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 谈 录

亲历经济特区的决策过程
○ 吴南生 口述 萧冬连 杨继绳 整理

采访时间：2007 年 10 月 18 日下午、19 日下午 望这是普遍都有的，希望改革，希望开放，那怎么

采访地点：吴南生住所 样开放、怎么样改革我们不知道，真理标准讨论
（吴 南 生 ，1922 年 出 生 于 广 东 省 汕 头 市 。 使很多人思想豁然开朗。三中全会后，大家纷纷
1936 年 参 加 革 命 工 作 ，1937 年 加 入 中 国 共 产 到各个地区去传达，我到汕头。那时候的汕头是
党 。 1975 年 后 ，任 中 共 广 东 省 委 常 委 、省 委 书 大汕头，包括现在的汕尾、揭阳、潮州、梅州，等于
记。1979 年初，负责筹办广东省三个经济特区， 现在的 5 个市。我是汕头人，很多年没回去过
兼任省特区管理委员会主任，同时兼任中共深圳 了。我小时候在汕头生长，我的家是贫民户，很
市委第一书记、深圳市长。1985 年后为广东省 穷很穷的。但是，那时候还不像现在，那时候的
第五、六届政协主席。
） 穷是参差不齐的，你大穷，他小穷。现在是大家
一起穷，你穷我也穷，破旧得非常可怕。我再三
关于经济特区创办的情况，我们编辑了一本 地想，怎么办？怎样才能快一点改变这个局面？
书：
《经济特区的由来》，我所了解的情况，百分之 我就从香港请一些老朋友来，帮我出主意。那时
七八十的内容都在这里，还有百分之一二十的内 从香港到汕头，没有船，没有飞机，只有一种大汽
容不大好写，我今天着重谈谈这方面的情况。 车，一天一次或是几天一次。路是很坏的路，汽
车是很落后的汽车，从深圳开到汕头得走两天，
一、出口特区的酝酿过程 很辛苦的。客人来了后就跟我讲：
“ 唉！一路上
载歌载舞，热烈欢迎啊！”我问：
“怎么一回事？”他
打倒“四人帮”之前虽然说我是“解放”了，但 说：
“在汽车上，汽车这样两边摇，所以叫‘载歌载
是我喜欢说怪话，骂人，人家也不给我做官。我 舞’；车里没有空调，热得不得了，所以叫‘热烈欢
和韦国清在中南区的时候就比较熟悉，他对广东 迎’。”
省不熟悉，一来就来看我。但我这时也只能当个 1978 年底 1979 年初，从香港请来的朋友很
政策研究室主任，因为常委里面还有多个造反 多，最有名的是庄世平，庄老是南洋商业银行的
派。每一次开会，我都列席，坐在那里听听。他 董事长，后来是全国侨联副主席，其实他是我们
们叫我作“黑高参”，意思是说韦国清很多主意是 的一个老同志。他是银行家，这方面比较熟悉，
我出的。这差不多也是实情。打倒“四人帮”以 许多人是经过庄老请来的，其中最有名的一个叫
后几个造反派靠边站了，我才参加省委领导班 罗新权，是广东省人大副主任罗明的同村侄子。
子，做常委、书记，我也算老资格，完全可以当 他在新加坡，原来是一个的士司机，后来做生意
的。文化大革命我没有什么负担，在位的人就有 发财了。这个人很了不起，很爱国，文化大革命
负担了，因为他总会说错话，办错事。所以，主持 中间我国开始海上石油勘探，需要海上石油勘探
平反工作我出面比较多，像“李一哲”的平反就是 船，美国人不让卖给我们，就是罗新权帮忙，通过
我主持的。
“李一哲”其实是三个人：李正天、陈一 新加坡转过来的，好像是新加坡买了专利造出来
阳、王希哲，平反的时候香港的记者都来了。 的，他还在中东沙特等地搞连片开发，做了很多
1978 年开展真理标准讨论很重要，这个讨论 事。所以庄老把他带到了汕头。还有泰国曼谷
对大家的思想启发很大。改革开放作为一种希 银行的陈有汉、泰国正大集团谢国明家族四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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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都来了。谢国明爸爸是我的老朋友，很爱国
