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沈园绝 从此林燕云
郭佳本来戏份不多,因在“梦会”这一折里林燕云的演绎,隐隐然不逊主角。
一个小男孩静静站在正在搭建的戏棚后面,像是寻找什么。这里是我初次见到她的地方,只是今年春分她不会出现,我看到那小男孩呆立的样子,他寻找的也或许是她,我好想去这样安慰他:你还是能够见到林燕云的。
林燕云的戏以前多少看过,只是一直无感。
2013年她来我村演出,我没有见着她,因为我没回老家。
【点击播放一腔怨气恨难平】
后来二姑来深圳,带了这次演出的碟片,我才算第一次真切地看到林燕云的表演。她和林武燕合唱 潮剧《赵少卿》中的《一腔怨气恨难平》。林燕云演屈死的郭佳鬼魂。出场时郭佳那个冷冷的孤清气质,一下子有了点喜欢。这一唱段,在旧版《赵少卿》中没有,是为丰富郭佳的形象而专门创作,感觉对后来赵少卿挥泪斩子起了关键作用,可信地展示出赵少卿对其子的罪愆从不信、侥幸到全信的过程,这就使赵少卿的抉择更具真实性,不再只是一味的高大,他也有软弱。
《赵少卿》一剧中郭佳本来戏份不多,因在“梦会”这一折里林燕云的精彩,隐隐然影响力不让赵俊强和赵少卿了。
并不是上妆演出,演员的动作一般也就意思意思,眯眼听听唱腔可能更佳。小小舞台上,当林燕云唱到“叱令爪牙将我缚,乱棍之下,我死得惨来死得可怜”,双手缩肩紧抱,转身360度,使人如目睹郭佳当时遭受严刑拷打的惨状。这个舞台设计,顿时俘获了我。我知道我中毒了,中了林燕云的毒。
后来,搬出这段唱腔的上妆版来观看,郭佳刚死之鬼忽见昔日同僚赵少卿,猛觉阴阳已两隔,有太多壮志未酬,便“未曾启口悲莫名”。不知道是林燕云的表演“入鬼其身出鬼其鸣”赋予这唱词以感染力,还是唱词本来的精妙让林燕云轻松地演绎出一个不甘的死郭佳?如果我们对一个演员有这样探究的时候,这个演员就已经得到充分的肯定,因为再深刻的角色,也架不住一个平庸演员的演绎。好角色的好运是刚刚遇上好演员。
便去寻更多林燕云的作品来看。
【点击播放林燕云 沈园绝唱】
不能不说到《沈园绝唱》。陆游是我最为喜欢的古文人了,可能一个人有悲剧才更容易让人亲近吧,而陆游的悲剧正是集中于此剧中。
也看过吴泽霞少年版的《沈园绝唱》,毕竟未成年,对比林燕云版有所逊色。特别在面对赵大官人邀请一同喝酒时的反应上,是简单的“请便”二字,更能看出差别。那些大起大落激越处,可能反难判高下,反而只有在轻描淡写时,才见间间细语,又悲恸巨抑。
每次看林燕云 的《沈园绝唱》挥毫《钗头凤》时,都好像看到她把心肝摘下,血淋淋地在墙上涂抹。
看到林燕云奔泪时,二姑说:"早就听人说林燕云演出是流真泪的!"
所以心存疑问,林燕云每演出一次都要这么努力,元气会不会大伤,身体会不会被掏空。
当然不是因为林燕云才让我知道沈园的。但当我到沈园去时,却真真切切想起她俊美的扮相。林燕云的动作潇洒干净,我们男儿家有时还显得猥猥琐琐,羞煞。
昨晚看了点《王莽篡汉》,林燕云的吴汉不管初会王兰英,还是校场比武,真不愧“云帅”二字。
第二年,村里又请来林燕云。我是抱着要去找一找她的心思的。当到候台区时,眼光四处扫描,最后才忽然见到她坐在椅子上,就在眼前,吓我一跳,方寸大乱,一时不知道怎么去打招呼。 干干地站在那里也太突兀,后来还是上前问句“林老师好”。
然后……,当然没有然后了。
本太多话可说,它们却争先恐后塞车了。
是的,连说句合个影都不好意思出口。后来在往深圳的车上,诌了四句诗回想这段惭愧:
【初见燕云】
忽然端坐是燕云 欲步渐趋抖腹心
一句老师偷出嘴 满腔羡慕不成音
林燕云一路走来,颇不容易。看她早期的《乾元山》曾经感慨,不知道她要下掉多少功夫才能在台上潇洒从容。这是一部耍杂般的武戏,讲哪吒的故事。小时候买过本《哪吒闹海》的连环画,奶奶拿去看,口里念叨着“脱肉还母脱骨还父”,这八个字就说明哪吒是一出悲剧。那本书应该是那时唯一的彩色连环画吧,没几页还贵,后面是哪吒的师父找来莲藕莲叶拼成人形,说是可以复活了。奶奶最得意的就是喜欢说:“我是认识字的。”我常常记起奶奶捧着连环画,一边向灶里添柴一边看,笑咪咪地给我讲一些老老的故事。那是些炎热的夏天。
可惜,接下来的三年里,林燕云没到我村演出了。
今年里,我见到的是一个小男孩孤单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