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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炙熱的少年(全2冊):網路版全收錄,作家有厭“遂意”系列重磅上市。少年與愛,永不褪色(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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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關商品
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你不像任何人》X《我炙熱的少年》
遲意慕江遂=CYMJS=陳宜勉今睢
遲意的無聲告白,是今睢瞞著全世界,偷偷愛著她的陳宜勉好多年。
少年與愛,永不褪色。

共同朋友都說今睢溫暾冷淡,心捂不熱。就連陳宜勉也時常這樣認為。
後來才知道在他認識她前,她提前愛了他好多好多年。

陳宜勉和今睢相識於大學報道那天,他追了她四年,終於在相識的第七年求婚成功。
共同朋友都說今睢溫暾冷淡,心捂不熱。就連陳宜勉也時常這樣認為。
後來才知道在他認識她前,她提前愛了他好多好多年。

作者簡介

有厭

熱衷於創作甜文的言情作者,以細膩治癒的寫作風格見長,作品女性角色多是獨立果敢的性格,對愛情和社會懷揣積極的態度,擅長描摹勢均力敵且細水長流的愛情故事。
代表作:《你不像任何人》《我炙熱的少年》《焰焰白日》

名人/編輯推薦

1、她以自己的暗戀為原型寫下了《我炙熱的少年》,吸引了不少讀者,有人問現實裡兩人結局的,遲意:“我不想喜歡他了,至少這一年,不喜歡了。”
——摘自抖音讀者id:阿菁
 
2、
大晚上的真的看哭了,這本故事本來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他們的故事明明那麼甜,可最後卻還是be了,今睢從高中時就暗戀了陳宜勉,她暗戀他,只有陸仁一人知道,可當正要修成正果事,突然就生病了
陳宜勉喜歡她,愛她,她只有斤斤一個人了,可最後連他愛的女孩也都離他而去了,宜勉為了和斤斤能多待一會,向斤斤請教怎麼滑滑板,可是他會滑,還要裝作不回滑的樣子;出去玩,看到她一直看著那個娃娃,就去給她抓,不願讓工作人員幫忙拿出來,就只想親手給她抓出來;出去時,他沒喝一杯酒,可他平時是一個多麼喜歡喝酒的男孩啊,只為了可以送斤斤回家;斤斤出國留學,他新年飛到她的所在地,只為了給她過年(他真的好好啊)
斤斤去世後,他孤身一人,每當有人要他VX時,他都是以“我結婚了”,往後餘生的他,始終是他一個人,沒有結婚,沒有戀人,可我始終覺得他們結婚了,知道斤斤從高中就喜歡她,他會不會很難過,可能他一直都釋懷不了。
【他們的愛,至死不渝】
陳仁與斤斤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不喜歡她是假的,他動了情,她也動了情,只不過對象不是他,他最後碰到喜歡的人也釋懷了,想前看了所以最後想說暗戀的後勁太大了,不要輕易暗戀,希望所有人都暗戀都能得償所願吧,即使沒有,也希望後遇良人。
——摘自晉江讀者id:松意月月月

目次

楔子
第一章 老同學
第二章 救助站
第三章 偏愛
第四章 約會
第五章 發燒
第六章 吊橋效應
第七章 分別
第八章 回到他身邊
第九章 未婚妻
第十章 勝新婚
第十一 章二十七歲
番外一 我有所念人
番外二 月下逢

書摘/試閱

楔 子
立夏,首都機場。
金色的建築物如同守護著這座城市的戰士,在陽光下光彩閃耀。不盡的人流裹挾著熱浪,背後是悲傷的離別與喜悅的重逢。
今睢在最熱的時候離開,又在最熱的時候回來。就連負責接她的人都還是當初送她的人,仿佛她離開的時間不是兩年,而是兩天。
“國外沒有理髮店嗎?”孟芮娉下車後迎過來,接過今睢的行李箱,一開口便是問這件事情。
今睢摸了摸自己的頭髮。以前,她的頭髮不算短,她綁馬尾辮時發梢能掃到肩膀的位置。如今長髮垂到了後背的中間處,黑亮且蓬鬆,襯得她臉龐嬌小,皮膚越發白皙了。
“懶得剪。”今睢回答道。
今睢是個自製力、行動力很強的人,懶惰和拖延症在她的身上絕不可能存在。孟芮娉看著她,只說:“挺好的。長髮讓你看起來更有女人味。”
話是這麼說。但今睢才二十二歲,剛大學畢業,還很年輕。
今睢的行李箱很輕,孟芮娉把它提起來往後備廂裡放時愣了一下。等兩人坐到車裡了,孟芮娉才故作輕鬆地問道:“這次回來了就不走了吧?”
“嗯。可能會讀華清的研究生,或者進科學院做項目。”今睢回答道。
孟芮娉比今睢高兩個年級,是與今睢同在一間化學實驗室的師姐。以前在華清大學時,兩人都是“論文狂魔”,假期時為了課題的進度恨不得住在實驗室裡,久而久之便熟悉了。
兩人順著專業方向的問題聊了一會兒。孟芮娉很快注意到了那輛緊跟在後面的轎車,皺眉道:“後面這輛車從我們離開機場時一直跟著嗎?”
今睢抬眸瞥了一眼右側的倒車鏡,語氣很淡地道:“是陳宜勉安排的。”
孟芮娉一路上憋著沒提的這個人,被今睢先提起了。孟芮娉微微地張嘴,又輕輕地合上,最後還是問道:“在國外時也這樣?”
今睢閉上眼,嗯了一聲。
陳宜勉強勢、霸道,根本沒給她選擇的機會,便以這種方式介入了她這兩年的留學生活。
今睢在國外時的生活很單調,她絕大部分時間在實驗室裡,偶爾會參加同學間的聚會和短途旅行。她就當他安排的人不存在。
“那你們這算……?”孟芮娉猶豫著道。
才過了兩年。過去的那批人還沒被徹底遺忘,“今睢”“陳宜勉”這兩個名字對於他們來說算不上陌生。更何況好奇心作祟,大家對於浪子被甩後低迷、失意的橋段百聽不厭。
關於今睢和陳宜勉的關係,孟芮娉比外人知道得具體一些,卻同樣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分開。分明他們一起擁有過無數快樂的時光。
“在你出國後,我見過他幾次。”沉默許久後,孟芮娉小心翼翼地說,“他看上去沒什麼變化,但無論面對誰,都挺冷淡的。”
“聽上去他過得不太好。”今睢想像著陳宜勉一個人的樣子,慢慢地睜開眼,平靜地說道。
你看,頑劣多情的陳宜勉慣會讓女孩兒傷心。

今睢在家中休息了兩天,週五一早,被孟芮娉拽出門參加畢業典禮。今睢在華清大學裡只待了兩年,其中大部分的時間泡在實驗室裡。她一直沒住過學生宿舍,班裡的同學,她有很多說不出名字。
反倒是大家都記得她,比她自己都要瞭解她和陳宜勉的那段情史。
孟芮娉老媽子似的把今睢塞到一張張的合照裡,試圖讓今睢沾染一些煙火氣,可她漸漸地發現,今睢跟攝影師都比跟班上的同學聊得火熱。
準確地說,是攝影師很熱情。
負責給今睢以及她的同班同學拍畢業照的攝影師是陳宜勉的朋友——池桉。池桉在雙橋那邊有一間攝影工作室,店名叫欸壹,雖然規模不大,但五臟俱全。過去,今睢常被陳宜勉帶去欸壹,今睢跟陳宜勉一樣,稱呼池桉為“池哥”。
回國後沒多久,今睢就碰見了陳宜勉的朋友,不是京市太小,而是陳宜勉認識的人太多。陳宜勉愛好廣泛,做的事情也多,文身、攝影、賽車,對路邊的流浪動物有善心,對朋友講義氣。
當然,與陳宜勉有來往的女生也多。畢竟他是導演系的,戲劇學院裡美女眾多,加上他英俊的外表,在異性往來中便更有優勢了。

“池哥,我覺得她有些眼熟。”今睢被朋友喊走後,站在池桉旁邊的助理曉雯撓了撓頭,道。
“可不眼熟嗎?暗房裡的牆上掛著的照片中,有一多半拍的是她。”池桉言簡意賅地總結道,“這是你陳哥的情債。”
曉雯聞言,瞪圓了眼睛。
池桉問:“你覺得陳宜勉這人怎麼樣?”
曉雯想了想,說:“高傲嚴肅、不近人情。看著脾氣很壞,但做事很有分寸……是一個脾氣很壞的紳士。”
“這是收斂了。剛讀大學時,正是一個人玩得最野的階段,更何況陳宜勉天生反骨,而今睢這個姑娘純得要命,生活簡單到只有學習。”
“陳宜勉這個遊戲人間的浪子,在今睢的影響下一點點地迷途知返。結果小姑娘把他甩開,出國留學去了。”
“浪子難回頭,但一旦回頭,誰能攔住?陳宜勉癡情啊。”
池桉吸完煙,從臺階上跳下去跺了跺腳,接著對曉雯道:“你跟過去照顧一下。我去找找那個情種。”
“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顧她。”曉雯盯緊遠處,活動手腕,不知從哪裡學的一身匪氣。
池桉咋舌,說:“想什麼呢?我說的‘照顧’,就是字面意思上的照顧。這姑娘陳宜勉稀罕著呢,你動她試試!”
“哦。”
孟芮娉讓今睢站在校門口拍照留念時,有個脖子上掛著照相機的女生走過來了,說道:“我幫你們拍吧。”
孟芮娉考慮到待會兒自己也要和今睢拍合照,便乾脆地答應了。
今睢認出了這個女生是池桉的助理,點頭應下,說:“麻煩你了。”
“要不要抱著這個拍?”曉雯遞過來一束鮮花,問她們。
“謝謝。”今睢說。
今睢平時話不多,願意用笑容待人,但大多數時候她的眼神很冷淡,溫柔中有一絲倔強。孟芮娉記得有人說過,一看到今睢,就會想到黃玫瑰,優雅、堅韌。
“領子歪了。”孟芮娉撤到一邊後,看了一眼,又走近,幫今睢調整學士服的領口。
今睢順勢低頭,看著孟芮娉先是幫自己調整了學士服的領口,又撥了撥自己的頭髮,連怎麼樣抱著花更好看也安排得明明白白,最後還堅持道:“你要不要補一下口紅提氣色?”
今睢順著她的意見來,沖曉雯說:“不好意思,稍等我一下。”
“沒關係的。”曉雯盯著陽光下耀眼的今睢,笑道。
曉雯不得不承認,今睢長得真好看。今睢的長相不是具有攻擊性的長相,她的眉眼間帶著讓人心疼的疏離感,她即使穿著不比麻袋好看多少的學士服也好看。
曉雯正感慨著陳宜勉栽得不冤時,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今天天氣炎熱,來人卻攜著一身冷氣。他眉骨很高,平劍眉,眼窩立體,鼻樑挺直,長得很英俊,但眼神很淡。他沖曉雯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把照相機給自己。曉雯在壓迫性極強的氣場中回過神,下意識地朝在不遠處補妝的女生看去。
兩秒鐘後,曉雯收回目光,小聲地喊了一聲“宜勉哥”,然後摘了照相機遞了過去。
“行了。”孟芮娉後退一步,仔細地打量了今睢一番,輕輕一拍手,宣佈道,“拍吧。”
今睢不敢亂動,生怕破壞了孟芮娉幫自己做的造型,說:“你這強迫症簡直……”今睢在看清前方拿著照相機的攝影師是誰時,立馬噤聲。
攝影師是陳宜勉。
陳宜勉穿著黑衣黑褲,這身形她太熟悉了,肩寬腰窄,被太陽曬得肌肉鬆弛,但挺拔有型,後頸筆直。他的手裡夾著一根煙,沒點,他懶洋洋地托著照相機,那張英俊的臉被照相機遮住了,但今睢知道,他在看她。
今睢是聽話的、壓抑著自我的。
而陳宜勉是狂傲的、特立獨行的。
不過才過了兩年,他們仍然是未出象牙塔的學生,身上被社會雕琢的痕跡並不多,但還是有的。今睢覺得,跟陳宜勉在一起的那兩年像是一場暴雨,來得突然,去得突然。結束的速度讓她覺得這段經歷是自己的錯覺,雨水帶來的滋潤與改變卻是清晰而深刻的。
沉默中,陳宜勉把照相機拿開了一些,一雙漆黑的眸子盯著她。
今睢嘴微張,抱著花的手臂慢慢收緊,包裝紙發出了輕輕的聲音,但在嘈雜的環境裡不容易被人聽見。
她猜測了很多種情況,唯獨沒料到,陳宜勉只是抬起夾著煙的手在她的臉側一劃,神色淡漠地指揮道:“笑一下。”
太陽懸在高空,光落到她的身上,她的髮絲被染成了金色,她仿佛在發光。今睢恍若沒聽到一般,站在原地沒動。
陳宜勉等了一會兒,不見今睢笑,也不急。他從口袋裡摸出了打火機,攏著手把煙點了。
他用的打火機還是以前的那個,今睢送的,銀色的,上面刻著一株麥穗。陳宜勉的指腹在打火機的外殼上抹了一下,他的眼神很深沉,他此刻正盯著今睢。
今睢被他盯著,在滾燙的熱浪中覺得有些冷。她露出柔和的笑容,淡淡地道:“好久不見。”
她最先告別,也是最先問好。
她來去自由,不曾為誰改變,卻讓另一個灑脫的靈魂釘在了原地,脫胎換骨。
重逢時,陳宜勉隔著薄薄的煙霧,用最隨意、溫和的語氣,說著質問的話:“捨得回來了?”
孟芮娉站在旁邊緊張得要命,見兩人短時間內很難和諧地拍照,便舉起手機貼在耳邊,大聲地假裝講電話:“你們已經到了?就差我和今睢了?好好好,別催了,我們馬上到。”
孟芮娉也顧不得自己和今睢拍合照的事情了,拉著今睢就要走,並說道:“拍完了是嗎?咱們去吃飯,李教授說我們再不到,就把我們掃地出門。”
孟芮娉頂著陳宜勉要殺人的眼神,堅定地把今睢帶走了。到了沒人的地方,孟芮娉才撒開今睢,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問:“沒追來吧?”
陳宜勉雖然沒追來,但今睢說道:“躲不掉。”
孟芮娉張張嘴,要辯解,但很快冷靜下來,認同了今睢的看法,又問:“要不,掉頭回去把話說完?”
“下次吧。”
今睢在國外時也沒能離開他的視線,京市說大不大,兩人活動的區域過於重合,更何況,陳宜勉對她的行蹤了如指掌。所以再見到陳宜勉時,今睢依舊很平靜。

今睢還沒確定接下來的規劃,倒是也沒閑著。周日那天她去參加實驗室裡的師兄的婚禮,在那兒又遇見了陳宜勉。今睢是男方的朋友,陳宜勉是女方的朋友。
今睢還是住在學校的教職工公寓裡,來赴宴前去了一趟實驗室,把東西放下,跟導師李孝傑一起過去。
李教授愛做媒,在她出國前便時常撮合實驗室裡的師兄和她。兩年過去了,他還有這樣的習慣。他問了一些她在國外的學校論文答辯課題的事情,又聊回來:“實驗室裡新來的小師弟很崇拜你,你以後常過來,教教他,你們的課題相近。”
“好。”今睢答應得很乾脆。
李孝傑又誇了那個男生幾句,今睢聽出了做媒的意思,便沒再應話了。
“不喜歡師弟?那喜歡什麼樣的?”李孝傑關心地問。
酒店的門口放置著喜慶的花門,陳宜勉站在花門旁,手裡拿著手機,似是剛打完電話。他將電話掛斷後,隨意地朝馬路這邊瞥了一眼,恰好撞上了今睢的視線。
他長相英俊,在人群中總能被人一眼瞧見。
今睢自然注意到了他,下一秒鐘便不動聲色地將注意力移開了。耳畔的風刮來喜慶的氣息,她和李孝傑緩緩地往前走,離陳宜勉越來越近了,她故意說道:“本分、踏實的就好。”
跟“本分”不沾邊的陳宜勉深深地看過來,將視線落在了今睢的身上,誇的卻是跟今睢同行的李教授:“叔,您這身西裝太帥了。等我結婚時,也請您來當證婚人。”
李孝傑恨鐵不成鋼地說著教訓他的話,但語氣裡全是對這個小輩的喜愛:“臭小子,我是這麼好請的?那得是我學生的婚禮,我才來。”
“您有那麼多得意門生,讓我娶一個不就得了?”陳宜勉說這話的時候沒看今睢,但字字是說給她聽的。
他的臉部線條輪廓明顯,骨相俊朗,標準的帥哥坯子,他在開玩笑時,帶著壞壞的浪蕩勁兒,極盡風流。即便你因為不善言辭而接不上他的話,因為羞澀而不敢直視他,也絕不會對他心生厭惡。因為像他這樣英俊不羈卻又坦蕩真實的人,本身便很難讓人討厭。
李孝傑臉一板,笑著罵他:“成天吊兒郎當的。”
今睢不知道陳宜勉是怎麼和她的導師熟悉起來的,好像他總有本事跟任何年齡層的人做朋友。他看著不靠譜,卻跟誰都能聊到一塊兒。他脾氣很壞,可很招人喜歡。
過去,陳宜勉帶今睢見過他的一個又一個朋友,他們性格迥異,但都和他一樣,有著一身的才華。
今睢斂眉,不敢再想。她適時地介入兩人的對話,說:“教授,孟師姐喊我了,我先過去找她。”
“去吧。”李孝傑笑吟吟地道,等她走遠了,跟陳宜勉感慨道:“這丫頭重情,在國外待了兩年,回來後更黏她的孟師姐了。”
陳宜勉神色淡了,沒接話。

新娘子是學設計的,對現場的佈置花了不少心思。整場婚宴,今睢的存在感很低,她連新娘和陳宜勉是什麼關係也沒有刻意去打聽。她安安靜靜地坐在席位上,看新郎、新娘在老師的見證下,交換戒指、親吻。
孟芮娉坐在她的旁邊,聽著鄰桌的幾個女生在聊陳宜勉,乾著急。她總想著讓今睢亮亮相。但今睢故意唱反調似的,連眼神都沒分給陳宜勉一個,更別提過去宣示主權了。
搶捧花的環節開始了,新娘子背過身拋花前,笑著主動對今睢道:“小師妹,雖然我們沒見過面,但我從宜勉那兒聽說過你。今天這捧花誰也搶不走,我給你預留下了。一會兒你可得接好了。”
新娘子的準頭可以,捧花在空中劃出一道流暢的弧線後,穩穩地落到了今睢的懷裡。
今睢想不接都難,抬手將捧花拿住。
傳說搶到捧花的人,會是下一個走進婚姻殿堂的人。
新娘子拎著厚重的裙擺轉身,確定自己命中,歡喜地擠擠眼,帶頭起哄道:“小師妹,結婚的時候不要忘記喊上我。”
新郎摟著新娘,沖底下的親友喊:“我這個師妹還單身,在場的單身男士抓緊了啊。”
今睢不想打破現場喜慶的氣氛,笑著應下祝福:“那我要努力了。”
孟芮娉在眾人的起哄聲中,側過頭看向陳宜勉。
這位當事人悠閒地坐在熱鬧之外。不知在與別人聊什麼,他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他被朋友撞了下肩膀,才抬眼朝這邊看過來。
他身上的亞麻色西裝外套已經被脫下,對折後搭在椅子上,襯衣的紐扣開了幾顆,他玩世不恭地望向今睢所在的地方,臉上的笑容一丁點兒都沒收,眼裡皆是今睢。
一旁的朋友戲謔地道:“壓力來到你這邊了。”
陳宜勉能有什麼壓力?他樂觀地想著,自己從小到大想要的都得到了——所以他並不知道,自己這次踢到了鋼板。
陳宜勉和今睢坐得很近,他一抬頭,正巧可以看到她的背影。此刻的今睢恍如這兩年的縮影,哪怕知道他的存在,依然堅定地不曾回頭。
婚宴接近尾聲時,今睢把蓋在腿上的外套拿起來放到了椅子上,傾身和旁邊的孟芮娉說了一句什麼話,起身出了婚宴廳。
陳宜勉又坐了一會兒後,拿起手邊的打火機和煙盒,說了一句“抽根煙”,便跟出去了。

今睢在衛生間的隔間裡,聽到了外面有兩個正在補妝的女生在聊陳宜勉,說他大學時女朋友換得勤,說不少女明星上趕著追求他,又說他在和哪個當紅女明星傳緋聞。
今睢站在門裡,垂著眼玩手機,沒反應。
外面的人開玩笑地說起他家境多殷實,又說他現在也算是升官發財死爸爸,是真正的人生贏家。
今睢本想再待一會兒,等她們離開後再出去的。結果聽到這兒,她幹脆利落地擰開門鎖,過去洗手。
兩個女生沒想到這裡有別人,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上下打量今睢。今睢安靜地洗完手,抽了一張紙巾擦水漬,轉頭時,目光似故意又似不經意地落在了其中一個女生的臉上。下一秒鐘,她笑了一下,道:“你照鏡子看看自己。”
女生正茫然呢,聞言朝鏡子裡看了一眼,面露不解之色。
只見今睢收斂起笑容,不帶攻擊性地說:“口紅塗出來了。”
今睢說完便離開了,那個女生對著鏡子端詳了半天,嘟囔了一句“沒有吧”,被旁邊的人小聲提醒後,才意識到自己被嘲諷了。

今睢在吸煙區待了一會兒,準備回去時,被陳宜勉攔住了。
“什麼時候學的?”陳宜勉看著她嫺熟的拿煙動作,問道。
今睢沒回答。有小孩兒在走廊裡追逐打鬧,撞了今睢的腿一下,動作不大。
今睢往旁邊挪了挪,讓開路,陳宜勉卻以為她要走,抬手抓住她的手臂,問她:“躲我?”
今睢被陳宜勉半圈在懷裡,兩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像一對擁抱著的戀人。
兩人還在僵持著,新郎也出來抽煙了。看到這一幕時,他先是看看自己的小師妹,又捶了一下陳宜勉的肩膀,明顯是酒喝多了,說話聲抬高,道:“你小子,可算被我逮著了。之前我替我妹要你的聯繫方式,你說你有主了。結果你連對方的照片也不給我看,我還以為你在誆我……這不就巧了?”
陳宜勉把手放開,卻始終盯著今睢。
今睢淡淡地回望了他一眼,音量不高,但咬字清晰,說道:“師兄,你誤會了。”
陳宜勉再度朝今睢看來。今睢無視陳宜勉審視的目光,回答時嘴角處掛著淺淺的笑,如此概括他們的關係:“我們只是朋友。”
他的人生是遼闊的曠野,他擁有著無限的可能,不該被定義。
陳宜勉控制不住身體的變化,那種比疼痛還要糟糕的無力感,從心口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垂在腿側的手掌握緊又鬆開,關節處密密麻麻的痛感傳來,從指間滑過的風,像極了無論如何也留不住的人。
陳宜勉更加確定了,眼前的女孩兒愛過自己。
以前,她縱容別人誤會他們的關係,是因為喜歡;但現在,她將他們的關係撇得乾乾淨淨,避之不及。
“過”的意思是結束了。


第一章
老同學
今睢的人生軌道,正式通到陳宜勉的遼闊曠野上,是在大學報到的那天。
前一夜的雨帶走了一些暑氣,一併帶走了學生在室外暴曬時會產生的抱怨聲,讓白天的迎新工作開展得格外順利。道路上,被雨水打濕的落葉在石板路上鋪展開來,與深褐色的石板路融為一體,成為它獨特的花紋。
今睢因為在化學競賽中取得了很好的成績,所以被保送進了華清大學的化學系,一整個暑假待在實驗室裡,忙碌卻寧靜。今天早晨,需要她來處理的事情格外多,先是因為過敏而去了醫院拿藥的師姐叮囑她,把桌上的盆栽拿到陽臺上曬曬太陽,再是辦事路過華清大學的高中同學手機電量告急,問她借充電寶。
今睢動作麻利地把實驗室裡的事情處理好後,帶著充電寶出去前,順便取了桌上已被看完的資料、書,準備一會兒還到圖書館裡去。
化學實驗樓離被設在噴泉廣場的迎新處很近,穿過一座涼亭便是了。今睢按照高中同學說的位置尋過去,不料,先見到了坐在行李箱上打電話的陳宜勉。
他那時還不記得今睢,大大咧咧地敞著腿,一隻手自然地垂在膝蓋上玩著打火機,另一隻手捏著手機湊到耳邊,語氣聽著既漫不經心又沒什麼耐心。
“再鬧就掛電話。”他說。
他的聲音很好聽。今睢從他的身邊經過時沒轉頭,那種單聽聲音帶來的刺激感更加強烈。她開始想,上次去圖書館裡借書是什麼時間,有沒有逾期,但旁邊的男生的聲音存在感太強,她的注意力沒有被成功轉移。
男生淡淡地朝她看了一眼,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微微屈起,隨著校園廣播裡傳出來的音樂聲,有節奏地敲著。
“想要什麼禮物?”男生沖著電話那頭的人問道。
得到答案後,他又說:“我晚上過去。聽話。”
“今睢——”
被高中同學高聲喊名字的時候,今睢在想:陳宜勉這是在哄什麼人吧?他應該是哄好了。
“今睢,這邊!”
今睢又被喊了一聲,彎著唇笑了,看向站在廣場上的高中同學陸仁。陸仁是個性格外向的陽光男孩兒。他穿著橙色的T恤衫和球鞋,笑起來露著八顆牙齒,聲音響亮,沖這邊揮了揮手。
“剛結束拍攝,順路過來給你送這個。”他遞過來兩個信封,一個薄薄的,裝著一遝洗好的照片;一個鼓鼓的,裝的是沖洗過又被收好的膠捲。
“謝謝。”陸仁昨天發消息給她,說要來給她送膠捲時已經是淩晨,她休息了,早晨才回復他。陸仁在戲劇學院上學,戲劇學院離華清大學不近,轉地鐵過來要一個小時。今睢本來想說現在剛開學,他在新學校裡要忙的事情多,不著急送過來。沒承想他今天一大早就過來了。
今睢把信封收好,又把手裡的充電寶遞了過去,說道:“這個給你。”
“太及時了。”陸仁感激地說著,卻不是自己用,而是朝今睢的身後望去,喊道:“宜勉——”
太陽從今睢的背後照過來,陳宜勉從後面走近時,被陽光拖出的身影恰好籠罩住她。
今睢沒回頭,感受著這股無聲的壓迫感。
陸仁笑著跟今睢解釋道:“早晨去拍日出,他的手機連接了無人機,電量消耗得快,又忘了帶備用手機。他一會兒要去醫院,沒手機不方便,幸好路過你們學校。”
今睢笑笑,稍一側身,抬眸望向陳宜勉,把充電寶遞過去,聲音格外輕,道:“你試試USB接口合不合適。”
陳宜勉在確認自己的手機能正常充電後,回今睢:“合適。”然後,他抬眼看向陸仁。
陸仁懂他的意思,朝他伸手,道:“箱子我帶回學校,你先去醫院。”
陳宜勉點頭,又對今睢說:“謝了,用完讓陸仁還給你。”
“好。”今睢不是甜美類型的女生,笑起來時兩個酒窩很淺,氣質很淡雅。
陳宜勉似乎真的挺急的,打過招呼便離開了。今睢保持著目送他離開的動作,半晌沒回過神,直到陸仁在她的眼前打了個響指,才急忙收回注意力。
“今天忙嗎?”陸仁平易近人,與人相處時讓人覺得隨和、舒服,“帶我逛逛校園?”
“好。”今睢說,“我需要先去圖書館還書。”
陸仁覺得無所謂,轉過頭看了看她手裡的書,說:“正好,我還沒去過華清的圖書館呢,一起去吧。”他頓了下,又說,“不過這行李箱,需要先放在你們實驗室裡。”
兩人往實驗室走的路上,今睢抱著書本,狀似無意地問陸仁:“今天才報到嗎?”
陸仁在看風景,隨口回答道:“裡面是陳宜勉的小老婆——單反照相機、無人機和一些攝影器材。”
今睢點頭。
跟戲劇學院自由的學風不同,華清大學是國家級重點大學,學風淳樸,學生們的臉上,自信中多有勤勉與謙虛的味道。
陸仁的注意力從風景移到了今睢的身上,他盯著她看了幾秒鐘,突然俯身,打量起了她的臉。
他和今睢認識很多年了,也算見證了今睢各個階段的成長。無論是哪個階段的她,都是自信、優秀的,身上的光越來越亮。今睢的身高,即使在北方女孩兒裡也是高挑的,她身形纖瘦、勻稱。
估計是暑假時一直待在實驗室裡的原因,今睢的皮膚竟比讀高中時還要白一些了。她長著一張鵝蛋臉,長相也不是具有攻擊性的那種,但五官立體,有記憶點。她不是多話的人,身上有著疏離的氣質,所以偶爾露出的笑容更顯得動人。
今睢被他嚇了一跳,站定後茫然地問:“怎麼了?我的臉上有髒東西嗎?”
她說著,抬手去摸自己的臉。
陸仁已經起身,十指交叉,將胳膊撐在腦後,仰頭看了看天花板,拖著長音感慨道:“我們今睢同學越來越好看了。”
今睢一噎,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直到陸仁意味深長地調侃道:“某個人怎麼就是看不到呢?”
“……”
“某個人”指的是誰,今睢知道。她沒有接話,佯裝沒聽到,看了一眼時間,問陸仁中午想去哪個食堂裡吃飯。
他們一起逛了校園,在學校的食堂吃了中飯,陸仁下午還有事情,便帶著行李箱離開了。

今睢本以為她和陳宜勉不在同一所大學裡上學,所以見面不易,沒料到晚上吃完飯從餐廳裡回實驗室時,在實驗樓下看到了陳宜勉。
和陳宜勉面對面地站著說話的女生今睢認識,是與她同專業、同導師、在讀大三的師姐孟芮娉。
實驗樓正門的前方是臺階,兩側有斜坡,樹木枝葉茂盛,經過昨夜的降雨,越發蔥郁了。
兩人站在斜坡上,光線不強。孟芮娉也看到了今睢,率先擺手跟她打了招呼。陳宜勉跟著望過來,眼神淡淡的,沒說話,也看不出記住她沒有。
今睢在兩人的注視下進了實驗樓。李教授帶研究生,北樓的二樓有一間大實驗室和一間自習室屬�他。自習室裡除了研究生的自習座位,也給像今睢、孟芮娉這類處在本科階段便進實驗室做研究的學生安排了固定的位置。
今睢回去後,拿水杯去接水,經過孟芮娉的位置時,不經意地注意到了,她的桌上有一個長形的,包裝精美的禮品盒。
想要什麼禮物?
今睢的腦袋裡閃過陳宜勉講電話的內容,她又想到了,他上午拿到充電寶後急匆匆地離開,是因為要去醫院。
而那個時間,孟芮娉因為過敏正在醫院裡。
最關鍵的是此刻,兩人正在樓下說話,今睢很難不把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起。
今睢心裡有事,水杯裡的水溢出來了才猛地回過神來。她連忙把水漬清理掉,自責地提醒自己要專注。
過了一會兒,孟芮娉回來了。她哼著小曲兒,心情愉快,已經不見早晨因為過敏而哭喪著臉,直歎“倒黴”的模樣。她進來後,立刻對今睢說道:“斤斤,陳宜勉找你。”
今睢正在寫實驗報告,用尺子比著畫表格的線條,聞言手腕一抖,線條被畫歪了。
孟芮娉沒注意到這邊的情況,繼續說:“在門口。”
今睢的睫毛顫了顫,她說:“好,我現在出去。”
實驗室的走廊裡很安靜,不會有學生追逐打鬧。陳宜勉站在那兒,兩手插在兜兒裡,仰頭看著對面的牆壁上科研學者的名言海報。
廊頂的燈照射下光,照著少年的臉龐。他的皮膚比大部分男生的要白一些,眼眸深沉,鼻樑直挺,薄薄的眼皮疊出漂亮的褶;他的嘴唇也薄,但很有立體感,從這個角度看,嘴唇很性感;因為仰著頭,所以他的下頜線緊繃著,修長、流暢的脖頸上,喉結旁有一顆小小的,並不太清晰的痣。
今睢不敢再看,順著他的視線望向牆壁上掛著的人物畫像,是瑞典化學家諾貝爾,上面是那句很經典的名言:“人生最大的快樂不在於佔有什麼,而在於追求什麼的過程。”
今睢不禁走神,心想:化學真是一門很浪漫的學科。
陳宜勉終於發現了她,面朝著她,道:“這個給你,謝了。”
他說的“這個”是她的充電寶。
拿著充電寶的那只手很白淨,指節細長,指關節明顯,食指上有一枚樣式簡單的戒指。
今睢伸手去接,他卻沒鬆手。今睢一臉茫然,眨著眼抬頭看他。
走廊裡很安靜,廊頂的燈因為年頭久了,所以不是太亮,但教室門口的位置漏著屋裡亮堂的光線,今睢站在這光裡,仰著頭,安靜地望著他。
她的五官小巧而精緻,眼神乾淨,模樣太乖了,乖得陳宜勉將滾到嘴邊的,調侃的言語咽了回去。
他不確定地盯了今睢半晌,嗤笑,道:“臉紅什麼?”
他這慣用的逗弄女孩兒的語氣,配上他英俊的臉,聽得今睢的心裡酥酥麻麻的,臉更紅了。
被藏在心裡的人,見或不見,她都會心動。

