴多明讨论,提出各种问题,甚至关注到蜘蛛网。 巴多
明用五年的工夫译成满文(汉文本未能译成),康熙帝指令官员子弟抄写,为
的是让他们有学习理解的机会。 书抄出三份,分别收藏在大内、畅春园、热河
行宫②。 康熙帝看中西医,固然与食用洪若翰等人带来和研制的药物治好疟疾
病有关,也因他懂得中医,自云:“朕自幼所见医书颇多,洞彻其原故……药惟
与病相投,则有毒之药亦能救人;若不当,即人参,人亦受害。 ”③当代学者陈捷
先作《康熙皇帝写真》,谓康熙帝是“医生天子”④。
康熙帝对医学知识的自诩,白晋、巴多明就此作出的赞言绝不虚妄。
(3)康熙帝能够欣赏中西音乐
康熙帝“非常欣赏所有的欧洲音乐,很喜欢西洋音乐的乐理、乐器及其演
奏方法。 在处理国政余暇,他只要认真练习几次,就能够像演奏中国及鞑靼
的大部分乐器一样,演奏西洋乐器” ⑤。 白晋如是说。 马国贤(Matteo Ripa,
1682—1745)对白晋的说法持有异议,说康熙帝“认为自己是个大音乐家”,
实际上“他对音乐却一窍不通”⑥。 但是马国贤看到,皇宫里藏有大量西洋乐
器,每座殿堂都放置音叉或古钢琴,康熙帝命德里格给古钢琴和音叉调音。
德里格制作一架小风琴,只要碰一下弹簧,就会自动弹奏音乐,送给康熙帝,

① 《中国近事》第 81—82 页。
② “书简集”第 3 卷第 286—308 页。
③ 《庭训格言》,第 79 页。
④ 《康熙皇帝写真》,第 81 页,台北远流出版公司 2000 年。
⑤ 《中国近事》第 54 页。
⑥ 马国贤著:《清廷十三年——
—马国贤在华回忆录》,李天纲译,第 56 页,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4 年。

293
后者“对此发明表现出高度的兴奋”①。 马国贤和白晋大约是各走极端,应当
说康熙帝懂得一些西洋音乐。 宫里放置钢琴,不会是做样子的(宫里没有外
人来,不必做秀),应当是实用的,不过利用率必定是极低的。 话说回来,白晋
说康熙帝懂得西洋音乐还是有一点根据。 再从康熙帝对音律学的认知来看,
他颇为自许:“音律之学,朕尝留心。 爰知不制器无以审音,不准今无以考古。
音由器发,律自数生。 是故不得其数,律无自生;不考以律,音不得正。 ”“声音
之道,以和为本。 ”“尝见近世之人,事儒学者,空谈理数,拘守旧闻,而于声字
之义,鄙而不讲。”“要之,乐仪太和为本。是以古圣王惟得中声一定大乐,故于
天地同和,荐之郊庙而鬼神享,奏之朝廷而人心、风俗以淳也。 ”②康熙帝若不
通乐律,也不会令皇三子诚亲王允祉(1677—1732)主持编纂《律吕正义》一书。
(4)康熙帝了解民意,河道总督靳辅得以恢复官衔
“康熙皇帝为了了解国民的生活和官吏们的施政状况,时常巡幸各省。 视
察时,皇上允许卑贱的工匠和农夫接近自己,并以非常亲切慈祥的态度对待
他们……在康熙皇帝经常向百姓提出的各种问题中,一定会问到他们对当地
政府官吏是否满意。 ”大约在七年前,康熙帝南巡到淮安,“百姓向康熙皇帝上
书,为这位河道总督请愿,因为他不久前被人指责犯有利用职权侵吞公款的
罪行,刚被免职并处以重刑。 康熙皇帝看到请愿的奏折中充满赞扬这位官吏
的言辞,未经进一步调查就立刻恢复了他的职务”③。 所说这位总督,应是靳辅
(1633—1692),其于十六年(1677)出任总河,二十七年(1688)被革职,次年
(1689) 康熙帝第二次南巡回京, 向大学士等叙说途中百姓怀念靳辅情状:
“朕巡行南省,阅视河道,江南淮安诸地方,自民人船夫,皆称誉前任河道总
督靳辅,思念不忘,且见靳辅浚治河道,上河堤岸,修筑坚固。 ”因此恢复他的
官品④,三十年(1691)乃命靳辅复任河道总督。 中西两项记录靳辅官场沉浮及
康熙帝顺应民情的事颇为合辙。
(5)浙江巡抚金 罢官流放的事情
1687 年,白晋、张诚、洪若翰等五人在浙江宁波上岸,被浙江巡抚金 阻

① 《清廷十三年》第 55、76 页。
② 《庭训格言》第 117 页。
③ 《中国近事》第 66—67 页。
④ 《圣祖仁皇帝实录》卷 140,二十八年三月戊子条,第 5 册第 534 页。

294
止进京,所以对他怀恨在心,白晋《中国现任皇帝传》宣泄了这种感情:“我们
刚刚抵达中国时,浙江总督强烈声称反对天主教,千方百计想把我们撵走。 就
在上述总督(指靳辅)被判刑的第二年,这位浙江总督也因侵吞公款,由康熙
皇帝亲自圣裁,不仅罢了他的官职,还将他发配鞑靼的流放地以度残年。 ”①白
晋没有指名道姓,所说的浙江总督是指浙江巡抚金 (浙江主官是巡抚,并非
总督)。 康熙帝第二次南巡到浙江,金 仍在任上接驾,其实他的获罪是康熙
帝处理浙江满汉兵民矛盾的替罪羊。
汉人金 ,二十二年(1683)出任福建巡抚,二十五年(1686)调任浙江巡
抚,上任的第四年(二十八年)遇到康熙帝第二次南巡。 康熙帝于二月初二日
到无锡,金 从杭州来迎驾 ②,康熙帝在浙江期间,作为巡抚的金 一定是康
熙帝巡幸的随员。 二十日,康熙帝在苏州宣布将金 撤职,流徙奉天地方,原
因是:金 假借民人杜光遇之名控诉“(八旗)兵丁扰民十款,内称自有驻防兵
丁,百姓生则倒悬,死无安土等语”,金 批发藩臬二司查讯,布政使李之粹移
咨杭州将军郭丕出示禁约。 郭丕报告朝廷,康熙帝命兵部尚书张玉书等审处,
及至南巡到了浙江,张玉书等奏称遍查杜光遇,并无其人,明系金 捏造无影
之款,李之粹附合金 ,情罪可恶,请将他们判刑绞立决,于是有康熙帝流放
金 之命,李之粹则充发黑龙江。
此事表明,浙江的汉人巡抚、布政使与满人的杭州将军之间,存在着满汉
文武官员的不合作,不论有无杜光遇其人,那个控诉状表明旗人驻防兵丁与
汉人百姓的对立情态。 这种情形康熙帝是知晓的,如在二十二日离开苏州时,
新任浙江巡抚张鹏翮请训,康熙帝对他说:“今地方宁静无事,最要者兵民相
安耳。 浙省向来文武兵民恒不相得,今则皆已协和,尔其益务辑睦兵民。 ”务必
与杭州将军“和衷一体,文武官亦皆同心共事,毫无满汉兵民之别”③。 看得明
白是一回事,但康熙帝选择的处置办法,则是站在八旗官员军士方面。
金 被罢黜是事实,唯白晋不知真正原因,也对封疆大吏的巡抚与总督

① 《中国近事》第 65 页。
② 杭州将军郭丕在前一天迎驾,见《圣祖仁皇帝实录》卷 139,二月己亥条,第 5 册第 518 页。
③ 康熙帝在浙江期间及在苏州处置浙江事务,均见《圣祖仁皇帝实录》卷 139,二月庚子、乙巳—
庚申各条, 第 5 册第 518—525 页; 参阅拙文 《康熙帝第二次南巡优遇传教士·浙江禁教·容教令出
—从中国天主教史角度看康熙帝政治》,收入《尝新集》,天津古籍出版社 2017 年。
台——

