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描檳城三十載

趁目前冠狀病毒行動管控期間,我整理了自己近三十年的素描作品。

我在初中時期開始學習素描。那時除了「鍾靈美術研究會」的課外活動練習,我也向校外的藝術家習畫。兩位老師分別是陳昌孔及陳來和老師。記得陳來和老師曾對我說過「姓陳公司家廟前的石獅就是你很好的素描練習對象。石獅要畫得立體,筆觸就得學匠師雕刻石獅,每一刀都簡潔有力。」那是我對素描初步的認識。

我就讀的中學當時只有理或商科可選,沒有藝術。我無可奈何唯有選擇理科。我只對生物科有一點點的興趣,其實是只對養魚有興趣!我中學最快樂的時光算是加入鍾靈美術研究會了,那是學校的課外活動之一。當時美術研究會的會所是在母校大鐘樓的下一層,要上鐘樓需經由我們美術會的會所。會所有左右兩個走廊入口,我們只用左側,把右側半露天的走廊作為陶藝室。美術會有早期創會的師長們從英國訂來得石膏像以供同學們練習素描。頑皮的同學們常愛用布塊把維納斯的乳房遮住。

美術會的活動時間為每星期六早上九點至中午十二點,過後少數會員會留下來一起吃午餐然後下坡*(檳城人愛把喬治市以外的地方稱為山上或山頂,下坡即指去喬治市)看電影。當時王家衛是我們的最愛,然而很多時候我都不知道他在拍些甚麼!

課外活動時間之外,那時候我們一群「藝術狂熱分子」也常在星期天相約去寫生。我們是騎電單車出發,有駕照的去載年級較小或家裡管教嚴厲不讓孩子騎車的學弟。寫生成了我中學時期最美好的回憶也是最快樂的時光。當時「玩」的成分是多過認真的畫畫。

我是在那時候愛上「寫生」的。寫生的習慣也是由那時起一直伴我至今。

1990年代的部分檳城鉛筆素描作品,畫於Daler-Rowney A4素描本。

石墨鉛筆

中學畢業後我就讀於檳城理科大學建築系。建築系的訓練讓我對空間的解讀有更深一層的認識和多一分的思考。那時候課業較忙,寫生的次數減少了。但是設計功課仍以手繪,設計呈圖也是手繪淡彩表現。

建築系畢業後,我馬馬虎虎的當了一年多建築設計師,後來改行平面設計至今。2001至2005年期間我以四開水彩紙的格式(28 x 38 cm)鉛筆素描了家鄉檳城。回看那時的作品,許多的建築和街景皆以不復在。其中包括許多老檳城人的集體回憶—社尾萬山*(萬山為檳城地方語言市場之意)。

我是以素描寫日記的!沒有文字,一幅畫就是一頁日記。每每回看自己的素描,當時作畫的感受、天氣、路人的問候、交談偶爾也會湧上心頭,記憶猶新。

收集了一定數量的作品後,我於2002年在檳城清荷人文空間辦了第二次個展「我的素描日記」並由已故恩師陳來和先生主持開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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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偶然的機緣因設計印刷工作剩下一些質量頗好的長型圖畫紙,我就用來素描檳城街景。改變慣用的格式讓我有新發現。開始時困擾我的問題是我無法把建築的整個立面完整畫完,如畫天就沒法有地,如畫地就需捨棄上半部的街道;若硬要把全部立面畫完則比例需縮小,畫不了細節。這對我而言是個新挑戰,於是我開始思考新的構圖模式。

我開始問自己「為甚麼一定非要畫完整的建築立面?」我可自由選擇的呀!取上取下,構圖由我自由決定。「捨棄」比「填滿」更為重要,這發現頓時讓我茅塞頓開。

於是我嘗試了一個新的畫法,不勾勒建築的整體,憑經驗和感覺在腦海中簡單構圖後就從一定點下筆,讓線條和塊面四方擴散。方向可上可下,可左可右,隨機應變,變化多端。我的畫面構圖更為自由了!