的。他们提了很好的建议。特别是罗新权，来汕
头一待就是半个月一个月。当然，罗新权得到了
银行家陈有汉的支持，没有银行的支持他也转动
不了。
大家谈来谈去，我问：
“有什么最快的办法？”
罗新权说：
“你敢不敢搞自由港？这样是最快
的。你看我们的香港、台湾和新加坡能够那么快
地发展起来，也是靠这个。台湾叫作‘出口加工
区’，香港叫‘自由港’。”他这一说，我就明白了，
因为对外面的消息我还是知道的。请罗新权来
就是规划这件事。谈得有点头绪了，1979 年 2 月 吴南生
21 日，我就给省委写了一封信，那封信是用电话
挂的，说汕头利用外资和扩大对外贸易潜力很 邓小平而是华国锋主持的，是华国锋最后同意、
大，应当“下放一些权力，让他们放手大干”。2 赞成了广东的建议。习仲勋回来传达，都是讲的
月底 3 月初，我从汕头回到广州，住在赵紫阳当 华主席，不是讲邓小平。他只讲了邓小平一句
年住的房子里。又和我们许多经济学家谈，包括 话。习仲勋说：
“小平说要杀出一条血路来，我看
卓炯，他也主张市场经济。广东社会科学界思想 他 对 改 革 开 放 也 是 很 积 极 的 。”他 是 这 样 传 达
都比较一致，他们跟我很熟，都是老朋友，在我面 的。我现在写文章照样写，是华国锋主持的、同
前什么话都敢说。办特区的想法就是这样产 意的。
生的。 当时叫什么名字一时定不下来，叫“出口加
回到广州的那天晚上，习仲勋到我家里，我 工区”？台湾有了。叫“自由港”？又不敢叫。叫
谈了我的想法。习仲勋说：
“我赞成，明天开会你 作什么？
“ 特区”这两个字倒是小平同志提的，广
说吧！”第二天开会我就讲了。我说：
“ 希望搞一 东 人 不 敢 讲 特 区 ，过 去 反 过 广 东 人 的“ 地 方 主
个点，先走一步。如果同意，就把汕头作为试点 义”，要是说我搞特区，还得了！那是不行的。
“特
吧，因为汕头有两个条件：一是汕头对外贸易比 区”两个字不是在会上提出来的，几个老头没有
较多，二是汕头华侨比较多，全省创汇除了广州 参加会议，开完会，谷牧受委托给陈云、小平汇
就是汕头。”当时汕头创汇 1 亿美金，现在看不算 报。有些材料说是习仲勋向邓小平汇报，不对。
什么，当时比江西全省还要多。仲勋同志当场就 谷牧对小平说：
“ 广东有这样的思想，先走一步，
说：
“要搞都搞，全省都搞！”他不知道不能全省都 划一个地方出来，搞改革开放，然后全面推开。”
搞的，全省都搞不得了！最后商量，在汕头、深 小平很赞成。谷牧说：
“ 但是名字定不下来。”邓
圳、珠海 3 个地方搞。当时的情况是大家都希望 小平说：
“那就叫特区吧！”
改革。说中国的改革开放是哪一个人发明的，哪 有一本书叫《中国改革开放史》，
里面说是习仲
一个人先提出来的，我是不赞成这个说法的，应 勋到汕头去传达，看到汕头的情况，回来提议要办
该说，是党内、社会上甚至海外大家共同的要求。 这个东西，以后又见了邓小平，又是如何如何。两
最初的设想比较粗犷。仲勋说：
“ 写个报告 年以后我才知道有这本书，
我说：
“你们怎么这样胡
给中央，4 月初中央开会，我要去，当面给中央提 说？
”后来，他们给我打了电话，做了一个更正。芦
出来。”我说：
“国务院召开经济工作会议，你参加 荻写了一篇文章，
发表在《百年潮》，
纠正这个事实。
吗？”他说：
“ 我还没有做结论呢。”当时恢复了他 作者很多是年轻人，
不知道情况，
情有可原，
但起码
的组织生活，但《刘志丹》这本书“利用小说反党” 你把稿子拿来给广东看一下。
这个说法还没有做结论。他说：
“ 我去要求做结 这里澄清两个事情：一个说法是，1978 年提
论啊！”他去那里主要是办这个事。这个会不是 出在宝安、珠海办出口生产基地，这与办特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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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回事，实际上后来也没有搞成。
