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瀚

从1851年伦敦的首届世博会,到2005年日本的爱知世博会,中国已先后参加了28届世博会。其中,1904年的美国圣路易斯世博会,是中国政府第一次以官方形式率商民正式参加的世博会,具有特殊的意义。

圣路易斯世博会的由来和清政府应邀组团前往

在历史上,圣路易斯曾是法国的管辖地,它的名字也是以法国国王路易十五和他的保护人路易九世来命名的。1804年,法国应美国政府的要求,将路易斯安娜北部转让给了美国,圣路易斯成为该地区的首府,1812—1821年间又成为密苏里领地的首府。1904年,为隆重纪念从法国购入路易斯安娜100周年,并展示百年来发展所取得的成就,美国决定在圣路易斯举办世界博览会。这时,作为美国密苏里州和整个密西西比河谷区人口最多的城市,圣路易斯已是当地制造业、运输业、商业、教育和文化的中心。

圣路易斯世博会的会展场地,设在圣路易斯西端的森林公园,总面积约500公顷,会场内公路总长度为72公里,铁路长度达21公里。美国投资了3150万美元。这届世博会为当时世博会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它也成为日后世界博览会向着大型化趋势发展的开端。会期是1904年4月30日至12月1日,有60个国家参加,参观者逾1969万人次,每天的客流量平均在10万人次。

中国也在受邀参展的国家之列。当时,戊戌维新已告失败,辛亥革命还未掀起,清廷为挽救危机,被迫实行新政。因此,他们对这次接触世界的良机格外重视,从1903年初就开始了外交上的筹备工作。慈禧太后曾亲自召见过向中国传达并邀请参加的世博会委员,向他询问了世博会的相关情况。最后,清政府派出以皇室成员溥伦贝子和黄开甲为正、副监督的中国代表团,参加那届世博会。

那次参会,被视为是中国政府首次以官方形式参加世博会,在《中国大百科全书》的“国际博览会”条目中提到:“中国第一次参加国际博览会是1904年圣路易斯国际博览会,在会场上展出了北京颐和园的模型。”而在1904年之前,虽从1851年第一届世博会起,中国就开始参与其中,但都是以民间的私人身份参展的,而不是政府正式组织的。更有甚者,1873年代表中国参加奥地利维也纳世博会的,竟是一个英国人。

国亭和中国馆的建造

清政府接受了圣路易斯世博会的邀请后,副监督黄开甲率团先行赴美,中国代表团成为1904年圣路易斯第一个入住世博会场的官方代表团。而晚清中国首批留美幼童之一、曾留学耶鲁大学的黄开甲,也是入住圣路易斯的第一位外国专员。

国亭的设置是一个国家在世博会上的代表和象征。黄开甲赴美后,便担负起了建造国亭的任务。为此,他还特地从国内带去了12名工人。但一到美国后,却遭到美国工党的横加干涉,他们以违反禁止华工条例为借口,不准中国方面开工。双方僵持了5个月,工人们在那里无所事事。黄开甲无奈之下,只能出资遣散这些工人回国。另有几个漆匠,曾在亭内做工,因为用的是中国自己生产的油漆,美国工党也不同意。直到中方雇用了美国工人和使用了美国的建筑材料以后,中国的国亭才被准许动工。

国亭建成后有正厅五间,左右厅各两间,门楼一座,门外八方小厅一座,牌坊一座,水池一个,周围有石栏围绕。整个工程,清政府共计花费45万龙元,但建造质量却很一般。据当时发行的《东方杂志》记载,博览会期间的8月19日清晨,突然风雨大作,国亭右厅的窗户都被冲坏,正厅大漏不止,到第二天的下午3点钟才又开门迎客,游人对此都感到诧异。

中国是继英国之后,在圣路易斯世博会上第二个举行展馆奠基仪式的国家。中国展馆位于英国馆和比利时馆之间,面向通往管理委员会的大路,其建筑其实就是溥伦贝子住宅的华丽复制品。贝子在满语中是“天生贵族”的意思,是皇室中仅次于亲王、郡王和贝勒的爵位。