295
的职责了解不清楚。
(6)康熙帝皇太子允礽废黜事件
康熙帝两度废黜皇太子允礽,事关国本,不仅牵动贵胄百官的神经,连传
教士及关注中国动向的欧人亦极其瞩目。
对于皇太子允礽为人,传教士们多有美言,如白晋写康熙帝致力于教导
皇太子,以及皇太子尽为子之道:“皇上特别关心已册立为皇太子,即中国皇
位继承人的皇二子的教育……倾注了大量心血……亲自向皇太子传授治国
之道……把皇太子带到北京观象台参观。 ”洪若翰、刘应为康熙帝制作计算用
的数学表,康熙帝领会之后,教会允礽,允礽将“表”珍藏,出行时带在身上,以
便随时运用。 已经二十三岁的皇太子“眉清目秀,身体健壮,可以说是最为理
想的皇子之一”。 康熙帝病中,洪若翰、刘应应诏来献药,皇太子予以接见。 因
为法国药品使皇帝恢复健康,皇太子赐给张诚银子和衣服。 白晋自己出使法
国前向皇太子辞行,得到赏赐银子和贵重衣服。 这样他就将允礽描述成富有
孝心的儿子。 此外还说,“皇太子对中国古籍和汉学的造诣颇深”,他以经书中
的难题测验刘应,得到满意回答,异常高兴①。 允礽的一些作为,被传教士书信
传到欧洲,又在人们中间流传,波兰耶稣会士、Jean Sobieski 三世的宫廷数学
家科韩斯基(Adam Kochanski,1631—1700)致函莱布尼茨,“写到中华帝国的
皇太子还在学习欧洲语言”②。
康熙帝、皇太子允礽父子间嫌隙早生的事实,传教士敏感地捕捉到了。 关
于允礽的失宠,白晋说到他们目睹的一件事:“六年多以前,我们目睹了一个
明显的例证。当时康熙皇帝在鞑靼山区狩猎。旅途中皇上突然患病,而且生命
垂危,因此急忙把皇太子召到御前。 这位皇太子的侍臣中有几个人对皇上病
重并无悲伤之态, 反而流露出期待皇太子不久即可继承皇位的兴奋心情。 ”
康熙帝得知,当时克制了,事后惩办这些人:“把皇太子的养父兼老师及其他
罪人课以笞刑, 并把皇太子身边几个最大的宦官头目发配到鞑靼的偏远之
地。 ”③此后,在 1699 年 1 月 27 日(康熙三十七年冬季),莱布尼茨“从新近发
表的消息中”得知,中国皇帝战胜厄鲁特首领;“不过从巴塔维亚来的消息说

① 《中国近事》第 93—95 页。
② 《中国近事》“致读者”第 11 页。
③ 《中国近事》第 85—86 页。

296
皇太子失宠”。 及至允礽被废,1712 年(康熙五十一年)10 月,莱布尼茨给威森
信说到“在北京宫廷皇太子被关起来了”①。
康熙帝出行途中召见允礽的事,据“康熙实录”记载:新疆北部的厄鲁特
首领噶尔丹东犯蒙古,二十九年(1690)六月康熙帝下令亲征,命乃兄裕亲王
福全为抚远大将军、皇长子允禔副之,乃弟恭亲王常宁为安北大将军,内大臣
佟国纲、佟国维、苏努、索额图、明珠等参赞军务分路进军,七月十四日康熙帝
启程,十七日驻跸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十八日“圣躬违和”,仍在此地,十九
日扈从大臣侍卫以此地风高、寒暑无定请皇上回銮,移驻内地,康熙帝令留驻
数日,稍好,即往军前。 二十日驻跸博洛和屯。 二十二日,康熙帝夜间身热心烦
至黎明始得成寐,众人惶恐,聚集行宫前,二十三日跪请回銮,康熙帝允许,二
十四日驻跸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先是,上以圣体甚觉违和,命皇太子允礽、
皇三子允祉驰驿前迎,是日,允礽、允祉至行宫请安,见圣体未宁,天颜清减,
略无忧戚之意,见于辞色。 上以允礽绝无忠爱君父之念,心甚不怿,命即先回
京师”②。 康熙帝于八月初七日回到宫中。
白晋将康熙帝出征说成是打猎,不准确,而出行在外及征召允礽,与“实
录”资料合拍。 “实录”仅有打发允礽先期回京,没有惩治东宫人员的信息,白
晋讲的康熙帝对“皇太子的养父兼老师”处以笞刑,把皇太子身边的几个大太
监发配鞑靼地区,在几年后的三十六年(1697)确有处罚太监的事,那是在康
熙帝第三次亲征噶尔丹回到京城附近,指斥内务府总管海喇孙等人,下令处
死私自在皇太子处行走的内廷膳房人花喇、茶房人雅头。 所谓“皇太子的养父
兼老师”,只有尼布楚谈判首席代表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够资格,他是皇太子
生母孝诚仁皇后的亲叔父,是皇太子的亲叔外公,他在出使前几年任大学士,
因制订皇太子礼仪制度使得皇太子威仪几乎等同于皇帝,被处罚过,东山再
起之后,到四十年(1701)康熙帝指责他“结党,议论国事”,将他囚禁致死③。 他
是被视为皇太子党首领,使得皇太子与父皇分庭抗礼,图谋使允礽早日龙飞

① 《中国近事》附录二第 201、226 页。
② 《圣祖仁皇帝实录》卷 146,六月辛巳条,第 5 册第 612—613 页;卷 147 七月初二日,癸卯—癸
丑条,第 5 册第 625—629 页。
③ 《清史列传》卷 8《索额图传》;王钟翰点校本,第 2 册第 527—530 页,中华书局 1987 年;《圣祖
仁皇帝实录》卷 212,五月乙丑条,第 6 册第 153 页。

297
九五。 康熙帝已经看出端倪,不明白说出,希图令皇太子警省。 但是事与愿违,
乃于四十七年(1708)九月废黜允礽,可是引来诸皇子争夺储位,特别是皇八
子允禩被亲贵百官保举,康熙帝为维护皇帝至高无上权威及立太子事不受臣
下干扰,仅隔半年,就于四十八年三月复立允礽为储君,及至五十一年(1712)
十月再度废黜允礽。1712 年 10 月莱布尼茨获得皇太子被拘禁的消息,不可能
是指第二次废黜,应是说的第一次。
康熙帝第一次亲征噶尔丹返京路上对皇太子的表现不满,立即打发回
京,具有惩罚的涵义,白晋观察到了,所说与“康熙实录”相同,处治太监亦
有类似之处,从基本事实表明他对废太子允礽的记录是可信的。 所说允礽
与传教士的关系、学问、学习西方语文的事,因为他是被废弃的人,清廷官
书就不会有这方面的记载,白晋及其他传教士文书倒可令允礽研究者有资
料可查。
朝鲜王国亦关注皇太子允礽与索额图的为人与命运。 康熙十六年(1677)
《李朝实录》说,索额图“为人专权用事,贿赂公行,人多怨之”①。 几年后,《李朝
实录》依据人们传说,谓允礽“刚愎喜杀人”,必亡清国。 ②允礽被废黜,《李朝实
录》亦有相关的记录:允礽不安于皇太子地位,企图早日登基:“古今天下,岂
有四十年太子乎? ”③不必多说,关于皇太子允礽的失宠,传教士、朝鲜《李朝实
录》与《圣祖仁皇帝实录》是一致的。
《中国近事》与清代史书对同一事情、人物的叙述,可以互相印证的还有
数事,不必一一缕叙,仅就已述五件事,比证出相关载籍纪事的准确性。 《中国
近事》在叙述中有将官职搞错的,事情情节亦有失误,但不影响它叙事基本准
确的特性。 而且由于是中西文献互证,更显其史料价值。
(三)记录了多方面点点滴滴的清代前期史料,康熙帝的则相对丰富
《中国近事》虽是篇幅颇小的书,但说的是自家眼见耳闻的事,就反映出
清代前期的各种各类事情,当然多系蜻蜓点水式的,情节简单,唯有对康熙帝
的描述较为丰富。

① 《李朝实录·肃宗实录》卷 6,三年(康熙十六年)三月甲午条,第 39 册第 108 页上,日本学习院


东洋文化研究所 1964 年。
② 《李朝实录·肃宗实录》卷 15 上,十年(康熙二十三年)三月庚辰条,第 39 册第 482 页上。
③ 《李朝实录·肃宗实录》卷 54,三十九年(康熙五十二年)十一月丙寅条,第 41 册第 341 页下。