我手隨我心。

之後我發現這種格式和畫法很適合檳城的街景,在2009和2010年間我大量的畫了該格式的街景素描。

更多2009至2016時期的鉛筆素描作品請看連結

2009年尾我展出了那一系列長型檳城素描作品「線條的故事」並把好幾年的作品結集成我的第一本作品集《素描老檳城》。感謝當時很多朋友傾力相助,其中包括編輯李凱、翻譯和校對陳耀宗 、寫序的李凱、陳來和老師、陳耀威、邱昌仁及Ambiga Devy。

嘉強涉獵的藝術有很多方面,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即是他的街景速寫。憑著他對建築物的敏感,加上獨特的誇張但不失平衡的構圖,再配以亂中有序的極富情感的線條,筆下的景物都活了起來。尤其是老房子,再怎麼殘破簡陋不起眼的老屋在他筆下總能被注入新生命,然後很驕傲地展示自己。

邱昌仁

嘉強的素描不是對老街景物寫實的記錄,而是一種有感情的創作。所謂曲則有情,水平垂直的建築物經過誇張的變形,皆成了有情之景。他的素描像是對某一街角或建築物一角撒一團粗粗細細的線索,然後深情地纏抱,以致景物變形得有情有趣,令人感動。

陳耀威

枯枝水墨

也因這本書我認識了台灣的畫友陳文盛教授。陳教授現是已退休的國立陽明大學教授也是速寫台北的發起人之一。2011年我初次到台北旅行寫生,受到陳教授和其他畫友的熱情招待。志趣相投的我們分享了彼此的寫生工具與心得。還記得那天陳教授開車經關渡平原時告訴我他以撿來的枯枝當筆沾墨作畫。墨汁則裝在含有海綿的小罐子中,目的是方便攜帶,控制墨量,不易打翻。

隔天我們和其他畫友相約到淡水寫生。我向陳教授借了他的枯枝筆來試畫,一下筆我就愛上了!

回檳以後我以枯枝筆和墨汁大量畫了一系列黑白檳城素描作品。2011和2012年間我多用滑面畫紙。

更多2011和2012年枯枝水墨素描作品請看連結

2011年我辦了第四次個展「路‧線」同時出版《路‧線》素描作品集。

去年聖誕前夕,叫人喜出望外地收到一份來自遠方的禮物,一套出自馬來西亞畫家莊嘉強的素描名信片專集《黑白老檳城》。作品中,那時而密集、時而空疏的交錯線條,以豐富的藝術語彙,編織起一幕幕歲月洗刷後的舊城故事,奏出了一段段光影交織的動人樂章。

今天,欣聞嘉強舉辦個人素描畫展在即,在送上本人衷心祝福之餘,心裡更期待著:什麼時候和這位素未謀面的青年朋友,拿著鉛筆、畫板一起穿越窄巷橫街,或在檳城,或在澳門。

吳衛鳴

予我,那個熱帶的歐人曾經殖民的土地與建築;華人、馬來人、印度人雜居的街巷(雖然畫中幾乎不見一人),生命的樣相熠熠閃爍,在筆觸濃密或疏淡之間;在窗櫺遮棚的暗影之中。那些出現在畫面上古老、殘舊卻有某種莊嚴的建築物,莊君以率性執著的筆,一方面呈現其無比精確的觀察;同時又主觀的任意變形和留白。

雷驤

後來我發現枯枝和滑面畫紙接觸感較不佳,筆勢不易控制,有溜滑的感覺。我開始嘗試用傳統水彩紙來作畫,冷壓中紋畫紙(Cold Pressed)最合我意。品牌則喜歡英國出產的Saunders Waterford,其紙色偏淡黃有古樸之感,也較易在檳城購得。目前我仍使這品牌畫紙作畫。

開始使用枯枝筆時,畫面的灰階是以鈍頭枯枝筆摩擦或稀釋的淡墨渲染。鈍頭筆摩擦的面積有限,很難處理大塊面。淡墨渲染雖可解問題,但我心中總覺得有些不足和不快!

我給自己的挑戰是「如果單以純墨,如何做到大面積兼有層次的灰階效果?」以傳統水墨畫皴法為參考,經過不斷的嘗試,我發現用硬毛拓印筆沾少許墨汁,弄乾,刷於中紋水彩紙上可達那效果。我將之稱為「乾染法」!