今睢再回實驗室時,孟芮娉正對著鏡子,欣賞自己脖子上的絲巾,見她回來了,喊她看,問她:“怎麼樣?還可以吧?”
孟芮娉的脖子很長,這條絲巾的花紋經典不俗,絲巾是亮色的。
“很襯你。”今睢回答道。
孟芮娉被誇,開心得笑了起來。她把鏡子放下,嘴角一垂,跟今睢說:“我今天在醫院裡,看到一個男生因為過敏而暈倒了,嚇得非常後悔沒有喊你陪我去醫院。幸好醫生說我過敏得不嚴重,我真是害怕自己暈倒了都沒人扶。後怕得我從醫院出去後,立馬去商場裡買了這條絲巾安撫自己。斤斤,如果我再過敏,你陪我去醫院吧?”
今睢聞言,意識到自己誤會了什麼,頓時覺得很窘迫。面對孟芮娉的撒嬌,她無奈地笑了笑,說:“哪兒有你這樣,盼著自己過敏的人?”
孟芮娉歎了一口氣,說道:“算了,不提這個了。希望沒有下次。”她把鏡子放下,將絲帶摘了,放回盒子裡,又說,“原來你和陳宜勉認識。”
今睢用橡皮擦掉出門前被畫歪的線條,將其重新畫好,垂眸,點頭,回答道:“同一所高中畢業的。”
不過,他們讀高中時沒有說過話。春來高中每一個年級有二十八個班級,共有上千名學生,兩人更是一個在南樓,一個在北樓,若不是有心,則很難碰面。
“你跟他是高中同學啊?”孟芮娉聞言,來了興趣,眼睛放光,好奇地道,“他以前交往的女友,是不是都很好看?”
今睢注意到了孟芮娉用的“都”字,一時不知道該肯定還是糾正,問:“你也喜歡他?”
“得了吧。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而且他這樣的男生,一般女生降不住。”孟芮娉一臉坦蕩地擺了擺手,道,“我就是聽他的朋友吹牛,說他的前女友都是大美女,身材火辣情商高。好奇嘛。”
今睢聽著她說話的重音落在“大美女”上,懂了。
孟芮娉不是好奇陳宜勉,而是好奇他的那些紅顏知己有多美。孟芮娉身材好,人也美,心思縝密,性格直爽不扭捏。她還喜歡一切美好的事物,願意表達自己的情緒。
但今睢說不出八卦,只道:“我和他不熟。不過,他身邊的女性朋友確實都挺好看的。”
陳宜勉是藝術生,學導演專業的,在學校裡與他來往較為密切的朋友也都是藝術生,與裹著肥大的校服、每天覺都不夠睡、只知道悶頭學習的普通學生相比,那些女生會打扮、性格叛逆、光鮮靚麗。
“沒有八卦聽,無聊。”孟芮娉撇了撇嘴,道。
今睢想了想,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
“他們這一屆的藝術生都挺厲害的。考進一流戲劇院校的學生很多,有的學表演的女生,大學還沒開學便已經開始拍戲了。”
“這也太‘卷’了(形容某些人事事都要做到最優秀)。”孟芮娉突然想到了傷心事,說道,“哪兒像我?一篇論文寫了兩年還沒寫完。時光蹉跎,我的如花容顏,肉眼可見地變得蒼老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閒話,就寫論文去了,自習室裡很快就只剩下了敲擊鍵盤的聲音,以及筆尖擦在紙上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今睢慢慢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朝桌上的充電寶看去。
說到“卷”,今睢想到了以前從同學那兒聽來的,有關陳宜勉的八卦——
“有的人是‘卷’,但有的人是天生優秀。你看陳宜勉,媽媽是知名建築師,咱們京市的機場就是他媽媽設計的,那可是在國際上都能拿獎的建築;爸爸是商人,不算京市的首富,也就是‘隨處可見’的富吧——走在街上,隨處可見他家的產業,商場、酒店、連鎖餐廳,連我那不上網的奶奶,都能說幾句他爸公司的產品的廣告詞。你看他們一家,既有藝術氣息,又有財富。陳宜勉的腦子也是真的靈光,任何事情他一學就會。我真怕他哪天想不開‘卷’起來,那會讓我更加覺得自己是來人間湊數的。”
這些話她不方便跟別人分享,只能自己想想。

新生軍訓結束後,沒上幾周課便到了國慶假期。不少同學拖著行李箱回了家,校園裡冷清下來。今睢雖然是本地人,但是為了方便來實驗室,大多數時候住在學校西邊的教師公寓裡。這個長假,她依然打算待在實驗室裡繼續做實驗。
國慶節那天是陸仁的生日,他在源森訂了包間,邀請了高中和大學時期的不少同學,其中包括今睢。
今睢跟他們離得不近,陸仁開車過來接她,結果今睢臨時被導師安排去聽一場學術講座,耽誤了時間。等講座結束時,陸仁已經等了很久了。
今睢抱著記錄本急匆匆地返回實驗室,在實驗室的樓下看到了靠在車上玩手機的陸仁,不好意思地說:“今天你過生日,還麻煩你來接我,結果又讓你等了這麼久。抱歉啊。等我回實驗室放個東西就出發。”
“不用急。”陸仁晃著手裡的墨鏡,無所謂地說,“他們玩著呢。”
他今天特意打扮過,穿著一件花襯衫,頭髮上抹了髮膠,這樣的打扮既簡單又帥氣。
今睢沖他笑了笑,不會因為他安慰了幾句就放慢動作。她回實驗室收拾了一番,下樓時把提前準備好的禮物給了陸仁。
“生日快樂。”她說。
“今年送的什麼?”陸仁問。
今睢是跑下來的,有點兒急,氣沒喘勻,頭髮也被吹亂了。陸仁沒立馬上車,借著拆禮物的時間,讓今睢緩一緩。
盒子裡是一塊某品牌最新款的手錶,錶帶是黑色的。
陸仁揚了揚眉,說了句“你怎麼知道我正想買”後,當場拆開盒子,將手錶戴到手腕上,又道:“和我今天的這一身穿搭很配。”
今睢笑了笑,說:“我們走吧。”
陸仁這個假期回家住,開的是家裡的代步車,來來回回很方便,就是這個時間點路上有些堵。陸仁借機開玩笑,道:“你現在知道了,我說讓你慢點兒不是客套?”
“我怕你不去他們不上菜,會餓。”今睢說。
陸仁哼了一聲,說道:“那群傢伙,要是真餓了,才不會管今天誰過生日呢。”
兩人正說著,陸仁的電話響了。今睢努努嘴,道:“來催了。”
陸仁看了一眼手機,用車載藍牙接通,隨口對今睢說道:“陳宜勉打的。”
電話已經接通,今睢沒再接話,聽著他們講電話。
“到哪兒了?”陳宜勉那頭鬧哄哄的,但他的聲音十分清脆。今睢的腦海裡,立馬閃出陳宜勉英俊的模樣。
前面的車子動了,陸仁緩緩起步跟上,說:“堵在南大街了。你們要是餓了就先上菜。”
“上菜不急。那什麼……蛋糕忘取了。要不你順路取一下?”陳宜勉的語氣裡,沒一丁點兒不好意思。
這把陸仁氣得不輕,當即怒道:“陳宜勉,你還是不是人啊?小爺我今天過生日,有讓壽星自己取蛋糕的嗎?服了。”
“你這人——”陳宜勉離開了人群,雜音少了,說話的聲音變得更清晰了,“就沒一丁點兒浪漫細胞。”
陳宜勉應該是叼著一根煙,因為今睢聽見了打火機開蓋的聲音。緊接著,他悠悠地說:“你這時該想,我讓你去取蛋糕,是不是在餐廳裡準備什麼浪漫的驚喜。”
“去你的。小爺沒你心思多。”
陳宜勉吊兒郎當地說:“沒事,多學學就行。”
今睢聽到這裡,沒忍住,撲哧笑出聲,很輕,意識到自己唐突後立馬止住了。
好在陳宜勉沒聽見,只交代了一句:“地址發到你的手機上了,記得去取。”
陸仁罵罵咧咧地掛了電話,跟車上的今睢說道:“相比較之下,你讓我等幾分鐘,已經非常有禮貌了。”
今睢眼角的笑還沒完全消失,她附和地點頭,聲音很輕地道:“是我見外了。”
陸仁取了蛋糕,回車上時遞給今睢一支冰激淩。
這應該是店裡特製的甜品,手掌一般大的圓筒,奶油冰激淩堆出小山尖,上邊繞著筒鋪了半圈飽滿多汁的草莓,另外半圈插著兩支不同口味的雪糕,還撒了碎果仁,用薄荷葉裝飾,連挖冰激淩的勺子都是木制的,手柄設計得很講究。
“能吃嗎?”
今睢接過去,說道:“謝謝。”
陸仁把蛋糕放到後面,隨口說:“買蛋糕送的,看著賣相不錯,你嘗嘗好不好吃。”他把蛋糕固定好,開始系安全帶,吐槽道,“他們還算有點兒良心,沒讓我付蛋糕錢。”
他們到餐廳時還不算太晚,今睢只看了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餐廳門口的陳宜勉。
餐廳臨海,夕陽照射在海面上,再流淌到沿海大道,一如既往地寧靜。陳宜勉打扮得很休閒,灰色的襯衣搭配工裝短褲。他的手裡拿著一瓶礦泉水,他正姿態隨意地站在夕陽下,和旁邊的女生說話。
女生穿著露臍吊帶上衣、闊腿牛仔褲,身材纖瘦、高挑,棕色的鬈髮波浪似的散在窄、薄的肩膀上。不知陳宜勉說了什麼,她笑得很開心。
今睢斂眉,突然覺得陸仁給她的冰激淩不夠甜。
陸仁停好車,拎著蛋糕下去,過去時先戧了陳宜勉一句“真夠兄弟”,見穿著吊帶上衣的女生在打量今睢,才想起來介紹:“今睢,以前是理科一班的。”
緊接著,他又對今睢介紹那位女生:“她叫薛媛,以前跟我在一個班裡,現在在川城上學,剛回來。”
今睢對薛媛有印象,薛媛便是她先前跟孟芮娉說,大學還沒開學便已經有戲演的女生。
薛媛沖今睢一點頭,沒假客套。理科一班是尖子班,藝術生和尖子生各有各的傲氣。
介紹完女生,陸仁又一指陳宜勉,儼然忘記了華清報到日那天的事,對今睢說:“這位是春來的風雲人物,你應該聽說過。”
今睢不動聲色地抿唇,沒說話。
陳宜勉的身量比陸仁的還要高一些,他肩寬頸直,只見他一抬下巴,棱角分明的五官被晚霞染上了好看的色彩。他道:“陳宜勉,前幾天見過。”
“哦,對,那個充電寶。”陸仁一拍腦袋,神情沒露出絲毫破綻,仿佛才想起來,道,“看我這記性。”
今睢沒吭聲,看著他演戲。
在場者有男有女,大多是與陸仁玩得好的朋友。包間很大,有吃飯的區域,也有玩桌遊、唱歌的地方。正如陸仁說的,他雖然沒到,但這幫人沒閑著。
這裡的很多人今睢不認識,有的能對上臉但沒說過話。她被陸仁帶在身邊,坐在沙發上聽別人唱歌,倒也不會不自在,只不過時不時地會用餘光去找陳宜勉。
陳宜勉支著腿坐在立式麥克風旁的高腳凳上,低頭玩手機。他的旁邊是點歌台,薛媛正在點歌。
薛媛知道陳宜勉的脾氣,所以說話、做事時都把握著朋友的度,保持著不近卻很熟稔的距離。
只不過,現場有女生在小姐妹的慫恿下,不知深淺地湊到陳宜勉的身邊,問陳宜勉要他的聯繫方式,陳宜勉神色冷淡,耐著性子聽人把話說完,才直截了當地拒絕了。
有人嬉笑著,幫被拒絕的女生解圍:“陳導這是為某人守身如玉呢,不敢亂給異性微信號。”
有人了然,說了一個女生的名字;也有人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順勢問陸仁,過生日怎麼沒喊她。
陸仁有意無意地瞥了今睢一眼,舉著麥克風回答道:“在複讀呢,閉關狀態,聯繫不上啊。”
今睢被熱鬧包圍,沒抬頭,安靜地吃冰激淩。
眾人正鬧著,門口突然傳來了一道既驚喜又激動的聲音:“聽說我的‘女神’來了?陸哥,你太行了。”
只見一個身材乾瘦的“黃毛”興致勃勃地沖了進來,瞥見包間裡的一抹白影后,當即確定自己沒被騙,眼前一亮,要跟穿著一身白色長裙的今睢打招呼。
“黃毛”快跑到今睢所坐的沙發旁邊時,被人惡作劇般絆了一跤,重心偏移,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
今睢不知道這聲“女神”喊的是誰,慢吞吞地抬頭,眼看著“黃毛”就要撲過來,驟然睜大眼睛。
陸仁反應過來了,率先往今睢的身前擋了擋。
彼時,“黃毛”還沒栽倒在地上,只覺得脖子一緊,手腳還能動,但上身懸空了。
他穿著連帽衫,帽子被陳宜勉抓在了手裡,前面的領口緊緊地卡在他的脖子上,憋得他臉通紅,喘不過氣來。
陳宜勉把人鬆開,質問“黃毛”:“幹嗎呢?”
“黃毛”終於喘順了氣,說道:“謝謝勉哥。我……打招呼……”
陳宜勉淡淡地道:“還以為你要給壽星磕頭呢。”
小插曲沒影響大家的節奏,大家各玩各的。在場有男生接著先前的話調侃道:“鐘洋,關於陸仁行不行這件事,你可不能知道。”
“黃毛”的大名是鐘洋,他聞言,罵了一聲,率先跳起來,用手臂鉤住說話者的肩膀,把說話者狠狠地往下壓。兩個男生鬧成一團,其他人爆笑。
今睢裝沒聽懂。
旁邊的陸仁小聲跟今睢介紹,說鐘洋是哪個班的,又說大家挺好相處的,讓她不用拘謹。
今睢笑了笑,應了一聲“好”。
鐘洋“女神”長“女神”短地稱呼著今睢,其他人開始好奇了,有人問鐘洋:“鐘洋,你倒是說說,今睢怎麼就是你的‘女神’了?”
鐘洋清了清嗓子,說道:“我和我的‘女神’可是有一起翻牆的革命友誼的,秘密就是秘密,怎麼能讓你們知道?”
今睢正在小口地吃著草莓,沒料到他是因為這件事情才把自己當成“女神”的,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陸仁詫異地問今睢:“你還翻過牆呢?”
今睢覺得陳宜勉朝她這邊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但不敢抬頭確認,只解釋道:“之前有點兒事,著急離開學校。”
好學生翻牆,大家都覺得奇怪。
大家就著春來高中那面挨著歪脖子樹的矮牆聊了起來,有男生說自己有一回已經爬上牆頭,結果一露頭就被教導主任逮住了。
今睢則說:“其實,最好的方法是你跟門衛大叔說有人翻牆,在他過去逮人時,自個兒從校門溜出去。”
“絕!學霸還有這一面呢!”
他們這群逃課慣犯,自然嘗試過各種離開校園的方法,只是沒想到,像今睢這種好學生也有這樣的一面,一時覺得詫異。
也因此,這群藝術生覺得今睢身上的距離感淡了,包間裡的氣氛變得熱鬧起來。

生日聚會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今睢沒有和陸仁見面,自然也沒有機會見到陳宜勉。
她大多數時候待在實驗室裡,偶爾也會被實驗樓前滿地的夕陽吸引,會想一想那天站在後海邊,一身少年意氣的陳宜勉。
假期結束後的某一天,她在微博裡看到陳宜勉發的照片後,才知道他假期裡去了沙漠。
大漠、落日、孤煙,陳宜勉拍的照片構圖磅礴大氣,卻隨處可見細節。他為這條動態配的文案也恰到好處:宏偉的敘事未曾消亡。
他不是一個人去的。今睢從很多人的微博動態裡,捕捉到了陳宜勉。
鐘洋曬了他們在旅途中的歌單。
薛媛曬了一堆破布頭,以及一張她穿著紅衣,站在沙漠中回眸的照片,風卷著她黑色的發、紅色的綢帶,背後是比水面還要平靜的沙面。她在文案裡誇讚道:圖一是原材料,圖二上身的是成品。還有什麼是陳宜勉不會的?名副其實的全能選手陳宜勉。
而陳宜勉除了發了幾組風景照,只在假期的最後一天發了一張他們那夥人的合照。照片是用無人機拍的,十幾個人或坐或站在沖沙車上,有的振臂揮手,有的扶著方向盤耍酷,他們一起望向高遠的天空,神采飛揚。
倒是陸仁發在朋友圈裡的一段小視頻中,拍到了陳宜勉的正臉特寫。
視頻中,陳宜勉坐在越野車的後備廂裡,一條腿垂在地上,另一條腿支著,手肘隨意地墊在上面,正攏著手點煙,陸仁喊了他的名字一聲,他抬眸,朝鏡頭看了一眼,咬著煙時眼角帶著輕狂的笑。今睢聽到有人在唱“是誰在心裡面流亡了那麼遠,決定去穿越孤獨的國境線”,振奮的歌聲在風沙中蕩漾,震耳欲聾。
今睢把短視頻看了一遍又一遍,狠狠地栽在陳宜勉深不見底的含情眼裡。
孟芮娉進實驗室了,見她對著手機發呆,問:“看什麼呢?眼睛都直了。”
孟芮娉只是隨口一問,沒刨根問底。今睢不動聲色地退出視頻,打開了別的頁面,說了一句“沒什麼”,抬頭時注意到孟芮娉在照鏡子。見孟芮娉的脖子上起了紅疹,今睢顧不得看手機,起身關心地道:“怎麼了?”
“應該是又過敏了。”孟芮娉無奈地說。
今睢:“看著比上次嚴重,你拿的藥還有嗎?”
“吃了,好像沒什麼用。”孟芮娉撇著嘴,看今睢,說道,“真的需要麻煩你陪我去醫院了。”
“好。”今睢應著,拿東西出門,問她,“因為什麼過敏,知道嗎?以後防著點兒。”
“貓毛。”孟芮娉愛貓,微信頭像和電腦的壁紙都是貓咪的圖片,“我戴著口罩、手套,抱了一下貓,沒想到還是過敏了。唉。”
孟芮娉對看病的流程輕車熟路,今睢跟著其實沒幫上什麼忙,但醫院是個讓人心慌的地方,身邊若是有個人陪著,孟芮娉會覺得更輕鬆一些。
孟芮娉輸完液,說要去吃一頓大餐,結果剛出醫院的門,便接到了家裡人打來的電話,有急事要趕回去。
今睢看著她含著歉意的眼神,善解人意地道:“我自己回學校。大餐先欠著。”
“斤斤,你太好了。”孟芮娉在今睢的懷裡蹭了幾下,攔下出租車,走了。
今睢站在街口,想著一會兒回學校時,順路去乾洗店把前幾天拿過去的衣服取走。結果她剛轉過門診部的街口,便看到了陳宜勉。
陳宜勉的頭髮被剪短了一些,五官顯得更立體了。剛下過一場秋雨,天氣已經轉涼,但他仍穿著薄薄的黑色短袖,越發襯得他背脊單薄。
因為剛看過他在沙漠裡的照片,這一刻見到他本人,今睢一時真有些不適應,冷靜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國慶假期已經是上周的事情了。
陳宜勉的旁邊還有一個年輕男人,深色的襯衣上,扣子只扣了兩顆,露著裡面淺色的打底衫,襯衣的下擺收在淺色的休閒褲裡,氣質于嚴謹中帶著輕鬆感,應該是一位醫生。
今睢往公交站牌處走,勢必從兩人旁邊經過,所以他們聊天的內容,順著風聲落到了今睢的耳朵裡——
“你弟弟雖然出院了,但還是要多注意。他喜歡跟著你,你有空時就多陪陪他。”畢竟是別人的家事,他作為醫生也不便多說,只說,“遊戲機是你給他買的吧?護士想幫他收拾,結果他碰都不讓護士碰,睡覺時都要抱著它。”
陳宜勉應該是沒休息好,看著有些疲倦,單手插兜兒站在沉穩的年輕男人的身邊,身上那股頑劣勁兒還在。他接話:“臭脾氣,在家裡被寵得沒樣了。”
醫生認識陳宜勉很久了,知道他嘴硬心軟,知道他對一個人上心是什麼樣子的,所以自然也知道他重視這個弟弟,又說:“你來看他一次,他就能高興好幾天。”
陳宜勉一點頭,應了:“我儘量多陪他。”
路邊有停著的車等著男人,男人又叮囑了陳宜勉幾句後,上車離開了。
陳宜勉站在馬路上,看著車影很快消失在車流中。他沒急著回醫院,抬頭望瞭望天空中被雲擋住的太陽,下一秒鐘,目光毫無徵兆地落到了今睢的身上。
今睢被逮了個正著,心中一慌。她不是有意偷聽的,等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在路邊站定。她心虛地別開眼,朝馬路的兩頭望,祈禱陳宜勉沒注意到自己。
恰好有公交車駛來,緩緩減速,在站點停下。
今睢故作鎮定地抬步上了車,隨著身後的門緩緩關住,今睢卻不再鎮定,因為她發現自己坐錯方向了,而且這裡距離下一個站點的路程特別長。
陳宜勉站在公交站牌旁,咬著煙,點火。剛才起步的公交車再次停下,他抬起眼皮掃視了一眼,只見前車門緩緩打開,方才上車的女孩兒窘迫又狼狽地垂著頭下來了。
今睢想:我折騰這一下,更尷尬了,還不如方才便大大方方地跟陳宜勉打個招呼呢。
她在路邊站定,見陳宜勉朝公交車上望瞭望。今睢見他的視線落向自己,抿了抿唇,主動解釋道:“司機說這輛車不到我要去的地方,讓我去對面坐車。”
今睢覺得自己的演技糟糕透了,陳宜勉作為將來要成為導演的人,一定已經看穿她,覺得她很蠢。
但陳宜勉實際上在想事情,聽完她的話後沒什麼反應,只淡淡地嗯了一聲。
今睢又看了他一眼,想到方才醫生與他的對話,猜想他在為家裡的事情擔心。擔憂的話到了嘴邊,但今睢找不到立場將它說出口。
今睢思考的時候容易掐自己的手指,在她掐到第三次的時候,聽陳宜勉說了句:“45路來了。”
她抬眼,見陳宜勉望著馬路對面的車,抬了抬下巴。
聚在一起的雲被風輕輕一吹,散開了,太陽一點點地顯出形狀,有光照射在剛下過雨,還有積水的地面上,風吹皺了水面上城市的倒影。
今睢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是她要搭乘的45路公交車。
“那我先過去了。”她沖陳宜勉笑笑,如是說。
“看著點兒車。”
“好。”

今睢按照原計劃順路去乾洗店取了衣服,先回了一趟家,吃過午飯才去實驗室。華清校園裡的綠化做得很講究,聽說是參照了園林學院的某位畢業生的獲獎作品完成的。
實驗室和教師公寓隔了一整個校園,今睢抱著書到實驗室時,背上已經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她接了一杯水,站在飲水機旁,一邊慢慢地喝著水,一邊看窗外的夕陽時,有一個女同學敲門,探著腦袋朝屋裡望,並問道:“孟學姐不在嗎?”
今睢覺得她眼生,不像是這一層的實驗室裡的同學,說:“她家裡有事回去了。你可以打電話聯繫她。”
女生拘謹地笑了笑,說:“當面說比較好。”
女生撲了個空便走了,今睢給孟芮娉留言說了這事。孟芮娉回“知道了”。
隔天下午,今睢來實驗室了才知道,那個女生找孟芮娉是因為什麼事。
“我前段時間一直在一家流浪動物救助站裡做義工,結果我連著幾次因為對貓毛過敏而去了醫院,救助站的老闆說什麼也不讓我去了。老闆人挺好的,對我也很照顧。他建立的這個救助站是純公益性質的,大多數時候他還得往裡面搭錢。我想著自己不去的話,得給他再介紹一名義工。”孟芮娉攤攤手,道,“義工在救助站是要做很多事情的。我需要介紹一名去了能做事,真心愛動物的義工,所以我也不敢隨便推薦一個人過去。我問了幾個同學,他們都拒絕了。昨天過來的那個姑娘,本來是答應了的,突然反悔了。”
今睢安靜地聽著,想了一圈自己身邊的朋友,看有沒有可以推薦的。
“斤斤,你有沒有興趣去?”孟芮娉眼前一亮,想起了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今睢。
今睢暑假裡剛進實驗室時,孟芮娉不論是在生活中還是在學業上,都幫了她很多,帶她熟悉實驗室裡的環境,帶她去別的實驗室借用器材,所以她說:“你要是覺得我合適的話,我可以試試。”
“你做事很細心,又有善心,當然合適。”孟芮娉輕輕一拍手,說道,“你也知道我是什麼人,所以我也不繞彎子。救助站離華清有點兒遠,但絕對靠譜,是那個誰……就是陳宜勉,你的那個高中同學,他的親舅舅建立的。你如果去的話,來回的車費可以報銷,救助站裡有做飯的阿姨,老闆會留義工吃飯。每天的工作……”
孟芮娉還在說救助站的事情,但今睢在她提到陳宜勉的那一瞬間,便覺得自己連呼吸都變輕了。
今睢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絕這件事。
大一課多,未來的職業規劃,化學專業的基礎課程,等等,都十分重要。能考進華清的學生,自我管理能力都很強,今睢很快便適應了大學的學習、生活節奏。
今睢除了上課、休息,便活躍在圖書館和實驗室裡,著手準備SCI論文的事情,她有這方面的興趣和能力,家人為她創造了足夠自由的條件,所以她的生活被安排得十分充實。
每週至少去救助站一天,這改變了今睢的生活節奏,卻成了她每週最期待的一件事情。
今睢是本地人,孟芮娉把地址發給她後,她便知道救助站的大概位置了。
救助站遠離商業區和居民樓,位置有些偏。週六那天,今睢頭一回去救助站。她搭地鐵到了附近的地鐵站,手指戳著電子地圖走走停停。
“應該是到了。”今睢看了一眼路邊的公交站牌,準備拐進巷子,但很快,她的腳步就慢了下來。
巷子僻靜,不遠處,男人丟開手裡的火腿腸,假意後退,逗著在他跟前徘徊的大黑狗過來吃。
今睢盯著,覺得哪裡不對勁兒。
大黑狗的警惕性很強,它呼呼地吠著,試探著往前走。
男人尖嘴猴腮,眼底露著精明的光。在狗垂著腦袋嗅地上的吃食時,這種光便更不加掩飾了。
眼瞅著大黑狗要開吃,半塊磚頭被丟了過來。
今睢扯著嗓子吼了一聲,狗受到了驚嚇,跑開了。
尖嘴猴腮的男人見到手的狗肉沒了,狠狠地瞪向今睢這邊,說道:“少管閒事。”
他見今睢是個女生,手無縛雞之力,還是一個人,臉上的怒氣瞬間變成了猥瑣的笑。
男人壓著唇瓣,吹了一聲口哨,停在主路邊的那輛黑色的麵包車的車門嘩一下被打開,另一個男人拎著鐵棍下來。
今睢心中一驚,強出頭前做好了事後一有危險便往公交站跑的準備,好歹是主路,人流量大。不承想麵包車上的男人直接堵住了她的後路!
“妹子,管閒事是要付出代價的。”
今睢抓著包站在那兒,被人從後面箍住肩膀。男人噁心的話還沒說出口,只覺得腹部一痛,是今睢猛地向前彎腰,用腰後的力量撞了他一下。緊接著,他腳掌吃痛,被踩了一腳。
“死丫頭,還挺辣。”
今睢的力氣不大,好在她反應靈活。
男人憋著火氣,也不客氣了,掄著胳膊甩了過來。
“欺負女孩兒算怎麼回事?”一道極具壓迫性的男聲響起。
偷狗賊剛要罵,扭頭見到來人時,隱隱露出忌憚的神色,猶豫了幾秒鐘,話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不甘心地沖同伴使眼色,鑽進麵包車溜了。
從陳宜勉出現的那一刻起,今睢的注意力便一直在他的身上。
他穿著一件與他的氣質完全不符的玩偶服——是一隻頑皮的狗,肚皮是白色的,頭套用胳膊夾著。他個頭兒高,穿著這個依然挺拔、英俊。他因為穿著這件衣服,所以行動起來比平時要遲緩一些,讓他看上去有些懶散。
他過去把地上的火腿腸撿了,才看今睢,問她:“被傷到了嗎?”
今睢搖頭,道了謝,盯著他今天的裝扮,仿佛有些不認識他。
陳宜勉不在乎她認不認識他,只問:“要去哪兒?送你過去。”
今睢看了一眼他手裡拿著的,那遝宣傳彩頁上的顯眼的大字——愛寵救助站,笑了一下,說:“就在附近,我自己可以。”
今睢又往巷子裡拐了幾次,看到了“愛寵救助站”的門牌號碼。
孟芮娉已經跟救助站的人打過招呼,今睢剛到便有人接待她。接待她的人是個女孩兒,叫小婧。小婧向她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救助站裡的情況。今睢第一天做義工,做的是一些基礎的工作。
快中午時,救助站的老闆出現了。老闆是個面容英俊的青年男人,穿著一件灰色的針織開衫,肩寬腿長,頭髮有點兒鬈。救助站裡的其他義工喊他:“恒哥。”
今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先入為主的關係,看到他時仿佛看到了十幾年後的陳宜勉,他和陳宜勉不只長相相似,那帶點兒痞氣又紳士的氣質也很像。
不過,舅舅更沉穩一些,陳宜勉更桀驁、囂張一些。
周恒正進院後把東西放下,等從屋裡出來時,想起了什麼事似的,問道:“小孟說推薦了一個小美女過來,人來了嗎?”
“來了,是真的很漂亮。”有義工回答道。
今睢愣了一下才知道他們說的是她。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開朗、愛笑的小婧挽著手臂拉了過去。
“在這兒呢。”小婧說道。
今睢在清理貓舍時戴著口罩,過去跟眾人打招呼時把口罩摘了。
她頭小臉小,臉部線條流暢。她的五官于清秀中帶著明豔,鼻頭不是很翹。
“你好,孟芮娉是我的師姐,我叫今睢。”
“你好你好,你跟他們一樣,喊我‘恒哥’就行。”今睢與周恒正簡單地打了招呼,周恒正又說,“我們是一個相對鬆散的團體,你在這兒怎麼舒服怎麼來,只一點,不能虐待動物。遇到了什麼事、有什麼要求,大家商量著來處理。”
“好。”
這時,周恒正的視線偏了一些,越過她的肩膀,他沖著她的身後嘖了一聲。今睢的背後是院門,不知來了什麼人,只聽周恒正調侃道:“發傳單就發傳單,你穿玩偶服做什麼?你這張臉不比這個好看?”
“玩不起就直說,真好意思讓我用臉給你撐門面!”
這聲音今睢太熟悉,語氣慢悠悠的,聽著有點兒冷淡。
今睢猛然扭頭,視線正和陳宜勉的撞在一起。
現在暑氣未消,今天的天氣悶熱得厲害,陳宜勉在玩偶服裡悶了幾個小時,額前的碎發帶著濕意。他看過來時,眼睛格外亮。
“新來的義工,今睢。”周恒正向陳宜勉介紹道。
陳宜勉點頭,甩了甩頭髮,笑起來帶著痞氣,但很清爽,說道:“敢情我是幫了自己人。”