1904年4月17日,被任命为中国代表团正监督的溥伦贝子抵达旧金山。他的行程安排得非常紧凑:抵达当天,就到哥伦比亚大剧院观赏表演,并到华埠与华人见面;次日又到中国会馆出席绅商为他举办的酒宴,接着便前往华盛顿。旧金山的华人,因贝子的“速去”而颇为“生憾”。4月22日,《中西日报》刊登了溥伦的照片,结果当天报纸很快售罄。为了满足那些“不得其玉照为憾者”,该报次日将贝子的照片刊印在小纸上随报附送。这年的4月26日,溥伦贝子还会见了西奥多·罗斯福总统。

为了展示不同国家和地区的风土人情,圣路易斯世博会要求当时的中国馆,布置一套清王朝的皇室内宅。这给中方出了一道难题:因为建造这样的皇室“样板房”,在建筑技术等方面虽不成问题,但清王朝的皇室是从来不向外人展示的。溥伦贝子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克隆”一套溥伦府的会客厅和卧室。

这座建筑由一个制作精致的入口、一座宝塔、一所三面开向庭院的房子和一个插着百合、牡丹、玫瑰的金鱼池组成,花费了12万美元。它有着陡峭的屋顶,转角处向上翘起,上面有中国龙、神和英雄等图形,配之以辉煌灿烂的色彩,使中国馆成为这届世博会上东方建筑的典范。展馆的装饰也令人称奇:在庭院开放的房间墙上,镶嵌着手艺高超的象牙制品,门上则覆盖着雕刻得类似于锻铁的木材,室内有图案精美的花瓶和高雅的刺绣极品以及有趣的中国住宅与寺庙模型。从今天留下来的历史照片上看,当年这座“非宫非殿,非庙非衙”的中国馆外形,好似一组庙宇,门前竖着两根旗幡,还有牌楼,内部的宫殿则结合了江南庭园的典雅风格,颇具中国特色。

中国村与中国展品

在圣路易斯世博会上,中国展馆中的中国村,向世人展示了各种引人入胜的游艺:有中国戏剧演员表演京剧的戏院;有讲解员专门为游客解释宗教仪式和教义的佛殿;有中国侍者现场表演茶道的茶室;有可以尽享中华美味、能容纳数百人用餐的屋顶花园;有一个集市,里面聚集着摆摊的商人、变戏法的魔术师、展示编织和雕刻等精湛手艺的工匠以及现场作画的画师,中国代表团为此准备了500人的阵容。在中国村的入口处,还有一队盛装排列的中国儿童,演出歌曲等节目。这些小孩活泼可爱,英语流利,构成了中國村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这届世博会展出了许多新型产品,如电子管收音机、自动交换电话机、福特T型汽车、电动公共汽车、载人飞机,以及第一次公共出售的冰淇淋和汉堡包,等等。相比于这些,中国所推出的展品,仍以传统的农业、手工业和工艺制品为主,包括古董、玉器、丝绸、瓷器、苏杭扇笔、宁波木器、笔墨等。其中,以下这组泥人雕塑群,极为引人注目:

上海装小脚妇人一、宁波装小脚病妇一、北京装小脚妇人一、广东装小脚妇人一、和尚一、老爷一(面黑黄,吸鸦片烟者形象)、兵丁一(绿营式)、苗蛮七、小城隍庙一座(内贮城隍十殿鬼判)、小县衙门一座(内具各种酷刑为文明国人所未见者)、小木人数百个(皆泥工、苦作、肩挑、贸易、娼妓、囚犯、乞丐、洋烟鬼等类)、小草舍十余间(皆民间旱涝疫病困苦颠连之现象)、枷号一方、杀人刀数柄、洋烟枪十余支、洋烟灯数具、杀人小照数方。

它们作为博览会组织的“文化人类学日”的展览品,在“人类学馆”展出。而教育馆内陈设泥塑“翰林一、进士一、举人一、秀才一(皆过四尺高,弯腰弓臂,极形文弱腐败之态)、奎星楼一座、各省学堂小照数十块、各口岸教会学堂小照数十块、药王财神等神像照片多方”。