298
(1)政治史资料和清朝实行君主专制政体的认知
对于清代前期政府施行的各项政策,社会出现的重大事情,诸如职官制
度、民族关系、社会救济、清朝是怎样统一中国的,特别是关于中国的政体,传
教士们都有着墨。
白晋关于清朝职官制度及政体,是如此描写的:“中国实行的是不折不扣
的君主专制政体,惟独皇帝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下级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上
级。 在一个城市里,只有府道一人有权决定这个城市的所有事务;在一个省的
范围内,只有督抚有权决定本省的所有事务。 这种政治体制本身是十全十美
的,但它要求代表君主权力的各城市和省份的最高官员如总督必须是廉洁奉
公、不为贿赂收买、拒绝出卖正义的刚直不阿的官员。 ”①明确指出清朝实行君
主专制政体,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各级官吏在辖区具有说一不二的权
威,但是都得秉承皇帝意旨。
白晋对君主专制内涵,除了皇帝拥有至高无上权力之外,就是对官吏的
任用和监察。 他说:“中国自古以来就把学问作为任用官吏的准则。 ”②对官吏
的监察,白晋写道:“康熙皇帝煞费苦心地从各省总督中选拔重臣,耐心细致
地监督官吏们的行动, 他为此所做的努力, 可以说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
度。 ”③又说:“皇帝的习惯是:对所有值得调查的事情都要搜集大量的有关情
报;与六部的公开调查相反,他委派各种身份的人秘密进行调查。 ”④白晋观察
到康熙帝因重视吏治而加强对官员的考察。 所谓六部公开调查,是吏部主管
对官员实行三年京察“大计”的考核,兵部则有五年一次“军政”,朝廷特设与
六部并列的都察院,专门监察、弹劾官吏,康熙帝不放心这些正式渠道考核的
公正,亲自派人秘密调查官风民情,以便整饬吏治。 白晋讲到的靳辅、金 仕
途命运就是康熙帝考察官员的事例。 当然,任用官吏和对他们的考核,是为收
揽人才、吏治清明和实现重满轻汉国策,归根到底还是为巩固皇家政权。 中国
实行的君主专制政体,是传教士的共识。 龚当信(Cyr Contancin,1670—1732)
就中国官办的“邸报”向爱梯埃尼·苏西埃报导:“中国政府是很完善的君主专

① 《中国近事》第 64 页。
② 《中国近事》第 80 页。
③ 《中国近事》第 64 页。
④ 《中国近事》第 57 页。

299
制,全国各地事无巨细都要向他汇报,这种邸报在指导各地方官员履行他们
的职责、 告诫文人和老百姓方面能起很大的作用。 ” ①
马若瑟 (Joseph de
Premare,1666—1736)论到中国政体:“中国政府是完美的君主制。它要求治理
国家的各级官员的绝对服从,达到一种无可比拟的秩序……一切权力都集中
在皇帝手中。 ”“但是在这样一个绝对的政权之下,如果治理百姓的官员们滥
施权力的话老百姓是无权说话的……教他们(老百姓)尊敬顺从君王,这就是
秦始皇统一中国做的事。 ”②传教士把皇帝看成是君主集权制的体现者。
在职官制度中,传教士们对钦天监官员的处境尤为关注。 钦天监官员俸
禄低,升转限于本衙门,没有大前途,南怀仁于九年(1670)向康熙帝请求改善
他们的出路和待遇:汉员增加俸禄,满员制定升转方法,赐予天文生顶戴。 康
熙帝接受建议,给汉员增薪,给予天文生从九品顶戴③。 莱布尼茨向钦天监监
正闵明我提出的三十个问题,有一个是关于钦天监官员的:“中国的天象观察
不是特别可信,(因为观察者)属于雇工那一类人,这些人观天是为了金钱与
面包,而不是为了荣誉与真理。 ”④科举出身(正途)的官员有前途,钦天监官员
是非正途的技艺人员,升到钦天监监正不过是正五品的中下级官员,又是清
水衙门,所以不会在技术上精益求精,故而那里的人说:“何必自讨苦吃多惹
麻烦呢? 稍有差错就会被扣去一二年的俸禄,这不是做了劳而无功反而自己
饿死的事吗? ”⑤这就是清朝科技不发展的一个原因。
清朝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满族为统治民族,《中国近事》就有民族关系
的内容,前述“对官修史书讳言满汉矛盾的披露”即为揭示满汉不协调关系;
书中多次提到康熙帝对厄鲁特的战争,白晋讲了一个事例:“厄鲁特蒙古族酋
长、西鞑靼一个君主,率领一支部队侵犯中国边境,康熙皇帝的舅父在与这个
酋长交战时不幸阵亡。 康熙皇帝要在其舅父的墓碑上雕刻表彰其生前功勋的
碑文,便下令起草文稿。 ”⑥阵亡的康熙帝舅父,就是参加《尼布楚条约》签订的
佟国纲,他是以内大臣公参赞军务身份参战的,那次战争发生在二十九年,也

① 《书简集》第 3 卷第 190 页。
② 《书简集》第 3 卷第 291 页。
③ 本子目叙事,主要取材于《熙朝定案》,韩琦校注书第 49—133 页,《正教奉褒》多有相同记录。
④ 《中国近事》附录一第 123 页。
⑤ 巴多明于 1730 年 8 月 11 日写给巴黎科学院院长梅郎的信,见“看中国”第 168 页。
⑥ 《中国近事》第 73—74 页。

300
即康熙帝亲征因病先期回京那一次。
赈济灾民、难民、贫民,是政府应有的政策,康熙帝赈济八旗贫民。 白晋
书中记五年前发生的抚恤八旗贫丁事例。 在北京的大多数八旗兵欠债,沦
为赤贫,康熙帝给予同情,为他们还债;又替对负责禁卫的下级文员清偿债
务 ①。 白晋说的这类事,在“康熙实录”有着相同记叙。 二十九年(1690)十月
初三日,“谕大学士等曰: 闻满洲兵丁家贫者甚多……致有称贷不能偿还,
遂致穷迫,今将满洲兵丁旧日债负作何清结,俾各遂其生计,俟出征兵丁回
日,酌议之” ②。 即使不再查资料,康熙帝关爱八旗贫丁的事,中外文献各自
所叙业已合榫了。
《中国近事》还有对清朝统一中国和某些重大事件的记载。 清朝为什么能
够统一中国, 白晋说出了一种原因:“当时鞑靼人实际上是在汉族人自相残
杀、他们中最骁勇的将领投降鞑靼军转而攻打本国军队的情况下,才几乎不
费吹灰之力而得以统治中国的。 ”③爱新觉罗氏的满洲族以区区几十万人能够
统一人口过亿的汉人,为什么? 白晋说的汉人自相残杀,又有人投敌反转屠杀
本族人,即吴三桂领清军入关,其时明朝已经灭亡,中原群龙无首,各种军事
集团纷争,给满洲入主中原提供了良机,白晋说得有道理。
(2)天主教史资料
苏霖的“报告”,无异于顺康间天主教简史;安多的书信介绍在容教令实
行后天主教的迅速发展;南怀仁、白晋的文字说明康熙帝在传教士科学知识
传播影响下实行允许传教信教的原因;张诚的通信表明传教士在清朝外事活
动中的参与及其重要性;闵明我与莱布尼茨的书信往还显示来华传教士与西
方人士、国家、教会的密切关系;至于俄国使团行经路线,则表达新教徒开辟
陆路到中国传教的愿望;这些文件还反映来华传教士对西方教会和国王的建
议,如多派传教士,多予经费以便举办救济事业。 不必多说,《中国近事》就是
天主教于清代前期在中国的传教史,同时也是中国天主教的发展史。
《中国近事》中的南怀仁、张诚文字,是从《西方天文学》、张诚几则尼布楚
通信选录的,莱布尼茨在《致读者》中说他在编辑之前看到李明的《中国近事