救助站裡乾淨、寬敞,天高雲淡,時間似乎都流逝得慢了下來。陳宜勉的這句話說得隨意,但今睢聽著不自覺地耳熱起來,不知道回什麼。
很快,她發現陳宜勉還帶了一隻狗回來,是自己在巷子裡救的那只。此刻,大黑狗跟在陳宜勉的腿邊,看著體積龐大,但格外乖巧。
今睢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轉移了過去,她詫異地道:“它是這裡的狗?”
陳宜勉摸了摸大黑狗的頭,回今睢:“以後就是了。”
到了吃午飯的時間,小婧推了推今睢的胳膊,說:“帶你嘗嘗阿姨的手藝。”
今睢看了陳宜勉一眼,小聲應著“好”。
兩個女孩兒走開一段距離後,小婧低聲問今睢:“剛才那個男生是不是很帥?他叫陳宜勉,是恒哥的外甥,在戲劇學院的導演系裡讀大一。”
“他常常過來嗎?”
“不愧是姐妹,咱們的關注點一樣。”小婧看著跟今睢差不多大,正是對異性充滿好奇的年紀,“他一般週末過來。挺神奇的,帥哥不只招人喜歡,連這裡的貓貓狗狗也很喜歡他。”她頓了下,想起今天自己的任務之一是帶今睢熟悉救助站,便補充道,“這裡的義工來自各行各業,有學生,有醫生、教師,也有白領和做生意的老闆。有的人出錢,有的人出力。他們只有週末和節假日有時間過來,平時這裡加我在內有四五個人。”
今睢在想事情,聞言,問:“你平時不用上學嗎?”
“抑鬱症休學。在這裡找點兒事情做。”小婧說罷,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倒是今睢聞言詫異了一下,但很快恢復正常了。
“跟你聊陳大帥哥呢,怎麼偏題了?”小婧調節氣氛,想了想,繼續說,“其實只要陳宜勉在這兒,這兒就不愁招不到義工。之前有女生追陳宜勉追到這兒了,瘋狂又主動,陳宜勉躲了幾天,後來女生被恒哥打發走了。”
聊到周恒正,小婧一臉崇拜,忍不住多誇了幾句:“恒哥特別厲害。他做過‘背包客’,在香格裡拉開過酒吧和客棧,其實他是一個商人,炒股很厲害的那種商人。這個救助站一直是公益性質的,但恒哥從沒說要放棄它,因為他做這個的初衷很純粹,只是因為愛。”
小婧話不白說,最後點明主題:“所以今睢,如果你喜歡我們這裡,就一定要留下來。雖然我們才相處了半天,但我很喜歡你,我相信大家也都會喜歡你。你跟那些為了追陳宜勉來這兒的女生不一樣,你很認真,也很真誠。”
今睢被誇得心虛,只點了點頭,說“好”。

另一邊,陳宜勉目送今睢走遠,周恒正見此,問道:“認識?”
陳宜勉嗯了一聲,說:“正要和你說這件事。”
“這麼隆重,需要你專門再介紹一遍?”周恒正意味深長地道。
陳宜勉撇嘴,強調道:“是關於楊紹的。今睢早晨過來時,在巷子口碰見他手底下的人了。”他低頭覷了一眼腳邊的大黑狗,說,“它就是被今睢救下的。”
周恒正神情嚴肅,沉默了一會兒,拍了拍陳宜勉的肩膀,說:“你先把衣服換了去吃飯。我來想辦法。”
陳宜勉點頭。
陳宜勉換好衣服,在院子角落的自來水管旁洗手。天氣熱,他剛才便把短袖挽到了肩膀上,露出兩條結實的手臂。
水流很猛,他動作不拘,被光照得晶亮的水珠濺到了他的鞋上、手臂上。
周恒正從剛才起,便一直在發消息連絡人,扭頭注意到了陳宜勉,細細打量起外甥身體裡隱藏的力量,感歎時間匆匆,不知不覺,渾小子也長開了,說道:“確實像我,帥氣。”
“我們不一樣。”陳宜勉篤定地說。
周恒正饒有興致地打量他。
“陳總的原話——”陳宜勉清了清嗓子,學陳康清的語氣,道,“‘你舅舅從青春期起,就有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本事。’當然還有後半句,是比著你罵我的,我就不學了。”
陳康清的後半句:你沒這本事,就別仗著這張臉給我在外面瞎搞。
陳宜勉似是陷進了回憶裡,呢喃著,既是回答周恒正,又是回答陳康清,道:“我是沒這個本事。”
因為他懶得過這種生活。
周恒正豎起大拇指,提醒他:“抓緊時間在你爹面前洗白,等我哪天窮得連改裝摩托車的配件都買不起了,你好接濟接濟我。”
“拉倒。”陳宜勉當機立斷地否決舅舅的這個提議,想:你自己好手好腳,到不了那個地步。他把滴著水的水龍頭又擰了擰,沖周恒正說,“你看,咱倆又多了一點兒不一樣的地方。”
周恒正不跟小孩兒鬥嘴,一本正經地道:“我昨天在鶴畝吃飯時碰見你爸了,聽他說你半個月沒回家了。怎麼?還在為出國的事情跟他置氣?”
陳宜勉洗了手和臉,渾身清爽,站在太陽下眯了眯眼,沒吭聲,去摸口袋。
周恒正瞥見後,丟給他一根煙,繼續道:“照你爸的意思再待一陣子。等你們的矛盾緩和了,舅舅送你出去。”
原本,高考完陳宜勉是要出國的,最後卻被陳康清送進了首都戲劇學院。周恒正知道外甥心裡不舒服。
陳宜勉卻說:“我本來就沒想出國。”
周恒正問:“那你置什麼氣?”
“說不清楚。煩。”陳宜勉皺著眉說道。
今睢把手機落在了貓舍裡,此刻回來拿手機,不湊巧聽見了他們的聊天內容。
她覺得自己還是待會兒再過來更好,正準備悄悄地轉身,不料腳邊有一個空易拉罐,她沒提防,一腳踩到了它,聲音吸引了他倆的注意。
今睢窘迫地捂住額頭,故作輕鬆地喊人:“恒哥。”
周恒正和氣地問:“阿姨做的菜還吃得慣嗎?有什麼想吃的和忌口的就跟阿姨說,當季的菜阿姨都能做。下午別急著走,我請大家聚餐,熱鬧一下。”
“謝謝恒哥。”
今睢注意到陳宜勉始終沒說話。他的後腰倚在旁邊的架子上,背微微地彎著,他盯著今睢這邊,一聲不吭地抽著煙。
周恒正把煙按在石臺上撚滅,丟進垃圾桶,說:“你倆聊著,我去前面看看。”他走出一段距離後,想到了什麼,停下,望著自己的外甥,這是怕陳宜勉跑。
陳宜勉一抬下巴,嘴角一撇,道:“不跑。有人請吃大餐,不吃白不吃。”
“渾小子。”
周恒正一走,院子裡立馬安靜下來。
今睢有些不知所措,偷聽別人家的事情被發現,一次也就罷了,還接連經歷兩次,覺得自己確實過分。
陳宜勉明顯感覺到,眼前的女生有些怕自己,上回在醫院外面也是。
他把煙掐了,就著旁邊的水龍頭洗手。
水流動的聲音停止時,今睢聽見了他的聲音:“聽見就聽見了,不是大事。”
她此刻正盯著他小臂處的文身——一行黑色的符號,有數字、英文。她聽陸仁說過,那是陳宜勉的母親去世的日期。
聞言,她將視線往上移,正對上陳宜勉投過來的,等待她回應的目光。
今睢心不在焉,木訥地點點頭,輕聲說:“知道了。”
話雖然這麼說,但今睢明顯感覺到陳宜勉心情不好。

晚上聚餐的燒烤店在市中心,一行人坐公交車過去。往常這時候被朋友搭著肩膀調侃的陳宜勉,今天頭上蒙著外套,整個人仰靠在最後一排的座位上睡著覺。
他今天有點兒煩躁。
眾人到了餐廳裡,點好菜,上了酒,有人向服務生要開瓶器的時候,今睢只聽見砰的一聲,一旁的陳宜勉率先打開了一瓶酒。
他好像是用手指將酒瓶打開的,準確地說是用的食指的第二指節上的戒指。
“要喝?”陳宜勉見她看了過來,於是問她。
今睢搖頭,說:“我喝白開水。”
陳宜勉點點頭,說:“挺好。”
飯吃到一半時,陳宜勉接了一個電話便出去了。
又過了一會兒,今睢因為不小心把水灑到了身上,去衛生間裡整理,出來時,在包間外的窗戶邊看見了他。
陳宜勉見有女生過來,將指間的煙轉了一下,往掌心處藏。
今睢率先問他:“不進去嗎?”
“待會兒。”陳宜勉有些冷淡地道。
今睢淡淡地嗯了一聲,沒動,似乎要陪他待一會兒。
就這一小會兒的時間,就有客人經過走廊。
對方應該是陳宜勉的大學同學,遠遠地認出了陳宜勉,便走過來跟陳宜勉打招呼:“宜勉。”
“學長。”
陳宜勉的學長饒有趣味地上下打量了今睢一番,沖陳宜勉的肩膀打了一拳,說:“上周聚餐結束時,我特意安排系花坐你那輛出租車,結果人家剛進去就被你趕下去了。我還在納悶兒呢,原來你喜歡這個類型的女生。”
陳宜勉笑了,澄清道:“她是我的高中同學,我們在聚會呢。小姑娘臉皮薄,你別亂造謠。把人嚇哭了,你哄。”
學長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捏著手指在嘴邊做了一個拉拉鍊的動作,說:“懂了。”然後,他看向今睢,道歉:“不好意思,妹妹。我跟宜勉鬧著玩的,你別放在心上。”
今睢笑了笑,說:“沒關係。”
學長詫異,沖陳宜勉抬了抬眉,回今睢:“厲害啊。”
學長打了個招呼便走了,今睢沒注意陳宜勉,低頭繼續看手機。
實驗室的成員們有個聊天群,這會兒大家正在聊導師下個月過生日,他們給導師準備什麼驚喜的事,今睢雖然來實驗室不久,卻也是其中的一分子,所以很積極地參與了討論。
陳宜勉抽完煙,讓風吹了吹身上的煙味,才對今睢說道:“進去吧。”
今睢抬頭,愣了幾秒鐘,才輕聲回應道:“好。”

今睢到家時今淵朝正在煲湯,屋裡彌漫著濃郁、甘甜的味道。她換鞋、洗手,跟小時候一樣,扒著廚房的推拉門往裡面望。
今淵朝是華清大學歷史系的教授,是一個很酷的老學究。湯煮得差不多了,他關火後先給今睢盛了一碗,說:“早上聽你咳嗽了兩聲,煮點兒梨湯給你潤嗓祛燥。”
今睢吃東西很挑剔,小時候就是,即使只是吃清湯麵,也只吃放花生油的。要是換成菜油、豆油,一般人吃急了都聞不出來,她反應大,吃一口就會吐出來。外人做的今淵朝不放心,只能一點點地做給她吃,這些年,他被自家這個挑剔的閨女鍛煉得廚藝大增。
今睢喝了一碗熱乎乎的梨湯,父女倆說了一會兒話,今睢被催著早點兒休息。
今睢回到房間後,坐在書桌旁,卻沒有睡意,不知不覺間想到了傍晚時發生的事情。
那會兒在餐廳裡,她和陳宜勉一起回了包間。周恒正原本在說話,見他們是一起回來的,揚了揚眉,問他們:“出去了這麼久,你倆單獨開了個小會啊?”
陳宜勉坦然地說:“在門口碰上的。”
今睢的臉頰熱著,她面不改色地坐下。兩人的座位挨著,其他人都看向了這邊,不知誰起了個頭,竟跟周恒正開起了玩笑:“恒哥,我看你要有外甥媳婦兒了。”
周恒正笑吟吟地看了陳宜勉一眼,道:“那我是挺滿意的。”
…………
外面傳來今淵朝提醒今睢“少看一會兒書,早點兒休息”的聲音,今睢猛然回過神,出聲應著。等今淵朝不再跟她說話了,她才抬手,用手背貼了貼臉頰,歎了一口氣,道:“臉怎麼又紅了?”
今睢把桌子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像往常一樣,把今淵朝做的梨湯發到朋友圈裡,關燈睡覺。
今睢很喜歡發朋友圈,有時拍的是實驗樓前滿地的落葉和晚霞,有時拍的是今淵朝做的一日三餐,偶爾也會拍一拍試劑反應。
孟芮娉被她在朋友圈裡分享的動態深深吸引了。
這天中午,孟芮娉捧著手機思考著要吃什麼,隨口問道:“斤斤,你上周吃的紙包魚,是哪家餐廳的?看著很不錯。”
今睢:“我爸在家裡做的。”
孟芮娉十分詫異地道:“好厲害。”頓了下,她失落地說,“我還想問你是在哪家餐廳吃的,然後去吃呢。”
今睢笑了笑,停下手裡的事情,邀請她:“今天是來不及了。我讓我爸明早買魚,你明天中午跟我回家吃嗎?”
“好啊。”孟芮娉開心地蹦過來,挽著今睢的胳膊,誇了今睢好一會兒。

今淵朝在教職工公寓裡的住處,是學校的負責人在幾年前分配給他的,他不常住,偶爾中午過來睡個午覺。過去,他為了照顧念書的女兒,住在市里的公寓裡。在今睢升入大學後,這處公寓他才住得勤了。
有了些年頭的樓體看上去有些破舊,但圍牆上爬滿了薔薇科植物,每家每戶的窗臺上也裝點著盆栽,十分溫馨。
孟芮娉第一次去今睢家蹭飯,沒空著手,知道歷史系的今教授愛喝茶,便投其所好地拎了兩盒茶葉過來。還沒到吃午飯的時間,孟芮娉便催促著今睢帶她回家,說還能幫叔叔打打下手。
今睢被孟芮娉弄得不好意思,想說一聲“不用”。孟芮娉卻板起了臉,問:“是不是怕我偷學?”今睢無奈地輕聲歎息,想:既然攔不住她,便順著她來吧。
經過超市時,今睢踩著夏天的尾巴,買了一袋雪糕上樓。
結果她們來早了,家裡沒人,今睢也沒帶鑰匙。
今睢給今淵朝打電話,得知他被事情絆住了,一時走不開。今睢不想麻煩別人,拒絕了他派一名學生來送鑰匙的提議,只說自己和同學在樓下看人下棋呢,不著急。
掛了電話後,今睢提了提自己的購物袋裡冒著冷氣的雪糕,想著要不要回實驗室。
就在今睢糾結於哪一種選擇更能照顧孟芮娉的情緒時,鄰居回來了。
“今睢?”來人戴著無框眼鏡,模樣斯文、英俊。
今睢從臺階上站起來,應了一聲,喊人:“郤教授。”
郤浩宇之前在國外留學,今年回母校任職,是經貿系裡擁有教授職稱的最年輕的導師,今睢住進來後與他打過照面。
郤浩宇說話的聲音和他的形象相符,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怎麼坐在這裡?”郤浩宇問。
今睢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說:“忘記帶鑰匙了,我爸不在家。”
“需要的話,來我家裡坐會兒。”
今睢苦惱地撇嘴,道:“我還好,但我的雪糕需要。”
郤教授開門,杜賓犬搖著尾巴沖過來,嗅到陌生的氣味後大叫起來。
“稍等一下。我把狗關到陽臺裡去。”
“沒關係。讓它聞聞我身上的氣味吧,我不怕。”今睢沒麻煩別人,問,“它叫什麼名字?”
“路西法,是‘啟明星’的意思。你在門口這麼久它也沒叫,這是看我回來了,故意表現,求誇獎呢。”郤浩宇摸了摸杜賓犬的頭,對它說:“我們路西法很棒。”
“汪。”
孟芮娉一直挽著今睢的手臂,所以今睢能察覺孟芮娉的身體僵了僵,她回頭一看,發現孟芮娉的表情也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了。她以為孟芮娉怕狗,便只把裝著雪糕的袋子遞給了郤浩宇,並對郤浩宇說道:“郤教授,我跟同學就不進去了,麻煩你幫我把這個放在冰箱裡吧。”
“好。”
等郤浩宇進了屋,孟芮娉眼睛發亮,問今睢:“你和郤教授住對門啊?”
今睢一點頭,便覺得孟芮娉看自己的眼神變得親切了不少。
“你也認識郤教授?”孟芮娉笑得賊兮兮的,鄭重其事地攥緊她的手腕,壓低著聲音說,“姐妹的幸福就靠你了。”
然後,今睢便聽孟芮娉說了她最近在“圖謀”的事情,還被她硬拉進了自己的陣營做“僚機”。

週五這天,孟芮娉得知郤浩宇在擊劍館時,守在階梯教室外等今睢,一下課便拽著今睢去“偶遇”郤浩宇。
姐妹倆火急火燎地沖到擊劍館。孟芮娉因為頭髮被風吹亂了,怎麼捋都不滿意,決定去衛生間裡收拾收拾,順便補個妝。今睢百無聊賴地站在休息區裡,率先碰見了郤教授。
今睢下意識地看向衛生間的方向,孟芮娉還沒回來。
郤浩宇朝她走過來,問她:“一個人來的?”
今睢笑了笑,回答道:“和師姐一起來的。”
今睢聽今淵朝說過,郤浩宇有留學的經歷,本科以專業第一名的成績考入華清大學建築系,後來修了金融學。兩個專業跨度之大,讓郤浩宇的身上多了一些傳奇色彩。
郤浩宇也聽今淵朝說過,今睢過兩年要留學,兩人便聊了起來。

另一邊,陸仁從擊劍場上下來,邊摘頭罩邊擺著手說:“歇會兒。”他很容易出汗,頭髮濕著的他,打量著自己的對手陳宜勉,問,“心情好點兒了嗎?”
陳宜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白色的擊劍服貼合他的身形,顯得他優雅、貴氣。他為了方便戴頭罩,將頭髮全梳在了腦後,此刻有一縷頭髮垂在額頭上。
“是我自取其辱。我這技術還不夠你熱身的。”陸仁真誠地發問,“需要給你找個陪練嗎?”
“不用。”陳宜勉拿著水瓶撞了撞他的水瓶,說,“還是謝了。”
“小事。”
陸仁愛跟陳宜勉玩,一是因為今睢,二是因為陳宜勉這人的人格魅力太強。在他的影響下,陸仁會覺得人生酣暢有勁兒。認識陳宜勉的人,很少有不想和他成為朋友的。
所以今睢喜歡他,陸仁也理解。
只不過,陳宜勉帶著壞勁兒,骨子裡有野性,一般人降不住他。
陸仁歇夠了,想問他要不要再來一局。雖然陸仁被碾壓,但他覺得過癮啊。不料他一側過頭,便發現陳宜勉的注意力正落在別處。
這裡的每一個單獨的場館,都是由玻璃隔開的,從裡面能看到從走廊裡經過的人。
陸仁順著陳宜勉的視線看過去——今睢和一個青年男人並排行走著。
今睢穿著淺色的針織上衣,搭配長裙,肩膀上掛著帆布包,看起來很有文藝氣息。她體形清瘦,即使穿著平底鞋,站在那個男人的身邊也不顯矮。
男人穿著淺色的西裝,薄薄的無框眼鏡下眼神溫潤。不知他在講什麼,今睢露出了淺淺的笑意,望向對方的眼神裡帶著崇拜與敬佩的意味。
陳宜勉收回視線前,陸仁已經起身,走到玻璃牆邊,抬手敲了敲,並叫了今睢的名字。
今睢正在聽郤教授講留學時華人圈子裡的事情,隱約聽見有人在喊自己,聲音悶悶的,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不像是孟芮娉的聲音。
今睢扭頭望瞭望,沒見到人,正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時,便看到了旁邊的擊劍室裡的人。
幾人只隔了一層乾淨、透明的玻璃,陸仁笑容爽朗,露著整齊的牙齒。
今睢的注意力越過他,她看到了穿著一身白色勁裝的陳宜勉。
她抓住自己的衣角,心中忐忑。她一上完早課就被孟芮娉拽來了,此刻不修邊幅的模樣一定非常難看。她下意識地想要躲開陳宜勉直視過來的目光。
郤浩宇將今睢的反應盡收眼底,問她:“男朋友?”
今睢不在狀態,輕輕地啊了一聲,出神地看著他,問:“誰?”
郤浩宇抬了抬下巴,回答道:“我說喊你的那個男生。”
今睢沉默了一瞬間,整理好情緒,笑著解釋道:“高中同學。”


第二章
救助站
孟芮娉哼著歌回來,遠遠地看見今睢的身影後便開始說話:“斤斤,我剛知道,郤教授是這家擊劍館的老闆之一。”
今睢和她旁邊的人聞聲回頭。孟芮娉噎住了,忘記自己接下來要說什麼了,尷尬地望著站在今睢旁邊的,剛才她只看到了背影的男人,嘴角抽了抽,說:“郤教授,好巧。”
郤浩宇隨和地笑了,接著她剛才的話,回答道:“這兒是朋友的店,我只占了點兒股份。”
孟芮娉的嘴角僵著,她這個“小話癆”此刻不善言辭,只頻頻點頭,說:“挺好的,挺好的。”孟芮娉顯然不待見此刻嘴笨的自己,所以猛然間想起自己剛才要繼續說的話是什麼時,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我剛才看到了那邊掛著的,您穿著擊劍服的照片,很帥。您還在錦標賽上拿過獎……”
孟芮娉覺得自己這話題找得真不合適,還不如沉默呢。
陸仁聞言,揚揚眉,道:“是個高手啊。”說著,他看了今睢一眼,笑著邀請郤浩宇:“要不一起玩一玩?”
陸仁說著,扭頭問陳宜勉:“來嗎?”
剛才進店登記時,陸仁看到過易拉寶上郤浩宇穿擊劍服的照片。當時他還誇了一句“沒點兒技術傍身,都不敢開店當老闆”,陳宜勉在旁邊瞥了一眼,罕見地嘲諷起了一個陌生人:“一個名字聽著唬人的小比賽,你上你也能獲獎。”陸仁知道他心情不好,所以沒把他的情緒當一回事,卻也知道,他這樣說是因為他真的厲害。
陸仁知道陳宜勉能贏,所以才敢這樣問,否則讓陳宜勉在今睢跟前出糗,那就是自己卑鄙了。
陳宜勉支著腿坐在那兒,沒動,淡淡地、並不友好地瞥了郤浩宇一眼,說:“隨他。”
孟芮娉躍躍欲試,興奮地道:“郤教授,我們有這個榮幸嗎?”
“很久沒碰,有些手生。”郤浩宇神情溫柔,仿佛永遠不會拒絕別人。他說著,望著陳宜勉所在的方向,說:“獻醜了。”
他這是應了。
孟芮娉激動地捏著今睢的手臂。
今睢其實也很激動,卻沒有表現出來。她還沒有見過陳宜勉擊劍。
郤浩宇去換衣服,孟芮娉在今睢的耳邊小聲道:“這趟來值了。”
今睢偷偷地看著旁邊陳宜勉英姿勃發的身影,心想:值。確實值。
今睢沒看過擊劍比賽,陸仁傾身,低聲給她講規則:“擊劍的武器分三種,重劍、花劍、佩劍。他們用的是花劍,只有劍尖刺中才有效,劍杆橫擊無效。有效擊中的部位是軀幹。比賽的檯子長14米,寬2米左右,雙方選手在距中線2米的位置就位。誰先擊中對方5箭,便算勝利。他們穿的擊劍服是由防彈材料製成的,絕對安全……”
今睢聽得認真,看到臺上的陳宜勉側身站著,蓄勢待發。
陸仁停止介紹,看熱鬧不嫌事大,道:“比賽要有個彩頭,贏的人請客吃飯怎麼樣?”
孟芮娉一聽,想:有機會跟郤教授同桌吃飯,太好了!她立馬沖陸仁豎起了大拇指,舉手表態,道:“可以蹭飯了!不過我不白蹭,我押郤教授贏!如果郤教授贏了,我就請大家喝奶茶!”
“那我……”陸仁略一思索,決定了,道,“我也押郤教授贏。如果郤教授贏了,我就請大家去衝浪。”
“你們這是捧殺我啊。”郤浩宇聽明白了這意思。
陸仁嘿嘿笑著,右手攥拳,在自己的左胸膛處捶了一下,沖比賽場上的兩個人道:“沒辦法,勉哥是我的兄弟。”
陳宜勉回了個一樣的動作,說:“這錢幫你省了。”
話是這麼說,但孟芮娉一看到有人支持郤教授就開心,看陸仁時,覺得更順眼了。她撞了撞今睢的胳膊,說:“你的這個朋友夠意思。”
今睢苦笑,孟芮娉是開心了,郤教授有兩票支持。
孟芮娉很快也發現了,這個局勢對陳宜勉有一點兒不利,遂問今睢:“斤斤,你押誰贏?”
場上,郤浩宇意味深長地說:“好像不用比,我就已經贏了。”
“這不是還有人沒押嗎?”陳宜勉轉過頭,看向今睢。他已經戴上了面罩,加上隔著一段距離,所以今睢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不妨礙她知道他在看她。今睢從他平靜的眼神裡看到了滔天巨浪,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輸?
頂著幾人的目光,今睢壓力頗大。她對自己的選擇無比堅定,卻也無比忐忑。她默默地挪到孟芮娉與陸仁的對立面,說:“我押陳宜勉贏。”
今睢覺得自己有片刻的失聰,說完這句話,四周的聲音才重新被她聽見。陸仁起哄:“二比一,有好戲看咯!”孟芮娉振臂高呼:“郤教授加油!”
其中也有陳宜勉的聲音——
“靠譜。”陳宜勉的話擲地有聲,極強的信念感讓人無條件地推崇與追隨他,“等著,帶你贏。”
陳宜勉會事事做到最好,但好勝心不強,在他看來,有很多東西比單純的比賽獲勝更有意義。
更何況,他這不還有一個支持者嗎?讓女孩兒輸,這怎麼行?
所以,這次陳宜勉贏得很漂亮。
擊劍比賽的節奏很快,穿著擊劍服的陳宜勉動作靈活卻有力度,每一次進攻和防守,都幹脆利落。今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輕易地便能捕捉到陳宜勉的驕傲與輕狂。
較量與拉扯間,陳宜勉十分自信,不畏懼,不怯懦。他要做的事,便要做到最好。他想要的東西,便會想盡辦法得到。
陸仁講的規則,今睢聽明白了;但真到了看比賽時,她屏息凝神,看著細長的鋼箭刺來刺去,只覺得眼花繚亂,根本分不清楚哪一次是有效擊中。
孟芮娉更不懂了,只顧著微微張著嘴巴,目光緊緊地鎖定在郤浩宇的身上。
幸好有陸仁在旁邊適時地解說著。
陸仁學的專業是音樂劇,他的聲音十分動聽,但此刻,旁邊的兩個女生各有各的焦點,壓根兒不在意他的聲音是否好聽。
他很無奈,一邊感慨兩人沒眼光,一邊用言簡意賅的語言讓兩人瞭解比賽實況。
最終,眾人只見陳宜勉跨出一個非常帥氣的大弓步,手臂一前一後筆直地伸展開。今睢還沒看清楚,右側的地板上突然亮起紅燈,然後便聽到陸仁說道:“陳宜勉勝了。”
陳宜勉率先擊中了對手前胸的感應位置,結束了這局比試。
陳宜勉贏了比賽沒得意,但心情好了一些,臉上露出一抹輕狂的笑,說:“承讓。”
郤浩宇輸了比賽也不惱火,摘掉頭套後,依舊是那副令人如沐春風的隨和模樣,問其他三人:“還不謝謝宜勉請客?”
陸仁吹起口哨,跟已經下場的陳宜勉碰了碰拳頭。
陳宜勉的髮絲都被汗水打濕了,陳宜勉問今睢:“怎麼樣?”
此刻的今睢有些呆滯,恍如沒聽清陳宜勉的問題,半晌後才露出淡淡的笑意。
沒等她說話,陳宜勉便又問道:“沒讓你輸吧?”
“很厲害。”今睢還在回答上一個問題。
在今睢的世界裡,有的人只要站在那兒,便勝過了周圍的一切。
孟芮娉短暫地鬱悶了一下,但很快想通了。她覺得讓郤教授省錢了也挺好,第一個蹦出來,建議道:“我想吃海鮮!”
陸仁:“羊排!”
今睢:“我覺得對面的素食館不錯。”
“太實惠了。”孟芮娉抗議道,“斤斤,你不用客氣,陳導有的是錢。”
幾個人在商量去哪裡吃飯時,擊劍館的工作人員過來了,似乎有事找郤浩宇,在郤浩宇的耳邊說了幾句話。郤浩宇對工作人員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隨後對今睢他們說道:“我過一會兒再過去。”
今睢問:“郤教授,您有事嗎?”
郤浩宇笑了笑,說:“我今天過來,是有點兒事要處理。剛才你們聊去哪兒吃飯,定了嗎?”
今睢:“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
“那我來推薦一個地方。”郤浩宇去旁邊拿自己的手機,低頭按了一下,說,“隔壁有一家私房菜館,口碑不錯,我預留好了包間,你們可以去嘗嘗。我還有事,就不跟你們一起去了,這頓飯我來請。”
郤浩宇比其他幾人要年長幾歲,自覺地擔任起領頭的角色。說完,他又看向陳宜勉,說:“宜勉,幫我招待一下他們,我先過去忙。”
陳宜勉冷淡地點了點頭,算是應了。
今睢下意識地看向陳宜勉,想:男生之間的關係似乎很簡單,打一場球、擊一局劍,他們便能熟絡起來。
陳宜勉低頭看了一眼手機,猛一抬頭,視線撞上了今睢的視線。今睢被嚇了一跳,眼神躲閃著,卻又忍不住偷瞄他。
陳宜勉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倏然笑了起來,他問今睢:“怎麼?不喜歡那家私房菜館?”
今睢沒這個意思,但陳宜勉接下來的話說得更加帶有寵溺與縱容的意思。
“想去哪家吃?只要你開心,你想吃什麼我都請。”陳宜勉道。
郤浩宇還沒走,轉頭看了陳宜勉一眼。
陳宜勉的注意力全在今睢的身上。
陳宜勉存在感強,極具壓迫性。今睢語塞,竟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都可以。”今睢別開眼,道。
孟芮娉捧著手機,在欣賞自己剛才偷拍的郤浩宇擊劍的照片,對這邊發生的事毫不知情,不經意間瞧了今睢一眼,嚇了一跳。
“斤斤,你的耳朵怎麼紅了,是有蚊子嗎?癢不癢?”她關心地問今睢。
“……”今睢生怕這些話被陳宜勉聽去,連忙用手摸了摸耳朵,說,“不癢。”

從擊劍館出來後,孟芮娉因為跟“男神”同桌吃飯的機會泡湯了,本來就很不開心,又和陸仁因為一丁點兒事便戧起來了,更加不開心了。她挽著今睢的手臂,也不看路,一路上和陸仁戧來戧去,全憑今睢帶著往前走。
從擊劍館出來時,陳宜勉低頭踢著地上不知誰亂丟的煙頭,踢到垃圾桶旁,落到了大隊伍的後面。今睢借著看孟芮娉的機會,轉頭注意著他的動作,眼下一熱,眼角掛著微笑。
陳宜勉就是這樣一個人,不羈的外表下,有一顆正直的心。
在陳宜勉抬頭望過來的前一秒鐘,今睢移開了視線。
此時已經入秋,天高雲淡,氣候涼爽。今睢踩著腳邊的落葉,放慢腳步等著陳宜勉跟上來。
孟芮娉和陸仁還在爭吵,說到興奮處還手舞足蹈起來。她作勢去打陸仁,一時忘了自己還挽著今睢,結果自然是抬起胳膊的時候,把今睢的身體帶得晃了晃。
今睢在想事情,回過神時,身體被一股猛力推了一下,重心偏移,整個人徑直往旁邊栽去。孟芮娉很快反應過來,伸手去抓今睢的胳膊,但手指尖擦過今睢的衣服,什麼也沒抓住。
狀況發生得太突然,今睢來不及做反應,但預想的摔倒並沒有發生,她撞上了一堵結實、寬闊的胸膛,勉強站住了。
今睢站穩後,立馬往後挪了一步,拉開與陳宜勉之間的距離。與他離得太近了,今睢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兒了,心跳聲震耳欲聾,將她的小心思暴露了個徹底。
陳宜勉鬆開扶著她的手臂的手,問她:“沒事吧?”
今睢搖搖頭,說:“謝謝。”
“對不起、對不起,斤斤,我不是故意的。”孟芮娉著急了,說話時帶著哭腔。
孟芮娉見今睢臉都紅了,以為是被氣的,越發愧疚了。
今睢一點兒都沒有怪她的意思。
孟芮娉松了一口氣,瞥見旁邊的陸仁後,氣呼呼地哼了一聲,說:“都怪你!不准和我說話了。”
陸仁背著這個莫名其妙地被甩過來的“鍋”,簡直無從爭辯。他沒再和孟芮娉互戧,而是朝今睢和陳宜勉看了一眼。

私房菜館就在擊劍館旁邊。服務生把他們領到包間後,把菜單放下,讓他們點菜時喊他。
“好糾結。”兩個男生示意女生先點,結果孟芮娉翻了翻菜單後放棄了,托著臉將菜單推給旁邊的人,道,“斤斤,你對吃的有研究,你來點。”
她在吃的這方面對今睢無條件信賴。
在今睢翻看菜單時,孟芮娉邊拆被塑封好的餐具,邊跟她說:“每當我在減肥,但刷到你的朋友圈時,都是煎熬。”
今睢:“都是一些很平常的小事,沒什麼特別的。”
“但你發的很有趣。”
今睢笑著說:“我是發給我媽媽看的。她和我爸很多年前就分開了。”
話題變得有些嚴肅,飯桌邊的幾個人有默契地安靜下來。
今睢神色平靜,注意力仍在菜單上。
今睢也不知道吃什麼,她沒來過這家私房菜館,不瞭解。她翻了一遍菜單後,對著這些華麗又講究的菜名依舊無從下手,又從頭翻看。過了一會兒,她報了兩個菜名,問其他人的意見:“我挑了這兩道菜,你們再挑。”
她把菜單推給坐在她對面的陳宜勉,結果陳宜勉還沒接,陸仁便搶先伸過胳膊,把菜單拖走了。陸仁揚了揚眉,沖今睢笑了一下,說:“我來看看。”
服務生進來送熱水,今睢把人喊住,報了幾個菜名,特意叮囑:“不要放薑。”
陳宜勉這才抬眸看了今睢一眼。
陸仁恍如不知情一般,問今睢:“今睢,你吃不了薑嗎?陳宜勉,你不是也不吃薑嗎?”
今睢抿著唇,沒說話,裝沒聽見,想著:早晚有一天,我要被陸仁害慘。
倒是陳宜勉應了一聲,把手裡的菜單合上,說:“再加兩份甜品吧,兩個女生吃。”
服務生把菜品記好,去下單了。
幾個人又坐了一會兒,孟芮娉捂了一下肚子,做作地起身去衛生間。
今睢覺得她不對勁兒,問:“需要陪你嗎?”
“不用。”孟芮娉借著起身的動作,朝今睢擠擠眼,做口型說,“我回一趟擊劍館。”
今睢茫然,片刻後,懂了。孟芮娉是要去找郤教授。
今睢沒吱聲,目送孟芮娉離開,心裡佩服她追求愛情的勇氣。
又過了一會兒,陸仁見孟芮娉一直沒回來,朝門口望瞭望,嚷嚷道:“她不會是在外面迷路,找不到包間的位置了吧?我出去找她一下。”說著,他不給今睢攔他的機會,起身出去了。
包間裡一時只剩下今睢和陳宜勉兩個人了。
今睢:“……”
她和陳宜勉面對面地坐著,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陳宜勉先開口了,提醒她:“看看手機。”
“好。”今睢點了點頭,道。
她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注意到有新的微信消息顯示在通知欄裡。她被拉進了一個群名叫“愛寵”的聊天群組,這是救助站的互動群。
她點開群聊,見恒哥提到了她,便往上翻了翻歷史消息。
一位很酷的叔:“@C@斤斤 運營文案的事情,就交給你們倆了。”
今睢又往上翻了翻,瞭解到是救助站要開通微博賬號,缺人負責運營。
她看歷史消息的時候,陳宜勉已經回復了。
C:“我沒問題。”
一位很酷的叔:“斤斤呢?”
一位很酷的叔:“哦,對,忘記問了。斤斤,你週末還過來吧?”
今睢趕忙回消息。
斤斤:“過去的。”
斤斤:“我也沒問題。”
今睢正準備問運營微博要做什麼準備時,只見通知欄裡彈出了一條好友申請,來自坐在她對面的陳宜勉。
陳宜勉沒附加個人信息,倒是直接說話了:“微信是我,加一下方便溝通。”
今睢應了一聲“好”,隨即通過了申請。
下一刻,她想到了什麼,點開了自己的朋友圈。
她確定自己沒有發什麼不好的內容後,才放下心來。今睢覺得自己一定病得不輕,陳宜勉怎麼會閑得翻看她的朋友圈啊?