在众多的中国参展物品中,还有一件也很特别,它就是一幅慈禧太后的画像。

原来,美国驻华公使在1902年就曾极力敦请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去美国做客,参加1904年的圣路易斯世博会。但慈禧以自己年老体衰、不宜远行为由,加以谢绝。于是,有人提出,把她的画像拿到世博会上去展览,以弥补太后不能出席的缺憾。听到这个提议后,慈禧起初很惊讶,后来美国公使夫人苏珊·康格对她进行了一番劝说,称包括大英帝国维多利亚女王在内的欧洲许多国家首脑的画像都在那儿展出,如果慈禧太后的画像在海外流传,会有利于改变外人对她的印象。慈禧这才同意,让康格夫人所推荐的美国女画家凯瑟琳·卡尔到颐和园为她作画。

凯瑟琳·卡尔是中国海关税务司柯尔乐的姐姐,曾在法国学习油画多年,尤其擅人物肖像画。她用了近一年的时间,为慈禧画了四幅画,其中一幅专为参展世博会所绘。此画展出时,人们为一睹这位东方神秘太后的真面目,争相来到博览会的美术馆。画中的慈禧坐于宝座之上,身着冬季朝袍,肩披珠翠披肩,头戴珠宝饰物,背后为屏风和两扇孔雀掌扇,显得十分威严。整幅画像宽6英尺,长10英尺,上方有“大清国慈禧皇太后”字样题款。世博会结束后,中国政府将它作为礼物,送给了美国。当时美国的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在白宫举行了盛大的典礼,亲自迎接画像。这幅慈禧画像被美国国家博物馆收藏至今。

而在圣路易斯世博会期间,还恰逢慈禧太后七十大寿的“万寿节”。参加本届世博会的中国官员,在中国馆举办了隆重的庆祝活动,邀请各方人士参加。

另外,非常值得一提的是,中国革命的先行者、以后领导辛亥革命推翻清王朝统治的孙中山先生,也亲历了本届世博会。1904年8月18日,正在美国开展革命宣传的孙中山抵达圣路易斯,直至9月1日离开。圣路易斯世博会期间,他与在美华侨黄三德曾前往游览参观。在中华书局1991年出版的《孙中山年谱长编》中,记载了孙中山先生对这届世博会的评价:“此会为新球开辟以来的第一大会”。

圣路易斯世博会对中国的影响

中国展品在圣路易斯世博会上多有斩获:上海南洋公学按照学堂建置形式制成的木质模型,被赠以金色奖牌。启新洋灰公司的工业产品马牌洋灰(即水泥),获得了赛会的头等金奖。湖北官府因选送的物品摘金夺银而获嘉奖:总督张之洞、前巡抚端方各得头等勋章一件,前江汉关道岑观察得金勋章一件。湖南送去的展品也得到了二等奖牌。不少中国产品通过世博会的平臺,提高了知名度,从而促进了商贸的发展。比如,京师工艺局送展的地毯,获本届世博会一等奖章后,其价格随之猛涨,外国商人纷纷前来订购,上海、天津等地见状也相继仿造,地毯因此成为紧俏的出口商品。又如上海茶瓷公司送去参展的上等茶叶,在世博会上经考评获得各式超等文凭和金牌,它除在会场零售外,剩余的四万余磅茶叶全部被美国白兰克茶叶公司购去。双方还当即订立销茶合约,以后由白兰克公司充当茶瓷公司在美国各州的代理商,永久代销茶瓷公司商标的各种茶叶。还有广东的一位会编织竹器的乡民,带着花了两年时间制作的竹丝、织造、软帘等物品赴美参会,人们非常喜欢,竞相购买,会场上的交易额达两千多元美金。

同时,这届世博会也让人们看到了中国与世界之间的差距。由于国力所限,中国在本次世博会上,几乎没有展出过什么新式的科技产品。腐朽的清政府聘请洋人做参展顾问,他们经常故意挑选一些如前面提到的小脚妇人、娼妓、苦役、乞丐、刑具等泥人雕塑像之类的东西,来展示封建中国的野蛮和丑陋。英、德、美等列强的展馆内,还展出了八国联军侵华战争时所掠走的中国瓷器、国画等物品。对此,国人都视为国耻并提出抗议。而世博会上中国落后的形象,也激励着许多爱国青年,使他们以后积极投身于发展民族经济和实业救国的事业。■

编辑:韩铁马hjcfy@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