《特区的由 告。我是给中央打了保票的，我说：
“不要中央的
来》第 463 页有一个注说清楚了。1978 年，段云 钱，我自己搞一个城市。”保安县改成深圳市的时
从香港回来，到广州向省委介绍情况，在省委 5 候中央拨了钱，但办特区的时候没有。一开始，
楼开的会，他提出建立外贸基地的意见。他们提 香港老板过来谈的很多，有几家比较大的如新鸿
出这个意见完全是为了外贸，为了出口。一看就 基，想让他拿点钱修路，他不肯。后来外面的朋
知道，都是计划经济的东西。根本和特区挂不 友告诉我，市政建设是由政府拿钱的。投资者是
上，甚至与外逃也没有关系。文革前，中南局就 不拿钱的，我才明白这个道理，最初的规划是准
在那里搞了两个生产基地。 备让他们拿钱来投资的。这年冬天，我找到香港
另一个说法是，1977 年 9 月邓小平来广东听 庄世平，我说：
“庄老啊，我实在没有办法，你那里
汇报时说的两句话，是“打了两个哑谜”。这都是 能不能给我一点贷款啊？”庄老说：
“ 啊呀！贷款
胡说的。当时叶帅在广州，身体不好，住在南湖 很麻烦，我这是银行，你贷了款修马路，将来怎么
宾馆。小平同志才出来工作，就来广州看叶帅。 还啊？”我说：
“我总要有一个开头，没有钱怎么开
来了以后开个小会向他汇报，我，还有韦国清、李 头啊？”他说：
“ 你给谷牧说，要求国家银行贷款。
大姐（坚真）、焦林义等人参加。韦国清在汇报中 我在香港银行不好贷。”其实他也是中国银行，但
谈到外逃的情况，小平插话说：
“ 这是政策问题， 他是作为在香港的外资银行。
不是边防部队所能管的。”有人说，这两句话是 那年冬天谷牧来了，我和他一路看，到处都
“打了两个哑谜”。你说以我的水平不知道是政 灰尘滚滚，在修路。那时候的深圳很糟糕，水没
策问题，只有小平说了我才知道吗？我有这么傻 有水，路没有路。我对谷牧说：
“我要做馒头总要
吗？我对这个情况心里是很清楚的。还有一篇 有点酵母，没有点酵母我怎么做？你能不能给我
报道说，在座的人都听不懂，只有一个吴南生听 一点贷款？”我还说：
“原来我想靠外商，但市政建
得懂，所以他后来办了特区。这一说，就证明广 设外商是不肯拿钱的。我不把路修起来，没有吸
东省委的水平很低，莫名其妙！根本不是那么一 引力呀！”谷牧说：
“ 你大概要多少钱？”我说：
“我
回事。那时候，外逃是非常严重的，深圳那个山 也说不清楚，现在知道的得要几千万。”他说：
“那
上，藏着大概几万人，等着晚上要冲下去。深圳 这样吧，我给你贷 3000 万，3000 万你一年也够用
本身的人都跑光了。深圳有两个罗芳村，深圳河 了。”就这样贷了 3000 万。这 3000 万开了深圳的
这边有一个罗芳村，那边还有一个罗芳村，那边 深南大道。到了第二年（1981 年）春天，下大雨。
的工资比这边高了好多倍，他们怎么不跑？改变 现在罗湖火车站那个地方，原来都是洼地，一下
不了的。从 1974 年开始，边境上一直在那里拼 雨就全部淹了，大便都浮在水上，很难看的。香
命往外跑，天天在跑，一直到 1980 年，全国人大 港来的小姐一下火车，都要把高跟鞋脱下来拎
通过广东省《特区工作条例》。建立经济特区的 着。我们集中了全国 108 个工程师，住在欣园招
消 息 一 公 布 ，就 不 跑 了 ，大 家 的 心 都 安 定 下 来 待所，都是平房，地势很低，一下大雨，水就上来
了。真的很奇怪，连我们都觉得很奇怪。你看， 了，图纸冲得乱七八糟。怎么办？工程师跟我
邓小平 1977 年就说了，到 1980 年还在跑，怎么能 说：
“你敢不敢搬掉罗湖山？如果把罗湖山搬掉，
说邓小平有什么办法呢？有办法他早就用出 填平罗湖，这一块就是宝地。”我说：
“这很好呀！”
来了。 我又找了很多工程师商量，大家都赞成，就下决
心搬掉罗湖山，现在的边检站大楼原来就是罗湖