週六一早,今睢被導師安排去實驗室,簽收了一批實驗器材。她確定好實驗器材的數量和規格,送走送貨員後,又把實驗室打掃了一遍才出校園。
等她到救助站時,已經快上午十點鐘了。
救助站裡的氣氛莫名的嚴肅,今睢問了小婧才知道,是近期偷狗賊猖狂,附近有幾位居民的狗被下藥偷走了。
今睢想到了自己第一天過來時,在巷子裡遇見的那兩個男人,問小婧:“我們救助站沒事吧?”
小婧自信地說:“這個你放心。恒哥在這方面有門路,一般人不敢動我們的狗。”
今睢點了點頭,想到那天兩個蠻橫的男人見到陳宜勉後,連一句挑釁的話都沒說便溜了,想來就是這個原因。
中午吃飯前,周恒正給大家開了一個小會,提到今年冬天救助站要舉辦一次領養活動,同時要舉辦寵物攝影展,讓大家更瞭解它們。
“誰拍照好看?”周恒正看了大家一眼,想挑個幫手,“快,毛遂自薦一下。”
大家交頭接耳地聊著天,互相謙讓著,卻沒有人舉手。
一隻手緩緩地舉了起來。
“我可以試試。”舉手之人說道。
周恒正看過去,打了個響指,道:“行,就今睢吧。你主要負責拍照片,其他人若有拍得好的照片,可以發給你。”
他安排完,不忘感慨道:“還是年輕人自信。”
周恒正又說了偷狗賊的事情,讓大家不必因此而感到恐懼,但也不要放鬆警惕。
“大家早晚來回時也要注意安全。女孩兒最好不要落單。”周恒正說著,看了看今睢,一指她,安排道:“你晚上跟宜勉走。”
今睢在想照片的事情。她不是愛出風頭的人,做出某個決定只是因為有把握完成。她喜歡拍照,所以才答應的;但她拍照時習慣用膠片照相機,她想著晚上或者明天先去把膠捲洗了,拿照片給恒哥看看,也好做調整。
她正想著,被小婧碰了下胳膊才回過神。她茫然地轉過頭,小聲問小婧:“怎麼了?”
小婧笑得意味深長,提醒她:“陳宜勉啊,陳大帥哥……”
今睢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聞言去看陳宜勉。陳宜勉坐得遠,疊著腿,坐姿端正又鬆弛。他的肩膀寬闊、單薄,脖頸修長、白皙,他是典型的衣服架子。他此刻專注地盯著手機,臉上沒什麼表情,五官在光影的雕琢下顯得十分立體,帶了一些距離感,但極具少年氣,始終意氣風發。
小婧說:“恒哥安排他送你回家。”
今睢愣住了,不解地看向小婧。
小婧的神情表明,事實就是這樣。
陳宜勉聽見了周恒正的話,抬頭望過來,淡淡地道:“需要的話喊我。”
他這話是對著今睢說的。這一點,今睢確定。因為她再轉過頭時,正好對上陳宜勉炙熱的目光。
那眼神看得今睢心裡發燙。
她輕聲應道:“好。”
陳宜勉似乎有事,會還沒開完便帶著手機出去了。今睢看著他向恒哥使了個眼神,看著他起身往外走,想:我怎麼可能真讓他送?
所以,今睢下午離開的時候,並沒有告知陳宜勉。
但陳宜勉一直在等她。她常坐的那條地鐵線路掛出了維修通知,她看到消息後,琢磨著今天搭公交車回去,在大門處看到了陳宜勉。
他叼著一根煙,注意力在手機上。
他看的是今睢的朋友圈。
今睢很愛攝影,也很會攝影。這個“會”不僅局限在構圖上,更多的是,她的鏡頭裡定格住的情緒和氛圍。
就在今睢斟酌著打招呼的開場白時,陳宜勉看見了她,將煙蒂摁在垃圾桶上撚滅,率先問她:“走了?”
今睢“嗯”了一聲,接著上午的話題說:“我早點兒回去打印照片。”
“你去哪裡打印?”
“學校附近的影印店。”照片要得急,她去影印店打印是最方便的。先前今睢拍的照片,是陸仁幫忙洗的,專業技術上肯定要更好一些。
“想自己洗照片嗎?”
今睢的眼睛驟然亮起,她自然是想的。
“那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他說,“等我一下。”
陳宜勉去找舅舅拿摩托車的鑰匙。
周恒正跟出來,提醒他:“別飆車啊。”
“去一趟欸壹。”
周恒正環著胳膊,遠遠地看過來,問:“你倆去?”
陳宜勉拿著倆頭盔,抱一個拎一個,走過來把小一點兒的給今睢,對她說道:“試試看。”
陳宜勉長腿一邁,跨坐在摩托車上,轉頭見今睢站在車邊沒動。
周恒正在不遠處看著這邊,以為今睢是不喜歡這個頭盔,便說:“頭盔若是戴著不合適的話,屋裡還有幾個,你來挑一挑。”
“這個就可以。”今睢沖周恒正笑了笑,把頭盔戴好。
上車時,她不得不扶了一下陳宜勉的肩膀,坐穩後立馬鬆手,抓著車後的橫杠。
摩托車是流線型的,非常酷炫,今睢坐在後座不受控制地往前滑,一次次地貼到陳宜勉的後背,又一次次彆扭地與陳宜勉拉開距離。
總之,從救助站到欸壹的這一路,今睢非常煎熬。
陳宜勉騎得還特快,等到了地方,今睢從車上下來時腿都是軟的,扶著車尾,過了好一會兒才站直。
“暈?”陳宜勉問她。
今睢糊弄著點頭,說:“有點兒。”
陳宜勉從車尾箱裡取了一瓶礦泉水遞給她,說道:“喝點兒水緩緩。”
“謝謝。”
今睢漸漸平靜下來,開始觀察附近的風景。
看到旁邊這條河時,今睢便有印象了。陳宜勉在微博裡發過這附近的圖片,晚上的時候紅燈籠在岸邊亮著,燈影在水下隨風搖晃,像一盞盞荷花燈,偶爾會有人在這裡釣魚。這裡下雪後更好看,銀裝素裹,似乎整個世界是白的。
今睢跟著陳宜勉繼續走,順著一段工業風的樓梯上去,便看到了欸壹的門牌。黑底紅字,這是一家照相館。
欸壹的生意似乎不太好,而且今睢懷疑這裡是一家文身館,店裡的沙發上坐著一個男人,男人的手臂上文著各種圖案,頭上編著髒辮,很有藝術感。男人抖著一身肌肉,架著腿在神情激憤地玩手機遊戲。
門開,風鈴被風吹著發出了清脆的響聲,男人隨意地抬頭看了一眼,繼續看遊戲界面。
“老闆有事出……”他一頓,重新抬起頭,一咧嘴,又道,“是阿勉啊?”
陳宜勉喊了一聲“鐘哥”。
他往裡走時,今睢的身影出現在了大鐘的視野裡。
大鐘抬抬眉,道:“既然你來了,那我就下去了。還有一幅圖沒畫完。”他說著,從陳宜勉的旁邊經過,撞了撞他的肩膀,小聲道,“看著挺乖,換口味了?”
陳宜勉看看今睢,想把大鐘撈回來澄清,但沒有行動,一是大鐘已經走到門口了,二是覺得沒必要。
他示意今睢隨便坐,隨口介紹道:“鐘哥是一名文身師,樓下那家店是他的。”
今睢不知道聊什麼,脫口而出:“你身上的文身就是在他那裡文的嗎?”
“算是吧。”他頓了一下,補充道,“我在店裡,自己文的。”
今睢點點頭,想像他給他自己文身的樣子。
陳宜勉把捎來的東西放好,對今睢說:“開工。”
“好。”
暗房裡的光線泛著紅調,人影朦朦朧朧的,不真切。暗房的牆壁上拉著幾條麻繩,木質的夾子固定著一張張照片,有風景照,也有人物照。照片的質量很高,是一些放到攝影大賽中不說拿獎,但肯定會入圍的作品。今睢認不出哪些是陳宜勉拍的。
他的身邊總有一些很有天賦的朋友,文身的、攝影的、賽車的,他有很多朋友,他們就像他一樣,很有才華。
今睢話少,陳宜勉不拋話題,她便沉默、專注地做事。
過了一會兒,陳宜勉把需要的東西備齊了,問她:“之前自己洗過照片嗎?”
今睢不用他介紹,率先辨認出他拿來的一樣樣東西是什麼,各有什麼用途,回答道:“在實驗室裡洗過黑白的。”
陳宜勉點頭,說:“那你自己完全可以,現在試一下。”
“好。”
今睢的專業優勢這個時候便體現出來了,她跟試劑、量筒這些東西打交道久了,操作起洗照片的工具來輕車熟路。
陳宜勉落得清閒,退到一旁,確定她根本不需要自己幫忙,徹底沒事幹了。
今睢做實驗時習慣一定很好,陳宜勉這樣想。
她取、放物品時有條不紊,手上的動作幹淨利落,很穩,不慌。每一步要做什麼,等待的時候可以做些什麼準備,她都很清楚。
陳宜勉將視線從她的手上移開,往上移。
女孩兒極其專注,儼然已經忽略了他的存在。
今睢確實已經忘了陳宜勉在這兒,等回過神時,發現他已經不在暗房裡了。
她洗了手出去,剛接觸刺目的光,讓她有些不適應,抬手遮了遮眼睛。
手再放下時,她看到陳宜勉站在櫃檯旁擺弄咖啡機。他系著圍裙,勒出勁瘦的腰,筆直、挺拔地站在那兒,頭頂的燈將他籠罩在柔和又溫暖的黃色光暈中,減淡了身上不羈的味道。
“洗好了?”陳宜勉發現了她,問道。
今睢邁步過去,剛站穩,陳宜勉就遞過來一個咖啡杯。咖啡杯裡是他剛磨的咖啡,表面用奶液拉了花,是一株麥穗。
今睢接住,說了“謝謝”,不合時宜地想:現在大家對導演的要求這麼高嗎?未來陳宜勉就算不做導演了,也一定不會失業。
她把咖啡杯放到桌上,沒捨得破壞咖啡上面的圖案,說:“照片洗好了。”
“我看看。”陳宜勉擦了手,接過她手裡的一小遝照片。
陳宜勉看照片時,今睢拿出手機,小心翼翼地拍了一張咖啡的照片。她的動作有些急,她誤打誤撞地一併拍到了陳宜勉拿著照片的手。
好在陳宜勉沒注意這邊,他邊看照片邊轉身,去旁邊的櫃子裡取了什麼。
陳宜勉把照片放到桌上,攤開,示意她挑選,並說:“挑一張你最喜歡的。”
“嗯?”今睢不解,故作不經意地指了那張陳宜勉給貓順毛的照片。照片只拍到了陳宜勉的手,如果不是拍攝者,如果不仔細看,可能辨認不出是他的手。
但今睢還是忐忑地觀察著陳宜勉的反應,陳宜勉的表情很平靜,他拆開一個新的相框,把照片裝上、固定好,遞給她。
“那留作紀念。”他說。
“謝謝。”今睢越看照片越喜歡。
陳宜勉收好其餘的照片,用信封裝好,遞給今睢,道:“這個也收好。”
今睢正專注地低頭端詳著手裡的相框。
她此刻發圈松了,有幾縷碎發從馬尾辮上散下來,眼眸明亮,裡面盛著光。
今睢覺得她手裡的這張照片拍得很溫馨,正準備和陳宜勉分享,結果一抬頭,對上了陳宜勉盯著她的視線。
男生眼褶薄,眼尾往下壓,神情凝重,帶著審視的意味。今睢陡然一驚,被灼到了似的,慌亂地低下頭。
她自己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反應有些突兀,遂欲蓋彌彰地朝別處看,裝出一副隨處打量的模樣,問:“這是你的店嗎?”
“不是。”陳宜勉始終盯著她,悠悠地說,“不過你可以隨時來。”
今睢“哦”了一聲,抿著唇,始終不去看他,卻無法忽略他的注視。
今睢投降,轉頭撞上了他的視線,結結巴巴地問他:“怎……怎麼了?”
陳宜勉露出一抹笑容,身體漸漸放鬆,靠到身後的櫃子上,意味深長地道:“蚊子好像格外喜歡你。”
什麼蚊子……
今睢猛然想到了孟芮娉的話,意識到了陳宜勉是在取笑她。
她抬手,假意整理頭髮,把耳朵蓋住,不給他看。
今睢不知道陳宜勉有沒有繼續盯著自己,但她的耳根處的紅暈一直蔓延到了臉頰,她的臉越來越熱,臉上的紅暈根本藏不住。
“這裡有衛生間嗎?”今睢甕聲甕氣地問。
陳宜勉朝櫃檯旁邊的一條走廊指了指,說:“從這兒過去,右手邊。”
今睢低聲應了一聲“好”,垂著頭過去了。
“好丟臉啊。”衛生間裡,今睢捧了一把涼水,將手浸濕變涼後貼到臉頰上給自己降溫,盯著鏡子裡的自己自言自語。
她容易臉紅,尤其在見到他時。
許久後,今睢平復好心情,整理了一下衣服出去了。
工作臺那兒傳來歌聲,那是一首節奏舒緩的英文歌,聽得今睢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她邁步過去,看到陳宜勉坐在靠牆的幾台電腦前面,握著鼠標的手白皙、修長,帶著從容不迫的散漫勁兒。
不過,今睢站在原地沒動。
因為就在她去衛生間的時間裡,店裡多了一個人,今睢只能看到來人的側臉,雙眼皮、嘴唇的顏色很淺,鬢邊的劉海兒蓬鬆、自然,腦後到肩膀的黑髮半紮成一個馬尾辮。
來人穿著舒適、寬鬆的衣褲,看不出身材曲線,但身材高挑、勻稱,此刻站在陳宜勉的旁邊,將胳膊肘搭在他的肩膀上,身體斜斜地依靠著他。
陳宜勉側著頭,不知說了什麼,只見那人俯身湊向電腦屏幕,也湊近了陳宜勉,搭在陳宜勉的肩膀上的胳膊自始至終沒有放下,兩人看上去很是親密。
今睢徹底冷靜下來,覺得自己方才的羞澀情緒有些可笑。
陳宜勉側頭時注意到她回來了,抬了抬下巴,對她說:“你先坐在沙發上等一等,一會兒我送你回學校。”
今睢正要說“不用,你有事就先忙”時,陳宜勉旁邊的人也注意到了她。
對方笑著和今睢打招呼:“你好。”
是一道男聲。
今睢微微睜眼,不禁又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對方,這人的臉龐棱角分明,白淨、清秀卻不嬌俏,眉目間具有英氣,帥氣又撩人,是男生女相。
陳宜勉不知她誤會了什麼,介紹道:“池桉,這裡的老闆。”頓了下,他又向池桉介紹今睢:“我朋友,今睢。”
“喊我‘池哥’就行。”池桉放下搭在陳宜勉的肩膀上的胳膊,將兩隻手臂環在身前,站直,眼睛發亮地上下打量著今睢,邀請道,“妹妹考慮做模特嗎?”
“哎,幹嗎呢?我還在這裡。”
陳宜勉坐的是一張底下帶萬向輪的圓凳,沒有靠背,也沒有扶手,剛才介紹兩人認識時,他腳尖踮地轉了身,背對著電腦。此刻他說話時,他的後背靠在桌沿上,長腿微微張開,隨意地支在前面,整個人顯得既懶散又隨意。他這話說得卻一點兒都不隨意,玩世不恭的語氣中,是實實在在的警告意味。
“別亂打她的主意。”陳宜勉道。
池桉嘖了一聲,詫異地瞥向陳宜勉,與他對視了兩秒鐘,倏然笑起來,像煞有介事地問道:“我做什麼了?就是約她很正經地拍拍照。妹妹還沒拒絕我呢。”
在池桉看來,今睢外形好,眼睛裡的光很乾淨,一定很上鏡。剛才他只是職業病犯了,順嘴一問,這會兒見陳宜勉這樣在意,就更為好奇了。
他又將胳膊搭到陳宜勉的肩上,往下一壓,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問:“什麼情況?”
今睢佯裝沒聽見池桉的打趣,借著整理包的動作,不看他們。
“餓了。”池桉沒刨根問底,揉著肚子,懶洋洋地說,“我點外賣,你倆要吃什麼?”
他們從傍晚忙到這時候,還沒吃東西,是該吃飯了。陳宜勉看向今睢,問她:“吃嗎?”
“就不麻煩了吧。”借用了這裡的暗房洗照片,還要讓老闆招待自己,今睢有些不好意思。
陳宜勉點點頭,帶著她走了。

周日,今睢原本打算在實驗室裡待一天。結果她早晨看到了小婧發來的消息,說有領養人要來救助站看貓。
領養人看中的貓咪叫“豆子”,豆子是救助站裡所有貓咪裡最黏人、最聽話的一隻,小婧知道今睢喜歡這只貓咪,所以特意和她說了這件事。
今睢踩著清晨稀薄的日光進了實驗樓,腦袋裡一直閃過豆子平日的模樣,不知怎麼了,突然有些難過。她停在樓梯下面,下一秒鐘,轉身出了實驗樓,攔了一輛出租車去救助站。
小婧見今睢來了,還以為她是捨不得,不願意豆子被領養呢。不料,今睢笑容拂面,向領養人介紹了小傢伙有趣的日常習慣,以及餵養時的注意事項,親手把它交到了領養人的手上。
領養豆子的姑娘臨走前由衷地誇讚了救助站裡的義工們:“來之前我還在擔心自己會不會被騙,但現在發現是我狹隘了。你們是真的愛小動物,太貼心了。”
送走領養人,小婧挽著今睢的胳膊,吸了吸鼻子,說:“其實我有點兒捨不得。”
今睢實話實說,道:“我也有點兒。”她頓了下,爽朗地道,“希望它在新家生活愉快。”
“嗯!”小婧肯定地點了點頭,問,“你現在是回學校,還是再在這裡待一會兒?恒哥昨晚搬來了兩箱石榴,特甜,你等會兒,我給你裝幾個。”
今睢看著小婧進屋,自個兒也沒閑著,接著小婧的活兒,去給救助站裡的狗崽餵食。
福大正在後院裡曬太陽,聽見今睢的腳步聲後,歡快地跑了過來,繞著她的腿轉啊轉。今睢摸了摸它的頭,把小婧已經拌好的狗糧倒在了地上的狗盆裡。
福大叫了幾聲,跑過去也要吃。
今睢為了讓其他狗都能吃到狗糧,抬手擋了它一下。福大甩了甩頭,今睢還沒反應過來呢,只覺得拇指一痛。她看過去時,拇指上已有了兩道口子,有血珠滲出來。
“福大!”
今睢很少生氣,此刻很凶地吼了一聲,雖然沒什麼力度,但福大知道她生氣了。
“怎麼了?”
小婧正好出來,聽見聲音後,連忙迎過來詢問情況。看到今睢的手時,小婧嚇了一跳,連忙把今睢手裡的攪拌盆接走,拉著她去處理傷口。
今睢處理好傷口後,福大灰溜溜地過來,似乎知道自己犯了錯。
今睢拍了它幾下,道:“這幾下是懲罰你。幸好你咬的人是我,你要是敢咬別人,我就把你趕走,讓你繼續流浪去。”
小婧幫她把傷口消了毒,貼了創可貼,說:“為保險起見,你還是去打疫苗吧。”
“好。我下午去打。”
“我看你是忘不掉今天了。豆子被領養,你還被自己養的狗咬了。”
今睢又戳了戳福大的腦袋,回小婧:“誰說不是呢?”
今睢要走,福大將她送到救助站門口。
今睢讓小婧回去,又低頭嚇唬福大:“看我做什麼?現在知道錯了?晚了,你傷了我的心,我這次離開了,就再也不來看你了。”
小婧在旁邊起哄,對福大說:“還不跟媽媽道歉?”
福大垂頭喪氣地望著今睢。
今睢哪裡捨得真不回來?她揉了揉它的頭,說:“走了。下周見。”
今睢著急回實驗室,暫時沒想傷口和打疫苗的事情。她在實驗室裡忙了一陣,隔壁實驗室的師兄來找她要一份論文資料,今睢的手機裡有備份的資料,便說現在傳給他。
她一拿起手機,便看到了救助站溝通群裡的消息。
是婧婧啊:“福大打疫苗了嗎?”
C:“還沒。你帶它出去的話,給他戴上止咬器。”
是婧婧啊:“福大今天中午把斤斤咬了。”
今睢趕忙回復。
斤斤:“不嚴重。手指破了一塊皮。”
今睢準備再說點兒什麼,不讓大家小題大做時,手機鈴聲響起,電話是陳宜勉打來的。
今睢嚇了一跳,手忙腳亂間,不小心按了接聽鍵。她被迫捧著手機,接聽了這通電話。
陳宜勉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有點兒陌生。
“疫苗打了嗎?”他關心地問。
今睢捂著聽筒,跟師兄說“稍等一下”,然後拿著手機去旁邊接聽了。
“準備過一會兒再去。”她回答道。
陳宜勉又問:“現在在哪兒?”
今睢如實答道:“實驗室裡。”
陳宜勉只說了一聲“好”,便掛了電話,弄得今睢莫名其妙的,猜不出陳宜勉的意圖。
今睢還有工作要處理,不適合走神太久。她放下手機,過去和師兄說了一聲“抱歉”,把文檔傳給他,又聊起了課題的事情。
因為兩人是同專業的,所以聊天時話題可以無限發散。今睢作為大一的新生,在科研這條道路上,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她勤勉、虛心,很樂意與同專業的佼佼者溝通。
聊著聊著,師兄說起了自己讀本科時寫論文的經驗。今睢的記憶力不錯,有些東西還是要記一下才更深刻,所以師兄說的時候,她抽出一旁的筆記本,邊聽邊記。站著寫字不方便,她拖過旁邊的凳子坐下。
師兄把要點說完,站在今睢的斜後方看她的筆記內容。
今睢的字很漂亮,會有連筆,但依舊清晰、好辨認。
“下個週末有個學術講座,是關於這個課題的。你如果感興趣,我們……”
師兄正說著,今睢的手機鈴聲又響了,還是陳宜勉打來的。今睢雖不知他有什麼事,但能接到他的電話,還是很開心的。
她一時沒收斂神情,嘴角掛著笑。她關了手機的聲音,只有屏幕亮著,電話還是未接通的狀態。她飛快地接上師兄的話,道:“你說的那個講座我知道,我會去看看的。謝謝師兄,今天麻煩你了。”
男生到嘴邊的邀請被打斷,他也沒急在這一刻,只道:“你先接電話,我回去了。若有不懂的,隨時來問我。”
“好。”
還沒等師兄走出實驗室,今睢便迫不及待地接通了電話。
“喂。”今睢心情雀躍,甜甜的聲音裡有藏不住的喜悅。師兄回頭看了她一眼。
手機那頭的人卻沒吭聲,似乎沒料到電話被接通了,又或者是在思考,今睢突然這麼開心是因為什麼。他沉默片刻後,才說話:“下來。”
今睢眨眼,拿著手機出了實驗室,透過走廊裡的窗戶往下看。她覺得,樓下停著的那輛摩托車很眼熟,靠在摩托車上的人更眼熟。
半分鐘後,陳宜勉看著眼前穿著白大褂、頭髮綰在腦後紮成低馬尾的女孩兒,皺了皺眉。
“不用換衣服?”他問。
今睢照實說:“還沒忙完。”
陳宜勉皺眉,問她:“知道我找你有什麼事嗎?”
“救助站有事?”
他回憶了一遍自己和今睢的對話內容,思考到底是自己的問題,還是她的問題。最後他說:“你先上去忙,忙完後我帶你去打疫苗。”
今睢眨眼,不知該怎麼回答。
“好。”今睢猶豫著答應了。
今睢沒敢讓陳宜勉等太久,脫了外套,洗了手,便去找陳宜勉了。
陳宜勉站在走廊裡吸煙,胳膊搭在欄杆上,手腕隨意地垂著。
他的注意力在手機上,舅舅發來了微信,問他有沒有帶今睢去打疫苗,叮囑他主動付錢,不要讓姑娘掏錢。陳宜勉回了一句“你給報銷就行”,隨後便注意到了,出現在自己視線範圍內的今睢的鞋子。
“我好了。”今睢拉了拉肩上的帆布包的帶子。
陳宜勉把煙摁滅,把煙頭丟到旁邊的垃圾桶裡,點點頭,道:“走吧。”
下樓的時候,今睢無意間抬起頭,看到了牆上掛著的約翰•道爾頓的名言:“一些人能獲得更多的成就,是由於他們對問題比起一般人能夠更加專注和堅持,而不是由於他的天賦比別人高多少。”

到了醫院,登記好信息,今睢便被護士領到了注射室。整個過程很快,她沒費什麼事。
今睢從注射室裡出來時,看到陳宜勉正坐在休息區裡用手機看電影。
他隨意地往那兒一坐,沒什麼表情,穿著一件圓領口的黑色衛衣,脖頸修長,肩膀寬闊,讓人很有安全感。休息區裡的塑料椅坐著算不上舒服,他大大咧咧地張開著腿,沒有絲毫不耐煩的神情,燈光在他的眼下映出陰影。
醫院裡,到處彌漫著濃烈的消毒水的味道,這個熟悉的標誌性的味道,以及眼前坐在醫院裡的休息椅上的陳宜勉,刺激著今睢想起高中時,在醫院裡見到陳宜勉的場景。進入大學以前,她與陳宜勉接觸的次數並不多,所以他們每一次見面的情景,她都清楚地記得。
那是她讀高二時發生的事情,陳宜勉在校外發生了車禍。消息在學生間傳開時,已經漸漸失真,今睢聽著那些被越傳越嚴重的內容,上課的心思都被嚇沒了。
今睢藉口胃疼去醫務室,逃了接下來的那節生物課,她走得太急了,連找人偽造請假條的時間都擠不出來。今睢從教學樓裡跑出來後,直奔操場西南角的那堵矮牆。
她之前無意間聽幾個和陳宜勉玩得好的男生說起過,那裡有一棵歪脖子樹,能翻出去。
今睢到地方後試了兩次,掌心全是汗,很滑,根本攀不住。
又一次,今睢用衣擺擦掉汗,一鼓作氣,終於跨上了牆頭。
還沒等她松一口氣,便聽見有男生爆了一句粗口——是從校外翻牆進學校的學生,被她嚇得摔倒在了地上。
“不好意思。”今睢從牆上跳下去,慌忙道歉。
那人皺著臉,剛準備吐槽幾句,抬頭看見對方是個模樣文靜的女生,髒話沒說出口,從地上爬起來擺了擺手,說“沒事”。
男生邊拍褲子上的土,邊打量今睢。
那時候還沒有手機打車軟件,春來高中位置偏僻,非節假日學校外面鮮有出租車經過。
今睢正愁沒有交通工具去醫院時,被她誤打誤撞碰見的這個男生,把他藏在樹林裡的電瓶車貢獻了出來。
有了電瓶車,今睢連聲道謝,火急火燎地趕去醫院。頭髮被風吹得貼在了臉上,她也顧不得整理。
她在心裡拼湊著從同學們那兒聽來的消息,到了醫院才知道陳宜勉傷得不重,右腳腳踝骨裂,沒有其他危險。
陳宜勉的右腳打著石膏,他整個人放鬆地倚在牆上,旁邊坐著一個還沒他一半高的小男孩兒。
陳宜勉在假期裡染過一次頭髮,開學後剃成了光頭,現在頭髮長長了一些,薄薄的一層發楂兒貼著頭皮。他頭型圓潤,五官立體,留這樣的髮型非但不難看,還將他身上桀驁的氣質放大了。
小男孩兒拿著《魔獸世界》裡的英雄的手辦(沒有著色的樹脂模型組件),陳宜勉估計是等得太無聊了,後背離開牆,身體往前傾,去跟小孩兒爭辯“是為了部落還是為了聯盟”。
今睢當時不瞭解這款遊戲,不知道聯盟和部落這兩個不同的陣營間有什麼深刻的矛盾。聽著陳宜勉與小孩兒說話的聲音一陣陣地傳來,今睢躲在拐角這邊,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今睢的額角還掛著因為緊張和著急而滲出的汗珠,她唇邊的笑容卻比過去任何時候的都要燦爛。她做慣了循規蹈矩的好學生,是老師和同學眼中的紀律標兵。那次翻牆是她十八歲前做的唯一的出格的事。
再歷歷在目的往事都被時間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紗,往事中的每個人都被時間裹挾著,以不同的方式,朝不同的方向成長著。時至今日,今睢和陳宜勉依然朝著不同的方向前行,但所幸,他們不再背對背而行,而是面對面,走向了彼此。可能有些慢,但他們總有重合的時候。
陳宜勉聽見了護士領著下一位患者去注射室的動靜,抬頭望了一眼,看到今睢已經出來。陳宜勉的耳朵裡戴著藍牙耳機,他摘了一邊的耳機,問今睢:“打完了?”
今睢微笑著說道:“要觀察三十分鐘才能離開。”
陳宜勉示意她坐,解釋道:“有個作業要交,我看一部電影你不介意吧?”
今睢自然是不介意的。
休息區裡的沙發是弧形的,今睢與他隔了一段距離坐下。讀高中時,她大多數時候出現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哪怕走到他的面前,他也未必留意。
現在,她終於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他的身邊了。
陳宜勉看電影時有自己的拉片習慣,他拖著進度條,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並未注意到今睢肆無忌憚的打量。
三十分鐘過去了,護士叫了今睢的名字,確認她沒有不良反應,便說她可以離開了。
今睢道了謝,見陳宜勉已經放下播放電影的手機,起身過來。他站在她的斜後方,今睢轉身時,險些撞到他。
“三天、七天、十四天、二十八天。”陳宜勉盯著被張貼在牆上的注意事項,說了一遍剩餘幾針的接種時間,“一針都不能落下。”
“好。”
今睢執行力強,記性好,很快就把打幾針疫苗的時間安排好了。週三這天,今睢滿課,她計劃上完下午的高等數學課後,先去醫院裡打疫苗,然後回市里的房子裡拿幾樣東西。
結果快下課的時候,她收到了陳宜勉發來的微信消息,說自己在校門口等她。早晨的時候,陳宜勉問她今天什麼時間去打疫苗,卻沒說他要和她一起去。
今睢不太喜歡別人打亂她的安排,尤其在她時間緊張的時候,但陳宜勉接連兩次自作主張的安排,今睢還是挺喜歡的。
她先是吃驚,然後歡喜地奔向他。
今睢把課本、筆記本收好,一路小跑著回實驗室放東西,生怕讓陳宜勉等太久。她來到門口時,陳宜勉正蹲在花壇邊,逗那只常年出現在校園裡的“團寵貓”。
今睢看陳宜勉拿起手機,對著貓拍了幾張照片。
下一秒鐘,她的手機響了。
是陳宜勉發來了微信消息,他發了貓的照片,以及一句話:“貓也在等你。”
今睢心裡一軟,再抬頭時,覺得落日裡的長街美不勝收,連蕭瑟的秋風也變得溫柔了幾分。