① 《中国近事》第 69—70 页。
② 《圣祖仁皇帝实录》卷 149 卷,二十九年十月庚申条,第 5 册第 644 页。
③ 《中国近事》第 64 页。

301
报道》,这三则信息表达出 17 世纪后期西洋传教士有许多关于中国的文书,
同《中国近事》一样,为研究清代中国历史、清代天主教史提供了宝贵史料,
这里不妨罗列一些原著及近年西方学者相关研究成果的书目, 供有兴趣读
者浏览。
清代西人关于中国的资料性文献由两种人撰著,即宗教家、外交官及其
他人士,后世研究者著述颇多,稍微具体地说:(甲)可以视作资料性的传教士
著述:杜赫德编《耶稣会士中国书简集》(六卷),安文思作《中国新史》,李明著
《中国近事报道》,杜赫德撰《中华帝国全志》,马国贤著《清廷十三年——
—马国
—李提摩太在华回忆录》,
贤在华回忆录》,李提摩太的《亲历晚清四十五年——
庄士敦的《儒学与近代中国》,[德]李希霍芬著《李希霍芬中国旅行日记》,杜
格尔德·克里斯蒂著 《奉天三十年——
—杜格尔德·克里斯蒂的经历与回忆》。
(乙)外交官和其他人士的作品:马戛尔尼著《乾隆英使觐见记》《马戛尔尼使
团使华观感》(巴罗《巴罗中国行记》与马戛尔尼《马戛尔尼勋爵私人日志》合
刻本),亨利·埃利斯作《阿美士德使团出使中国日志》,克拉克·阿裨尔著《中
国旅行记 (1816—1817 年)——
—阿美士德使团医官笔下的清代中国》,[俄]B.
C.米亚斯尼科夫主编《19 世纪俄中关系:资料与文献第一卷(1803—1807)》,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的 《美国政府解密档案: 美国驻广州领事馆领事报告
(1870—1906)》影印本。 (丙)近世西人研究性而颇多资料的专著,如[法]蓝莉
撰《请中国作证·杜赫德的〈中华帝国全志〉》,[比利时]高华士著《清初耶稣会
士鲁日满常熟账本及灵修笔记研究》,[美] 魏若望的《耶稣会士傅圣泽神甫
传:索引派思想在中国及欧洲》,[法]伊夫斯·德·托马斯·德·博西耶尔著《耶
—路易十四派往中国的五位数学家之一》,[俄] 特鲁谢维奇作
稣会士张诚——
《十九世纪前的俄中外交及贸易关系》,[法]谢和耐的《中国和基督教——
—中
—陈宏谋与十八世纪中国的精英
西文化的首次撞击》,[美]罗威廉著《救世——
意识》,[美]班凯乐的《十九世纪中国的鼠疫》等。
上列著作都有了中译本,有两个机构致力于此,一个是“国家清史编纂委
员会”的“编译组”,组织编译和出版,至 2016 年 6 月已印行六十七种图籍,另
编辑《清史译丛》,已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多种,如 2013 年问世的第十一辑是
《中国与十七世纪危机》专辑;另一个是北京外国语大学海外汉学研究中心,
致力于海外汉学研究成果的译著,并与清史编纂委员会编译组合作。
在出版机构方面,大象出版社梓刻的图书颇受读者欢迎,该社刊行的“大

302
象国际汉学研究书系”, 包含西方早期汉学经典译丛、 当代海外汉学名著译
丛、海外汉学研究丛书三种,《中国近事》即为其较早出版物。 商务印书馆印行
海外汉学书系(如前述谢和耐《中国与基督教》),上海古籍出版社推出“域外
—阿美士德使团医官笔下的
汉学名著”丛书,《中国旅行记(1816—1817 年)——
清代中国》是其中的一种。 此外还有: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俄]卡奇科夫《俄
罗斯汉学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美]罗友枝《清代宫廷社会史》、[美]孟泽
斯《清代森林与土地管理》、杜文凯编《清代西人见闻录》,中央编译出版社[瑞
典]斯文·赫定《帝王之都——
—热河》,上海人民出版社朱静编译《洋教士看中
国朝廷》,复旦大学出版社[美]梅尔清《清初扬州文化》,天津人民出版社[英]
伟烈亚力《基督教新教传教士在华名录》,天津古籍出版社[英]赫德《这些从
—中国问题论集》,天津教育出版社[美]怀特、托马斯·阿鲁姆《清帝
秦国来——
国图记》,山东画报出版社[德]朗宓榭《新词语新概念:西学译介与晚清汉语
词汇之变迁》,山东大学出版社[德]余凯思《在“模范殖民地”胶州湾的统治与
—1897—1914 年中国与德国的相互作用》,岳麓书社[俄]特鲁谢维奇
抵抗——
《十九世纪俄中外交及贸易关系》,广东人民出版社[美]雅克·当斯《黄金圈住
地》,等等。
当然,天主教在华传播和清朝政策的历史文献,清朝档案也有一点,比如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中前期西洋天主教在华活动档案史料》(六册,中
华书局 2003 年);又如吴旻、韩琦编校《欧洲所藏雍正乾隆朝天主教文献汇
编》(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8 年),汇编的是中国官方文书流传到西方的,如今
“出口返销”回来了,如果国内这类档案多,就不劳学者远赴重洋搜求了。 不管
怎么说,西方文献对于研究清代中国天主教史更重要,尤其是清朝官修史书
禁忌的内容。
(3)清前期中俄关系史,有签订《尼布楚条约》的细节资料
康熙帝与俄国人签约的先决条件,是相信俄国会遵守条约,他是怎样具
有这种意识的,《尼布楚条约》签订细节如何,《中国近事》与其他传教士、西人
对此有记载。 张诚给拉雪兹的书信似乎回答了疑问。 他写道:“我们的钦差大
臣明天或后天就要在俄国人的教堂中, 在祭台前或在耶稣苦难十字架前,宣
誓谨守和约条文,让基督徒的天主见证他们的忠诚;他们将确保和约的实施,
随后再与俄国特命全权大使互表敬意, 这一切都是根据皇帝的谕旨进行的。
中国皇帝看到了我们对自己宗教的忠贞, 看到了我们对天主圣名的崇敬,所

303
以他认为俄国人在天主台的发誓之后,必定不会再违反和约。 ”①是像张诚说
的在教堂、天主台前签字订约的吗? “张诚传”的作者依据西人记录对谈判和
签字处所是这样描述的:“俄国人为谈判支起了一座帐篷,里面铺有豪华的地
毯,挂满了图画,还有一张巨大的欧洲式书桌,帐顶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镶有宝
石的十字架,它是俄国人的崇拜物。 ”签字是在另一个帐篷:“双方决定只架设
一座营帐为签订和约的场所,营帐中间设一张桌子,四周摆放座椅,铺着装饰
华丽的座垫。 ”②谈判是在俄方控制地区进行的,两座帐篷均系俄方搭盖,帐篷
内陈设,无疑亦由其安排,谈判帐篷里有标志天主教信仰的巨大的十字架,签
字帐篷并无宗教信物,与张诚信中的文字并不吻合,因为他的信是在签字前
一两天写的,不能断定他是刻意为之,但总是基本上不合事实。 说是“基本
上”,是考虑到谈判是在装饰天主教信物环境、氛围进行的,这一点张诚没有
说错。 看来,倒是像张诚说的,康熙帝相信基督徒对天主忠诚,在天主台宣誓
签字,必定会遵守和约。 张诚的通信对于签约还有细节描写,如记叙了谈判双
方为显示实力,出动可观的军力,清朝使团有八九千人,五十门大炮,一万二
千匹马、三千骆驼,俄国人数略少,“但在气势排场上双方势均力敌”③。
《中国近事》选录的张诚尼布楚通信和其他欧洲人的文献相结合研读,就
能在中国文献之外,将《尼布楚条约》签订的原因、谈判细节梳理清楚一些。
(4)丰富的康熙帝传记资料及评论、同时期人物的片段材料
白晋关于康熙帝的描述, 基本上刻画了他的前半生历史, 除却相貌、禀
赋、喜好西方科学、懂得医学和音乐欣赏,对祖母孝庄文皇后的尽孝与对皇子
的教育,能够自我约束,富有行政能力和事功。 白晋说他不仅学习西方科学知
识,还愿意了解西方社会,“亲自向我们垂询有关西洋科学、风俗习惯与欧洲
诸王国及世界其他国家的新闻”。 白晋等人乃讲述路易十四的故事、业绩。 为
了便于交谈,康熙帝命白晋等人坐在龙椅台上:“皇上竟让我们坐在置放御座
的坛上,而且一定要坐在御座的两旁。 除皇子以外,皇上从未将如此殊遇赐予
过任何人。 ”④白晋还特别赋予康熙帝集开创与守成于一身的历史地位评价,

① [法]伊夫斯·德·托马斯·德·博西耶尔著:《耶稣会士张诚——
—路易十四派往中国的五位数学
家之一》,辛岩译,第 26 页,大象出版社 2009 年;下引该书资料,简单注作“张诚传”及页码。
② “张诚传”第 17、20 页。
③ 《中国近事》第 49 页。
④ 《中国近事》第 83—84 页。