二、特区建设初期困难重重 山。搬掉罗湖山可以出 900 万立方土，可把罗湖
填平，有水塘的地方填了两米多高。填平罗湖，
特区建设要启动，开办资金从哪里来？1979 从梧桐山到罗湖，深南大道那条马路下面是一条
年 12 月 12 日，在京西宾馆开会，会议规模很大， 很大的水道，按照外国的设计，里面可以走两部
各部委、各方面的人都来了，我在会上讲了关于 汽车，把梧桐山一带的积水从这里排出去，以后
特区的整个规划，这是奠定特区基础的第一个报 这一带再没有洪水了。还出来 0.8 平方公里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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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哇！这个情况一传到香港，说：
“08，能发。” 说话。我在那里，每天来找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香港人都涌过来看。建设深圳，我就靠这块地皮 有老朋友的孩子，不熟悉的也有。来了就说：
“叔
的钱了。香港那面也有很多老朋友帮我的忙，特 叔，我爸爸让我来向您问个好。”我想，你爸爸是
别是新闻界，
《大公报》一开始就很帮忙，还有好 谁呀？
“ 叔叔我要买东西，没有港币，你帮我凑点
多报纸，也是我们的老朋友。电影界的石慧等都 港币？”都是这样的。那个时候这边工资高。那
在那里做生意，大家关系很好。还有一个问题， 时，在西丽湖搞了个旅游点，吸引很多香港人过
罗湖旁边都是农村，那些农民怎么办？弄不好他 来。谷牧来了，我就和他一起到那里，吃饭的时
暴动啊。我们从日本、我国香港进口一大批吊 候，谷牧问一个服务员，说：
“ 你一个月的工资多
车、铲车、载重汽车，让罗湖农民开，把农民都变 少？”这个小女孩说：
“450。”
“哎呀！你比我还多，
成工人了。深圳搞多少年没有发生什么闹事的， 那你要请客。”你说这高工资吸引人不吸引人？
一开头就把他们安排好了。 买东西也不同了，从港澳回来开店的也有了。经
我当市长、市委书记那两年很困难，来的人 济形势很快就变了，外逃的立刻停止了。深圳本
很多，连吃的都没有，菜呀，鸡蛋呀，都买不到。 身没有劳动力，你没有高工资人家不来的。干部
我在那里当市委书记，连洗澡水都没有，水都是 工资还不算多，但有特区补贴。第一次看到录像
浑的。我讲一个故事。我一来，在市委大会上 带，
“哇！这么好的东西，新式武器。”包括赵紫阳
说：
“新加坡李光耀都要剪掉长头发，我们社会主 在内，北京来的，各省来的，每天晚上就在那看
义国家，怎么能留长头发？”那时候深圳人很奇 录像。
怪，在田里种田的穿着花衣服，留着长头发，远远 那个时候事情是很多的，但最大的问题是人
看去，不知道是男的还是女的。当时买不到布， 的问题。这个来搞你一下，那个来弄你一下，最
花衣服都是从香港拿来的，因为穷，拿来就穿。 讨厌。说什么“深圳除了五星红旗以外，其他的
过了一段时间我看还是长头发，问为什么不剪。 都变了”。这话传得很远，不知道谁说的。他不
他们说：
“ 只有一家理发店。”前几年江泽民来这 知道办深圳特区的人也都是共产党的老同志。
里说：
“深圳那个地方蚊子真多，但是饭做得很好 说什么“经济特区成了走私的通道”。一开放，走
吃。”那时候蚊子多得不得了。谷牧说：
“ 我最怕 私的多了，这是事实。但走私和特区是没有关系
去你们深圳了，蚊子太多了。”每一次有客人来我 的，你要从特区走私、倒私还真不容易，海关在那
都亲自动手，一扫就一盘子。深圳原来是几条水 里把住。海岸线太长了，你把海关抓的走私都算
沟，欣园前后都是沟，把大沟挖了以后，上面铺了 成是特区走私，有这样的道理吗？我就不服，一
厚厚的水泥板，变成路，这一搞蚊子少一点。 点常识都没有！尚昆还是很不错的。在办特区
《特区工作条例》是我主持起草的。说实在 开始的时候，他也有一些不同的意见。那时到深
