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消除人类社会最可怕的祸根———吸毒成瘾的最有效方法，但治疗过程是“极端”无情的：外科医生利用脑手术，去除患者大脑中“多余”的脑回，从而“夺去”毒瘾记忆。

　　这项2000年由俄国医生首度使用的技术也出现在了中国。据报道，

广州一家脑科医院开展脑手术戒毒已有百余例。陕西一家医院2000年至今，已为45名吸毒者进行了手术，吸毒者在手术后半年内复吸率由97%降至20%左右。

　　神奇。很有科幻味道！尽管很多人对这样一个消息半信半疑，但

这确实是一项已经在进行的手术。

　　当事人及专家的看法

　　邱少华（化名），33岁，来自四川，22岁开始吸毒，他是第99个

接受这种手术的人。在11年的吸毒历史中，邱少华曾经7次戒毒，最长的一次戒了两年，但到最后又复吸了。

　　邱少华说，做这样一个手术，大约要花4万块钱左右。这费用不

能说不贵，但他认为值得，他说，要是花10万块钱能买到1克能够让他去掉毒瘾的药，他也愿意买。他说如果我不做这个手术，面临的就是家破人亡，因为毒品再继续吸下去的话，说不定哪天就……

　　死马当成活马医。对邱少华来说，这回是孤注一掷了。其实，很

多做这种戒毒手术的人和邱少华一样，都抱有最后赌一把的心态。如果手术有效，可以戒掉毒瘾，冒一些失去记忆的危险也是在所不惜的。但是，这个手术真的会让人失去记忆吗？

　　王咸昌，副教授，广东三九脑科医院神经外科副主任，脑部戒毒

手术主刀医生之一。邱少华的手术是由他来主刀的。

　　王咸昌说，因为人往往有一种我们叫正性奖赏的行为，就是说他

做了一件什么事情以后，感觉到非常愉快的话，在神经系统里面就形成一种反射，就有一种欲望，还想去做它。手术要破坏的部位，是传导人类各种欲望的神经环路，或者叫做犒赏环路；破坏不是完全破坏，而是对环路的少部分阻断；如果是完全摧毁，就会影响甚至摧毁人的正常的欲望。我们担心的就是手术以后，虽然他的毒瘾戒掉了，但是其他的一些功能会受到损害，这也是每一个人不愿意看到的。因此，我们在手术设计的时候，并没有说在环路的某一点把这个环路整个阻断。我们只是在环路的某一层面阻断它的一部分，在另一层面阻断另一部分，分三四个区域，分别阻断1/3或者1/4。

　　既然这个环路承担着传导人的食欲、性欲等很多欲望的功能，从

常理上推断，这种破坏对食欲、性欲等正常欲望的影响，不能不让人担心。一位网友针对这项手术在网上留言说：“他从此可以做和尚了，性快感和毒品快感在一个区。”这位网友说得好像还挺专业。但王咸昌教授说，通过对手术后的病人的回访，他们发现，大部分病人的食欲和性欲不但没有下降，反而是有所增强了。

　　相当一部分人的性功能比吸毒的时候明显增强，这也是用我们这

个理论，目前还很难解释的一个现象，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就是这个环路当中，因为他吸毒以后，他吸毒的成分占有绝大部分，所以我们摧毁以后，影响最大的是他的这个吸毒的部分，其他部分也不可能绝对没有影响，肯定有影响，只是影响的成分比较小，这是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就是在吸毒的时候，他这个吸毒的愿望非常强烈，其它的愿望就被压抑得程度很低，毒瘾戒掉以后，有一种释放症状，就是以前比较压抑的那些欲望，就会反弹出来。

　　广东三九脑科医院心理行为医学科主任，脑部手术戒毒攻关组副

组长郭沈昌说，吸毒者之所以对毒品有强烈的欲望，是因为大脑中有神经在主导着这种强烈的欲望，找到这根神经,把它摧毁，毒瘾也就消失了。摧毁病人的某些欲望，比抹去他们的记忆，更加让人觉得神秘、不可思议，这使人想起了一部电影———《发条橙》。

　　《发条橙》讲的是在未来英国社会，青少年小亚力克斯和他的朋

友们残暴嗜血，吸毒纵欲，无恶不作。政府采用生物技术对他进行改造，使其一旦接触暴力场面就出现身体的不适，从而制止了他的犯罪行为。但科技造成的恶果却恰在此处显现出来，他不仅失去了犯罪的能力，同时也被剥夺了意志自由，从而削弱了人性，仿佛成了一个技术社会制造的发条橙，只能麻木机械地生活。

　　邱少华经历“无情戒毒术”

　　6月2日，在医院住院观察了6天后的邱少华躺到了手术台上。几

天前，医生已经对他进行了定位检查。那是一种好比通过太空中的卫星，定位寻找藏在地下的目标的检查，是必须通过脑磁图、核磁共振和CT机共同完成的三维定位。要找到邱少华大脑中的毒瘾之源，医生们还要采取的是引诱战术，他们先给邱少华播放吸毒者正在注射毒品时的录像，同时观测他的脑磁图。当脑磁图上出现局部磁信号强烈时，说明那里就是毒瘾之源，医生再通过刚才见到的那些设备定位它的坐标。医生介绍说，这种确定大脑中被摧毁的靶点的技术，是整个脑部戒毒手术的技术核心，被称为立体定位技术。而这项技术，是以先进的医疗设备做后盾的。