304
说他平定三藩、统一台湾,至此,“维持了其对整个中华帝国的统治”,“即使说
康熙皇帝比顺治皇帝的辅佐人和叔父、大名鼎鼎的多尔衮征服中国的事业赢
得了更大的荣耀,那也绝非夸大之词”①。 对康熙帝的讴歌,在传教士中几乎是
有口皆碑,苏霖盛赞康熙帝是追求正义的君主:“康熙,少年老成,英明精干,
以自己的仁德努力寻求并宣扬正义。 ”②张诚看到康熙帝战争中获胜的社会影
响, 认为 “康熙皇帝那么智勇双全的君王”, 而打败强敌噶尔丹更为人敬
—“皇帝自从打败噶尔丹以来,是更加令人望而生畏”③。 巴多明在 1723
服——
年(雍正元年)5 月 1 日给法国科学院信中赞扬康熙帝是:在许多世纪中才能
见到一个的那样非凡人物之一、伟大君主,亚洲所有君主中从未有任何人像

他这样热爱科学和艺术。 莱布尼茨转述闵明我关于康熙帝好学和远见的颂
词:“除了赞扬他公正无私、仁民爱物、温和有节等等外,闵明我还强调说康熙
皇帝对知识的渴求几乎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 ” ⑤
这些赞美都是自身感受所
得,所凭藉的资料是后世研究者所珍贵的。 在有关康熙帝传记资料方面,笔者
以为关于康熙帝的个性与人格魅力最值得留意,是写作人物传记不可多得的
素材。
除却康熙帝史,《中国近事》谈到权贵和大小官员,如关于皇太子允礽、皇
长子允禔、皇三子允祉、大学士索额图、明珠、巡抚金 、侍卫赵昌的只言片
语,交待他们与传教士的往还,而这在清朝官书中是难得见到的。涉及皇太子
业已交待,关于皇三子,传教士颇有称赞之词。 白晋评论允祉:“皇上亲自把
几何学原理教给皇三子。 当时这位皇子十七岁,不言而喻,他是个具有种种
优秀品质的人,皇上从他身上看到极其适合于研究这门科学的天赋。 ”⑥当代
美国学者撰著的《耶稣会士傅圣泽神甫:索隐派思想在中国及欧洲》,讲到允
祉的历史:康熙帝于 1713 年(康熙五十二年)“建立了一所由三皇子允祉负
责的独立学院研究数学和天文学。 这位皇子非常擅长西方数学,因为安多曾

① 《中国近事》第 64 页。
② 《中国近事》第 5 页。
③ 张诚:《对大鞑靼的历史考察概述》,见杜文凯编《清代西人见闻录》第 95、100 页,中国人民大
学出版社 1985 年。
④ “书简集”第 3 卷第 286—308 页。
⑤ 《中国近事》“致读者”第 4—5 页。
⑥ 《中国近事》第 80 页。

305
教过他”①。 张诚 1691 年随同康熙帝前往多伦诺尔的游记,特地对允祉记下一
笔,五月十四日,康熙帝与众臣练习打枪,他“打了三十次单发,并数次命中目
标”。 “皇三子打了两枪,一次命中靶心,而大臣们无一人命中。 ”几天后的二十
日,康熙帝与两位皇子、一位额驸及一些侍从习射,“年约十六岁(按,中国计
算年龄方法允祉时年十五岁)的皇三子大显身手,多次中靶”②。 侍臣不能命
中,可能是不敢表现出来,以便凸显皇帝神武,而允祉确实有武艺,否则怎能
两枪就有一枪中靶心。 允祉接受康熙帝、安多的数学知识传授,武艺又出众,
自然是康熙帝爱子,故而设立蒙养斋馆,由他主持编纂成百科全书式的典籍
《律历渊源》(康熙帝赐名,含《数理精蕴》《律吕正义》《历象考成》)。 不必说,对
允祉其人,康熙帝识人,白晋、张诚亦有眼光。
(5)揭示中国人的谦虚谨慎与妄自尊大的矛盾性格
白晋写了不怎么通顺的如下文字:“他(康熙皇帝)天性骄傲,一向确信
自己拥有对世界各国人民起启蒙作用的先进文化的中国国民……”③讲的是
皇帝和民人两种人思想状况,但意思是一致的,就是从皇帝到臣民都自视中
国文化先进,讲究伦理道德,从而傲视他人。 白晋还说:“中国人自古以来就蔑
视所有外国人”,将朝鲜、日本、越南之外的邻国居民“视为极端野蛮无知的未
开化民族” ④
。 白 晋 是 平 铺 直 叙 , 而 法 国 人 沙 守 信 (Emeric Langlois de
Chavagnac,1670—1717),在 1701 年(康熙四十年)12 月 30 日的函件里,就表
示出强烈反感:“中国人最爱炫耀自己是世界上最有礼貌最有文明的民族……
我们在这方面(按:指像中国人一样讲他们的礼貌)越是擅长,欧洲的科学就能
够帮助那些大人物克服他们对来自外国的东西所持有的极大蔑视。 ”⑤他又在
1703 年(康熙四十二年)2 月 10 日的通信中说:“中国人瞧不起其他民族……
甚至在下层群众中也有这种情绪。 他们十分执着于他们的国家、 他们的道
德、他们的风俗习惯和他们的学说信条,他们相信只有中国才配引起人们的

① [美]魏若望著:《耶稣会士傅圣泽神甫:索引派思想在中国及欧洲》,吴莉苇译,第 168—169
页,大象出版社 2006 年。
② 《张诚神甫 1691 年第三次鞑靼之行》,华立等译,《清史译文》(上册)第 176、180 页。
③ 《中国近事》第 53 页。
④ 《中国近事》第 60 页。
⑤ 书简集第一卷第 198 页;“看中国”第 32—33 页。

306
注意。 ”①讲的是中国人自大的两个方面:自诩文明所在与蔑视他人。 沙守信、
白晋的相同感受,确实是中国人文化心理疾病。
另一方面,莱布尼茨则高度赞扬中国人的道德水平,他比较中国文化与
欧洲文化的各自优长,认为中国文化的长处在于人们实践互相尊重对方利益
道德的原则,他写道:“如果说我们在手工技能上与他们(中国人)不分上下,
在理论科学方面,即在人类生活及日常风俗的伦理道德和政治学方面,我不
得不汗颜地承认他们远胜于我们。 的确,我们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中国人是如
何完美地致力于谋求社会的和平与建立人与人相处的秩序,以便人们能够尽
可能地减少给对方造成的不适。 ”他进一步说:“人类最大的痛苦是由个人以
及人与人之间造成的,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人与人互相为狼’这句话亦是
再现实不过了。 尽管我们已经面临着如此频繁的自然灾害,人们还是要给自
己添加苦难,这特别是我们这里的一件巨大的蠢事,然而全人类亦是如此。 不
管以何种方式,这种方式有什么不对,只有一个民族能找到这些邪恶的解救
之道,中国人与其他民族相比无疑取得了更好的解决方法。 他们在其众多的
黎民百姓中所取得的成绩,几乎超过了我们一些宗教修会的创立人在很小的
范围内取得的成绩。 他们如此服从上级,尊敬长者,以至于孩子对父母的关系
就像具有某种宗教性一样。 ……在邻里甚至家庭成员之间,人们都恪守一定
的外在规范习俗,所以他们能一直保持着一种长久的谦恭礼貌。 尽管中国人
也不乏贪婪,也有各种不检点之处和虚荣心……尽管中国人还没有完全达到
真正的合乎道德的生活……然而,他们却减轻了人类罪恶所带来的苦果。 尽
管他们不能把罪恶的根源从人性中彻底消灭,但他们还是显示了,从罪恶特
性中生长出的萌芽至少在相当程度上能够被控制。 ”②
在莱布尼茨的观念里(也包含他的愿望),中国人伦理道德高尚,为人谦
恭有礼貌,特别是在人与人相处关系方面,本着不伤害、尽量减少伤害别人的
原则,而其他地区的人们则是“相互为狼”损人利己,中国人做到的,比虔诚的
教徒还讲道德。 一句话,中国人伦理道德有益控制邪恶,有益于解决人性贪婪
痼疾。 莱布尼茨更将中国人的伦理观与作风,视作“实践哲学”。
当传教士和欧洲人反感清朝人自大及赞美清朝人高尚道德之时, 中国人