话，最初我也没有想到那么多，但是香港那边的 圳很不容易，过几条河，没有桥，路也很糟糕，他
熟人，除了刚才讲的，还有费彝民啦，还有香港总 一直没有去。到快要离开广东时他才去，一回来
商会的人，他们说：
“ 你无论如何也得立法，你不 就到我家里，说：
“ 啊！南生啊，我以前错了，错
立法谁敢来？没有立法的国家外国人最怕。”我 了！如果不办特区，深圳有今天吗？”尚昆能够对
觉得很有道理，那就决定起草《特区工作条例》， 我这样讲，我觉得很感动，这很难得。那是 1981
花了一年，搞了 10 多稿，请他们到广州来，征求 年，仲夷已经来了，办特区才 1 年多时间，变化挺
他们的意见。到广州来开会是比较有利的，我们 大 的 。 1983 年 他 再 来 深 圳 ，同 来 的 还 有 廖 承
集中了中山大学、暨南大学、社科院、省委党校等 志。深圳有个“淅沥湖”度假村，尚昆说叫“淅沥
好多方面的专家。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开放，没有 湖”不好，就改成了“西丽湖”。
最高指示。 1982 年开两省会议，两省省委常委都去了，
深圳特区一办，确实很快见效，这是你很难 我也参加了。开完会要出门的时候，我和任老一
想象的。中央各部委，各省的干部子女都来到深 起走，万里碰到了，他说：
“南生同志，你怎么不发
圳。我说是藏龙卧虎之地，但他们到深圳不敢乱 言啊？你是有水平的。”我说：
“ 不发言了。”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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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有水平的不发言，没有水平的要发言。”任老 意。开始谁提出崇明岛，我也不知道，这要问一
是开玩笑，万里当然也不同意那些话。会议期 下谷牧同志。
间，反特区反得很厉害，我对赵紫阳说：
“ 紫阳同 两省会议回来以后，压力很大。都压在我身
志，我要找你谈。”我和赵紫阳是 1951 年就认识 上，因为主要是对着特区来的。压力不但来自北
的，关系很好的。但他当总理时我从来不看他， 京，还有我们这里一些人“造反”，你毫无办法。
到北京也不找他。我又不想升官，又不想找他办 不多说了，都是老朋友。感到的压力就多了，譬
什 么 事 ，而 且 他 很 难 。 只 有 这 一 次 ，我 实 在 火 如派人到香港调查我。我不怕正面的争论，如果
了。那一天安排在他的办公室见面，我说：
“中央 摆开来争论，我不怕，最怕的就是背后放暗枪。
发那样的文件，什么贪污腐败，所有的问题都说 他说你贪污什么的，这些都是一种斗争的手段。
是资本主义。这些从奴隶社会就有的啊，怎么会 省委开生活会，我不知道要干什么，坐下来了，省
是资本主义呢？文件不通的呀！”我一直说，他不 长说：
“ 南生啊，今天开生活会，有人说资本家送
说话。我说：
“ 你现在也不要紧张，过两天我死 给你一部汽车，有没有？”我说：
“哪有这样的事？”
了，就说不成了。”我讲了 1 个多钟头，他一句话 他说：
“ 那你在会上说一说。”一个老同志说：
“没
都不讲。他也知道我不是说他，因为我们两个还 有？停在迎宾馆的那部车是谁的？”这一说我就
是有话可以谈的，但是他不好说。耀邦和紫阳轮 知道了。我说，那是罗新权为了帮助开发汕头特
流主持会，他们两个讲话说的都是官话啦，我们 区，特别放在咱们这里的。那时候飞机只从香港
知道。后来，陈云要我们写特区报告，我写了 9 到广州，从广州到汕头没有大飞机，有一种苏联
稿，最后才成，我送给谷牧，要谷牧送给紫阳看。 出的小飞机，碰到有风就停飞了。他说：
“这不行
我说，这样写行不行？紫阳看过了。 啊！我家里好几部车，拿一部来放到广州，有事
1982 年最困难的时候，小平来到这里过年， 开车就走，我开车是第一流的。”车来了放在哪