又是一個週六,今睢去救助站時,帶了自己製作的小餅乾分給大家吃。今睢自己吃東西挑,所以擅長製作的幾樣食物的味道是沒有挑剔的餘地的,大家嘗後紛紛讚不絕口。
今睢的包裡還有一小盒餅乾,是她單獨留給陳宜勉的;但她逛遍了救助站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她翻了翻陸仁的朋友圈,看到他昨天發的定位在郊區的動態後,才知道他和陳宜勉這幾天沒在學校。今睢沮喪地拆了那個包裝精緻,卻不顯刻意的餅乾盒,自己吃了一塊餅乾。
中午周恒正過來了,今睢把先前洗好的照片拿給他看。
周恒正大概看了一遍,十分滿意地說:“我對你的審美完全放心,攝影展和領養活動我交給宜勉負責了,你如果有什麼拿不准的事,就跟他商量著來做。”
周恒正把照片遞回到她的手上,問她:“疫苗打了嗎?我讓宜勉接送你去打疫苗,他沒偷懶吧?”
今睢聞言愣了一下,這才明白昨天陳宜勉的主動是怎麼一回事,說:“去打了。”頓了下,今睢又說,“恒哥,我自己去就可以,不用安排人特意送我去。醫院離我們學校很近,陳宜勉從戲劇學院過來一趟挺不方便的。”
周恒正擺擺手,道:“你隨便支使他,不用客氣。”
“好。”今睢抿抿嘴,應著,心裡不是滋味。
原來,喜歡陳宜勉這件事,不是付出了便會有回報。雖說她比旁人享受到了更多的優待,但那是她靠著外力達成的。先是陸仁,然後是孟芮娉,再之後是周恒正。
歸根結底,在陳宜勉的生活中,她的定位不外乎是“朋友的朋友”。
今睢的心情變得很糟糕,她怕被小婧看出來,忙完手上的活兒後,便帶著福大去救助站後面的公路上玩滑板了。
公路平坦,天氣好的時候常有人在這裡騎行。
一人一狗,夕陽映著他們跳躍的身影。福大今天格外乖,今睢教了它幾遍,它就能順利地滑了。
當老師的成就感漸漸驅散了今睢心裡的煩悶情緒,這裡僻靜,遠眺能看到起伏的山脈。
夕陽鋪在剛下過雨的地面上,秋風蕭瑟,盎然的綠意還沒完全消失,橘色的晚霞為其加上了一層朦朧、浪漫的濾鏡,風一吹,這景比翻滾著的海浪還要好看。
今睢漸漸放鬆下來,舉著手機拍了一條福大滑滑板的視頻。她的運鏡能力一般,她卻努力把視頻拍好,好在根本不用額外調色,畫面便足夠好看。
她只給視頻配了仙俠劇裡禦劍飛行的背景音樂,便將視頻發到了朋友圈裡。
這天一直到今睢離開救助站,陳宜勉也沒出現。
晚上,今睢在實驗室裡改論文,拿起手機查看記在備忘錄裡的實驗數據時,在通知欄裡看到了救助站的微信群裡,有人正在聊她下午錄的視頻,開玩笑說“福大這麼‘卷’,救助站裡的其他狗該著急了”。
她參與著聊了幾句,退出對話框時,看到陳宜勉給她朋友圈裡的這條動態點了個贊。
今睢盯著陳宜勉的頭像,兩秒鐘後,便把手機放下了,沒什麼多餘的表情,繼續對著電腦屏幕敲敲打打。
隔天,是今睢該去打第三針疫苗的日子。她吃完午飯,一回到實驗室裡,就接到了陳宜勉打來的電話。
看到他打來電話的那一瞬間,今睢就知道,他是來接她去打疫苗的。
電話接通,今睢確定了自己的猜測,說:“我已經打完了。”頓了下,今睢不忍心地補充了一句,“上午和同學出去逛街時,順路去了醫院。”
她不是不忍心欺騙他,而是不忍心讓他知道他被騙了。
也不知道陳宜勉懷疑沒有,只聽他應了一聲,便掛了電話。
今睢放下手機,明明這個結局是她主導的,她卻率先難過起來了。

陳宜勉給今睢打電話時,剛從欸壹出來。
池桉辦的攝影班今天結業,大夥兒一起吃散夥飯,學生們嚷著要見陳宜勉。
陳宜勉被池桉誆了來,知道緣由後,明確地表示:“今天不行。”
他記得今睢打疫苗的事情,所以自覺地把今天的時間空了出來,不料今睢用不著他。
通話結束後,陳宜勉把拿在手裡的頭盔放回到摩托車上,返回欸壹。
照相館裡,池桉見陳宜勉去而複返,問道:“忘拿什麼了?”
“不是。”陳宜勉說了這句話後,便坐回到了方才坐過的位子上,道,“安排被臨時取消了。”
“那正好,聚會下午四點開始。等我修完這組圖,一起過去。”
陳宜勉應了一聲,接著看剛才沒看完的電影。
沙發上的人很安靜,池桉漸漸地忽略了他的存在。等修完圖,把文件存好,池桉將身體往後仰,將胳膊舉過頭頂,伸了一個舒服的懶腰,轉頭時,瞥見了陳宜勉的神情,覺得他不對勁兒,問:“被人放鴿子了?”
“不算。”
“那是家裡的事情?”
“不是。”
聽著陳宜勉否定了兩次,池桉將腳踩在地上,一用力,帶著椅子轉了個身,雙手交叉往腦後一撐,問道:“那你怎麼露出這種神情?”
“我露出了什麼神情?”
池桉騰出一隻手來,伸著食指,在空中點了點,一字一頓地說:“大冤種。”
“……”
陳宜勉回給池桉一個無語的眼神,說:“看電影呢。”
“行吧。”
池桉不計較,起來倒了一杯水,百無聊賴地在照相館裡走了幾步後,站在陳宜勉的旁邊,靠在櫃子上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問:“上次你帶來店裡的妹妹,有說自己願意做模特嗎?”
陳宜勉在拖電影的進度條,頭也沒抬地反問道:“來勁兒了是吧?”
不對勁兒,陳宜勉今天非常不對勁兒。在經過切實的求證後,池桉得出了這個結論。

實驗室裡,今睢掛了電話後一直在走神,直到有人敲門。
屋裡的人聞聲望過去。今睢瞧見了出現在門口的陸仁,詫異地道:“你怎麼來了?”
陸仁提了提手裡的紙袋,說:“路過,順便給你送幾個石榴。”陸仁拎著東西進來,打量著屋裡的環境,問,“在這兒能吃東西吧?”
“可以偷偷地吃。”今睢在陸仁的面前,明顯放鬆下來了,俏皮地擠了擠眼,說道。
陸仁把袋子給她,說:“那嘗嘗,挺甜的。”今睢拿著石榴,探究地打量了陸仁一眼,陸仁立馬招了,“好吧。確實有事求你幫忙。一會兒陪我去一趟商場吧,給我爸媽挑一份結婚周年禮物。”
“行,不過你得先等我去打疫苗。”
“沒問題。”
今睢喜歡陳宜勉這件事,陸仁是第一個發現的。為公平起見,陸仁也告訴了今睢一個他的秘密。因為秘密,兩人做起了朋友。
今睢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乖,陸仁的性格卻貼合了他名字裡的“仁”字,通情達理、體貼細緻、品德高尚……總之,今睢覺得任何正面的、誇讚人的詞語,安在他的身上都挺合適的。
因為兩人用真心換真心,所以這份友誼保持得非常愉快。很多時候,陸仁也成了她與陳宜勉之間的橋樑。
陸仁不吝嗇地告訴她有關陳宜勉的消息,今睢也只有在和他聊起陳宜勉時,收起了試探和謹慎。
不過,今天陸仁沒主動提陳宜勉,今睢也不想打聽。
但好像少了這個話題,兩人連話都說得少了。兩人安靜地去了醫院,又去了商場。
“我去買果汁。”
“好。”今睢應了一聲,站在原地盯著旁邊一家奢侈品店的廣告上的文字沒動——“縱然結局不如意,遇見即是上上簽。”
今睢看得出神,直到聽見了小男孩兒的哭聲,才移開目光。
樂高門店對面的休息椅上,坐著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兒。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摸著臉,他的面前有一個小汽車形狀的行李箱。今睢見他擺弄著行李箱裡的玩具,本來沒想管,但看到小男孩兒發紫的唇瓣後,還是過去了,蹲下問情況。
“我不小心把哥哥的模型摔壞了,而且我太笨了,拼不起來。”小男孩兒說。
今睢看見他面前攤開的行李箱裡是一些木制零件,應該是一個建築模型,切口處不難看出是卯榫結構。
“姐姐小時候打碎了家裡的東西,會主動道歉,然後想辦法彌補。你可以向哥哥說明情況,和他一起復原,姐姐相信……”
不等今睢說完,小男孩兒就搖著腦袋,拒絕道:“我哥哥的脾氣很差的,他會打我。”
似乎想到了被哥哥打的場景,小男孩兒哭了起來。
今睢沉默了一會兒後問:“那姐姐和你一起將它拼起來好不好?”
小男孩兒停止哭泣,紅著眼咬了咬唇,說:“好。”
陸仁買了鮮榨果汁回來,見這邊的兩個人頭挨著頭湊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擺弄著手上的零件。
“怎麼了?”陸仁把其中一杯果汁遞給今睢,接著打量起了盒子裡的零件。
今睢咬著吸管潤了潤嗓子,似乎有了思路,對他說道:“等我一下。”
陸仁看了一會兒,察覺了對面有一道炙熱的目光,抬頭看過去,發現了一個小屁孩兒,五六歲的樣子,穿著一身名牌服飾,不知道是哪家跑出來的小少爺。
一大一小兩個男生對視著,陸仁把手裡的另一杯果汁往前送了送,問小男孩兒:“我還沒碰,喝嗎?”
“謝謝哥哥!哥哥你真好!”小男孩兒麻溜地接過,嘴甜地說道。
“……”
連示意圖都沒有,今睢憑感覺一通瞎拼,最終失敗了。她撥著盒子裡的幾塊零件,突然想到了什麼,拿出手機查了查,果真被她查到了。
她一邊回憶自己看過的設計圖,一邊對照從網上查到的關鍵信息,重新開始拼模型。
陸仁注意到今睢的動作逐漸變快,視線從她的手漸漸往上移,落在了她的臉上。
今睢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能夠輕鬆地把自己哄開心;但她又是一個不好滿足的人,她想要的遠比她此刻擁有的多。
陸仁盯著今睢掛著笑的眉梢,忘了移開視線。
“好了。”今睢輕輕一拍手,喜悅地說,“你看看,是原來的樣子嗎?”
邊喝果汁邊晃腿的小男孩兒見狀,從凳子上跳下去,眼睛發亮,連連點頭,道:“謝謝姐姐!姐姐你又漂亮又聰明,簡直才貌雙全。”
小男孩兒估計是把他會的詞語都用上了,今睢被逗得開心極了,對他說:“快帶著回家吧,家長不在身邊時,一個人不要亂跑。”
“嗯!”小男孩兒臨走時,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問,“姐姐,這個哥哥是你的男朋友嗎?”
今睢模仿著小男孩兒抑揚頓挫的語氣,笑著回答道:“不是啊。”
“那可真是太好了!”小男孩兒驚喜地道,笑得比看到自己的模型完好如初時還要開心。
陸仁倒吸一口氣,板著一張臉,道:“你這個小鬼頭。”
小男孩兒調皮地吐了吐舌頭,拖著行李箱,丟下一句“姐姐再見!哥哥就不再見啦”之後,飛快地跑開了。
今睢被逗得開心極了,對陸仁道:“我們回去吧。”
兩人往扶梯口走去,陸仁側過頭看向今睢,想到剛才她因為找到拼模型的方法,而洋溢著笑容的臉龐,深深地望著她,突然出聲:“今睢。”
“嗯?”今睢茫然地轉過頭,見陸仁神情嚴肅,似乎有話要說。不等他開口,今睢的手機先響了,來電號碼是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稍等一下。”今睢說完,接通電話。
電話是池桉打來的,他聯繫今睢說店裡多了兩個膠捲,問是不是她落在那兒的。單聽池桉的描述,今睢也說不準,池桉便問她現在是否有空,讓她去店裡取一下。
掛了電話後,今睢在回憶洗照片那天自己有沒有落下東西。
“怎麼了?”陸仁見她若有所思,問。
今睢搖頭,說:“沒事。我有東西落在照相館裡了,一會兒要去取一下。”頓了下,她問,“你剛才要說什麼?”
有些話,一旦被打斷感覺就變了,陸仁笑了笑,說:“我一會兒有事,就不陪你去照相館了。”
“好。你先忙。”今睢說,“謝謝你陪我去打疫苗。”

今睢到欸壹時天色發黃,光線不明。樓下的文身店大門敞著,今睢朝裡面望了一眼,收回視線往樓梯走時,看到了樓梯旁的陳宜勉。
他叼著煙,沒點燃。
陳宜勉在口袋裡摸打火機時,嗅到了身上濃烈的酒氣。他扯著領口聞了聞,三兩下把薄外套脫了。
他身上的酒是被人潑上來的。
攝影班的人的散夥飯是在後面那片草地上吃的,他們自己烤東西吃,一群人有共同話題,相處近三個月了,彼此很熟悉,起初其樂融融。吃完飯在草坪上玩遊戲時,兩個女生拽著頭髮打了起來,嚷著什麼“打小三”。
陳宜勉離得近,幫忙攔了一下,人沒被打到,衣服遭了殃,被“敬”了一杯酒。
陳宜勉把外套隨意一折,丟到了旁邊的架子上,似有所感地抬頭,對上了今睢的目光。
他的身上只剩一件黑色的T恤衫了,下擺收在褲腰裡,風一吹,他身上的酒氣淡了,今睢覺得,他看著有點兒冷。
“瞞著我偷偷來?”陳宜勉的聲音也冷。
陳宜勉不會小氣到不准她背著他單獨見他的朋友,所以今睢被這麼一問,知道陳宜勉不是在故意逗她,而是在為其他的事情生氣,當下心虛起來。
她往前挪了挪,聞到了從他那邊飄來的酒氣,頓時亂了思緒,心虛地道:“不是,我……”
陳宜勉很清醒,始終盯著她,了然地道:“那就是特意來找我的。”
今睢動了動嘴角,不敢承認,卻也不能否認。她站在離陳宜勉不遠不近的位置,微微仰著頭,在混雜著酒香的秋風中,問他:“你喝酒了嗎?”
“喝了一點兒。”估計是嚇到她了,陳宜勉強調道,“沒醉。”
他為了證明自己沒醉,站直,邁著直線走向她。
正如陳宜勉發在微博上的那些照片,這片產業園的風景很美。今睢看著這個炙熱蓬勃、不見面都讓她心動的男生,在這浪漫、溫柔的秋夜的晚風中,主動朝她一步步地堅定地走來。
今睢覺得自己此刻說什麼都煞風景。
很不巧,真正煞風景的另有其人。此時,結束聚餐的一眾人說著話走近了,吵鬧間,今睢聽到了池桉的聲音。
池桉也發現了她,遠遠地喊了她一聲,說:“膠捲我擱在桌上了,你自己上去看看。”
今睢應了一聲“好”,轉回視線時,發現陳宜勉已經停下腳步。
他又恢復了鬆弛懶散、類似醉酒的狀態,垂頭斂眉,把煙點上了。
夜似乎又暗了一些,陳宜勉的五官被光影照映著,顯得格外立體。他抬頭看過來時,眼神晦暗不明,緊緊地鎖定在她的身上,不講理地勾著她。
今睢回望著,忘記了閃躲。
陳宜勉倏然輕笑一聲,手抬高到今睢的額頭的位置,手背朝向她,手指自然地分著,微微彎曲,食指和中指一彈,輕輕地碰了一下她的眉心,問她:“騙我?”
他興師問罪的語氣裡,笑音還沒被完全斂去,所以聽著不像責備,更像自嘲。
今睢背風站著,從陳宜勉的指尖騰起的煙霧,飄不到她的身上。
“上去吧。”陳宜勉的語氣輕飄飄的。他抬了抬下巴,放過了她。
今睢走到樓梯的中央,回頭時,發現陳宜勉仍站在原地,只留了一個圓潤的後腦勺兒給她。
今睢到了店裡,找遍了每一張桌子的桌面,始終沒看到池桉所說的兩個膠捲。
正當她想自己找漏了哪裡時,門口響起“有客人來”的電子音。她以為是陳宜勉上來了,扭頭去看。
“找到了嗎?”來人是池桉。
他把拎上來的東西往角落裡一丟,聽今睢說了“還沒有”後,恍如才想起來一般,猛一拍腦門兒,說:“你看我這記性。”
他走到五斗櫥旁,在第一層抽屜裡翻了翻,拿出兩個膠捲,道:“在這兒呢。”
今睢不用走近,一看便認出了不是自己常用的那個品牌的膠捲。
“這兩個不是我的。”她說。
池桉露出疑惑的神色,說:“不是嗎?那這是誰落在我這兒的?”
他演得很逼真,有模有樣的,加上今睢的注意力都在樓下,所以她暫時沒意識到,自己被池桉算計了。
池桉把自己的膠捲擱回原位,說:“害你白跑一趟,應該先拍個照給你看看的。你怎麼來的?一會兒讓陳宜勉送你回去。今天我們給攝影部的學生準備了小禮物,多出來了幾份,是一套帶照相機元素的東西,陳宜勉設計的,挺可愛的,你拿一份當紀念。”
池桉話密,把事情都安排妥當了。不等今睢回答,他便已經拋出了下一個問題。
最後,今睢一個問題都沒來得及回答,籠統地應了一句:“謝謝池哥。”
池桉把禮品袋給她,示意她看看,自個兒則站在旁邊,面帶微笑地等著,同時狀似無意地道:“我聽陳宜勉說,你也喜歡拍照,是嗎?有空的時候就和他一起過來。陳宜勉朋友多,也愛熱鬧,但他其實沒什麼安全感。他的朋友都很熱情,但人心都是好的,希望你不要被我們嚇到。”
池桉零零碎碎地說了不少話,最後說:“趁陳宜勉還沒走,我送你下去。”
今睢撚著禮品袋的抽繩,嗯了一聲。
兩人往門口走,池桉先出去,朝樓下看了一眼後突然停步,想攔的時候已經遲了。今睢從店裡出來,一抬頭便看到了在樓下站著的陳宜勉,以及他對面正在說話的女生。
玩攝影的人自我審美好,也愛打扮,時尚,這個女生就是池桉的攝影班裡,顏值很高的一個女生,目前在讀大三,是在微博裡有五十萬名粉絲的“網紅”攝影師。
入夜了,風有些涼,天似乎要下雨。今睢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對池桉說:“我坐地鐵回去,很方便。不用麻煩別人送我了。”
池桉累死累活地說了半天,結果陳宜勉自己把機會整沒了。

那天之後,今睢和陳宜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面。福大的滑板技術越來越精湛,他依舊給她的朋友圈點贊,卻連著兩周沒去救助站。陸仁也沒有在今睢的面前提陳宜勉,與今睢的聊天話題,也變成了簡單的日常興趣。
連續下過幾場秋雨後,氣溫驟降,京市被一股股肅殺的冷空氣籠罩著。
這天,陳宜勉回了一趟家。這是繼開學前與陳康清吵架後,他第一次回這裡。
家裡的大人沒在,陳嘉俊由阿姨帶著,在草坪上玩遊戲,見到哥哥後,立馬撲過來抱哥哥的大腿,生怕哥哥跑了似的。
“哥。”陳嘉俊從小就黏陳宜勉,著急地要把陳宜勉往屋裡拽。
“做什麼?”陳宜勉問。
“你回房間看看。”
陳宜勉瞧著完好如初地擺在置物架的格子裡的建築模型,詫異地看向旁邊還不到自己的腰的小鬼頭,問:“你拼的?”
小鬼頭得意地撓著頭,咧開嘴,露出一排乾淨的牙齒,道:“不是。是我找了一個高手姐姐拼的。”
“高手姐姐?”陳宜勉猜能被小鬼頭這樣稱呼的人是誰,嚴肅地說,“不准去打擾你陶菡姐姐。”
“不是。是比陶菡姐姐還要漂亮的一個大姐姐。”
“……”
陳宜勉露出一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的表情。
家裡的阿姨上樓敲門,說先生和太太回來了。陳嘉俊對哥哥和爸爸上次的爭吵仍心有餘悸,不安地仰頭去看哥哥。陳宜勉沉默著,眉眼間的溫和情緒幾乎是一瞬間消失了。他淡淡地應了一聲,說“知道了”。
“哥哥,你可不可以不和爸爸吵架?”陳宜勉離開房間的時候,陳嘉俊用小手緊緊地攥著陳宜勉的衛衣的下擺,難過地說。
陳宜勉按著他的頭頂,揉了揉,反問他:“男子漢大丈夫還怕看人吵架?膽小鬼。”
陳嘉俊委屈地咬著唇,反駁道:“我是不希望爸爸打你。”
陳宜勉嗤笑,說:“那哥哥下次躲著點兒。”
陳嘉俊是郤斕嫁入陳家後和陳康清生的孩子,當時不是適合懷孕的時機,郤斕卻堅持留下了這個孩子。
這個被寄予厚望的小鬼頭,剛出生便被查出了先天性心臟病,而且因為早產,身體素質比一般的小朋友要弱很多。
陳宜勉捏捏小孩兒的臉,抬頭示意阿姨:“劉姨,我買了禮物放在外面的車上了,你帶小俊去取一下。”
支走了小鬼頭,陳宜勉才下樓。
客廳裡,郤斕泡了花茶,端給陳康清喝。
陳康清喝不慣這甜味,也不生氣,兩人來來往往不知說了什麼,陳康清性情溫和,兩人相敬如賓的模樣,象徵著家庭和睦。
陳康清看到陳宜勉後,表情變得嚴肅,板著臉,生氣地道:“你還知道回來?”
郤斕的語氣則是溫和的,她說:“宜勉下來了?過來坐。回來的路上你爸還說想你呢,知道你回來了,特意交代劉姨中午做魚,說你愛吃。”她說話、做事滴水不漏,在這對父子面前,將姿態擺得恰到好處,跟陳宜勉說完,又柔聲對陳康清說:“我重新給你沖一壺普洱,你們父子倆好好聊。宜勉這不是回來了嗎?他還是聽你的話的。”
陳宜勉坐到沙發上,張開腿,沒骨頭似的靠著。
陳康清看見他這坐姿就來氣,都十八歲了,一點兒大人樣都沒有。他把心裡的火氣壓了壓,說:“還適應學校裡的環境嗎?先在那兒念著。等讀大二時再學一個財經類的雙學位,學著管理家裡的公司。”
“要不,你去定做一個機器人吧。”陳宜勉覺得累,像是被什麼掐住了脖子,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而艱難,“保准貼合你的心意。機器人比我聰明多了。我腦子笨,胸無大志,學不來雙學位,而且喜歡跟你對著幹。”
陳康清憋不住火氣,氣得直哆嗦,道:“你聽聽你說的這叫人話嗎?你是我的兒子!我說你幾句還不對嗎?”
郤斕出來,擔憂地道:“怎麼又吵起來了?”
陳宜勉覺得沒必要在這兒待下去了,站起來要走。
剛放到桌上的一整壺普洱茶,還沒被完全泡開,便被陳康清抬手摔了過來。
他氣急,只想摔東西解氣,忘記了這是開水。
好在他不是真的想砸人,丟的位置偏了些,不多的熱水濺到了陳宜勉的家居拖鞋和褲腳上。
陳康清說:“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坐沒坐相,在長輩的面前一點兒禮貌也沒有,平時少跟你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往來!”
陳宜勉低頭看了一眼,冷笑一聲,道:“你該慶倖,我沒遺傳你的暴力傾向。否則你該去看守所裡見我了。還有,”他頓了頓,又道,“我不喜歡吃魚。”
陳嘉俊歡天喜地地抱著機器人玩具從外面進來,正好看見陳宜勉在玄關處換鞋,於是著急地問陳宜勉:“哥哥,你要走嗎?”
陳宜勉擠出一點兒笑意,按按他的腦門兒,說:“乖,哥下次回來陪你玩。”
“好吧。”陳嘉俊不開心,自我消化了一會兒,壓低聲音,篤定地保證,“我會幫你保護好公園模型的!”
“嗯。小俊最勇敢。”
那個公園模型是陳宜勉小時候根據他媽的設計圖紙做的,一塊一塊的模片都是他自己刨的,陳康清知道他逃課做木匠的事情後,和他發過無數次火,將那個模型摔壞了。
陳宜勉隨了他的暴脾氣,一丁點兒虧也不肯吃,戧了回去。
畢竟是跟母親有關的東西,他本想著父親看著它,能記得母親,所以他雖然一直住在外面,卻沒把這個模型帶走,誰知陳康清說摔就摔。

陳宜勉騎著摩托車到救助站時已經是晚上。
暗夜空曠,空中沒有一顆星星。摩托車的轟鳴聲,停止在陳宜勉看到今睢的那一刻。
他的長腿支在地上,他摘掉頭盔後甩了甩頭髮,問:“你怎麼在這兒?”
今睢也對這時見到他感到意外,解釋道:“福大生病了,我過來看一下。”頓了下,她猜陳宜勉也是為這事過來的,於是補充道,“已經沒大礙了。”
陳宜勉點點頭,一拔鑰匙,長腿跨下摩托車。
“我過去看看。”陳宜勉道。
福大通人性,似乎感受到了今睢的擔心,病懨懨地蹭著她的腿,像是撒嬌,又像是安慰。
今睢蹲下去摸它的頭,擠出笑容,說:“趕快好起來,我很擔心你。”
陳宜勉進了屋,卻沒走近,站在遠處出神,有一下沒一下地玩著自己的打火機。
今睢看出他心情不好,以為他是因為狗生病的事情,想了想,把福大往陳宜勉那邊推,同時說道:“哥哥也在擔心你,過去拉拉他的手,告訴他等你好了,表演滑板給他看。”
陳宜勉在今睢輕聲說“哥哥”二字時,朝她看了過去,不自覺地被她的狀態感染,內心漸漸平靜下來,伸手摸了摸福大的頭。
陳宜勉跟福大玩了一會兒,回頭時發現今睢不見了。
他從屋裡出來,看到今睢站在院子裡和家人講電話。
外面只開了一盞燈,今睢站在那兒,柔和而安靜,說話有耐心,能聽出來,她與家人關係和睦。
陳宜勉靠在門口抽了一根煙,等今睢打完電話後,才抬步出去,問她:“你怎麼走?”
“打車。”今睢說著,低頭看手機裡的打車軟件。
“現在時間晚了,估計不容易打到車。”陳宜勉說,“我送你。”
其實現在還挺容易打到車的。今睢看著手機軟件上已經被接單的行程單,聞言,悄無聲息地點了取消,應了一聲:“好。”
她之前戴過的頭盔放在車尾箱裡,陳宜勉將它取出來,對她拘謹的小動作視而不見。
車子發動起來,呼嘯的風聲掩飾著女孩兒的心跳聲。
陳宜勉朝後看了一眼,今睢仍沒有抓他的衣服。他說:“今睢。”
今睢不清楚他為什麼突然喊自己,輕輕地啊了一聲。
陳宜勉還保持著側頭的動作,問:“我身上有刺?”
今睢的胳膊還在車後,沒有松,她回答道:“沒有……吧。”
陳宜勉嗤笑一聲,說:“我的衣服不貴,抓壞了不用賠錢。”