① “书简集”第 1 卷第 242 页;“看中国”第 19 页。


② 《中国近事》“致读者”第 2—3 页。

307
自诩为文明中心,又对被蔑视的西方人有防范之心,是矛盾心态纠结在一起①。
写到这里,本拟讲说白晋及一干传教士、欧洲关注中西关系的学者在叙
事中史实的一些讹误,予以纠正与讨论,但是文章已长,不能再多说了,仅就
《中国近事》的清朝历史资料的价值作点概括,以结束本节。
从史料意义,看《中国近事》虽是一本薄薄的小书,然而含有清代前期政
治史、对外关系史、天主教史、科技史、康熙帝传记的史料,能够反映清朝是君
主专制政体的国家,皇帝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统御臣民,处理国内外事务,
实行骨子里重满轻汉的文官制度,在与蒙古族一支的厄鲁特征伐中力求全面
统一中国,为瓦解隐隐约约中的厄鲁特和俄罗斯联盟,与俄国签订《尼布楚条
约》,对天主教发布宽容诏令。 至于康熙帝传记资料方面,从生理面貌、聪明才
智、性格爱好、西学修养、用人行政、关注吏治、倾听民意、御下有方、政治修
明、武功赫赫的描述,给人形成他是“备受国内外民众的爱戴”“无疑是当今世
界上最强大的君主”的认知。 应当说《中国近事》能够提供清朝前期范围较广
的不可忽略的政治史资料,虽然是远非详细、远远不充分的,且有若干史实记
载的讹误,但若同其他传教士、西人文献合并阅览,则大大减少了这种缺憾。

—将中国史研究放在世界历史研究中的一个
三、《中国近事》——
切入点

对《中国近事》的史料价值码了这么多字,觉得意犹未尽,盖因阅览传教
士载籍, 在史料意义之外犹感受他们历史认识论比之同时代的中国史官新
颖,更从众位学者盛赞莱布尼茨倡言中西文化交流巨大现实意义和他关心人
类福祉中理解他的世界文化视野,遂有了本节标题所示的想法,即:研究中国
历史应在全球视野关照下进行; 将清代中国天主教史放在世界历史中研究,
《中国近事》可视为一个突破点;也要把中俄关系放在国际关系中观察。
(一)十六、十七世纪传教士对清朝君主专制政体的识见,远比同时期清
朝史官高明
白晋和其他传教士共同认为,他们所生活的清朝实行的是“君主专制政

① 参阅拙作《清代前期西洋传教士笔下的中国人性格与中国政体》,收入《尝新集》。

308
体”,诚然,秦汉以降历朝历代实行郡县制,随着朝代的更替,老王朝的贵族就
被新朝贵族取代,即使这种贵族与周代具有土地、政事、人民三宝的诸侯迥
异,君主依靠任用各级官吏实现治理国家和统御百姓的权力,于是就碰到皇
帝与官僚的权力分配问题,结果是沿着皇权逐步强化、相权日益消弱的路子
走下来,即从秦汉的丞相制演变到唐代的三省制,再到明清的内阁制和清代
军机处制①,没有了分皇帝之权的丞相制,军机处不过是皇帝的秘书处,皇权
越往后越强化,至清代登峰造极,白晋说的“不折不扣的君主专制政体”,一点
不虚。 独裁君主使用文官制的官吏治国,讲求官吏的任用途径和监察制度,官
员选拔的标准, 就是白晋说的 “中国自古以来就把学问作为任用官吏的准
则”。 从汉代皇帝施行察举制度向社会多阶层搜罗人才开始,中经魏晋士族的
讲求学问,到隋唐正式实行科举制,科举出仕成为官吏的唯一正途。 清代科举
中式者区分甲科、乙科,中式乙科即可做官,甚至贡生亦有出仕机会,且为正
途出身。 君主在任用官吏的同时,就加强对他们的制驭,要求他们廉洁奉公,
—江山
保证执行其指令,否则罢黜、流放,强力控制臣工,保障王朝的稳定——
永固。
对于这种不折不扣的君主专制政体,生活在其中的清朝官员、史官的观
念里,只有对皇帝的崇拜和效忠,笃信他们是真龙天子,天命治理万民,所以
《圣祖仁皇帝实录》记叙顺治帝、康熙帝出世的神异现象:孝庄文皇后说她诞
育顺治帝的吉祥征兆:“朕曩孕皇帝时,左右尝见朕裙褶间有龙盘旋,赤光灿
烂,后来诞生圣子,统一寰区。 ”她又说康熙帝生母孝康章皇后怀孕时异状:妃
子来请安,“将出,若有龙绕”,“见而异之,问知有娠”,因而说“有此祥征,异日
生子,必膺大福”,果然,诞育康熙帝时“合宫异香,经时不散,又五色光气,充
益庭户,与日并耀。 是时,宫人以及内侍,无不见者,咸称奇瑞”②。 生有异象,
果然是创业兼守成的圣君。 皇帝“以一人治天下”自命自圣,臣民唯知“奉一
人”③。 对君主的独裁,受君主专制主义思想控制的臣民就只有崇拜、服从的
分,绝对不敢与“专制”制度联想起来,君主专制的概念不会产生,对政体,只
知道“家天下”而已。 “君主专制”才表达出君主专制政体的实质,白晋们认识

① 雍正帝创立军机处,滥觞于康熙帝的南书房,用亲信文士票拟谕旨。
② 《圣祖仁皇帝实录》卷 1,第 4 册第 39 页。
③ 雍正帝撰养心殿对联:“唯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

309
到了,清朝人不懂,为什么?
白晋、张诚等东来的 17 世纪,业已出现世界资本主义化的倾向,派遣他
们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实行重商主义政策,在工业生产方面,鼓励在全国各
地设立各种类型的企业作坊,要求提高质量,不合格产品要公开示众,严惩制
造伪劣产品者;扩大市场,给予海外殖民公司垄断权①。 他为开通商路,发展海
外贸易的需要,派人到非洲、东方和中国测绘地图及获取相应知识:路易十四
告解神父拉雪兹声称:“遵照太阳王的吩咐寻觅一些精通数学并擅长舆地工
作,还要能掌握中国最基本的艺术和科学知识的优秀传教士。 这些人将去为
皇家图书馆搜罗中文图书并担任这些书的翻译。 这样就将被认为是国王的观
察员和数学家,还将在信仰方面指导中国人。 ”②洪若翰、张诚、白晋等人因此
被授予“国王的数学家”来华。
路易十四的政策有利于法国资本主义原始积累,客观上有利于社会形态
向资本主义转型。 与此同时,欧洲文艺复兴,启蒙思想家辈出,正是在这种背
景下,白晋、龚当信、马若瑟认识到中国实行的是君主专制政体,并且非常准
确。 在社会形态发展方面,中国与欧洲不同,清朝皇帝实行传统的重农抑商政
策,有为之君的康熙帝高度关注农业生产,讲求提高农产品数量和质量,在宫
中丰泽园和避暑山庄种植水稻,培育优质品种,发给江南官员试种推广。 对于
海洋贸易始则因东南地区的战争实行迁海政策, 后来严厉控制商民出海贸
易。 使得中国在社会形态的发展方面踟蹰不前。 在这种社会情况下,人们只能
受传统思想控制,认识不到君主专制制度及其弊病③。
到了民国时期,学者才有近现代学识,认识到中国传统社会是君主专制
政体时代。 从认识论的角度看白晋们有关中国君主专制政体的见解,始知不
同的历史时代,人们才有与时代合拍的认识论。
(二)莱布尼茨东西方文化交流的主张,具有了全球文化视野思想成分,
研究中国历史亦应在全球视野关照下进行
哈特穆特·鲁道夫说莱布尼茨编著《中国近事》,“就是要把欧洲的眼光导

① 陈文海:《法国史》第 185—186 页,人民出版社 2004 年。


② [美]魏若望:《耶稣会士傅圣泽神甫传:索隐派思想在中国及欧洲》第 33 页。
③ 明末清初的伟大思想家黄宗羲(1610—1695)在《明夷待访录》中痛斥君主“荼毒天下之肝脑”,
是社会之大害,但没有君主专制政体的制度性认识。