　　手术室内，邱少华被戴上了钢架，钢架被用螺丝固定在邱少华的

头部。靶点定位了，在邱少华的头上，医生们又重新建立了一套与电脑中完全相同的坐标体系。一场可能决定他命运的手术就要开始了。

　　王咸昌介绍说，戴这个头架就是等于在他的脑子里面建立一个直

角坐标系。这个头架是用四个罗钉固定到颅骨上的，跟颅骨是一体的。

　　头架和颅骨之间是不会存在相对运动的，所以一旦这个头架戴好

以后，手术者脑子里面任何一点，都可以用XYZ的空间坐标去描述，就可以找到这个毒瘾环路。

　　邱少华被深度麻醉，沉沉睡去，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他不会有任

何感觉；他甚至没有了自主的呼吸，全靠插在嘴中的呼吸器来帮他呼吸；医生盖上了他的眼睛，为了防止血水流进耳朵，它的耳孔也被堵了起来。手术的第一步，是用锋利的手术刀划破他的头皮，然后再用手动颅钻钻透他的颅骨。手动颅钻的钻头前端细后端粗，可以防止医生失手钻得太深；医生们先钻开的是他右脑的颅骨，护士报上来电脑中已经确认的、要摧毁的靶点的三维坐标数值，主刀医生通过建立在病人头部的坐标体系，来确定病人大脑中要毁损的靶点，插入电极；电极通电后，顶端温度达到72℃，把要摧毁的靶点，由原来的生鸡蛋清状，变成了煮熟后的蛋白状固体。电极顶端的温度，要严格控制在72℃，而不能高于72℃，比如说100℃的高温去杀死靶点，则会把靶点烧成灰烬，从而在脑部形成癫痫点，进而诱发癫痫症状。摧毁第一个靶点后，再用同样的方法，依次摧毁另外的三个靶点。由于左右脑之间，有一块坚硬的大脑镰相阻隔，右脑犒赏环路上的四个靶点被摧毁后，再钻开左脑颅骨，重复相同的工作。

　　手术进行了将近三个小时。医生说，手术的操作很成功。不出意

外的话，邱少华的伤口应该在15天内愈合。最初一个礼拜，他的大脑会受到一些影响，记忆力会有所减退，但两周以内，他就会全面恢复。最重要的，手术应该让毒品从此对他不再有诱惑。

　　但是，在能不能成功戒毒的问题之外，对于这项在人的大脑里动

手脚的新疗法，人们议论的核心，是这种改变人类欲望的技术是否会让人失去本性，就像电影《发条橙》、《飞跃疯人院》等表达出的担心那样，让人变成冰冷的生命机器。而且，人们更担心的是，这种新技术，在目前尚没有进行综合论证的情况下，会不会给人类带来一些伦理学上的尴尬，就像前两年克隆技术引发的讨论一样。科学探索的初衷，往往是为了更好地认识世界，改造世界，这是无疑的；但是，科技的发展给人类带来的副作用我们也并不陌生，比如工业革命带来的环境问题等等。人类对于自然，对于生命本身，究竟有多大的驾驭能力和权力，很多人对此表示怀疑。

　　争议“无情戒毒术”

　　李本富（卫生部医学伦理委员会委员、北京大学医学部医学伦理

学教研室主任）：科学面前不要迂腐

　　医学伦理首先强调医学手段的目的必须是解除病人的病痛，戒毒

手术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戒除患者的毒品依赖，其本身无疑符合伦理。除此之外，医学伦理还包括基本的“不伤害原则”和“自愿原则”，如果广东三九脑科医院的手术方法没有或者只有比较小的副作用，患者又都是自愿接受手术，那么就可以说，这家医院的做法也符合医学伦理。

　　戒毒手术作为一种医学探索是应该有的，也是必然有的。值得注

意的是，精神外科手术的机理目前尚不确定，手术造成的损伤常常比较大，探索过程中要保持慎重的态度。对于一个新的手术种类，仅仅从危险性出发加以怀疑，只能造成科学的畏缩不前。实际上，这类手术能不能实施、如何实施，还是有规律可循的。我们可以拿治疗精神病的脑科手术来对比戒毒手术，找到它的行为规范。

　　至于远期的危险，比如说，会不会有一些医疗机构、国家机构或

者个人，利用这种技术去改变人的意识，我觉得倒不是很大的问题。一旦医学技术发展到那个程度，控制是必须的，也是必然的。铀的研究最初也不是用于军事，可是它最后却被用来造原子弹，这不是科学问题而是社会问题。不过可以相信，人类社会将来能够拿一套制约方法出来。

　　韩济生（中国科学院院士、北京大学神经科学研究所研究员）：

无知之时切莫激进

　　我不同意手术戒毒的方法，首先是因为人类对大脑的认识还很有

限，很难认定所谓的“精确打击”是否有误。如果现在以为是精确的，可是以后证明是错误的，又怎么办？这个风险非常大。我们必须注意到，手术行为是毁坏性的，大脑细胞一经毁损就是永久性的，目前除在理论上可利用干细胞培育之外，大脑细胞没有办法再生。

　　在目前药物成瘾的神经原理还没有完全弄清楚的情况下，进行临

床的手术研究恐怕不够严谨。从目前的医学研究成果来看，手术要打击的导致药物成瘾的神经核团也许还具备其它功能，至少这个可能性难以排除。这样来说，即使能够成功消除毒瘾，这种手术也存在着医学伦理上的巨大风险。

　　如果就这种重要的手术方法公布科研结论，哪怕是阶段性成果，

也应该有完备的基础研究的支持。比如说，在进行临床研究之前，做过了多少例的老鼠实验、猴子实验，应该拿出完整的动物实验报告，然后，才能说到应用于人的情况。现在国内的一些医院采取手术的方法戒毒，大多缺乏这种程序。哈尔滨及沈阳等地的一些医院，都曾使用伽玛刀进行类似的手术，以帮助吸毒者戒毒。这类手术如果要做，还是应该等到理论研究获得真正的突破之后再进行为好。□扬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