第三章
偏 愛
陳宜勉的聲音順著風,變得格外悠長。摩托車疾馳,過了一會兒,今睢鬆開抓在身後的橫樑上的手,拽住了他的衣服。
旁人看去,車上的兩人似是極親密地擁抱著。
但今睢抓住的僅僅是陳宜勉的衣服,她渾身僵硬,不讓自己碰到他的身體。
如果陳宜勉沒有突然刹車的話——
陳宜勉停下車,感覺到今睢的下巴在他的肩上磕了一下,先說了一聲:“抱歉。”
今睢輕輕搖頭,說:“沒事。”
陳宜勉邊摘頭盔邊解釋道:“想吃烤紅薯嗎?”
“好。”
刹車的那一瞬間,今睢的身體往前傾,撞到了陳宜勉的後背上。她在車子穩定後立馬坐直,但那結實的觸感始終在。
這種感覺讓今睢在站在賣烤紅薯的攤位前了仍然昏昏沉沉,不敢直視陳宜勉。
攤主是一個年邁的阿婆,推著三輪車在路邊擺攤,燒烤爐上放著幾個熱氣騰騰的烤紅薯,香味飄散在四周。
“阿婆,還有幾個?我都要了。”
現在已經入冬了,這個時間街上已經沒什麼人了。陳宜勉穿了一件短款的夾克外套,身材高挑、瘦削。
“就剩上面這幾個咯。”阿婆的語速慢悠悠的,她認出了陳宜勉,親切地道,“每回來都是全買了,吃得完嗎?可不能浪費糧食呀。”
陳宜勉和長輩說話時,一改往常的頑劣勁兒,道:“粒粒皆辛苦,哪兒能浪費?”
今睢在一旁附和:“您烤的紅薯甜。我們身邊好多同學都愛吃。”
阿婆慈眉善目,笑吟吟地道:“你們這群孩子啊,嘴比紅薯甜。”
車上還剩四個烤紅薯,陳宜勉讓阿婆單獨給今睢包了一個,另外幾個自己拎著。
陳宜勉幫著阿婆收攤,說:“阿婆,天冷路滑,您回去時路上慢點兒。”
陳宜勉提醒今睢回去。
兩人往車邊走的路上,今睢問:“你常來買嗎?”
“嗯。男生宿舍裡熬夜的人多,回去分一分,很快就吃光了。”陳宜勉輕描淡寫地說道。
今睢聽著,自覺地在陳宜勉的身上貼標簽——他好像總能看到大多數人忽略或者不在意的小事,愛行一些力所能及的善。
夜裡車少,摩托車很快到了華清大學的校門口。
今睢摘掉頭盔時,覺得眉心一涼,還沒反應過來,便聽陳宜勉說:“下雪了。”
“嗯?”
今睢的鼻尖被凍得有點兒紅,她仰著臉,驚喜地望著從空中紛紛揚揚地落下的雪花,眼底泛著亮光。
陳宜勉見她露出這副模樣,問:“喜歡雪?”
今睢的嘴角翹著,她放鬆且自在。她強調道:“喜歡初雪。”
初雪的意義是不同的,尤其和喜歡的人一起看的初雪。
今睢看了一會兒,收回視線,往圍巾裡縮了縮脖子,去看陳宜勉。
陳宜勉不知什麼時候拿出了手機,對著天空舉起來,似乎在拍照。
他神情專注,手指在屏幕上勾畫著調節相機的參數。
雪落在他的發上、肩上,小小的一片,很快化開。
“有人在圖書館的天臺上放煙花!”不遠處,有人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今睢聞聲轉過頭,朝那方的天空看了一眼。幾道砰砰聲後,空中炸開了一簇簇彩色的“花束”。
陳宜勉用手機拍了幾張照片,便沒了興致。手機裡的照相機的性能,與單反照相機的相比還是差了一點兒,想要的那種氛圍感沒被呈現出來。
他想要收起手機時,正看到第一簇在空中綻開的煙花,不算漂亮,卻是深夜的天空中亮眼的點綴。
面前的女生卻很喜歡這種短暫又美好的事物,躍躍欲試地踮著腳,試圖看遠、看多一些。
陳宜勉的手機還沒被收起,他從鏡頭裡看到了女孩兒歡喜的剪影,不自覺地彎著唇笑了笑。
這一瞬間,他想到了在今睢的朋友圈裡看到的照片,煙火氣濃,情緒很足,萬分鮮活。他突然明白了專業課導師評價他拍的東西“冷清、孤獨、太悲壯”的含義。
不是他拍的東西的原因,而是他這個人的問題。
他需要走到熱鬧中,做一個有感情的人,這樣才能拍出能讓人看到感情的照片。
“陳宜勉,你看!”今睢突然轉身,喊他看煙花,卻發現他在發呆,“怎麼了?”
“沒事。”陳宜勉正色,把舉著的手機拿平,準備退出照相機軟件。
他這一看才發現,剛才被今睢喊了一聲回神時,手指誤觸到了屏幕,意外地拍下了今睢側身回眸的畫面。
他看屏幕時沒遮掩。
今睢自然注意到了照片,眼睛微睜,臉上露出詫異之色。
陳宜勉站直,瞧著女孩兒委屈卻不敢言的模樣,那股子渾勁兒上來了,蠻不講理地道:“你自己闖進來的。”
今睢被他“惡人”先告狀,噎得沒話說,好一會兒後才憋出來一句:“無賴。”
“那我刪了?”他的眉梢掛著笑,他故意問道。
今睢哪兒有這麼小氣?而且……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陳宜勉的手機屏幕。
“很好看。”陳宜勉說著,點了幾下手機屏幕。
緊接著,今睢的手機振動起來,有新消息進來,是陳宜勉發的照片。
今睢這才仔細打量起這張照片,畫面很乾淨,夜空飄著白雪,她的皮膚跟雪一樣白,小巧的眼睛黑而亮,繞在頸間的圍巾襯得她的下巴小小的,臉也小小的,輪廓柔和,細碎的頭髮絲被路燈的光映成了金色。
她小心翼翼地點擊了“保存”,卻不知道陳宜勉在把照片發給她後,是不是刪掉了這張照片。
兩人沉默地站了一會兒,煙花絢爛,卻短暫。很快,夜空恢復了寧靜,雪似乎下得密了,深色的街磚上被鋪上了薄薄的一層純白、乾淨的“毯子”。
今睢收起手機,乖巧地道:“謝謝你送我回來。我回去……”
“最近有按時打疫苗嗎?”兩人同時開口了,只有陳宜勉把話說完了。
“有按時打。”今睢不知道陳宜勉為什麼會突然問這個,雖然是實話,卻說得沒什麼底氣,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在撒謊。
陳宜勉自然沒懷疑她這句話的可信度。
他之前聽陸仁說過,今睢做事認真、行動力強,高三時每天只睡四個小時,是個很實誠、愛跟自己較勁兒的女孩兒。
他關心的是她怎麼沒叫他。
今睢去欸壹取東西的那天,臨走時陳宜勉說順路送她,那會兒他正好要回學校,而且之前在救助站裡,週末待得晚了捎她回學校是常事,沒想到被她乾脆地拒絕了,理由也合情合理,說什麼他喝酒了,不能開車。
陳宜勉起初沒察覺出什麼,直到今睢走開,一旁的朋友問:“你怎麼惹人家姑娘了?”
當時陳宜勉沒懂,問:“什麼意思?”
對方解釋道:“躲著你呢。”
經朋友這麼一說,陳宜勉才琢磨出不對勁兒來。
陳宜勉知道自己名聲不好,習慣了,也懶得解釋。愛惜名聲、怕麻煩的女生躲著他是正常的,所以他向今睢確認:“怕我?”
“沒有。”今睢低頭盯著地上的雪,用腳踩了踩,說,“我聽恒哥說了,是他讓你接送我打疫苗的。你不用特意照顧我。我自己能去。”
“真心話?”陳宜勉問。
今睢抬頭,接住陳宜勉投來的目光,堅定地說:“是。”
不是怕我就行。陳宜勉想。
今睢安靜、溫和,但性格倔強、有主意。
陳宜勉大概能理解她的抵觸情緒,想了想,說:“救助站是純公益性質的,不會給義工報酬,所以能遇到一個有耐心、善心,願意長期留在救助站的義工很不容易。退一步講,你在救助站裡受了傷,是工傷。不要覺得這是在給我們添麻煩,相反,我們應該補償你。”
他言辭懇切,難得地有耐心,並不知道自己搞錯了重點。
今睢在乎的是“他”,而不是“怕麻煩”。
不過今睢沒解釋,很多事情攤開了說很矯情,卻實實在在是她解不開的心結。
聽著陳宜勉的話,今睢在心裡找到了可以定義兩人關係的詞——同事。
也好。
他們好歹是同事。
陳宜勉思前想後,試圖找尋合適的機會緩和今睢的這一抵觸情緒。於是,他問:“你週末有空嗎?陪我出去一趟。”
“去哪裡?”
陳宜勉看著女孩兒突然警惕起來,耐心地解釋道:“流浪動物攝影展和領養活動的場地還沒定,需要到現場看看情況。”
今睢問:“週六嗎?”
“嗯。那天你不用去救助站了,帶你出外勤。”
“好。”今睢輕聲回應,想:做同事似乎也挺好的。
陳宜勉想到了什麼,問:“疫苗是不是還有一針?”
今睢照實說:“還有最後一針。也是要週六去打。”
“我那天來接你,先去打疫苗。”陳宜勉盯著今睢,一字一頓地強調道,“不准拒絕。”
今睢把手放到棉服的口袋裡,摸到了裡面的烤紅薯。烤紅薯還是熱的,熱度緩緩地傳到了今睢的身上,溫暖了她的全身。
有晚歸的學生結伴回來,說笑著,打破了寧靜的雪夜。
陳宜勉一抬下巴,對今睢道:“進去吧。”

今睢進了校園後,回頭望望,陳宜勉和摩托車已經消失在了雪夜裡。
她不住在學校的宿舍裡。穿過校園,往西北角的教職工公寓走,雪越下越大,她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她到家門口拿鑰匙開門時,今淵朝打了電話過來。今睢沒接,騰出手來翻包找鑰匙開門。
她還沒找到鑰匙,面前的防盜門就開了,今淵朝拿著外套和手機,鞋子也沒穿好,火急火燎地要往外走。
“爸,你現在要出去?外面下雪了,你帶上傘。”
今淵朝的嘴裡嘟嘟囔囔的,注意力都在手機上,他沒料到門口有人,被嚇了一跳。
認清門口的人是今睢後,今淵朝舒了一口氣,讓出路,讓閨女進來,嘴裡嘮叨著:“你還知道雪大?這半夜三更的,出去了也不知道回來。你知道我多擔心嗎?”
今睢脫掉鞋子,又脫掉外套,被今淵朝數落了一通後,把口袋裡的烤紅薯掏了出來,說:“回來時,在路上看到有賣烤紅薯的,才耽擱了時間。”
今淵朝很好哄,瞥了一眼烤紅薯,問:“給我買的?”
今淵朝對今睢愛吃的東西了如指掌,知道她愛吃紅薯乾,卻不愛吃烤紅薯,這樣問一句是想讓她順勢哄哄他。
今睢也想哄他啊,可這烤紅薯意義不同,她為難了一會兒,只好忍痛割愛,把烤紅薯遞了出去,道:“對啊。還熱乎的,裝在口袋裡帶回來的。”
“這還差不多。”
今睢洗了手,換了一身舒服的衣服,出來時,看到今淵朝坐在餐桌旁,跟人打視頻電話炫耀今睢買的烤紅薯。
今睢湊過去,在鏡頭前做了個鬼臉,問:“陸叔,您還沒休息呢?”
“小睢啊。”陸成渝和今淵朝是老友,早些年一起下過鄉,感情深厚,“你好幾天沒來家裡吃飯了,等有空了你過來吃飯。”
“好啊。我可想吃陸姨做的鍋包肉了。”
聽今睢和陸成渝說了幾句,今淵朝嚷著時間不早要休息了,便掛了電話,心事重重地看了看今睢。
今睢把今淵朝給她熱好的牛奶喝了,捧著杯子,接受他的審視。
今淵朝探究地道:“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今睢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她眨了眨眼,說:“沒有啊。”
今淵朝不信,緊緊地盯著她,又問:“沒和小仁談戀愛?”
“沒有。”今睢一聽他懷疑的對象是陸仁,哭笑不得,理直氣壯地澄清,“我們就是好朋友。”
“那你陸叔說,你前段時間和小仁去約會了,還給他買了禮物。”
今睢無奈了,給他解釋那天她和陸仁只是一起逛了逛商場,幫陸仁給陸叔陸姨挑了一份禮物。
今淵朝似信非信地點了點頭。
今睢作勢去搶那個烤紅薯。
“你還吃不吃?不吃我吃了。”今睢說。
“吃!我閨女大雪天給我買回來的,我必須吃。”
今淵朝成功地被轉移走了注意力,專心地吃起了烤紅薯。
今睢在一旁給他倒水,問:“甜嗎?好吃的話我再買。”
今淵朝停下吃東西的動作,嚴肅地盯著她,說:“下次不准回來這麼晚了。”
“我知道了。爸爸,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還有,”今淵朝表情嚴肅地道,“談戀愛了要告訴我。”
“好。我會的。”今睢起身,過去抱了抱他的肩膀,說,“我大三就出國了,誰受得了和我異地戀啊?”
今淵朝聽她這麼說不樂意了,在他眼裡,她就是最優秀的。
“連異地戀這樣的考驗都接受不了的男生,要他有什麼用?”今淵朝道。
“是是是。我以後找男朋友就照著你這樣的找。”
“那不行。”今淵朝反駁道,“我女婿啊,要是一個有擔當、有上進心、優秀的人,長相還得英俊,不能普通了。”
今睢聽他堆疊了一個又一個形容詞,像小時候一樣,道:“我爸爸才不普通呢,他是大英雄。”
父女倆說了一會兒話,今睢睡覺的時候,窗臺上的雪積了厚厚的一層。
她舒服地往床上一躺,拿起手機打開相冊,找到陳宜勉發給她的那張照片,拇指和食指滑著手機的屏幕,將照片放大又縮小,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看了一遍又一遍。
好一會兒後,她才戀戀不捨地鎖好手機屏幕,兩手捧著手機捂在胸口,掙扎著翻了個身,把自己卷到被子裡,齜牙咧嘴地偷著樂了好一會兒。
陳宜勉為什麼這麼讓人心動?
今睢啊今睢,你沒救了,自戀死算了。

週六那天是個晴天,雪化後,街道上乾乾淨淨的。今睢起早去學校的食堂裡帶了早餐回來,今淵朝在樓下打完太極拳,上來吃飯。
“你是今天去醫院對嗎?等會兒我跟你一起過去。”今淵朝說。
“週末你不在家裡歇歇?我一個人能行。”
今淵朝則說:“我跟你陸叔約了去打網球,球館在醫院附近,正好開車把你捎過去。你打完針我就不管你了,你過去找我也行,自己回來或者去哪兒也行。”
“行。你怎麼突然要去打網球了?當心閃著腰。”
“上了年紀就是要鍛煉鍛煉。”
今睢沒再攔,心裡卻想著一會兒今淵朝撞見陳宜勉了怎麼辦?
今睢給陳宜勉發消息,說了今淵朝要送她去醫院的事情,為保險起見,將她和陳宜勉會合的地點定在了要去的公園。
今睢說完自己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問道:“行嗎?”
陳宜勉回:“隨你。”
乾巴巴的兩個字,今睢看不出他的情緒。
當下除了這樣,確實沒有其他辦法。
本以為這樣就沒事了,可今睢剛進醫院的大廳,正準備去取號時,便瞧見了陳宜勉。他的五官英俊、立體,身材挺拔有型,他在人群中過於顯眼。
今睢下意識地扭頭,透過落地大玻璃朝醫院的門外望瞭望,今淵朝停車放下她後立馬開車走了,外頭已經看不到他的車了。
陳宜勉不是故意逮她的,來醫院是有事情的。
“宜勉。”有一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把陳宜勉叫住了,從遠處款款走來。
今睢認出了這位醫生,他正是上次在公交站旁和陳宜勉說話的那位醫生。她看了一眼醫生胸前的名牌,看到了他的名字——賀斯海,心外科主任醫師。
賀斯海遞給陳宜勉一個袋子,說:“這個你帶回去,說不定有幫助。”
“好。”
關係著別人家的事情,今睢自覺地沒有打聽。
她正琢磨著找個什麼由頭避開他們的談話時,手機響了,是今淵朝打來了電話。
今睢覺得爸爸的電話打來得及時,走到一旁接電話。不料,今淵朝說她的圍巾忘在車上了,堅持要來送,還說自己已經掉頭了。
今睢便說在醫院門口等他。
她接電話的工夫,陳宜勉和醫生也說完話了。
她掛斷電話,去陳宜勉那邊。
陳宜勉問她:“去打疫苗了嗎?”
“還沒有。”今睢抱歉地看了他一眼,說,“稍等我一下,我爸來給我送東西。”
“去吧。”
今睢站在醫院門口等著今淵朝時,忍不住扭頭望向醫院的大廳裡,陳宜勉站在那兒,低著頭看手機,周圍人流匆匆,今睢覺得此刻的陳宜勉有些孤單、落寞。
今睢聽到有車喇叭聲,移開視線看了一眼,確認不是今淵朝的車後,再次轉頭看向大廳。
陳宜勉不見了。他剛才站的位置被空了出來,保潔大媽推著保潔車經過。
今睢還沒找到陳宜勉的身影,就聽到了幾聲喇叭聲,而後聽到了今淵朝的聲音:“斤斤,這裡!”
今睢看到了今淵朝的車。這裡不讓停車,他降下車窗把圍巾遞出來,叮囑了她幾句後便走了。
今睢目送今淵朝的車子駛遠,抬步回了醫院大廳,左右張望了一下,在靠牆的休息椅上看到了陳宜勉。
醫院是一處隨處充滿沉重氣息的地方,就連在今睢的心裡時時刻刻都朝氣滿滿的陳宜勉待在這裡,都變得憂鬱起來了。
陳宜勉注意到了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裡的鞋子,視線從手機上緩緩移開,露出一個不算敷衍的笑容,問她:“拿到了?”
今睢“嗯”了一聲,抬抬手道:“我把圍巾落在車上了。”
陳宜勉一點頭,起身說道:“先去打疫苗。”
“好。”今睢忍了忍,在陳宜勉站直後,還是擔憂地問了,“你……沒事吧?”
她問得小心翼翼的。
今睢承認自己唐突了。她剛才過來時走得很慢,趁這段時間想了很多事情。她想起了先前無意間聽到的,有關他弟弟的事情,想著剛才心外科的醫生說話時的神情,胡亂聯想出可能的情況,甚至想了自己家裡在這方面有權威的親戚能否幫上忙。
不料,陳宜勉突然一俯身,直視著她的眼睛,仿佛要把她看穿,又仿佛已經把她看穿了。
今睢注視著他這張被放大了數倍的臉,微微瞪圓眼,蜷著手指,緊緊地攥住圍巾。她從未離他如此近過。
周遭嘈雜的聲音如潮水般退去,今睢只能聽到自己那有力的、錯亂的心跳聲。
“怎……怎麼了?”今睢強迫自己不要往後退,不要露怯,不要……臉紅。
她倒是沒有往後退,腳後跟生生地踩在地上,都快僵了。露怯就不確定了,她壓根兒不知道自己此刻在陳宜勉的眼中是什麼樣的,但臉紅是藏不住的,她本來就容易臉紅,加上陳宜勉的視線仿佛帶著火,隨便一下,就把她的耳根燒紅了。
陳宜勉神色平靜地打量了她一會兒,不知道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放蕩地笑了一下,又正經地說:“我剛才在想,我這個人名不正言不順的,還挺可憐。”
明明是今睢在擔心他,話題卻被他輕而易舉地岔開了。
他這句話說得頗為無賴,給今睢扣了一頂大帽子。
今睢語無倫次地解釋道:“我爸看到你後,肯定會問東問西,怕你尷尬。”
陳宜勉點頭,說:“那我得謝謝你。”
今睢硬著頭皮接話:“不客氣。”
陳宜勉輕聲笑了一聲,慢慢站直身子。
今睢很喜歡陳宜勉的這種小動作,比如他輕笑著逗她,或者用手指彈她的額頭;她也喜歡陳宜勉處理日常小事時的態度,他走在路上時會順便把別人隨地丟的垃圾踢到垃圾桶旁邊,會照顧年邁的阿婆的生意,讓阿婆在大冷天裡可以早點兒回家。
好像只有這個樣子,他才是鮮活的,沒有那麼強烈的距離感。
經過了這麼一段小插曲,還是陳宜勉陪今睢打了最後一針疫苗。
這次打完疫苗後,三十分鐘的觀察時間裡,陳宜勉沒有看電影,也沒有玩手機。
他主動跟今睢提起:“我弟,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剛才你看到的人是他的主治醫師。”
今睢轉過頭看他,他微微仰著頭,下頜線流暢、緊繃,喉結處那顆小小的黑色的痣正對著今睢。
她覺得自己該說點兒什麼,於是想了想,道:“我一直覺得,我們活在世上會遇到各種挫折:離別、生病、死亡。苦惱是一種考驗,也是一種歷練,我們因此擁有了更珍貴、純粹的感情。
“我有一個雙胞胎姐姐,但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離婚了,我媽帶走了姐姐。我小時候身體不好,我爸為了照顧我,用了很多心思。我不挑食,但我胃嬌氣,吃東西挑,我爸為了照顧我,學了很多技能。
“雖然過程忙碌且艱苦,還常常看不到盡頭,不知道以後會如何,但生活的魅力不就是未知嗎?正因為有失去的可能性,所以才會更加珍惜。”
陳宜勉靠到沙發上,看過去時最先看到今睢的耳朵,她的耳尖帶點兒粉色,眼神堅定。他能看出來,她是一個幸福感很強的女生,精神富足。
今睢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多了,今淵朝是做老師的,平日裡愛跟她講大道理,今睢自小耳濡目染。
她察覺了斜後方的目光,轉過頭,露出不解又忐忑的眼神,問道:“怎麼了?”
“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陳宜勉的聲音有些啞。
他將拳頭抵在唇邊,咳嗽了一聲,頓了下,解釋道:“有點兒感冒。我去買個口罩。”
“好。”
陳宜勉出去後遲遲沒回來,今睢不知道第幾次望向他離開的方向時,收到了他發來的微信消息。
“我在醫院門口等你。”
今睢回了一個“好”字之後,便聽到了護士喊她的名字,說她可以走了。
她拿上圍巾,一路小跑著出去。
等到快進大廳時,今睢才放慢腳步,對著鎖了屏的手機屏幕捋了捋頭髮,以正常的速度往醫院外走。
陳宜勉正站在花壇旁打電話,口罩覆在下巴處,見今睢出來了,立即把手裡的酸奶遞給了她。
今睢抿著嘴角,小聲說了一句“謝謝”,沒打擾他講電話。
是學校裡的老師給他打來的電話,他們聊的是專業課的話題。
今睢豎尖了耳朵聽,試圖多瞭解他一些。沒提防旁邊有患者家屬推著輪椅,火急火燎地往醫院門口沖,今睢反應過來時,想躲已經遲了。
“小心。”
今睢只覺得手臂一緊,被一股猛力往旁邊一攬,才避開撞擊,勉強站定。
陳宜勉還在講電話,確定她站穩後便松了手。電話那頭的導師聽到了這邊的“小插曲”,聽陳宜勉說起此時在醫院裡,才說有事回頭聊。
電話被掛斷後,陳宜勉問她:“沒被撞到吧?”
今睢用手按了按陳宜勉剛才攬過的地方,搖了搖頭。
陳宜勉注意到她的動作,蹙眉,問她:“抓疼你了?”
“沒有。”今睢立馬把手放下來,生怕他誤會。今睢沒有忘記今天他們出行是有任務的,恒哥先前把幾個待定的活動地點的照片發到了群裡,讓大家說想法,得出的結論是今天她和陳宜勉去現場看過再定,所以她問:“我們怎麼過去?”
陳宜勉看了看手機,說:“等一會兒。”
“等什麼?”
“來了。”陳宜勉朝她的身後示意。
今睢轉頭,看到了孟芮娉和陸仁打鬧著從遠處走過來。
孟芮娉蹦到今睢的旁邊,挽著她的手臂,身體歪歪地靠在她的身上,說道:“只要沒有貓毛,我就還是救助站裡的一分子。”
陸仁笑她:“你不添亂就不錯了。”
“那也和你沒關係。”孟芮娉鬆開今睢的胳膊,叉腰,不甘示弱地回擊道,“你添亂添的是麻煩,而我是製造樂趣。你不懂就閉嘴。”
今睢被孟芮娉的胳膊不經意打到,身體晃了晃。
陳宜勉抬手,在她的身後護了她一下,問:“沒事吧?”
今睢搖搖頭,看著快要吵起來的孟芮娉和陸仁,伸了伸脖子,想要勸架。結果她還沒開口,便見陳宜勉朝她使了個眼色。
“不用理,我們先走。”陳宜勉道。
“好。”
今睢不放心,卻還是聽話地跟上了陳宜勉的步伐。
今睢剛走出幾步,吵架的兩個人便發現了。
孟芮娉:“吵不過就放棄吧,你沒看陳宜勉和斤斤都聽不下去了嗎?”
“我真沒見過哪個女生跟你似的,嗓門兒這麼大。”
“你現在眼瞎嗎?我不就是嗎?”
今睢:“……”
今睢聽了半天也沒聽明白,兩人是因為什麼吵的架。結果就是,這一路兩人互看不順眼,隨便說點兒什麼都能互戧上。
陳宜勉應該是嗓子不舒服,話很少。
好在有孟芮娉和陸仁這對歡喜冤家,他們一行四人才不至於太冷清。
結果就是場地都沒怎麼好好看,今睢和陳宜勉光聽這兩人拌嘴了。
連陳宜勉都表示後悔了。
今睢當時在想事情,他們來的這個公園,就在春來高中的隔壁,今睢讀高中時就住在這附近,所以對這邊的環境非常熟。她心裡惦記著陳宜勉的嗓子,回憶著附近的藥店的位置,一時沒聽清他的話,問:“什麼?”
陳宜勉沉沉地呼了一口氣,感慨道:“牽福大出來,也比帶這兩個靈長類動物省心。”
“說你呢,聽見了嗎?”孟芮娉借題發揮,對陸仁說。
陸仁反擊,道:“我又不是聾子,當然能聽見了。”
陳宜勉無語了。
今睢哭笑不得,說自己去買水,問吵架的兩個人要喝什麼。
孟芮娉要跟她一起去。
今睢主要是要去藥店,所以拒絕了孟芮娉的陪同,說道:“就在旁邊,我很快回來。”
“行。”
今睢走開後,隱隱聽見陳宜勉在跟那兩個人說什麼。隔得遠了,今睢聽不清,只知道陳宜勉的語氣聽上去挺無奈的。
今睢買水用了一些時間,回來時陸仁和孟芮娉也不吵了,三個人正在認真地聊,在這個公園裡舉辦活動的利與弊。
今睢先把水分給了陸仁和孟芮娉,分到陳宜勉時,她的手裡還拿著一樣別的東西。
“他們怎麼突然不吵了?還真有點兒不適應。”她說。
“估計是吵累了。”陳宜勉見她遞水,先是說了一聲“謝謝”,伸手去接時,才注意到她一起遞過來的潤喉糖。
今睢壓低聲音,飛快地解釋道:“含上一片嗓子會舒服一些。”
陸仁喝水時,注意力始終在今睢的身上,自然瞅見了她和陳宜勉之間的小動作。他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故意大聲地道:“給的什麼啊?還偷偷摸摸的,見者有份。”
孟芮娉正在一旁拍照,聞言望過來,好奇地問:“什麼東西?”
今睢本以為自己做得悄無聲息,沒想到還是被陸仁瞧見,還直接被他戳穿了。聽著兩人一唱一和的聲音,今睢此刻心裡充滿了悔意。
早知道……早知道她就晚一點兒給了,再謹慎一點兒就好了。
陳宜勉用舌尖抵著糖,眼底含笑地看了陸仁一眼,說:“差不多得了啊。我讓她幫忙買了一盒潤喉糖,你們也要?”
陳宜勉從口袋裡抽出手,晃了晃那個草綠色的圓形盒子。陽光下,糖果撞擊的聲音清脆、響亮。
今睢被這冬日裡難得的豔陽曬得渾身發燙。

接下來,陸仁提議回春來高中看看,距離不遠,步行幾分鐘便到了,其他人沒有意見。
門衛認識陳宜勉,他們沒費什麼口舌便進去了。
明明才過了半年時間,幾個人再看到高中校園時,竟有一種恍惚的感覺,既陌生又親切,角角落落都有回憶。
雖然是週末,但操場上仍有男生在打球。
其中有陳宜勉的熟人,那人隔著大老遠喊了一聲:“勉哥!”對方將胳膊伸得筆直,在空中用力地擺了擺,球也不打了,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了過來。
到了近處,那人才看到陸仁,還沒等喊人,就被陸仁按著後頸往下壓了壓,佯裝生氣地問道:“沒看到你陸哥啊?”
男生疼得嗷嗷直叫,臉上掛著笑,卻沒有生氣。
幾個男生鬧了一會兒,陳宜勉和陸仁上場打球。
孟芮娉不是從春來畢業的,打量著校園裡的環境,跟今睢感慨,道:“我突然意識到,我也好久沒回十四中了。等有時間了,一定要回去看看。”
只剩下她們兩個人了,今睢終於找到機會了,於是問她:“你和陸仁為什麼吵架?”
孟芮娉撇了撇嘴,道:“他說郤教授看著斯文,其實私底下玩得很開放,讓我離他遠一點兒。他還說了郤教授的挺多壞話,總之,從今往後我和陸仁勢不兩立。”
一吐槽起陸仁,孟芮娉就刹不住車了。
她還說了什麼,但今睢沒用心聽。今睢的注意力漸漸地落在了籃球場上。
知道陳宜勉和陸仁兩個學長要上場後,大家就嚷著“他們倆在一個隊裡,根本沒法打,他倆配合起來,根本沒人能防住,必須分開”,結果他倆一人一個隊,成了各自隊裡的隊長。
今睢讀高中時也看過陳宜勉打籃球,當時在學生會裡有職位的今睢被安排去計分。夏天的夜晚來得很遲,男孩兒們在籃球場上揮汗如雨。那是一場被學生定義為最有看頭的籃球賽,兩個實力強勁的班級對抗,再加上其中一支隊伍裡有陳宜勉,所以來現場圍觀的學生更多了。
今睢想事情想得出神,沒注意陳宜勉朝場邊走了過來。
隊伍分好後,陳宜勉脫了外套,把褲子口袋裡的打火機、香煙還有手機都掏了出來,手腕上的手錶也被摘掉了。
“發什麼呆?”他站在今睢的面前,修長的五指在她的臉前一晃,打了個響指,喚她回神。
今睢被猛然叫回神,還有點兒蒙,那年囂張、桀驁的高中生陳宜勉和此刻依舊意氣風發的大學生陳宜勉重疊著,今睢一時分不清自己眼前的是哪一個陳宜勉,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回憶裡回過神。陳宜勉說得沒錯,她此刻的模樣確實有些呆。
不過,陳宜勉有分寸,沒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髮,說:“幫我看著點兒外套,我打一會兒球。”
今睢壓下心底藏不住的悸動,伸手去接外套,道:“給我吧。”
原本她表現得挺平靜的,結果一旁的陸仁脫了外套後,讓孟芮娉幫忙看著,孟芮娉不客氣地道:“這裡一共也沒幾個人,還全是認識你的。誰會撿你的破爛衣服?還是說你的衣服上有腳,它們會自己走,非要我給你看著?我是那麼好被支使的嗎?給錢!一個小時五百塊錢!”
“一個小時五百塊錢,你怎麼不去搶啊?還有,孟芮娉你有沒有點兒少女心?你不覺得幫喜歡的男孩兒拿衣服,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嗎?”
“我呸!你少往自己的臉上貼金。”
今睢:“……”
他倆的對話像是巴掌一樣,扇在了今睢的臉上,很快,今睢的臉熱起來了。
陳宜勉站在今睢的面前還沒走,她不敢直視他,悄悄地別開眼,看向別處。
陸仁罵罵咧咧地和孟芮娉吵了一會兒,往場上走時,不忘叫上陳宜勉。
“來了。”陳宜勉的聲音在距離今睢極近的位置響起,他噙著笑。
今睢心虛,總覺得自己這份謹慎、卑微的少女心思,被身經百戰的陳宜勉看穿了。
直到陳宜勉走遠,今睢才抬頭望向球場。
陳宜勉上了球場,身上那股很淡的懶散勁兒徹底不見了。他充滿朝氣,身形矯健,散發著少年充沛的自信與活力。