經好友宋剛修飾後的《墨間》展覽簡介。

繪事廿載,五年前始用枯木沾墨作畫。「點」「線」漸能得心應手,唯灰階之「面」,除濃墨稀釋渲染之外,久無他法。後偶然之間,發現以乾筆拂刷水彩紙可得暈染之趣,遂命之為「乾染法」。至此墨畫點線面手法略臻完備。《墨間》乃以此法與水墨傳統對話,嘗試反思與新詮。

《墨間》

更多2011至2019年枯枝水墨素描作品請看連結

水墨水彩

從石墨鉛筆到枯枝水墨的一條漫長黑白系列道路,間中我也嘗試佐以顏色。顏色對我而言卻是不易掌控的,一不小心往往畫蛇添足。

以下為較早期的鉛筆淡彩作品。因畫於非水彩紙,紙質不耐水所以上水彩時只能快速及輕描淡寫。

2011年間,我開始枯枝水墨素描於水彩紙,偶爾也為黑白的畫面上水彩。那時用的是中學時期擱置已久的舊水彩盒,很多顏色都已硬化只能加多一點水稀釋。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

老子

後來添購了新的水彩顏料,作品顏色也越來越豐富,越來越豔麗,但我卻迷惑了。老子說「五色令人目盲」太多的顏色讓人感覺眼花撩亂,觀者也迷失。過多和過艷的顏色把枯枝筆獨特的線條美掩蓋了。

開始時我把失敗怪罪於太好的顏料。後來聽了畫友運南「用色」的分享才發現其實自己對於顏色的了解不夠、用筆拖泥帶水以至畫面顏色混濁和混亂。於是我重新學習和探索水彩。用色由「繁」入「簡」;用筆也「反反覆覆」化「直截了當」。

有些畫面我也借用攝影濾鏡手法,局部上色處理。

更多枯枝水墨上彩作品請看連結

神奇石墨

2017年的巴黎素描工作坊和旅行期間,我在近萬神殿的一間美術社發現了由葡萄牙所生產的水溶性石墨(ArtGraf)。其成分和普通鉛筆差不多但特點是可溶於水並能以水彩筆作畫。我通常將它和鉛筆一起使用,如此可兼有鉛筆及畫筆作畫之樂趣。

我之前於義大利工作坊時就知道該品牌產品,但沒想過「石墨」可用水彩筆作畫。有時候想不通的東西經別人一點就通!

於是我又回到闊別已久的鉛筆素描,這次我加了「神奇水溶性石墨」。

近期的鉛筆素描作品可看連結

在媒介、格式、題材間游移常常會遇到瓶頸。我想這是給藝術家的挑戰和功課。每一次的跨越和克服都是令人開心的事,雖然有時只是很小、很細微的改變。這往往只有孤獨的畫家自己察覺得到。

以下為我近期的枯枝水墨及水墨加水彩素描作品。我用了較硬的枯枝當筆,筆頭削薄,所以畫的線條有粗細變化,畫面可納較多細節。

更多近期枯枝水墨素描作品可看連結

水彩用色也選透明度較高的顏色,下筆盡量一氣呵成。

更多近期枯枝水墨加水彩素描作品可看連結

結尾

我把自己近三十年的素描作品分成「石墨鉛筆」、「枯枝水墨」和「水墨水彩」三部分依照時間性整理。但這過程並非是直線式的,間中有很多實驗性的穿插。當然也有很多的失敗,所幸過程中都可以克服跨越。三十年只是一個開始,未來的路還很長。

不知道是島民心態還是自己不太勇敢,我出生、求學、工作都在檳榔嶼這個小島。但卻因為「素描」讓我有機會游走世界多個城市,認識了許多好朋友。三十年的素描作品收集起來就像一本厚厚的日記本––「一本寫給家鄉的日記」。


獻給鍾中美術研究會的顧問老師––蔡傳仁、陳昌孔和已故張龍萬師。

及一起騎電單車去寫生的學兄弟們––益之、茂盛、慶雄、慶麟、明信、漢民、建永、元龍、志寧、國輝、禎順、绍豪、得發、俊斌、兆偉、瑞安、茁原、嘉傑、勝謙、福龍、楗仁、偉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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