仲夷找他汇报，他说：
“ 不听汇报，就是休息。” 里？放在省委也不可以呀，他每次来,都招呼他
1982 年 小 平 来 这 里 为 什 么 不 让 汇 报 ，也 不 说 住迎宾馆，就把车放在迎宾馆，这个事是秦文俊
话？因为中央开了两省会议，陈云同志发表了要 办的（秦文俊原来是省委副秘书长，他听说我要办特区，
以计划经济为主的谈话。我一直对陈云同志很 自告奋勇要来特区，那好，我正没有助手。后来他在深
尊重，中南局成立前，陈云是靠边站的，不是毛主 圳当过书记，在香港新华社分社当过社长，现在住在深
席批了他吗？批了以后他在我们从化住了好 圳）。车放在迎宾馆还要钱的呀。你看，人家给
久。中南局成立的时候（1960 年 10 月），中央又请 我们办特区，还要拿钱，人住要钱，车放在那里还
他 出 来 。 他 出 了 两 个 主 意 ，高 价 点 心 ，回 笼 货 要钱，还说是送我的一部汽车。我说：
“我连一次
币。我当时是中南局的农办主任，我见他，他要 都没有坐过的。”背后的暗箭你是一点办法都没
在中南地区建三个商品粮基地：一个是湖北的洪 有。我是一个人去深圳的，李大姐（坚真）让我的
湖，一个是湖南的洞庭湖，一个是广东的珠江三 老伴来看我，我老伴在她那里工作。给我打电
角洲，搞电力排灌，这是他出的主意。陈云我接 话，我说：
“ 你千万别来！你不来，我在深圳有秘
触过很多次，他不应当是很不开放的人。后来我 书，有警卫，谁都可以给我做证明。你来了，人家
才知道，是周围那帮人利用他。1982 年北京开 造谣我没办法解释。”我在深圳工作时，我老婆一
两省会议的时候，我和梁湘专门请陈云来深圳， 次没有去过。当时传说“吴南生的老婆拉了一汽
他身体不好，没有来。后来，我和梁湘请过他的 车东西”。幸亏没有来，没有来就不用解释了。
老秘书，我们说：
“陈云同志身体不很好，你来吧， 如果要来了，你再解释也没有用。那时候送什么
你来看一看深圳。”听说他来了，但是陈云一直没 呢？送袜子、雨伞、金器什么的。你看，人一穷，
有来，不知道什么道理。1979 年 4 月份，习仲勋 穷到互相钩心斗角，斗到这样的程度！
的秘书张汉清从北京打来电话，说办出口特区有 两省会议的文件我看都不想看，我不把它放
广东的深圳、珠海、汕头，福建的厦门，还有上海 在心上，你说你的，我干我的。你们写特区要把
的崇明岛。崇明岛为什么没办？因为陈云不同 谷牧好好写一写。谷牧确确实实做了很多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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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脾气又好，人也比较随和，陈云那里他去说一 该说，我的思想还是比较开放的。我连初中都没
说，邓小平那里他去说一说，赵紫阳、万里、胡耀 有毕业，但是我看书很多。以后参加革命、参加
邦，他们关系都很好，没有他在上面顶着，我是一 党，我一直当宣传部长。我从小生活的环境——
点办法也没有，那就大祸临头。我对谷牧同志是 汕头、广东，华侨多，对外边的情况知道比较多。
非常尊敬的，要说中国办特区，他是第一功臣。 广 东 省 两 次 饿 死 人 都 是 我 去 调 查 的 ，一 次 是
1955 年的高要，那次死人没有几个。1960 年又
三、邓小平题词 让我去，这次到合浦。亲眼看到一下子倒下 4
个，风一吹，倒下来就死了。类似的情形，1943
一直过了 5 年，到 1984 年小平同志才来。到 年国民党时期我也看到过，但是现在是在共产党
了深圳，梁湘给他汇报，完了请他做指示，他说： 领导下，解放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是这样的！很
“我现在不说，等回到北京再说。”把大家都吓坏 震惊。当时我就给陶铸、赵紫阳写信，打电话，但