310
向这个伟大的国度(中国)与民族。 ”他几乎是重复地写道:“1697 年出版的这
本书,就是要让欧洲的学者们走进中国。 ”他还引用莱布尼茨给俄国彼得大帝
的一封信中的话:“我不属于那些眼睛里只有自己的祖国、只有某个具体民族
的人,我关心的是整个人类的命运与福祉……我的兴趣与着眼点始终是人类
整体的进步。 ”①鲁道夫道出莱布尼茨为人类命运谋求福祉的愿望,因而将目
光投向东方,要了解吸收东方优秀文明。
17 世纪人们对世界文明的认识,基本上是欧洲、北非和亚洲文明,那么身
为欧洲人的莱布尼茨,在关注欧洲文化的同时强调认识东方亚洲文化,他从
比较中西文化的优缺点中,发现中国“与欧洲各有千秋,在几乎是对等的竞争
中,二者各有所长”。 他希望互相取长补短:“在满足日常生活所需的实用技术
以及实验的方式与自然打交道的能力上,我们不相上下;假如要进行互补对
比的话,各自都能通过相互交流而获得有益的知识。 ”②他希望传教士把欧洲
文化带到中国,也将中国文化反馈欧洲,所以 1691 年 5 月给闵明我信中明确
地说:“我衷心地为您祈祷,既为了您同时也为了人类社会的利益与福祉……
不管怎样,您将我们在数学上的发现带到了中国,但我希望您也从中国给我
们带回一些欧洲科学礼仪受益的东西,特别是有关自然(即其特性与力量)方
面的知识。 ”③
笔者借助鲁道夫说的莱布尼茨具有东方眼光,进一步认为莱布尼茨文化
互补观念的提出,前提是承认东西方文化各有优缺点,而这种东西方文化比
较, 实际上是欧洲文化视野与东方文化视野结合的全球视野的观察结果,虽
然莱布尼茨没有明确提出全球文化视野的命题。 由此出发,笔者想到研究中
国历史应在全球文化视野关照下进行,人们常说将中国史放在世界历史范围
内进行研究,这就需要具有全球文化视野的观念,从而进行具体史事的研讨。
就此而言,《中国近事》似乎可以成为将中国史研究放在世界历史研究中的一
个切入点。 此书对于中国历史研究的价值,从它揭示古代中国政体的实质是
君主专制,显示它有明确的历史认识论,再从它蕴含清代前期多方面的历史
素材来看,做到了史论结合,是研究清代史不可或缺的史书。 其实,它对于研

① 见《中国近事》鲁道夫“祝贺”文。
② 《中国近事》“致读者”第 1 页。
③ 《中国近事》附录一第 127 页。

311
讨基督教史和欧洲史也应具有某种意义,由于笔者基督教史和欧洲史知识的
贫乏,不能做出概括,在此仅就该书反映的史事,指出它涉猎的内容,至于其
价值若何,笔者不敢断言了。
其内容如下:(甲)在基督教内部,向东方大陆传播,主要由天主教进行,
基督新教是在 18 世纪下半叶才有了进展;天主教在印度果阿有教区,安南有
教区,国王数学家六人东来,巴夏尔留在安南,洪若翰等五人到中国;天主教
内部教派林立,耶稣会士在中国传教开展迅速,然而处于不利状态。 (乙)宗教
与国家搅和在一起,传教士既隶属于宗教,又属于国王,要兼顾两者利益,是
以莱布尼茨希望德国不要落于法国, 法国传教士具有为法国谋利的因素;葡
萄牙在东方殖民早,拥有保教权,葡萄牙传教士排斥法国传教士,哪怕同属于
耶稣会;因保教权之故,葡萄牙与罗马教廷时或形成对立;西欧诸国教会希望
从俄国开通前往中国的陆路通道,而俄国未加允许,且驱逐耶稣会士,这反映
出国家之间的矛盾。 明了这些基本史事,研究清代前期历史、中国天主教史,
就必须同基督教内部教派史、基督教与欧洲诸国关系史、欧洲诸国之间关系
史放在一起考察,这些就是将研究中国历史放在全球视野下进行吗? 笔者说
《中国近事》可以作为将中国史研究放在世界历史研究中的一个切入点,兴许
不会有误。
(三)将清代中国天主教史放在世界历史中研究,《中国近事》可视为一个
突破点。 这是进一步阐述“切入点”的想法,并对它有一些具体说明
明了世界天主教史, 对西洋传教士来华传教和中国信徒的历史发展脉
络,对清朝皇帝与罗马教廷的关系史,才可能梳理清楚一些。 试想天主教内部
教派的纠葛难解,在中国传教的耶稣会在争竞中的被取缔而后又复活,这种
历史知识对于理清清代天主教史是绝对不能少的。 那么《中国近事》在这方面
能够提供哪些资料和见解呢?
(1)16 世纪以来基督教三大教派并立之下的争竞与清代天主教史
16 世纪宗教改革之后,基督教出现基督新教、天主教和东正教三大教派
并立,但互相争夺教区,即使在一个大的派系之中,不同的宗派也因教旨而摩
擦不断。 《中国近事》显示出莱布尼茨的态度。
莱布尼茨信仰新教,蔑视天主教,承认耶稣会东方传教业绩,但不乐于见
它独占鳌头。 他之编著《中国近事》主旨有二,且是一明一暗的,明者是公开说
出加强对中国的传教和宣布中西文化交流促进人类福祉的愿望,如同其“致

312
读者”所言,“但愿这些(《中国近事》包含的文件)更多地激起虔诚欧洲的热
情,去完成这一巨大的使命” ①,读者一览便知;暗者则是希望新教向东方派
出传教士,赖有李文潮辑录的莱布尼茨通信而能迅速得知。 因为英国人是信
仰新教的主要国家之一,1698 年 4 月 5 日莱布尼茨写信给主教、英国国王顾
问基伯特·布奈特,特别说到《中国近事》,表示:新教的尊严与荣誉不允许罗
马天主教打着欧洲科学的旗号独占在这个(中国)伟大国家的传教活动,特
别是因为新教在科学方面远远超过天主教 ②。 同日致函维腾堡修辞学教授
柯西迈耶,说明发表《中国近事》目的:“我不想如此明确地说出这一点,一
是因为好的想法往往遭到人们的嘲笑, 二是因为我不想引起耶稣会士们的
怀疑,还想继续保持与他们的联系。 ”1711 年 3 月末,他写信给普鲁士国王,
认为首要任务是“通过科学促进真正而纯洁的宗教在中国及其他东方国家
的传播”③。 莱布尼茨的书信明白表示,出版《中国近事》的目的在于鼓励基督
新教传教士往中国传教,让比天主教、耶稣会更掌握科学知识的新教教徒传
教,业绩会更好。
(2)对耶稣会坎坷命运有所透露
耶稣会作为天主教的一个修会,1536 年组建于法国, 以隐修、 着装、“入
世”不同于其他修会,在中国传教的利玛窦方式更引起争论,乃至在 1773 年
被教廷取缔,四十年后的 1814 年才得以恢复。
莱布尼茨基于肯定耶稣会传教业绩和力求基督教在华发展,对其予以同
情。 《中国近事》报道的耶稣会传教士事迹,就是在反对耶稣会声浪中给予声
援,莱布尼茨指出“耶稣会的努力和成绩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指责罗马教廷:
“自己听信了值得怀疑的报道而过分谨慎,犹豫不前”,他“希望人们在将来能
够从基督教的明智处罚出发更加小心谨慎行事,在中国皇帝以国法的形式允
许基督教传播后,能尽力正确地利用这一上帝恩赐的良机”④。
(3)教会与国家关系
这个子目,涵盖着个人与教会及与国家联系,国家同教会的关系,当然是

① 《中国近事》“致读者”第 13 页。
② 《中国近事》附录二第 195 页。
③ 《中国近事》附录二第 224 页。
④ 《中国近事》“致读者”第 6—7 页。