今睢第一次遇見陳宜勉時也是在球場上,那是一個令人喜出望外的傍晚,是學校的籃球比賽進行決賽的日子。
今睢坐在計分桌後面,佔據了一個絕佳的觀賽位置。她在比賽開始前,還不知道陳宜勉是哪一位。
“長得最帥、進球時觀眾的歡呼聲最響亮的就是他了。”朋友說。
正如朋友所料,今睢輕易地認出了陳宜勉——場上的24號。他的球衣是黑色的,他身形挺拔,四肢有力,奔跑時與隊友做手勢打配合,在陽光下神采飛揚。
那時的今睢帶著好學生的沉默與清高,看不上如此特立獨行的人,所以很快移開了視線。
但總有人能輕輕鬆松地闖進你的世界。陳宜勉真正在她的心裡留下痕跡,是在比賽中場休息時。
現場人太多了,也很混亂。有愛表現的男生為了耍帥,站在場上原地起跳,打算把籃球投進場邊的籃筐,但就在他起跳時,被身邊的夥伴撞了一下肩膀,而這時,籃球失去控制,偏移了原本的方向。
“小心!”朋友提醒今睢。
但今睢沒聽清朋友在說什麼,傾身過去詢問。
籃球帶起的風在今睢的耳畔停止,她被籠罩在突如其來的身影中,茫然地轉過頭,看到了眼前橫著伸過來了一隻手臂,手臂的主人用掌心輕鬆地接住了籃球,漫不經心地將球丟進了旁邊的籃筐。
今睢循著那流暢的動作望過去,正好看見了陳宜勉那張英俊的臉龐。他只是隨手一截,壓根兒沒注意自己幫誰擋了災,也沒去指責將球丟歪了的人。
籃球場邊,半數女生給他送水和毛巾,但他站在場邊,誰的也沒接。
平日跟陳宜勉關係不錯的一個女生穿著吊帶短裙,拿著毛巾和運動飲料等在一邊,見陳宜勉走近,藕段似的胳膊直直地伸出去,說道:“剛才的灌籃太帥了。”
“必須帥啊。”陳宜勉絲毫不謙虛,順著女生的話說著,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很輕狂,同時抬手,沖一旁正從裝礦泉水的包裝袋裡拿水的隊友說道:“振哥,給我拿一瓶。”
被稱為“振哥”的男生,一隻手撩著球衣的下擺擦臉上的汗,另一隻手抽出兩瓶水,胳膊一揚,朝陳宜勉的方向丟去一瓶。
陳宜勉穩穩地接住水瓶,說道:“靠譜。”隨後,他握著這瓶水,沖眼前的女生笑了笑,說:“我這兒有。還是謝了。”
下半場即將開始,雙方隊員上場。陳宜勉和朋友從今睢的旁邊經過,她不小心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韓振過去撞了撞隊長的肩膀,看了看場邊沮喪的女孩兒,使眼色,問:“什麼情況?剛才我還沒反應過來,你怎麼不接那女生遞給你的水?換目標了?”
陳宜勉玩世不恭地往對方的肩上一撞,擠了擠眼,不正經地道:“我這不是想讓大家知道,誰才是我的正宮嗎?”
今睢聽著這玩笑話,隱約明白了這個保持著頑劣、浪蕩形象的男生,刻意卻自然地與這個頑劣、浪蕩的形象保持著距離。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腦子裡怎麼會冒出這樣充滿矛盾的結論,所以她不受控制地抬眸,想要多從他的身上尋找一些特性,來證明自己的結論是對的。
她在看別人,而有的人也在找她。
韓振扭頭張望著,跟陳宜勉打趣:“剛才你幫忙擋球的那個女生,怎麼沒貼上來?一般這種被英雄救過的美人,是要以身相許的。”
陳宜勉的注意力在別處,聞言,他漫不經心地反問:“你這是羡慕還是吃醋啊,正宮?”
最後兩個字他說得慢悠悠的,韓振反應了幾秒鐘,理解意思後說:“我喜歡女生。”
“巧了,我也是。”陳宜勉笑得坦蕩。
今睢已經移開視線,垂著頭,在整理桌上被風刮得嘩啦嘩啦響的文件夾,在這溫柔且肆意的風中,她的嘴角翹著,遲遲沒有抿平。
陳宜勉的人緣很好,他永遠不缺朋友,女性朋友多,男性朋友更多。
他對朋友仗義,在男生間開得起玩笑,也會玩,從不端著天之驕子的架子,卻沒人能否定,他的身上有著各種出類拔萃的天賦。

“啊!陳宜勉打球時這麼帥嗎?”
今睢的手臂被孟芮娉用力地攥了一下,今睢猛地從回憶裡回過神,耳邊響起了孟芮娉的這句號叫。
“陸仁,你太遜了!風頭都被陳宜勉搶光了!”
籃球場上,陳宜勉的桀驁一如往昔,比陽光還要刺目的,是他奔跑跳躍、擁有無限活力的身影。
“先不說陳宜勉的長相,光說他這打球的水平,在校園裡他便擁有了優先擇偶權。”孟芮娉熱衷於欣賞美的事物,從不吝嗇自己的誇獎。她起初還有閒心調侃、刺激一下陸仁,漸漸地,注意力全被陳宜勉吸引了。
她一個人欣賞還不夠,還要讓今睢與她一起誇陳宜勉。
今睢不太擅長誇獎別人,回應了幾句後,把話題岔開了。
“對了,你和陳宜勉是怎麼認識的?”今睢問。
“我沒跟你說過嗎?”孟芮娉說,“是因為我過敏,總往醫院跑之前的事情。我有一天在路上看到幾個小孩兒在虐待狗,陳宜勉比我動作快,先上去阻攔了,狗被救下,送去了寵物醫院救治。我住校,不方便養狗,陳宜勉說我如果放心的話,就把狗交給他,我那時便知道了他舅舅的那個流浪動物救助站。我覺得救助站很酷,就一腔熱忱地想去幫忙,一來二去就和他混熟了,結果我因為過敏往醫院跑了幾次,折磨死我了。”
陳宜勉會做這樣的事情,今睢一點兒也不意外。他那最不正經的皮囊下,是最正經的深情。
這樣的少年,怎麼不討人喜歡?
今睢回憶起讀高中時的陳宜勉,那時,他的身邊總少不了紅顏知己的身影。
即便是現在,今睢偶爾去看戲劇學院的論壇,抑或是他的微博賬號時,也總能看到跟在他身邊的女孩兒。
他從來不對女生有過分的行為,就是這種他的優秀有目共睹,但又都得不到他的若即若離的勁兒,特別吸引人。
打球出了一身汗,陳宜勉覺得自己的感冒都好了。他和陸仁只打了一小場,便朝場邊走來,讓學弟替他們打去了。
陸仁鉤著他的肩膀,討論剛才的籃球比賽,所以走得特別慢。
今睢原本已經忘記自己的手裡還拿著他的外套,恰巧這時候,他放在外套的口袋裡的手機嗡嗡地響了起來。
今睢這才邁步,走去陳宜勉那邊,把外套給他,指了指口袋,提醒他:“好像是手機在響。”
“我看一下。”陳宜勉抖了抖衣服,去掏口袋裡的手機。
陸仁趁陳宜勉沒注意,沖今睢抬抬眉,使眼色。今睢自然懂他的意思,佯裝沒看見。
陸仁也不在意,拍了拍陳宜勉的肩,說了句“我先過去喝水”,便走開了,給兩人留出獨處的空間。走了幾步,他一抬手,順便把要衝過來誇讚陳宜勉的孟芮娉帶走了。
隔著一段距離,今睢聽見他們兩人又互戧起來了。
陳宜勉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卻沒著急接,目光重新落到了今睢的臉上。
他很容易出汗,細密的汗珠掛在額角,薄薄的一層,有水珠順著他緊繃著的、流暢的下頜線滾下來,他也沒擦,亮晶晶的,晃得今睢眼睛疼。
今睢被他猝不及防地看來的目光盯得心裡不自在,故作輕鬆地別開眼。只是不經意地,她看見了手機屏幕上顯示的來電人的名字。
一時,她什麼情緒也沒了。
陳宜勉瞧著她繃著的臉,將方才要說的話先拋到了一邊,不明所以地笑了一下,逗她:“怎麼這麼嚴肅?”
“沒。”今睢抿了抿嘴,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輕鬆一些,道,“我在想場地的事情。”
他們今天出來一天了,玩玩鬧鬧的,沒做正事,所以她這個理由合情合理。
陳宜勉表示理解,只說:“放心,有我呢。”
今睢“嗯”了一聲,提醒他:“你先接電話。”
給陳宜勉打電話的人很執著,一遍不通又打了第二遍,連續響著的鈴聲很刺耳。
陳宜勉沒避著今睢,接通電話時,臉上開玩笑的神情已經淡了。
電話那頭的女生在哭,說自己今天可能又考砸了。
今睢聽見了,自覺地轉身去了旁邊。
她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日期,馬上要到藝考生參加聯考的時間了。
陸仁灌了一口水,無視孟芮娉的挑刺兒,徑直朝著今睢走來。
剛才打球時,他朝場邊看了一眼,縱使今睢再冷靜自持,喜歡一個人的神情也根本藏不住。
陸仁知道她是因為什麼契機開始對陳宜勉動心思的,沉默地將她今天的反應看在眼裡,罕見地沒有像平時那樣調侃她。
陸仁不動聲色地湊到今睢的跟前,撞了撞她的肩膀,小聲說:“收一收,眼睛都看直了。”
“哪兒有?”今睢把手機收起來,把手藏在口袋裡,忍不住摳手指,卻不忘嘴硬,死不承認。
陸仁仿佛要印證自己說的,站到今睢的正前方,與她四目相對。
今睢這會兒想法多,也懶得做樣子,就這樣坦蕩地任由他打量。
陸仁看了一會兒,放棄,站直身子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擺出一副替今睢著急的模樣道:“眨眼間大一上學期就要結束了,等明年夏天……”
陸仁的話點到為止,他看著今睢,做了個鬼臉,說:“我只是提醒你,若不抓緊點兒,局勢對你很不利啊。”
陸仁瞭解她,所以輕易就能說中她心裡最怕的事情。
不遠處,陳宜勉還在講電話,剛運動完的男生四肢舒展,渾身充滿活力,說話時看著極有耐心。
她垂眸,神色淡淡地回陸仁:“我知道。”
陸仁從後面撥了一下她的馬尾辮,拆穿她:“又胡思亂想。”說著,他轉過頭,朝另外兩個人說道:“孟姐姐,你等一下宜勉。我和今睢先去超市里買東西。”
他說完,也不等兩個人說話,便對今睢道:“走。”
今睢知道陸仁這是在轉移她的注意力,既無奈又感激,想解釋自己沒有這麼脆弱,但話到嘴邊,並沒有說出來,因為她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像的那樣堅定和勇敢。
陳宜勉聽見陸仁的話後,對孟芮娉道:“一起吧。”
然後,他邊打電話邊跟在幾個人的身後走著。
孟芮娉走在兩撥人之間,一會兒瞧瞧前面,一會兒看看後面,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麼很重要的細節。

正如陸仁所說,這學期真的要結束了。期末周學習氣氛變得緊張起來,大家生怕績點少了給自己的家鄉丟人,圖書館裡學生天天爆滿。今睢偶爾去圖書館查點兒資料,找半天也找不到一個空座位。
那天打完球回來,陳宜勉把可以在領養活動上加點兒遊戲環節的想法和今睢說了,然後拉著周恒正和救助站裡的其他人討論了幾回,最終確定了方案。
一場社會性質的活動,要考慮的事情很多,周恒正把一些手續處理好,零碎的事便全部交給了陳宜勉和今睢處理。
活動的日期被定在了寒假剛開始的那幾天,留給他們的準備時間不多,所以這段時間,兩人在處理課業之餘,還要去救助站裡照顧動物,去欸壹準備攝影展上要用到的東西。他們頻繁地保持著聯繫,但也僅僅是溝通著救助站的事情罷了。
陸仁那天的提醒猶在耳畔,今睢一閑下來就會忍不住想一想,為了少胡思亂想,每天都讓自己異常忙碌。
考完最後一門科目後,今睢按照今淵朝的叮囑,拎了東西去陸成渝家裡吃飯。
小區裡戒備森嚴,訪客只有在登記後才能進入。今睢給陸仁打了電話說自己到了,在門口等著他出來接。
她沒想到在這裡還能碰見陳宜勉。
陳宜勉拎著打包好的速食和啤酒刷門禁卡,側過頭和保安小哥打招呼時,注意到了站在旁邊,低著頭玩手機的女生。
“今睢?”他詫異地道。
被點名的女生聽見聲音後愣了一下,抬頭時,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意味,喊她的人確實是陳宜勉。他穿著黑色的到腳腕的羽絨服,拉鎖拉到了頂,皮膚白,五官立體,頭髮蓬亂卻不顯邋遢。
“你住在這裡嗎?”今睢詫異地道。
陳宜勉昨晚熬了個通宵,這會兒有些疲憊,強打著精神跟人說話時,帶著一股慢悠悠的懶散勁兒。
“朋友住在這兒。”他頓了一下,注意到了今睢的腳邊被裝得滿滿的手提袋,問,“你呢?”
今睢回答道:“我來找陸仁。”
保安小哥拿著保溫杯出來,看看今睢,又看向陳宜勉,問:“宜勉,你朋友啊?”
見陳宜勉點頭,保安小哥便對今睢道:“那你進去吧。”
“謝了。”陳宜勉跟保安說完,沖今睢一抬下巴道:“走吧。”
今睢跟上陳宜勉,走進小區。
陳宜勉問:“知道是哪棟樓嗎?”
今睢點頭,想了下,怕被誤會,遂解釋道:“我爸和陸叔叔是相交很多年的朋友,我們兩家人認識,我和陸仁小時候是鄰居,經常到對方家裡蹭飯。”
“總角之交啊?”陳宜勉笑著瞥了她一眼,道。
今睢聞言,點了點頭。
這時,陸仁出現了。陸仁穿著拖鞋就出來了,看見今睢後,笑了起來道:“斤斤,這裡!你已經進來了?”
他走近,接過今睢手裡的東西後,捶了一下陳宜勉的肩膀,語氣自然地道:“你這是熬了幾宿?片子剪好了?”
“嗯,差不多了。回去就睡了。”陳宜勉沒多客套,看了今睢一眼,朝分岔路的一邊指了指說:“我往右邊,走了。”
目送陳宜勉走開後,陸仁搓了搓手,對今睢說:“我們也回去吧,凍死我了。”
今睢收回落在陳宜勉身上的目光,道:“今天零下二十攝氏度,你穿拖鞋出來?”
陸仁抬手,把今睢外套上的帽子扣到她的頭上,按了按,說:“這叫時尚,懂嗎?”
“正常人都不懂。”今睢抬手,推開陸仁按在自己腦袋上的手,往旁邊躲了躲,與他拉開距離。
“我發現你跟孟芮娉待在一起久了後,說話越來越難聽了。”陸仁垂眼看她,見她再往前走就要撞進綠化帶了,伸手拽著她的胳膊,把她往自己這邊拉了拉,提醒道,“看路。”
“哦。”
陳宜勉走出一段距離後回頭,正好看到兩人說笑打鬧的畫面。女孩兒在男生的身邊笑得輕鬆又自在。
今睢走出一段距離後也回了頭,陸仁不用回頭都知道。
“別看了,肯定已經走遠了。”陸仁道。
今睢欲蓋彌彰地道:“什麼走遠了?哦,你說陳宜勉啊,我在看小區的綠化呢。”
“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陸仁懶得和她計較,又走出去幾步,恨鐵不成鋼地道,“你說你現在這條件,得天獨厚、近水樓臺、天時地利,真是老天爺追著你給你餵飯吃,結果你還不吃。幹嗎?不餓啊?你不餓我餓。”
今睢這些天生怕被陸仁逮到機會問進度,沒想到這麼久了還是沒躲過。她插科打諢,試圖糊弄過去道:“哎呀,煩死了。你怎麼比我爸還能嘮叨?別當什麼音樂劇演員了,留在學校裡當老師得了。”
陸仁不給她岔開話題的機會,抓重點問:“我是說真的,你追不追?”
“追追追,我趕明兒就表白還不行嗎?”今睢快走幾步,生怕陸仁攔住她再說什麼。
今睢當然是說說而已,她有賊心,沒賊膽。
到了家,陸仁便沒再提這個話題。
陸成渝是高中的化學老師,作為班主任,他今年帶畢業班,升學率像一座大山壓在他身上,馬上就要放寒假了,工作量只多不少。
今睢到時,他正在書房裡和學生家長打電話,說孩子學習的問題,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
陸成渝是“女兒奴”,但家裡只有陸仁一個孩子,所以那份疼愛女兒的柔軟心腸,都落到了今睢的身上,更何況今睢乖巧、懂事、讓人省心,格外討長輩喜歡。
陸成渝說了一句“去端水果”,把陸仁趕走,坐在客廳裡跟今睢聊天,問她大學生活過得如何,又聊自己班上的那群不讓人省心的學生,還說她要是有時間的話,就回去給這群孩子做做考前動員。
陸姨也喜歡今睢,問長問短,讓她有空多來家裡吃飯。
陸仁端著果盤站在一旁,自己吃得過癮,嘴上酸溜溜地道:“原來我是外人。”
過了一會兒,陸家的阿姨做好了飯,招呼大家洗手吃飯。

彼時,陳宜勉回到朋友的別墅後,沒能睡成覺。
陳宜勉被人從二樓拽下來時,表情好似要吃人。不過是他自己有事麻煩他們,所以沒釋放出太強的抵觸信號,撿起一個抱枕往懷裡一塞,抱著坐下,大大咧咧地張開腿,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們開始。
這個小區裡的別墅都是獨棟別墅,繞著假山、綠樹,私密性很強。陳宜勉的朋友早有將這棟別墅用作工作室的打算,在裝修時特意在房間的牆壁上裝了吸音棉,此刻音樂聲再大,都不會被人投訴擾民。
陳宜勉為了趕一個參賽作品,連著熬了幾個夜剪輯片子。這會兒他正困著,被樂器敲敲打打的聲音吵得不能睡,卻也沒有專心地聽他們唱了什麼,思緒飄忽間,想到了剛才見過的人。
只是,剛才他看見的最後那幅畫面,在他的腦海裡閃個不停。
陳宜勉精力不濟,很多情緒抓不准,所以也沒強迫自己多想。
樂隊的成員們把歌唱了一遍,問陳宜勉:“怎麼樣?”
他坐正,擠出微笑,感情欠佳地拍了拍手道:“完美!我完全相信你們的水平,著實給我們的救助站增光了。”
“少貧嘴。我們再調幾個細節,你上去睡一會兒。”樂隊的主唱白楊一揮手,趕他走。
被音樂聲刺激後,陳宜勉睡不著。他索性去廚房裡沖了一杯咖啡,打算做一會兒事,晚上再多睡一會兒。
他剛在咖啡機旁站定,樂隊的貝斯手吉吉就跟了過來。陳宜勉以為她有事找自己,便等她先開口,結果看到她在發呆。
“吉吉姐?”
對方回過神,茫然地問了一句“怎麼了”,之後才反應過來陳宜勉是在關心她,才解釋道:“讓我躲一會兒。”
陳宜勉沖了兩杯咖啡,遞給她一杯。兩人靠著料理台,安靜地喝著咖啡。
陳宜勉朝客廳裡看了看,看到白楊坐在地毯上跟其他人說著話,仍時不時朝這邊看。陳宜勉隱約看出了一點兒什麼,於是問吉吉:“楊哥……在追你?”
玩音樂的女生大多很瀟灑,吉吉尤其如此,她的臉上難得露出這種擰巴的表情。
“你看出來了?”吉吉問。
陳宜勉也看出了吉吉的抵觸,反問:“你不喜歡他?”
先不說兩人同在一支樂隊近十年的知根知底、配合默契的感情基礎,單論白楊的個人條件,雙一流院校的音樂系高才生,學歷無可挑剔;樂隊主唱身份下的商業價值更無可挑剔,平日裡除了樂隊,白楊也有投資餐廳、酒吧,堪稱富人。
吉吉卻說:“太熟了,沒感覺。”
見陳宜勉沒說話,吉吉以為他不理解,沖他抬了抬眉道:“我問你啊。我之前見過的那個女生,叫陶什麼的,她喜歡你吧?大美人一個,你怎麼不跟她在一起?”
“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陳宜勉乾脆地答完道,“說你跟楊哥呢,怎麼扯到我身上來了?”
吉吉大笑,頗為感慨地說:“一個道理。太熟了,兩個人是朋友、兄弟、搭檔。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男女之間沒有純友誼,但人在社會上行走著,沒有哪一條社交規則允許大家只跟同性往來,所以與異性相處時的度,要靠雙方心裡的道德標準來拿捏。”
“贊同。”陳宜勉和她碰了碰杯。
陳宜勉又想到了今睢和陸仁說笑打鬧的畫面。
那麼今睢對陸仁……他皺眉,心裡堵著什麼似的,喘氣都困難。
看來,以後不能連著熬夜了,他會猝死的。
他把遞到嘴邊的咖啡杯拿遠,不喝咖啡了。

救助站舉辦領養活動的日子到了。周日一早,公園裡不少人停留在由救助站的義工們搭建的棚子前。
說起來,領養活動能有今天這人氣,多虧了今睢和陳宜勉管理的救助站的微博。今睢無意間發到朋友圈裡的福大滑滑板的視頻,被小婧轉發到了群聊裡,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誇讚。
陳宜勉在經過今睢的同意後,把視頻放到了微博裡。他有營銷方面的人脈,稍微運作一番後,短視頻被各大營銷號轉發、討論,甚至登上了熱搜榜。
乘著這個東風,救助站正式進入公眾視野。流浪動物領養大會的活動公告一經掛出,反響很好。
陳宜勉還請了一支樂隊,為流浪動物專門創作了一首單曲。樂隊的成員們保持了一貫的演出風格,歡快、積極向上,可愛又溫暖。
這首歌讓聽的人感到很舒服,看演出的人被快樂感染。簡單的詞、調,讓這首歌擁有了很高的傳唱度。
這支具有很強的感染力的樂隊,輕輕鬆松地就把場子暖了起來。
救助站裡的義工們,耐心地向前來諮詢的人介紹著救助站和流浪動物的情況,棚子的四面拉著彩色的繩子,上面掛著很多照片,有寵物的特寫,也有救助站的場景照。
他們用真誠展示著這個有愛的團體,以及健康、漂亮的動物們。
“我好喜歡這支樂隊。”小婧自打樂隊的成員們出場的那一刻便不淡定了,兩隻手捂在嘴邊,說了一遍又一遍,“你剛才看到了嗎?陳宜勉和樂隊的主唱有說有笑,他們似乎很熟。陳宜勉真是個神人,怎麼和誰都能玩到一起?”
今睢不知道怎麼接這些話,只是抬頭朝旁邊看了一眼。陳宜勉穿著印著救助站的標識和宣傳語的馬甲,做著和今睢一樣的工作。
他確實有這樣的魅力,朋友很多,所以今睢只是他眾多朋友中的一員。
之前,救助站憑福大滑滑板的視頻火了,所以他們特意將福大滑滑板作為今天活動的保留節目。
只是他們沒想到今天人流量會這麼大,如果發生意外,滑板或者狗傷到人就不好了。所以今睢和陳宜勉討論後,針對這個狀況做了一些調整,將注意力放到了在公園的廣場上玩滑板的那個群體上。
他們是來自附近的滑板俱樂部的成員,在這裡練習,聽說狗會滑滑板,很感興趣,便同意配合。
於是,一行人踩著滑板,為福大的演出開闢了一塊相對安全的區域。
福大在今睢的指示下,完成了一段簡單的直線滑行。
意思到了就行,圍觀群眾主要看個樂子。今睢又訓練福大帶板刹車,還是保持了十足的警惕心,好在一切順利。
結束後,小婧把準備好的飲料分給大家,表示感謝。
本以為一切順利,不料,今睢牽著福大往回走時出了點兒狀況。
當時今睢的手裡抱著福大的滑板,她牽著狗,踩著自己的滑板慢悠悠地滑回去。結果今睢一個沒注意,福大在花叢邊的欄杆處繞了圈,把繩子纏住了。
當今睢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從滑板上跳下來了。
她接連踉蹌了幾步才站穩。
好在這處沒什麼人,她顧不上去追飛出去的滑板,而是先去看福大的情況。
陳宜勉打著電話往這邊走,湊巧看到了這一幕。
在今睢跳下滑板的一瞬間,旁邊沖過來了一個男生,輕鬆地跳上她的滑板進行接力。今睢今天玩的是長板,滑起來柔美又帥氣。
男生跳上去後,壓低板頭滑出去一段路,適應後在空中做了一個流暢又漂亮的炫技動作——今睢站定轉身時,認出男生是剛才一起玩滑板的人。
今睢單手抱板,另一隻手牽狗,過去道謝。
男生踩著滑板滑近,在她的面前穩穩地刹住滑板,把滑板拿在手裡,卻沒立馬還給她。
風吹亂了今睢的頭髮,她抬手捋頭髮時,注意到了手腕上綁著的紅色絲巾,道:“抱歉,這個忘記給你們了。”
剛才一起滑滑板時,今睢“入鄉隨俗”,跟大家綁了一樣的紅色絲巾。
“你留著做紀念吧,這是俱樂部的東西。”
今睢沒客氣道:“謝了。”
“你常來這兒滑滑板嗎?我們加個微信吧,下次可以一起玩。”
今睢摸了摸口袋,無奈地說:“不好意思,我的手機落在車上了。”
說話間,今睢手裡的狗繩一緊,她低頭看到福大正撒腿往前面跑,視線順著移過去,發現陳宜勉不知什麼時候過來了。
陳宜勉沒看她,單手插兜,另一隻手手心朝上,手指沖狗勾了勾。
他穿著戲劇學院給學生們發放的黑色長款羽絨服,英俊不羈。他所在之處,便是她視線的焦點。
陳宜勉將目光從福大的身上移開,看向她時,她收回了視線。
她不好意思地沖面前的男生笑了笑,說:“下次有緣碰見了再加微信。我朋友在等我,我先過去了。”
說完,她匆忙地從男生的手裡拿過自己的滑板,被狗拽著,去了陳宜勉的身邊。
福大這急切的樣子,讓今睢又想笑又想惱。
“你著什麼急啊?”今睢低頭瞧著福大,無奈地道,像是在問它,又像是在問自己。
福大在陳宜勉的褲腳旁來回跑,別提多開心了。
今睢把狗繩給他,問:“是要走了嗎?”
“你可以再玩一會兒。”陳宜勉的眼神很平靜,他朝今睢的身後看了一眼,那個男生在這種無形的壓迫感下站直了些。
今睢點點頭,正準備說“福大應該是餓了”時,只聽陳宜勉問道:“他找你什麼事?”
“要……微信號。”
陳宜勉:“那你給了嗎?”
他問得霸道且直接。
“沒……沒給。”今睢照實回答道,抬眸對上陳宜勉冷靜的、帶著探究之意的眼神時,頓了一下,沒有思考,話順著說了出來,“手機沒帶在身上。”
陳宜勉像煞有介事地一點頭,幫她找出了句子裡的重點,問她:“也就是說,如果帶著手機就給了?”
她沒這個意思。
但陳宜勉的話聽上去怪怪的,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不過,她的思緒很快被福大打斷了。
福大今天在外面玩高興了,一整天了還活蹦亂跳的。今睢叫了它幾聲,沒什麼效果,陳宜勉伸手,道:“給我吧。”
“好。”
牽繩的人換了,福大立馬乖了。
被福大一打岔,兩人便沒再被困在方才的話題裡。
往前走著,陳宜勉把剛才周恒正在電話裡反饋的情況一一跟今睢說了:“舅舅說,今天有不少人去救助站裡辦領養手續。”
今睢喜上眉梢地道:“太好了。我還在擔心今天現場雖然來了這麼多人,但他們只是看個熱鬧呢。”
今睢一時開心,又說了要及時安排領養者回訪之類的事情。
日頭漸漸落下,今天的活動正式結束了。
陳宜勉晃了晃手機,說周恒正訂了餐廳,收拾完了直接過去。
喜多樂隊的幾個人演出結束之後,自覺地留下來幫忙。
今睢被小婧拽著,小婧正糾結要不要過去要個簽名。
今睢正跟小婧說著話,陳宜勉在遠處喊了她一聲,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陳宜勉的旁邊是樂隊裡的四名樂手,今睢過去,有禮貌地沖他們笑了笑,問陳宜勉:“怎麼了?”
“這是剛才給我們演出的樂隊的成員們,白楊、吉吉、米萊和大源。”略一頓,他又向四人介紹今睢:“救助站的同事,今睢。”
陳宜勉簡單地介紹了兩邊的人,才對今睢說:“我一會兒跟車回一趟救助站,把活動用的東西放下。你帶大家先去吃飯。餐廳的位置知道嗎?”
今睢說在群裡看到餐廳的地址了,又說:“那你把福大帶回去吧,它不方便進餐廳。”
“都行。那家餐廳是我們常去的餐廳,我們和老闆認識,怕太折騰了,特意包了場。可以把福大帶進去。”
“好。”今睢輕聲回應道,“還是把福大帶回去吧。”
“行。”陳宜勉說著,抬手把她頭上不知什麼時候沾上的紙片摘掉,說,“這幾個人是我的朋友,多照顧一下。”
陳宜勉做這個動作時,離她很近。今睢瞬間屏息,不敢有動作。陳宜勉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反應,將手裡的紙片給她看了看,才將紙片與另一隻手上拿著的、幾張從地上撿起來的、被踩髒了的宣傳頁一併攥在手裡,打算一會兒丟掉。
“行了,我們是三歲的小孩兒嗎?”樂隊的四個大活人沒再裝空氣,仿佛這一番叮囑嚴重貶低了他們似的,嫌棄地趕人。
隊裡有兩個女生,貝斯手吉吉看著酷一點兒,主唱之一兼吉他手米萊,看著性格比較溫柔,顯得親切一些。
米萊主動和今睢說話了:“你就是今睢吧?我聽池桉提過你很多回。”
另一位主唱白楊說:“你看,都是老熟人了。”
陳宜勉突然有些擔心,看看今睢道:“別照顧了,讓他們自生自滅吧。一會兒隨便給他們幾份盒飯打發他們,自然點兒,別被他們拿住把柄傳到網上。”
白楊對陳宜勉道:“你還是人嗎?一會兒你這小妹妹可在我們的手上,當心我們把你的那些不光彩的事抖出來。”
陳宜勉嘚瑟地道:“隨便,我不怕。”
今睢聽著他們互戧,嘴角掛著笑,知道他們的關係是真的好。
玩音樂的人大多很有個性,但可能與喜多樂隊的整體風格有關,他們幾個人都很親切,很迅速地就跟救助站裡的義工們打成了一片。
陳宜勉要回一趟救助站再返回來,路上時間不短,特意跟今睢說不用等他,讓大家先吃。
大家今天從早上忙到天黑,工作量不少,中午隨便墊了下肚子,這會兒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自然不能等。餐廳的老闆是周恒正的熟人,將菜量給得足,菜被端上桌後,沒一會兒便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等陳宜勉來時,大家已吃飽喝足,正心情放鬆地靠在椅子上閒聊。
“你來得也太遲了,專門過來結帳的是吧?”坐在門口的人跟陳宜勉搭話。
陳宜勉笑著接話:“這不是回去申請經費了嗎?大家一會兒別著急走,去旁邊的KTV唱歌。今天大家都辛苦了。”
眾人歡呼時,陳宜勉朝今睢這邊走了過來。
因為是包場,一行人直接在大堂裡吃的,座位隨便坐,所以吃完飯後為了方便聊天,大家也都沒坐在原來的座位上。
剛好今睢旁邊的座位空著,陳宜勉把凳子拉開,長腿一邁,放鬆地坐了下來。
陳宜勉看了看桌面,道:“吃得也太乾淨了,都不記得還有個我餓著肚子嗎?”
剛才跟他開玩笑的那人招呼服務生,說要加幾道菜。
服務生說廚師已經下班,說他們若還需要什麼,自己可以幫他們買。
今睢把自己面前的碗往旁邊推了推,陳宜勉揚眉,疑惑地看著她。
今睢說:“乾淨的碗,菜是在大家動筷子前夾出來的。你要吃嗎?”
今睢腦子一熱就給他留了菜,這會兒才開始思考,自己的這一行為是否多此一舉,正準備問“要不點個外賣吧”,就見陳宜勉把碗、碟拉近了一些,說了句“謝謝”,抬頭對與服務生溝通的人說:“不麻煩了,我這裡有。”
見陳宜勉沒嫌棄,今睢松了一口氣,問:“怎麼過了這麼久才回來?”
陳宜勉一邊拆著筷子的包裝紙一邊說:“有幾個領養人在看貓,我幫著接待了一下。”他問今睢,“這家餐廳的菜還吃得慣嗎?”
今睢點頭道:“挺好吃的。”
他記得她吃東西挑。
她之前無意間說過的話,他竟然記得。
今睢看陳宜勉吃東西問:“涼嗎?要不要熱一下?”
“沒事。”陳宜勉在吃的方面不是很挑剔,“學期末那會兒熬了幾個大夜,有空吃就不錯了,哪兒還顧得上管是熱的還是涼的?”
今睢問:“你們系大一就這麼忙嗎?”
“是一個參賽作品。學校裡留的作業沒什麼難度。”陳宜勉在任何時候吃東西的習慣都是好的,嘴裡含著東西的時候不說話,所以和今睢聊天時是斷斷續續的,“我聽陸仁說,你大一也很忙,就差住在實驗室裡了。”
“我喜歡忙起來的生活。”今睢怕影響陳宜勉吃東西,便沒再說了。
喜多樂隊的幾個人進餐廳時,樂器不離身。他們不知什麼時候拿出了吉他,隨手彈了起來。歌曲耳熟能詳,大家跟著唱。
小婧本來就是他們的粉絲,這會兒完全露出了“花癡臉”。她一個人聽還覺得不過癮,站起來在屋裡看了一圈後,精准地找到了今睢,過來挽著今睢的胳膊,十分激動地把今睢拽到近處看表演。
今睢攔不住,只能隨她去。
喜多樂隊擁有高人氣不是沒有道理的,他們的感染力很強。
今睢被帶入音樂裡,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去看一看陳宜勉。
他已經吃完飯,沒繼續坐在餐桌旁。
屋裡有女生,陳宜勉沒在這兒抽煙。他開了角落裡的窗戶,站在窗邊吹著晚風,一邊聽著屋裡熱鬧的歌聲一邊點了煙。
今睢坐在中心位置,被歡快的音樂聲感染,話很少,始終注意著陳宜勉所在的方向。
直到有人喊了陳宜勉一聲,他扭頭。他看過來的一瞬間,今睢飛快地轉過頭。坐在今睢旁邊的小婧問今睢怎麼了,今睢抿著唇,緊張地搖了搖頭說:“沒事。你幫我拿一下可樂。”
小婧沒懷疑,將可樂遞給她道:“給你。”
陳宜勉被叫回來坐下,懷裡多了一把吉他。喜多樂隊的主唱白楊拍了拍他的後背說:“給哥哥姐姐們表演個節目。”
“去你的。”陳宜勉的嘴裡叼著一根煙,沒點。他撥著弦爬了兩遍音階,一隻腳踩在旁邊的空凳子的橫樑上,抱好吉他,再抬頭時,眼底滿是自信,對眾人說道:“我唱一首《偏愛》。”
他們總在一塊兒玩,默契是有的。陳宜勉彈吉他時,其他幾個人打著拍子配合他,不搶戲。
陳宜勉故意壓著聲音,聲音低沉又有磁性。歌詞本就深情,他唱起來,就像是一場勇敢又羞澀的告白。

把昨天都作廢,現在你在我眼前。
…………
等你的依賴,給你偏愛。

陳宜勉唱到副歌部分時,沖旁邊的人一歪頭道:“走著。”
旁邊的人立馬懂了,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手擋在嘴邊,打著節奏配合他。
陳宜勉把接下來的幾句唱成了RAP(說唱)。
他用最好聽的聲音,唱最溫柔的歌。
今睢眼前一亮,在別人的歡呼聲中,聚精會神地盯著人群中的焦點。
那晚他們唱了很久,根本不用特意去KTV唱,會玩的人在哪裡都能玩出樂趣。
直到飯局結束,今睢的耳畔仍圍繞著陳宜勉唱《偏愛》的聲音,她徹底明白了什麼叫“餘音繞梁”。
大家陸續離開,陳宜勉把今睢喊住,讓她等一下自己。
今睢看著他過去和喜多樂隊的樂手說了幾句話,見米萊笑著跟自己擺手,也過去跟他們打了個招呼,跟陳宜勉一起目送他們離開。
兩人給今天的聚餐收了個尾,是在眾人離開後才走的。
北方的冬天很冷,陳宜勉喝了點兒酒,摩托車停在餐廳外面,沒騎。
挺不巧的,這個時間不算晚,他們卻遲遲打不到車。
兩人在路邊等了一會兒。
今睢注意到陳宜勉盯著她手裡的滑板,便將滑板往前遞了遞問:“要滑一會兒嗎?”
陳宜勉語氣自然地道:“不太會。要不你教教我?”