了。第二天参观过后，好一点了。到了蛇口，又 他们没有回我的话。我觉得有点奇怪，怎么不回
好一点了。在深圳请他题词他不题，到了蛇口请 我的话呢？我就派了地委第二书记和水产厅的
他题，题了个“海上世界”，那个船是从苏联买来 厅长，专门找赵紫阳汇报。他们汇报回去了，一
的。没想到会出来这么多高楼大厦。到了珠海， 见面脸都发青，说不出话来。我说：
“ 怎么一回
就题了“珠海经济特区好”。这个消息传到深圳， 事？”他说：
“ 赵紫阳说不能牵扯到粮食问题。”我
深圳市委整个就发疯了。珠海经济特区好，那就 说：
“ 不是粮食问题怎么还会饿死人呀？哪有这
是深圳特区不好，那怎么办啊？赶快派张荣（深 样的道理呢？那这样我不干了！”原来彭德怀的
圳接待办的主任，原来陶铸的警卫员）来找我，说：
“这 事发生了。彭德怀的事一出，谁也不敢讲话了。
样不行，市委开了会，无论如何要请小平同志题 陶铸、赵紫阳他们从庐山开完会回来，紧张得不
个字，要不然珠海好，那深圳怎么办呢？”邓小平 得了，陶铸都被点了名。我赶回来，他们也不肯
从珠海回到广州来，住在珠岛。那天一早，他去 说话，后来陶铸、赵紫阳都去合浦看了。一直到
外面散步。张荣跟杨尚昆谈了，跟王震也谈了， 现在，没有人找过我谈一次话。中南局一成立就
他们两个都赞成，说应该写一个给深圳。跟邓榕 处理信阳事件，饿死 100 多万。为什么？道理很
也谈了，邓榕也帮忙，把纸都铺好了，把墨都准备 简单，如果是过去遇到灾荒、灾祸，我可以带着儿
好了。小平在外面散步回来，一看到张荣在这 子女儿去逃荒，但是共产党的统治不准逃荒。为
里，问：
“你怎么还在这里？怎么没回去？”邓榕给 什么死那么多人？离开本村，没有粮票，到外面
他说：
“ 人家是专门赶来的，要请你来题个字，给 去谁也没法活。
他们写一个吧？”就题了。深圳的人拟了一些稿 1961 年３月，毛泽东在广州主持召开中南
子，我一看不行，后来稿是我写的，我这个稿说： 局、西南局、华东局各省、市自治区负责人会议，
“实践证明中央关于办特区的决策是完全正确 讨论人民公社工作条例草案初稿，他让人打电话
的。”小平稍微改了一下：
“ 深圳的发展和经验证 叫刘少奇到广州。北京回答：少奇同志正在主持
明，我们建立经济特区的政策是正确的”。把“中 西北、东北、华北各省、市自治区负责人工作会
央”改成“我们”，在他来说是对的。这算是一次 议，能不能晚两天来？毛听了大发脾气，写了一
成功的攻关。 个条子给陶铸，让陶铸到北京把刘少奇叫来。我
我在深圳一直待到 1985 年，我是以省委主 当时是省委办公厅主任。赶紧为陶铸准备专机，
管 书 记 身 份 在 那 里 工 作 的 。 1985 年 我 离 开 省 但是，这边专机刚准备好，北京的专机来了，刘少
委，做政协主席，就离开了深圳。 奇不请自来了。刘少奇被打倒后，我调出毛给陶
铸的那个条子，只见上面写着：
“是哪个皇帝骑在
四、我的思想转变过程 我头上拉屎，现任命陶铸为特命全权大使到北京
接驾。”可能是陶铸看到条子给邓小平打了电话，
现在回过头来讲讲我的思想转变过程。应 说主席生气了，让少奇同志赶快来吧。刘少奇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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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访 谈 录

我的大哥饶漱石
○ 饶玉莲 口述 景玉川 整理

饶漱石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比我年长 28 那份画报来到临川老家，拿出画报与几位堂兄弟
岁，他参加革命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因为大 共同辨认。大家仔细看了照片，也不敢肯定，都
