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西曲之源,灌华夏之魂 | 马思聪小提琴《思乡曲》
马思聪说:“把每一个音符献给祖国。”

在萤火烧过的地方,又奏起了思乡曲。

曲子里,没有黄昏的苦烈,没有子夜的吟叹,只有灰烬中盎然破土而出的绿意,

再有啊,再有的就是,生命回归的,呼唤……

——乐评

思乡曲(小提琴独奏) - 马思聪.mp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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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当代中国小提琴演奏者,进入脑中的名字除了薛伟、吕思清等大家之名,许多更年轻一些的名字如陈锐、甚至李映衡(Christian Li)和蔡珂宜(Chloe Chua),都是在海外的华裔演奏家。

而中国第一代小提琴作曲家与演奏家马思聪,年少时的十年和年老后的二十年,也是在海外度过的。

马思聪

马思聪1912年出生于广东汕尾,1925年赴法国学习音乐,成为第一位考入巴黎国立歌剧院的中国人。回国后,他成为现代中国第一位举办个人独奏会的音乐家,而演出中展现出来的超强音乐表达力,给他赢得了“东方音乐神童”这一称号。

当时,小提琴艺术在中国才将将起步。民国初年小提琴初次传入中国,最早的中国小提琴音乐作品也在这一时期出现: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在海外留学时,思考中国发展路程和国内知识分子的艰巨任务,于1919年创作了小提琴独奏曲《行路难》

《行路难》曲谱手稿

然而,此时的中国小提琴音乐还停留在模仿和借鉴西方音乐形式的阶段。由于小提琴艺术本身就以西方艺术文化为根基,而中西音乐创作的基础构架就不太一样,在小提琴音乐中融入中国本土的民族特色和艺术风格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比如,西方传统的大小调式和中国民族五声调式在形式上和旋律结构上都有很大不同。西方调式有七个音构成,其中的Fa和Si在民族五声调式中没有,仅偶尔作为装饰音出现;西方大调式必须以Do为主音、小调式以La为主音,民族五声调式中则每个音都可以作为主音出现。

当然,西方传统和中国民族调式还有许多更深的乐理上的区别,但仅凭以上两点便能看出西方音乐创作和中国音乐创作本质上的差别。真正推动小提琴艺术本土化进程的音乐家,便是在法学成归国的马思聪——凭借扎实的西方音乐理论基础和中国民族音乐知识,他成为了第一位将中国民族音乐运用到小提琴音乐创作的作曲家

马思聪

马思聪1937年创作《内蒙组曲》,正值当年“七七事变”打响全面抗日战争。只能以音乐为武器的马思聪也思考了作曲家在此国家危难之际的社会意义:“每个民族各有其独特的风格,在音乐上尤其明显,抗战是整个民族灵魂的表现,如果抄袭外国歌,岂不是表现自己民族没有独立的能力吗?”

因此,马思聪便选择了使用民族音乐作为创作素材。《内蒙组曲》中的第二首《思乡曲》便完全使用了内蒙民歌《城墙上跑马》的旋律作为主题。因为西北贫穷地区的土城墙窄,马在上面跑便只能往前,不能回头,这首民歌便是借此表达离家在外谋生的贫苦人民对故乡的思念之情。[1]

柔云演唱《城墙上跑马》

今年四月刚过世的著名音乐理论家家苏夏曾指出以民歌为创作基础的困难:“民歌虽短,但经千锤百炼之后,本身已十分完整,若以它为主题再从中引申发展,常有画蛇添足之感。”[2]但马思聪没有单纯地在音符上做文章,而是以主题的情感内涵为桥梁引申出新的旋律,并且通过变奏和和声的创新运用,使得曲子在保留民歌的亲切感的基础上,又听起来新鲜别致、自然不生硬。

吕思清和上海交响乐团演绎《思乡曲》

这首《思乡曲》以如歌的行板开始,民歌旋律的主题朴实亲切又感人动听,原曲中浓浓的思乡之情借着中低音区的琴声凄然道来。乐曲接着发展到高音区的第一、二弦,在多次变奏和多个主题之中,情绪时而激动时而忧愁,时而轻快时而迷茫,思乡者仿佛忆起童年的美好回忆,又感叹如今的颠沛流离、世事艰难。当主题再次以高八度的形式重新出现时,细腻绵延的琴声如泣如诉,最终在一个不稳定的小七和弦上结束,仿佛无法释怀的思念之情久久萦绕心头……

抓住了民族的感情,便也有了民族的精神和气质,这首饱含民族情怀和艺术价值的《思乡曲》一经演奏便打动了国人,引起五湖四海中华儿女的深刻共鸣。《思乡曲》成为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对台湾和海外侨胞广播的开始曲,而中国小提琴发展的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也被称为“马思聪时代”。

马思聪拉小提琴

鲁迅曾在《且介亭杂文集》中说:“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各民族的文化独特性来自其人民的真实生活和真诚思考,其真、善、美的特质让民族文化得以成为全人类共同的文化财富。因此,马思聪等作曲家在小提琴音乐上的民族化创作,也让中国音乐在世界舞台上大放光芒。

但马思聪一定没能想到的是,在《思乡曲》完成30年之后,自己终也成为了思乡之人。文化大革命期间,不堪忍受摧残的马思聪携家人和琴逃离北京,最终从香港偷渡美国。这一走,就是二十年——直到他1987年在美国费城逝世。然而还要再等20年,马思聪的骨灰才终得以归葬广州,回到他思着念着的祖国。

周恩来曾托人向马思聪转达自己对于马思聪出逃美国的遗憾,表示自己“很难过”。但在作品中对故乡表达出如此深厚感情的马思聪,背井离乡对他而言必不是一个容易的选择,而是在激烈的心理斗争后、无限依恋和不舍下做出的无奈之举。

1956年,周恩来、马叙伦、马思聪等在中南海怀仁堂后院

在生命最后二十年的异国生活中,马思聪谱曲的《李白诗六首》、《唐诗八首》等作品无一不表达他的思乡之愁,他晚期的重要作品芭蕾舞剧《晚霞》、歌剧《热碧亚》也分别取材于《聊斋志异》和维吾尔情诗。

青年马思聪

这些创作就好像《思乡曲》最后的那个小七和弦,承载着马思聪对故土的无限思念和热爱。而我们能做的,便是将这份赤子之情传承下去,无论身在何处、年方几何,永远满含深情地说上一声:故乡。

注释:

[1] 孙宪伟,王蕾,“马思聪《思乡曲》的艺术构思及音乐特点研究”

[2] 郝军,“试论《思乡曲》与马思聪的音乐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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