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志峰／致敬我們的新潮文庫時代

標誌了青春的閱讀軌跡

一代出版巨擘，志文出版社創辦人張清吉先生於2018年9月28日辭世，留下無數書迷的浩嘆，嘆一個文化啟蒙時代的消逝，連同各自的青春。2023年9月同日，張先生辭世的五周年忌日，《張清吉紀念文集》卻橫空問世，到底這本書是怎麼樣編出來？它的意義和價值又在哪裡？相信是許多曾經歷新潮文庫洗禮以及跨世代的讀者所好奇的。對我個人來說，新潮文庫則是標誌了青春的閱讀軌跡。

台灣書市蓬勃，文人、學者或政治人物在辭世後出版的紀念文集著實不少，但紀念出版人的紀念文集在台灣的出版中卻屬少見。過去的出版前輩過世，雖有零星報導或懷念文章，時移事往，很快便被淡忘，但志文出版社的創辦人張清吉先生過世，卻有某種更深沉的時代意味，尤其是這家出版社所獨樹一幟的「新潮文庫」，標誌的是一個禁制時代對知識探索的渴求與開啟，承繼因政治力介入而結束營業的《自由中國》、《文星雜誌》的自由精神，鳳毛麟角。這個總共編號超過五百的叢書系列，含括了文學、哲學、藝術、戲劇、禪學、心理分析等主題，面向廣闊，在當年如文化沙漠的台灣引起知識分子巨大的共鳴與回響，令人津津樂道，是現在的讀者所難以想像的。相較於影音串流的年代，知識與閱讀的碎片化與速食化，猶如遠古神話。

有著與岩波文庫較勁的意味

紀念文集的主要策畫者是中正高中退休的國文老師曹永洋，他也是我高三的導師，因為他在課堂的引介，就此改變了我的閱讀視野，一直到今天都沒有擺脫當年的影響。老曹本人和新潮文庫結緣始於民國62年間，他為新潮文庫翻譯了《電影藝術：黑澤明的世界》，也和鍾玉澄合譯《居禮夫人傳》等書，他在諸多雜誌所寫的傳記文字結集出版，書成《歷史人物的回聲》，成了曹門弟子必讀，他和志文出版社的關係可以說從讀者到譯者再到作者。教職退休後，他到志文出版社擔任總編輯長達十二年之久，和張先生建立起近半世紀的情誼。張先生過世時，他便動念出版紀念張先生的文集，於是和新潮文庫最早的催生者和譯者群，如林衡哲醫師、賴其萬醫師等開始籌畫約稿事宜，並於2019年開始對外公開徵稿。

2018年十月，張清吉先生辭世之後，「思想坦克」的主編晏山農曾約了十五位不同領域的學者、文字工作者，從不同世代，不同角度來談新潮文庫對個別閱讀生涯的影響以及啟蒙，其中輩分最高的李永熾老師回憶為新潮文庫譯書的點滴。同年十一月，《文訊》也約了曹永洋、林衡哲、秦賢次、莫渝，和陳玲玲教授等五位作家，談新潮文庫的創設緣起。當我知道老曹開始集稿時我就決定出版這本紀念文集，因為新潮文庫不只打開我的閱讀眼界，也影響我後來成為出版人的某種精神志向，出版這本書只是聊表對這位出版前輩的敬意。透過紀念文集所廣蒐的文章，為讀者拉開了志文出版社，特別是新潮文庫的時代面紗，讓讀者認識到一頁出版傳奇是如何開展的。

雖然，張清吉先生只有日治時期公學校畢業的最高學歷，但他深受日籍教師大藏先生的鼓勵勤讀勤學，從公學校時期不停止的自我進修，即使是當三輪車伕時也從未離開書本。他從三十歲到七十歲，每年不只一次到日本神保町等書區考察尋訪，苦心孤詣之功就展現在所出版和建立的書系中，明眼的讀者可以從新潮文庫的命名看出創立於1896年的日本老牌出版社新潮社的某種底蘊，而不停止的開拓和擴充叢書主題，更有著與岩波文庫較勁的意味，在數位浪潮衝擊下的現世，這樣視野開闊的文化工程難以再現，因此更令人唏噓與感懷。

復刻獨樹一幟的封面風格

對我來說，紀念文集中最特別的一篇是莫渝所寫的故事，本身是詩人的莫渝，因為興趣和所學的緣故，翻譯了一本法國詩人詩作的書稿投稿給素不相識的張先生，那本書就是《法國十九世紀詩選》。張清吉先生不只接受這份譯稿，更進一步要他繼續翻譯卡繆的《異鄉人》和波特萊爾的《惡之華》，這不只是兩位法國作家兩本著作，而是一條法國文學的開啟和開展。在我青春的閱讀中，卡繆的《異鄉人》幾乎就是我對法國文學認識的起點，而異鄉人的心靈疏離狀態，也是我對存在最早的思索。不只是卡繆，赫塞的《鄉愁》與心靈漫遊狀態同樣也影響從青春到中年的我，生命因為閱讀而有了一種呼應，改寫了後來的人生路徑。我們這一輩的新潮文庫讀者幾乎人人都有自己的啟蒙故事，新潮文庫因此成了一個集體投射的鄉愁總和。

當紀念文集要出版時，我想著如何設計這本紀念集的封面時，突然想起新潮文庫獨樹一幟的封面風格，已成絕響，何不就復刻新潮文庫的封面來向張清吉先生致敬？於是就像卡夫卡、赫塞、卡繆，張清吉先生終也登上書封成了永恆的標誌。謝謝張清吉先生在我們荒蕪的青春時期，打造一座繁花盛開的藝文花園。

致敬我們的新潮文庫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