哥 1928 年离家后，一直没有音信，所以小时候父 觉得照片中的人既像又不像。经过商量，他们决
亲 也 没 有 跟 我 谈 起 过 他 。 1946 年 国 共 和 谈 期 定找一位信得过的乡间教书先生，请他帮助代笔
间，在南昌一中教书的父亲偶然在校图书室一份 给北平军调部写封信（避免我父亲的笔迹被国民党
画报上看到北平军调部国、共、美三方代表会谈 当局认出来）。信是试探性的，大意说：我们家有
的报导，画报上刊登了共方顾问饶漱石的照片。 个儿子外出多年没有消息，名字也叫饶漱石，不
这位顾问名字与我大哥相同，相貌也有点像，但 知是否同名同姓？如果不是就请原谅；如果是，
大哥离家时没有小胡子，照片上的饶漱石却留有 就请按信上地址回一封信，免得家里人牵挂。过
小胡子。因世上多同名同姓的人，所以父亲一时 了不久，果然北平来信了，信寄到了临川老家，写
不敢认定这位中共代表团顾问饶漱石就是他的 信的真的是我外出多年的大哥。信中说他外出
儿子、我的大哥。虽说如此，父亲还是悄悄带着 多年，也惦念家里的亲人，曾请人探听过家里的

立即来到了广州。这张条子当时在中南局档案 代表团服务的一个日本女孩，20 岁左右，每天开着

馆，后移存中央档案馆。 小汽车来，
下午开小汽车走了。大家都给她开玩笑
1972 年，赵紫阳从内蒙古回广东，第二天我们 说：
“你是不是晚上去会你的男朋友，
谈恋爱？
”她说：
就去看他，他来了以后也没有多少事做。不久，王 “不是啊，
我去念大学。我们这里，
初中生去打工是
冶秋带队访问日本，回国路过广州，给我们讲我国 一种工资，高中生是一种工资，大学生又是一种工
香港的观感，
讲日本的观感。我跟紫阳说：
“你听不 资。所以，
每天晚上我都去上大学，
希望多赚点钱。
”
听呀？”
“听！”我们 3 个人听了，对我们有很大的启 “那你这个汽车怎么回事？
”“这是分期付款的。
”我
发。文化大革命前，
对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知道。 们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观念，
赵紫阳也没有听说过。
王冶秋说，
那天开幕式，
许多大学校长、
专家都来了， 刚解放的时候，我们在广州招待日本教育代表团，
人满满的。田中角荣首相也到会致辞，
他和防卫厅 请他们吃饭，日本来的教授掉眼泪，说：
“今天中国
长进会场，
没有人给他让路，
没有人理他，
防卫厅长 这么好，
日本到现在连饭都吃不上。
”当时日本还很
说：
“请大家让一让，
让一让！
”就这样挤到主席台。 困难，
一直到文化大革命前，
日本还是很困难的，
香
讲话完了，没有人鼓掌。他说还有什么事，就先走 港也很困难。我们老说日本搞军国主义，
其实不是，
了，
下了台要出去，
也没有人理他，
没有人给他让路。 他们是搞民主政治的。相反是我们的不是，
我们这
田中走了以后，博物馆馆长上去讲话，大家都给他 样一种个人崇拜，这样一种权力高度集中，无中生
让路。
“奇怪啊！怎么总理大臣讲话大家都不让路， 有，没有的事都往一个人身上加。人家不是，他当
博物馆馆长大家都让路？
”他们又看到天上那个
“打 首相，
过两年不是就没有了，
他们尊敬的是学问，
所
倒田中”的气球，以为日本也和我们一样搞什么文 以大学教授很受尊重。我们的大学教授算什么？
化大革命呢。后来日本朋友说：
“那有什么呢。他 我们现在大学正在培养做官的，厅级校长，副部级
选上，
当总理。过两天选不上什么都不是了。这些 校长，什么都封个官，和尚都有级别。这样的社会
教授都是有学问的人，
我们是尊重他的学问。
”你看， 叫民主社会？■
这些观念和我们差别多远啊！王冶秋讲，
随着我们 （责任编辑 丁 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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