313
仅就《中国近事》及其作者的有关事情而言的。
传教士、宗教信仰者与教会及国家利益的一致性。 莱布尼茨的“致读者”
写道:“法国已经派出了新的传教士到中国,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为了耶稣基
督的荣耀。 我希望德国在这件事情上同样不甘示弱。 ”①法国国王派遣耶稣会
士前往中国,是为法国自身利益,莱布尼茨则希望德国效法,为德国利益向中
国派出新教传教士。 他直言不讳,关照自己教会和国家的利益。 白晋向路易十
四报告,在华耶稣会士建议康熙帝设立法国式的科学院,保证在传教前提下,
“根据自己的特殊才能各自分担不同的课题, 每年向法国学者就各项问题提
供大量珍贵的准确的考察报告,并通过最有价值的满文和汉文书籍的翻译资
料,以利于我们的科学和艺术的进一步完善”。 同时在中国学者中,因科学艺
术知识的获得,改变其观念而信教②。 白晋等人就这么做了,把测绘的康熙《皇
舆全图》传回法国。 所以中国教会史研究者不宜忽视传教士为其祖国服务的
因素。
在华的耶稣会士,因国籍关系而互相拆台。 葡萄牙传教士徐日升开始时
排斥法国洪若翰、张诚等五人,因南京主教区主教、“并任南京、北京与中国其
他南方省修道会宗座代牧的主教”罗文藻(1601? —1691)支持法国传教士,
才使得张诚、白晋可能留在北京传教。 事情是这样的:洪若翰等人开始在浙江
被金 禁约,稍后得到康熙帝允准进京,可是又遇到新问题:若要开展传教活
动,必须按照主管在华教会机构的指令“宣誓”,然而法国国王不允许他们宣
誓。 他们在前往北京途中致函罗文藻,请求赋予职权以便能够传教,罗文藻的
代理人莱奥内萨主教答复说将在北京授予圣职, 但是洪若翰等人刚到北京,
就得到耶稣会视察员马丁不许进入北京的通知,如果拒绝执行,就驱逐出学
院,在北京的执行人徐日升以尚未宣誓不允许他们行施牧师的全部职能。 罗
文藻鉴于传教人手不足而作出通融,赋予洪若翰等人权限,并没有要求他们
宣誓③,从此法国耶稣会士得以开展在中国的传教和从事中西文化交流活动。
新教国家与天主教竞争。 新教在德国、英国兴盛,莱布尼茨希望新教参与
东方传教,除了前述莱布尼茨给英王顾问布奈特写信,在《中国近事》出版二

① 《中国近事》“致读者”第 11 页。
② 《中国近事》第 97—98 页。
③ “书简集”第 1 卷第 264—268 页。

314
十天之际的 5 月中旬,他就给布奈特寄送该书“致读者”,寄希望于英国国家
及新教徒关注东方传教事业,并与天主教在那里开展竞争。 他希望德国“不甘
示弱”,也是支持新教去同天主教抗衡。
天主教国家与罗马教廷亦有利益之争。 莱布尼茨注意到葡萄牙国王与教
廷在对待耶稣会问题上态度对立,1716 年 4 月 3 日的一封信写道:“葡萄牙国
王在罗马为耶稣会辩护,不愿在澳门公布教宗反对中国仪礼的决定。 ”①葡萄
牙国王的做法是为保持在东方的保教权。
天主教、新教一致希望打通从俄罗斯前往中国的陆路通道。 莱布尼茨对
此甚为关注,故而选取《1693—1695 年俄罗斯使团访问中国的沿途见闻》一
篇。 他还知道闵明我与俄国人的交往,“闵明我曾多次为莫斯科使臣尼古拉·
加弗里利诺维奇·斯帕法里(即尼果赉)效劳,曾帮他翻译,使用的是拉丁语或
法语”②。 如康熙十五年(1676)俄国使臣到来,1667 年入华的闵明我任翻译
(拉丁文和法文)。 可能有此渊源,康熙帝命他于 1686 年出使俄国。 莱布尼茨
说闵明我“带了不少能干的耶稣会专家前往中国”。 耶稣会士巴勃布罗赫给莱
布尼茨 1690 年 8 月 7 日的信, 说俄国可能不同意闵明我及他的八个同伴过
境。 波兰皇帝为闵明我能够走陆路通道向俄国写了推荐函。 “致读者”还说到
道:“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新近已与俄罗斯人结成联盟,通往中国的道路已经打
开,因此,我也希望能通过这条路输送传教士到中国宣讲福音。 ”③闵明我带着
他招募的新伙伴希图假道俄国返回中国,遭到拒绝使得愿望落空,不过其本
身反映了天主教徒想取道俄罗斯的愿望。
(4)康熙帝不明天主教内部斗争的根本情形,希图调停而失望
对天主教持有极大宽容态度的康熙帝,隐约获知在华传教士与罗马教廷
的某种不一致,试图调停,三度派遣使节前赴罗马教廷,希望说明中国赞赏利
玛窦规矩(传教方式)的态度,均告失败。 他于四十五年(1706)差遣白晋去罗
马, 然因教廷使节铎罗 (多罗,Garlo Tommaso Maillard de Tournon,1668—
1710)的阻扰而未能成行④。 随即命龙安国(P.Ant de Barros,1664—1708)、薄

① 《中国近事》附录二第 231 页。
② 《中国近事》附录一第 124 页。
③ 《中国近事》“致读者”第 11 页。
④ “书简集”第 6 卷第 125、132—137 页。

315
贤士(P.Ant de Beauvollier,1656—1708)出行,向教廷通告在中国传教士必须
具结领取内务府发给的信票,否则离开中国,不幸的是他们在里斯本附近洋
面沉船亡故 ①。 四十 七年 (1708) 令 艾勋爵 ( 艾若瑟,AnToniv Francesco
Giuseppe Provana,1662—1720)、陆若瑟(P.R.-Joseph.Arxo,1659—1721)前往
罗马,克莱芒十一世再次做出否定中国礼仪决定,并羁留艾勋爵,禁止他返回
中国,及至教皇允许他东来,但其次年在途中患病去世。
康熙帝的这些活动,均出现在《中国近事》梓行之后,与此书并无关涉,所
以道及, 乃是用事实说明康熙帝不明天主教内部斗争的来龙去脉和状况,一
厢情愿去调解,只会有失败的结果。 同样道理,不懂得欧洲天主教史,对东来
的传教士及其修会在华活动的所以然就不会那么清楚,如何能理清中国天主
教史的脉络和方方面面? 若能从《中国近事》中发现教会内部的纠葛、传教士
以科学技术为手段实现传教目标,就会将清代天主教史研究作得好一点。
(四)将中俄关系放在国际关系中观察
中俄之间事务是两国间的事情,但又不仅仅是两国的关系,还受着其他
因素的影响,就以《尼布楚条约》签订而言,徐日升、张诚在其中的调停作用,
就有着第三方的味道,再说张诚在会谈期间多次向法国同教写信报道会谈情
况,使得西欧关注者了解中俄态度和会谈结局。 其时张诚到中国才两年,只有
他们终老中国,从历史上看才可以视作中国人物,而尼布楚订约时他们确有
第三方成分。 基督教和教徒关注中俄关系,因为中俄订立和约,他们利用俄国
陆路通道才有较大可能。所以莱布尼茨在“致读者”发表评论:“俄国人在以聪
明谨慎的方式将周边未开化民族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不断地扩大其版图,
试图以同样的方式接近归属于中国的当地人,以至于最终爆发了边界之争。
这一冲突有时诉诸武力,有时借助谈判。 最后,两国使节各带重兵来到俄国
人统治的尼布楚。 中国使团成员中有葡萄牙人耶稣会士徐日升和法国耶稣
会传教士张诚。 由于他们担任谈判的译员,问题才最终得到了满意的解决,
双方缔结了和约。 因为双方的秉性和立场不同,又是两个互相极不信任的民
族相遇,双方使臣公开宣称,如果没有这两位神父参加,他们很可能会无功
而返,不欢而散,皇帝非常巧妙地利用了这次谈判的成功,把欧洲学者推荐给

① 韩琦校注书第 224 页。

316
了他的朝廷。 ”①在他的认识中,俄罗斯人在东扩,中国人是被动的,传教士对
和约的签订起了关键作用,而康熙帝利用他们的这一劳绩令中国人接受容教
诏令。 他就没有将《尼布楚条约》签订一事局限在中俄两国范围内,把葡萄牙
—康熙帝借机制定容教
人、法国人的因素考虑进来,进而说明中国的内政——
令。 他就是从国际关系来认识中国内政史②。
行笔至此,概括本文的主旨,是从史料学角度写作莱布尼茨编著《中国近
事》中文版书评,了解它的史源与可靠性,对中国历史特别是清代前期史研究
的史料价值,获知它是研讨清代前期中国天主教史重要文献,中西关系史(如
中俄、中法关系)、政治史、民族史、科技史和康熙帝传记的第一时间、第一手
—明确清朝是君主
史料;且其作者的史学认识论比同时期的中国史官高明——
专制政体的国家, 皇帝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更从该书诸位学者的 “祝贺”
“序”“译者的话”,盛赞莱布尼茨倡言中西方文化交流、关心人类福祉中理解
他的世界文化视野因素,遂提倡研究中国历史应在全球视野关照下进行,《中
国近事》为将清代中国天主教史放在世界历史中研究的切入点,并主张应将
中俄关系放在国际关系中观察。

(2018 年 7 月 11 日)

① 《中国近事》“致读者”第 8—9 页。
② 王嘉乐同学帮助核对、注释康熙实录、朝鲜《李朝实录》《清史列传》《汤若望传》版本资料,特
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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