第四章
約 會
今睢聞言一愣,沒想到他不會滑滑板。
陳宜勉神色認真,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問她:“福大都被你教會了,你還怕教不了我?”
旁邊的商品房前面有一塊寬敞的空地,幾乎沒有人經過。今睢便把陳宜勉帶到那邊,簡單地講解了一下基礎的腳法和重心的情況。
她認為陳宜勉運動能力強,上手肯定很快。
事實確實是這樣的。
陳宜勉踩著滑板,順利地直線滑行了一段,甚至轉了個彎……嗯,他試圖轉彎,卻沒把握好,沒轉成。
今睢老師誇讚道:“第一次滑,滑成這樣已經很厲害了。”
陳宜勉踩著滑板滑回來,從今睢的旁邊經過,又做了一個壓板過彎的動作。
結果還是差了一點兒,他這次強撐著腳沒有落到地上。
今睢觀察著他前行的趨勢,在他快要摔倒的時候,著急地過去扶了一下他的胳膊。
“當心!”
陳宜勉搖搖欲墜的身體,因為有了攀附物,一下站穩。他反手抓住她的胳膊,說了一聲“謝謝”。
兩人離得太近了。今睢覺得陳宜勉因為站在滑板上,身體微微往前傾,像整個人壓在她的身上似的。
但兩人又只有胳膊疊在一起,保持著非常安全的距離。
今睢不自在地別開臉,在陳宜勉從滑板上下來後鬆開了手,語氣儘量平穩地道:“先學這些吧。你要是感興趣的話,沒事時可以自己滑,入門挺簡單的。”
“好。謝謝小今老師。”陳宜勉的聲音裡帶著笑意。
今睢覺得自己到家時臉還是燙的。她按了按被陳宜勉抓過的手臂,輕輕地抿唇,似乎想回憶得再具體一些。
那會兒他們離得非常近,近到即便是黑夜,今睢也能數清楚他的眼睫毛有多少根。
不知道是最近太忙了,還是昨晚吹了冷風,今睢一早醒來,只覺得頭很沉,渾身沒力。她以為是自己昨晚太亢奮,失眠了半宿沒睡足覺導致的,直到坐在餐桌前,今淵朝瞧見她的臉色,拿體溫計給她測了測體溫才知道,這是發燒了。
今睢喝了一點兒粥,又吃了退燒藥,被今淵朝推回了房間。
她睡了一天,再量體溫時燒雖然退了,但引發了咳嗽,還不輕。
今睢這一病,家裡的很多事便幫不上忙了。馬上就要過年了,家裡要添置的、收拾的東西也多,全是今淵朝一個人在忙。

年三十,今睢的感冒終於好了。今淵朝帶今睢回爺爺奶奶家,吃了一頓熱熱鬧鬧的團圓飯。
今睢上了大學,今淵朝需要操心的事情也少了。家裡的親戚熱心腸地要給今淵朝介紹對象,說那誰誰誰不錯,又說誰誰誰很合適。今睢大病初愈,神清氣爽,對親戚們的行為舉雙手表示贊同。
今淵朝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說:“我是讓你幫我解圍的。”
“這是好事啊,爸,你就見見嘛。”
怕再被爸爸拖過去當擋箭牌,今睢飛快地給今淵朝騰出被說媒的空間來。
在爺爺奶奶這邊,今睢的年紀算大的,她有個堂哥在國外留學,沒回來過年。她一下成了孩子王,被小孩兒們姐姐長姐姐短地吵得不行。
等她拿到手機時,發現陳宜勉發了一條朋友圈。
照片裡是月亮。
他拍了頭頂的天空,漆黑、深遠,有一彎月亮皎潔無瑕。
他是用手機拍的,畫質可以,但月亮的細節幾乎沒有拍到。
文案是“除夕快樂”。
今睢點了贊,將照片保存下來,抬頭看看,與他看著同一輪月亮。
今睢將脖子仰酸了,才重新看向手機,百無聊賴地翻看起陳宜勉的朋友圈,發現他每一年的除夕夜都會發一張月亮的照片。
這些照片大同小異,文案都是一句“除夕快樂”。
今睢正琢磨著陳宜勉的這個小習慣時,便收到了陳宜勉發來的微信消息。
“在做什麼?”
今睢用兩隻手捧著手機,鄭重地回:“剛吃完飯,在跟一群小孩兒玩遊戲。”
緊接著,她把手機拿遠了一些,把手腕處被畫上的小紅花手錶拍了下來,發給陳宜勉看。
“喏,除夕限定款。”
二叔家的小堂妹不知什麼時候湊到了她的跟前,仰著頭,明顯盯著她看半天了。
今睢不解地蹲下,問堂妹:“怎麼了?”
上小學的小堂妹捂著嘴,仿佛發現了什麼大秘密似的,笑嘻嘻地問:“姐姐,你是不是在跟喜歡的人聊天?你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
今睢想:今睢,你也太沒出息了,陳宜勉只是問了一句你在做什麼,你就能開心得像個傻子。
把小堂妹趕走後,今睢再看手機時,發現陳宜勉這次發了一條語音消息過來。
今睢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翻出耳機,聽見陳宜勉笑了一聲,然後說:“原本心情不好,被你這兩句話哄好了。今睢,除夕快樂。”
今睢全神貫注地把這條語音消息聽了好幾遍,聽他字正腔圓地叫自己的名字,聽他愉快的笑聲。
她很想問他為什麼心情不好,但這大過年的,她不想破壞他突然擁有的好心情。
最終,她只發了一句:“除夕快樂。”

過完年,就是走親戚拜年。正月初四,今淵朝才帶今睢回了家。
今睢並沒閑著,和孟芮娉看電影、逛街,吃吃喝喝地過了幾天。正月初七的時候,小婧說恒哥給大家準備了新年禮物,讓大家有空時去救助站裡取一下,今睢便留了一天時間去救助站。
今睢沒空著手去,去的前一天,裝了一些家裡的親戚送的不同地方的特產,滿滿的一兜,打算明天帶去救助站裡。打好包,她又想到了什麼,去儲藏室裡找東西。
她過了個年,記性還變差了,年前放過的東西,年後眨眼就忘記放在哪兒了。
“爸,你看到我那塊滑板了嗎?”
“上次發快遞寄回來的那塊滑板嗎?在陽臺上呢。”
今睢應了一聲,去陽臺,張望了半天,在窗臺上看到了一塊嶄新的、乾乾淨淨的滑板……
今淵朝站在陽臺的門口,正沾沾自喜地等著女兒誇獎他。
“我看這滑板太髒了,就順手幫你刷了刷。怎麼樣,爸爸勤勞吧?”他得意地道。
今睢欲哭無淚道:“爸,滑板不能用水洗。”
滑板的板是由木頭製作的,用水洗受潮了會影響它的彈性,而軸承是金屬材質的,生銹後會導致轉不動,而且這塊滑板不是她的。
說起來這還是個烏龍事件,她滑的長板是自己的,福大滑的那塊滑板是救助站裡的。
那天的活動上,用到的有些東西是今睢私人準備的。活動結束後,她將自己的東西拆下打包好,叫了同城閃送,讓同城閃送的人將那些東西送回家。
當時她被小婧拽著去找喜多樂隊的人要簽名,便沒親自等同城閃送的人來,托了救助站裡的一名義工幫忙。
對方倒是非常熱心,說:“放心,這點兒東西我就幫你寄了。”
結果對方誤把福大滑的滑板當成了她的,連帶著一起給了快遞小哥,就導致這塊板子被寄來了今睢家。
所以,今睢準備明天把這塊滑板送回去。
今淵朝不知道這些,一臉蒙,解釋道:“我看它挺髒的……”
“沒事,我來解決。”今睢沖今淵朝露出一抹微笑,先把他安撫住,然後開始想解決辦法。
她玩滑板,自然也知道,這塊滑板不便宜。
今睢等了兩天,托朋友買的滑板到了,才拎著特產和滑板去了救助站。
她剛到巷口,便碰見了周恒正,愧疚地說了那塊滑板的事情,並表示自己托人訂了一塊同品牌的新滑板。
“什麼滑板?你是說辦公室的牆邊丟著的那個雙翹?”周恒正似乎對那塊滑板有印象,說,“那是宜勉讀高中時玩的板,你不用買新的,他板子多,估計早忘記這塊了。”
今睢抓住了重點,問:“陳宜勉讀高中時就會滑滑板?”
“會,他比板高不了多少的時候就開始滑了。他這個人愛運動,愛冒險。滑板、攀岩、騎摩托車,說得上來的項目他都會一點兒。”
“……”
周恒正還有事,跟今睢聊了幾句,臨走前交代:“把這裡當自己的家,用壞了什麼、丟了什麼,不用自己掏錢買,告訴宜勉或者跟我說,回頭採購時一起補上。”
“知道了。”
今睢應著,目送周恒正離開,心裡五味雜陳。
她進院子時,陳宜勉正在跟福大玩,見她進來了,注意力落在了她手裡的滑板上。
“新買的?”他問。
今睢走近,把滑板遞給他,問他:“好看嗎?”
陳宜勉接過,看了看板釘,又翻過來看板子的軸承。
今睢敷衍地摸著福大的頭說:“我剛才在巷子口碰見恒哥了。”
陳宜勉的注意力在滑板上,他“嗯”了一聲,道:“他新投資的餐廳今天開業,他過去剪綵。”
“是一塊好板。”陳宜勉把滑板遞回給今睢,看著她,眼窩裡盛著笑,問,“小今老師,我直線滑行練得差不多了,什麼時候能學別的動作?”
“看你的時間。”今睢撥了撥滑板的輪子,狀似隨意地問,“你怎麼不問問我,恒哥都和我說了什麼?”
“他說什麼了?”
“他說……”今睢將一雙手往身後一背,拿著滑板,微微仰頭,盯著他說,“我們優秀的陳宜勉同學……”
陳宜勉聽著今睢這語氣,眉心一跳,只覺得不對勁兒,但一時沒意識到是什麼事情,配合地接著她的話問:“我什麼?”
今睢的語速慢悠悠的,她接著說:“比滑板高不了多少的時候,就開始滑滑板了。”
“……”
“還總跟職業滑手一起玩。”
“……”
今睢繃著唇角,擠出一抹不太真誠的微笑,看上去十分在意這件事情。
待在兩人中間的福大不知道聽見了什麼,抬著頭朝後院望瞭望,叫了兩聲,跑開了。
陳宜勉低頭看了一眼福大,抬頭道:“我可以解釋。”
今睢其實沒有生氣,只是在被戲弄後有些窘迫。
他明明會滑滑板,還裝新手滑得東倒西歪,甚至裝要摔倒,騙她扶他。
“好啊。”今睢表現得非常善解人意,道,“我聽著。”
陳宜勉能有什麼理由?他這種行為,跟中學時男生拽女生的馬尾辮的惡作劇有什麼區別?
所以,他壓根兒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陳宜勉往前走一步,俯身,在同一水平線上和她四目相對。
今睢強迫自己鎮定,不要怕,不要後退。所以她看似鎮定地站在原地,但其實背在身後的手快要把木板捏碎了。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他壓低聲音,語氣放慢時聽著像是在調情。
今睢的臉不爭氣地又紅了,她控制不住地口吃起來,問他:“我……我懂什麼?”
陳宜勉的眼睛很亮,他這個人,心中有著許多未知的信息。
他永遠炙熱,永遠一往無前,所以在他的眼底,尋不見膽怯與退縮。
今睢恰恰相反。
她想逃,又捨不得逃,但此時被他盯得十分煎熬。
“那個……”小婧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帶著福大在旁邊,道,“我打斷一下。”
今睢的臉紅得要命,她趁此機會別開臉,用手背貼著臉,給臉降了降溫。
陳宜勉站直,轉身時把今睢往身後擋了擋,問:“怎麼了?”
小婧沒多留意今睢的神情,自顧自地說道:“你要不要過來看一下?我剛才打掃衛生時,發現牆上有一個腳印……”
因為偷狗賊猖狂,救助站更新過一次院內院外的攝像設備,陳宜勉看過腳印後,讓小婧去確認院裡有沒有丟東西,或者有沒有其他的異常情況,自己則去監控室裡調這幾天的錄像。
有了突發狀況,今睢自然顧不上那些別的情緒了。她跟著過去,看陳宜勉一段一段地拉著錄像的進度條,問:“怎麼了?”
陳宜勉頭也沒抬,只說:“有人翻牆進來了,應該是踩點。不清楚他們會有什麼動作。”
今睢問:“是上次那夥人嗎?”
“應該是。”陳宜勉找到了外人翻牆進院的視頻,把時間段記下來,給周恒正發消息說了這件事情。
處理好這件事情後,他才轉身看向今睢。
今睢眨眼,問:“需要報警嗎?”
“暫時不用。”陳宜勉不是要說這件事。
他頓了頓,看著今睢憂心忡忡地盯著電腦屏幕的樣子,腳往前伸了伸,踢了她的鞋尖一下。今睢收回視線,先低頭看了看他的鞋,又抬頭看他,一臉不解。
“你這幾天,”陳宜勉微微抬起下巴,神色嚴肅地道,“不要一個人走。”
“……”今睢還以為他要說別的事情。
她只聽陳宜勉又說:“晚上我送你。”
今睢短暫地回憶起方才在院子裡時的窘迫感,哦了一聲。陳宜勉想:聽這語氣,這是還記著我戲弄她的仇呢。
陳宜勉沉默了,盯著兩人挨在一起的鞋尖看了一會兒,解釋道:“我不是故意騙你的。”
“我沒生氣。”今睢也說。
陳宜勉又說:“我只是想多跟你待一會兒。”
今睢不說話了。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在這時陳宜勉的手機響了。
是周恒正打來了電話。
陳宜勉看了一眼,不打算接,仍望著今睢,仿佛她一刻不原諒他,他便一直不接這電話似的。
今睢催他:“先接電話。”
“不急。”
陳宜勉既不按靜音鍵,也不掛斷電話,把手機拿在手裡,視線落在今睢的身上。
今睢不知道自己是被這鈴聲吵的,還是被陳宜勉這眼睛盯的,渾身麻麻癢癢的,十分不自在。
她無奈,飛快地說:“我先出去了,你接電話吧。”
陳宜勉還想把她留住,但電話一直在響。他知道周恒正上午忙,便沒多耽擱,立馬接了電話。
“怎麼這麼久才接?”
“手機找不著了。”陳宜勉連謊言都不好好編。
今睢來到室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回憶了一遍陳宜勉說的那句話,卻不敢細想。
趁陳宜勉在接電話,她躲到了小婧那兒。
小婧正在喝水,被今睢突然進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手抖了一下,慌亂地收拾桌子。今睢以為她是灑了水,走近了才發現她的面前有一個白色的藥瓶。
“你身體不舒服?”
小婧含糊地應了一聲說:“吃點兒控制情緒的藥。”
今睢記得她跟自己說過,她是因為抑鬱症休學的,所以此刻對此沒表現出不自然,當作一件尋常事,接她的話說道:“我看你狀態不錯,還以為控制住了。”
“原本我也以為控制住了,但過年在家時跟我媽一直在吵架,所以就……”小婧無所謂地攤手,晃了晃藥盒說,“我用藥物過渡幾天吧,不回家和我媽正面交鋒的話,情緒就會穩定一些。”
“解鈴還須系鈴人。矛盾要解決了才行。”
“再說吧。”
小婧其實是個很極端的人,對各種情緒的感知非常敏感,會極端喜悅,也會極端暴躁。
因為小婧的特殊性,今睢不著痕跡地照顧她。兩人形影不離,下午的時候多聊了一會兒,過年期間沒見,自然有好多話題聊。女孩兒們興趣愛好相近,很容易聊到一起。聊得太合拍了,傍晚的時候,兩人更是約著一起吃晚飯、逛街。
今睢和小婧手挽手地從室內出來,看到陳宜勉靠在摩托車上玩手機時,今睢才猛然想起陳宜勉說晚上要送她的事情。
她下午只顧著陪小婧聊天了,早就忘了他。
陳宜勉似乎也忘記了這件事,笑著問倆人:“要出去?”
“去吃火鍋。”小婧先答的,順嘴邀請他,“要一起嗎?”
陳宜勉站直了一些,問:“是真想讓我去,還是客套啊?”他一頓,視線落在今睢的身上,故意道,“我怎麼看著今睢的神情,覺得她不太想讓我去啊?”
今睢嘴角微動。
小婧知道今睢乖巧,不善言辭,怕她尷尬,自然地解圍:“哪兒能啊?你去了肯定要請客,她是捨不得讓你掏錢。”
“是嗎?那我就領了這份好意。”陳宜勉接住話,又說,“路上注意安全。”
兩人走了沒多久,陳宜勉就接到了周恒正打來的電話。
“火鍋店的地址發到你的手機上了,別忘了過來。”周恒正道。
“知道。”陳宜勉想:搞不好我和今睢要去的是同一家火鍋店。

今睢和小婧去的這家火鍋店是新開的,今天剛剪綵,門口擺著一排花籃,地上是沒清掃的禮花。來之前,小婧只說恒哥給了幾張優惠券可以用,到了地方,今睢才想到,這家店不出意外的話,就是恒哥新投資的那家。
新店開張,優惠力度大,加之這一片是商業區的中心,人流量夠大,所以店裡的生意好到爆。今睢和小婧在門口領了號,服務員告知她們,前面還有十幾桌客人,需要等一會兒,又說旁邊有免費的飲料和零食,還有娃娃機,可以過去休息一下。
小婧對娃娃機感興趣,便拽著今睢過去看。
“你看,那只熊和你身上的這只好像。”
今睢今天穿的外套的袖子上有一隻抱著雙臂的小熊,她當時就是因為喜歡這只熊才買的這件外套,覺得它俏皮可愛,閑來無事捏兩下很解壓。
今睢覺得看到這小熊娃娃是緣分,所以提議道:“我們一會兒去抓這個。”
“好啊。”
她倆逛了一圈,等娃娃機前的那對情侶空手離開後,小婧躍躍欲試地拽著今睢過去。
“網上有人說,這種被別人抓過幾次沒抓成功的機器抓中的概率更大。”小婧道。
娃娃機投紙幣或者硬幣都可以,不用專門兌換遊戲幣。今睢似乎真被鼓舞到了,投幣時很有信心;但她也只是心理上很自信而已,她平時不怎麼玩這個,也沒研究過概率和技巧之類的東西,純屬瞎抓。
第一次,她失敗了。
“我再試一下。”
今睢開始抓第二次,這次金屬抓手準確無誤地垂直落在了熊上,但因為抓力不足,又一次撲空了。
今睢沒有癮,卻因為一直失敗,較上了勁兒。
但兩個人身上的現金不多,錢花光了也沒抓到。
小婧後悔自己多嘴了,道:“好像也沒有那麼像,要不我們不抓了,一會兒去玩偶店裡買一個。”
今睢看著還挺淡定的,點了點頭道:“走吧。應該快到我們了。”
店裡的裝修很講究,假山流水,掛簾屏風;菜品也好看,薄薄的肉片鋪在冰塊上被端上桌,配菜用顏色鮮豔的菜葉點綴著。
兩人第一次過來,點菜時多考慮了一會兒。
整體來說,她們吃得很愉快。
結帳的時候,穿著暗紅色圍裙的服務生打印了小票,又從櫃檯後面拿出了一隻玩具熊,遞給今睢。
小婧從櫃檯上拿了兩塊薄荷糖,自己吃了一塊,拆了另一塊遞到今睢的嘴邊,看到服務生遞過來的玩偶時,“咦”了一聲,說:“這不是剛才你想抓,卻沒抓上來的娃娃嗎?”
小婧不開心地低聲說道:“原來是送的,早知道就不花冤枉錢了。”
服務生面帶微笑,解釋說:“是一位客人托我轉交的。”
小婧瞬間明白了,立馬露出看好戲的神色,道:“原來是有人投其所好。”
“不好意思,那我不能要。”今睢聽了服務生的話,把玩偶遞回去,有禮貌地道,“再麻煩你幫我還回去吧。”
她說完,拉著小婧的手說:“我們走。”
服務生覺得難辦,想了想,只好又說:“是一位姓陳的客人托我轉交的。”
今睢:“……”
這麼巧?
服務生朝今睢身後的某個方向指了指,說:“就是這位客人。”
今睢眨眼,扭頭,看見陳宜勉已經走到了自己跟前。
因為在室內吃飯,所以他把外套脫了,只穿著一件黑色的高領針織衫,肩膀平直,脖頸修長,背脊單薄卻不顯羸弱,身材比例好,儀態也好。
他從櫃檯上拿過玩偶,跟服務生說了一聲“你去忙,我來”之後,才看向今睢。
小婧一臉看好戲的神情,偷笑著給兩人騰位置。
今睢愣愣地看著他,問:“你怎麼在這兒?”
“過來吃飯。”陳宜勉胳膊一晃,用玩偶輕輕地打了一下今睢的額頭,質問道:“我送的也不要?”
“不是。”今睢不知道是他送的,“你怎麼突然送我這個?”
“剛才注意到你喜歡,特意抓的。”陳宜勉將小熊往前一遞,又道,“給我們的小今老師道個歉。”
這娃娃其實挺難抓的,陳宜勉抓了幾次都沒抓到。
當時周恒正也在,看清陳宜勉在做什麼後,讓工作人員過來將機器打開,並對陳宜勉道:“費這事做什麼?你想要哪個?直接拿!”
陳宜勉果斷地讓工作人員回去了,說要自己抓。
周恒正搞不懂現在的小孩兒在想什麼,見他堅持,便也沒再管。
輕易拿到的,還有什麼意義?
陳宜勉捏了捏這巴掌大的玩意兒,補充道:“這機器太坑人,害我抓了好一會兒,回頭就跟老闆投訴。”
其實這東西不小,是陳宜勉手大。
他的手指修長,皮膚白,他隨便拿什麼,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今睢得了便宜還賣乖,竟然嘟囔了一句:“我也沒有很想要。”
“那我給小婧了?”
“不行。”今睢下意識地拒絕了,但這著急的態度將她的情緒徹底暴露了,令她開始反思。
陳宜勉晃了晃玩偶,提醒道:“快拿著,大家都在看你。”
今睢沒膽量去確認誰在看她,只連忙抬手,把玩偶接了過去。
小婧在火鍋店外面等了一會兒,見她出來,湊過去撞了撞她的肩膀,問道:“什麼情況?”
“什麼什麼情況?”今睢裝傻,反問道。
兩個女生推搡著,往電梯口走去。

正月初七,學校裡有師生返校,今睢回到學校旁邊的教師公寓裡居住,每天去實驗室裡忙論文的事情。
今睢在家裡過完正月十五,吃了湯圓,大學也正式開學了。
週五這天,今睢去戲劇學院給陸仁送東西,剛進校園,便見不遠處的涼亭裡站著一群學生,大多是女孩兒。
被圍在中間的小孩兒跟小大人似的,臉頰粉嘟嘟的,十分可愛。
“是個童星吧?這顏值不演戲可惜了。”
“我才不要當童星,我的夢想是做宇航員。”
“喲。”
今睢從人與人之間的縫隙裡瞥了一眼,被稚氣的發言逗得彎著嘴角笑了笑,準備走開。
哪承想小娃娃眼尖地瞥見了她,立馬扒開身旁的人,朝著今睢撲過來。
今睢聽著身後的男孩兒在喊“姐姐”,卻沒料到是在喊自己,直到自己的大腿被人環抱住,才錯愕地垂頭去看人。
“姐姐,你走得這樣快,是不認識我了嗎?”
今睢聞言,定睛看了看。小孩兒戴著領帶,穿著小西裝,跟小王子似的。他年紀小,五官還沒長開,但眉清目秀,特別是眼睛,很是靈動。今睢望著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
小男孩兒意識到自己被姐姐忘記了,瞬間哭喪起臉。
今睢瞧見這模樣便想起來了,又驚又喜地道:“是你啊?原來,你不哭的時候這麼帥氣。”
“姐姐想起來了?”
“當然。姐姐可聰明了。”
今睢又問:“你怎麼在這兒?”想到剛才那幾個女生的話,她詫異地眨眼,問他,“你不會真是小明星吧?”
“我不是。我是來找我哥哥的。”
今睢恍然大悟,又問:“哦,那你哥哥是明星?”
“我哥哥是拍明星的。”小男孩兒粉雕玉琢的,十分討人喜歡。
“行吧。那你乖乖地在這兒等你哥哥,姐姐還有事。”今睢記得小男孩兒說過,他哥哥脾氣不好,便沒多干涉,準備走。
不料,她的褲腿被人拽著,小男孩兒委屈巴巴地說:“姐姐,你之前修好了模型,我哥哥想謝謝你。一會兒他來了,我介紹你們認識吧。”
今睢推辭說不用,只是舉手之勞。
她正說著,餘光裡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陳宜勉來了,他身上的黑色運動服的領口高高地立著,肩膀寬闊、單薄,胸前挎了一個胸包。他一隻手撫著後頸活動了一下,帶起一身蓬勃的少年氣。
只是,他的另一隻手上拎著的小黃鴨保溫水杯有些突兀。
今睢下意識地把目光移到與他同行的女生身上。女生有著一頭波浪鬈髮,容貌美豔,身材高挑,陳宜勉不知道說了什麼,女生嬌媚地笑了。
俊男靚女!
今睢沒敢多看,下意識地想躲著陳宜勉,不願被他發現,於是收回視線,看向腿邊的男孩兒,說:“那姐姐陪你去涼亭那邊等一會兒。”
小男孩兒把手遞到她的掌心,突然看見了什麼,開心地說:“現在不用等了,我哥哥接水回來了。”
今睢朝別處張望,想看他的哥哥在哪兒。
她的身後傳來了熟悉的男聲:“陳嘉俊,你再亂跑,趁早滾回家。”
陳宜勉只是去附近的教學樓裡接了一杯水,一扭頭就發現小屁孩兒不見了,好在聽路過的同學提起,在公園裡見著他了。
“還不過來?”陳宜勉生氣了——小孩兒在自己的面前怎麼鬧都行,出去給別人添麻煩就不合適了。
他沉聲訓完,看到背著身站在陳嘉俊跟前的女生慢慢地轉過了身——素淨的一張臉上是恬靜的笑容。
陳宜勉這才看到今睢。
今睢牽著孩子的那只手,不知是要鬆開,還是……鬆開。
沒等今睢說話,陳嘉俊率先雀躍地向陳宜勉介紹今睢:“哥哥,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高手姐姐’。”
今睢這才知道,小男孩兒眉眼間的熟悉感是從哪兒來的,也意識到之前自己拼的建築模型是陳宜勉的。
是的,她之前聽陸仁提過,陳宜勉的母親是一位建築師,想來他自小受母親的影響,對榫卯建築有興趣。
等他們走近了,和陳宜勉同行的女生看了今睢一眼,沖陳宜勉擺手告別。
陳宜勉淡淡地應了一聲,將注意力落到了今睢的身上。
今睢適時開口解釋:“之前在樂高店門口碰見他,沒想到他是你的弟弟。”
她說著,揉了揉陳嘉俊的頭說:“下次別亂跑了。”
陳嘉俊拽著今睢的袖子道:“姐姐,今天是我的生日,我邀請你一起去遊樂園玩。”
今睢有些錯愕,不知該答應還是該拒絕。
陳嘉俊:“去嘛去嘛。我一年只有一次生日,而且我哥哥有恐高症,好多項目不能陪我玩,也不讓我自己玩。很無聊的。”
“喂!小鬼。”陳宜勉抗議道,“你哥還在這兒呢。”
今睢沒忍住,被逗笑了,抬眸去看陳宜勉。
陳宜勉瞪了陳嘉俊一眼,但一點兒也不凶,平日裡冷峻的眉眼,看向自己的家人時,多了一些溫情與耐心。
今睢正打量著他,他突然抬頭,接著陳嘉俊的話題問她:“有空嗎?陪我一起。要不他一直鬧,我管不了他。”
陳嘉俊撇嘴想:陳宜勉這個“撒謊精”,最會編故事了。
很快,陳嘉俊看見今睢姐姐點了點頭,柔聲說了一聲“好”。他一時歡喜,便沒拆穿陳宜勉。
“太好了!”
陳嘉俊一隻手拉著哥哥,一隻手拽著姐姐,覺得今天可真是有意義的一天。
今睢瞧著小孩兒天真爛漫的模樣,沖陳宜勉笑了笑,低頭揉了揉陳嘉俊的頭,說:“姐姐也有恐高症,所以你今天還是不能玩刺激的項目。”
陳嘉俊“啊”了一聲,嘴角耷拉下去,一臉沮喪。
今睢沒有恐高症,也知道陳宜勉沒有恐高症。她之所以學著陳宜勉撒謊,是猜到了陳嘉俊不適合玩那些刺激的項目。
今睢溫柔地安慰陳嘉俊:“等你長大了,成大人了,帶哥哥姐姐玩好不好?”
陳嘉俊正處在愛玩鬧的年紀,但很好哄,聽今睢這樣說,立馬堅定地答應了:“好!那拉鉤。”
“拉鉤。”今睢莞爾。
陳嘉俊:“哥哥也拉鉤。”
陳宜勉無奈地道:“三個人怎麼拉?”話雖這樣說,他卻還是抬起了手,彎著小拇指,加入進去,將另一隻手抬起來,在陳嘉俊的腦後揉了揉說:“快點兒長大。”
陳嘉俊皺著眉,去扒他的手,“哎呀”一聲,道:“你別亂揉我的頭髮,髮型亂了就不帥了。”
“小屁孩兒。”陳宜勉無奈地道。
今睢笑著看著兄弟倆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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