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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苑如主編
臺北市:新文豐,民103. 04初版,民113.01 HTML版
ISBN 978-957-17-22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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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2

小南一郎教授古稀頌壽紀念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目錄

序一 李豐楙 -1-

序二 胡曉真 -7-

導論 劉苑如 -13-

漢代戲劇的可能性 小南一郎 著‧曹官任 譯 1

《世說新語》的美學 小南一郎 著‧藤奈津紀 譯 21

──以魏晉的才與情為中心

《香山寶卷》 小南一郎 著‧朱冬芝 譯 53

──觀世音菩薩的中國生涯

夢魂與招魂 李豐楙 著 75

──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口吃與消渴 谷口洋 著 127

──從司馬相如的後半生看後世如何談其著述與疾病

《詩品》的視角 幸福香織 著‧陳信儒 譯 149

南嶽夫人的家族與琅邪王氏 堂 淑子 著‧賴思妤 譯 165

──以王建之妻劉媚子墓誌為中心的研究

P:03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大野圭介 著‧羅珮瑄 譯 183

故事的再生 劉苑如 著 229

──法顯從求法到傳法的傳記敘述研究

宮亭廟與佛教 佐野誠子 著‧張齡云 譯 261

天台山開山僧侶傳說 佐藤禮子 著 291

〈柳毅傳〉之後 高橋文治 著‧殷婕 譯 315

《三分事略》的成立 竹內真彥 著‧侯紀安 譯 347

潘金蓮為何攬鏡自照? 松家裕子 著‧藤奈津紀 譯 367

──《金瓶梅詞話》第三十八回俗曲〈二犯江兒水〉探析

「永觀」「觀堂」餘話 錢鷗 著 381

附錄:

蟠桃會緣起 張閏熙 譯 393

小南一郎教授著作目錄 399

P:04

小南一郎教授古稀頌壽紀念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序一

李豐楙 著

國立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現任政治大學宗教研究所講座教授、中央研究

院中國文哲研究所合聘研究員。學術專長為道教文學與文化、華人民間宗教、

中國古典文學等。著有《不死的探求:抱朴子》(1981)、《神話的故鄉:山海經》

(1981)、《六朝隋唐仙道類小說研究》(1986)、《憂與遊:六朝隋唐遊仙詩論集》

(1996)、《誤入與謫降:六朝隋唐道教文學論集》(1997)、《神話與變異:一個常

與非常的文化思維》(2010)、《定錄與誤入:神仙世界的想像》(2010)等專著;

近年發表〈從哪吒太子到中壇元帥:「中央──四方」思維下的護境象徵〉(2009)、

〈書符與符號:正一符法的圖像及其象徵〉(2010)、〈從玄女到九天玄女──一

位上古女仙的本相與變相〉(2010)、〈迎王祭典中禮祝之儒的神道觀與代天巡狩

的實踐〉(2011)、〈普度:檳城中元聯合會與華校華教的聖俗交融〉(2012)、〈常

~非常:丹道修煉中氣的身心觀〉(2013)等多篇學術論文。

P:06

序一 - 3 -

2013 年 3 月正當日本櫻花祭剛要開始之際,與苑如飛往京

都,此行雖然有幸看到第一波怒放的櫻花,但是主要的目的卻是專

程參加小南一郎教授古稀紀念的「桃之宴」。這一天在古舊卻典雅

的「樂友」會館研討室內,親見一群日本漢學界的新秀,輕鬆而有

序地進行論文發表,從這樣持久的論文研究會傳統,足可體會小南

教授的師長風範。這種雅聚歷經十餘年而仍能持續,在日本的漢學

界可謂具有代表性之一者,乃是由一位大師級的學界前輩領頭,帶

領一群年輕後進進行學問上的相互交流,藉由共同討論而彼此精

進。這樣的學術風氣亦在臺灣學界風行一時,毓老、南懷瑾先生曾

設帳講學,而錢賓四先生也曾在素書樓裡讀書講論,猶有古人的遺

風;但是現代學者在課堂之外,似乎不再時興這樣的學術聚會,至

少在中文領域愧鮮聽聞。所以台灣學界總是以為:連續數年共聚同

讀一書,或定期聚會交換論文經驗,專屬於扶桑之國,乃形成對於

日本學界的刻板印象。

回想與小南教授認識的一段因緣,早在撰寫完成博士論文的三

十年前,因當初廣搜資料想要解決《漢武內傳》的成書問題,一查

就發現《京都學報》已發表小南教授的精彩大作,但此文標明「上

篇」,乃是從日本民俗學傳統的觀察視角入手,而道教觀點的考察

則就有待於下一期的「下篇」吧!結果等待數年始終沒有消息,於

是就決定根據上清經派等經藏資料撰寫,推測此一「內傳體」的形

成原委。等讀到小南教授的下篇,已是多年以後之事,縷述此一陳

年往事,乃表明小南教授治學相當嚴謹。後來有機會到京都,這一

因緣還是由苑如所促成,她久仰教授的治學風範,申請到京都大學

訪問,由小南教授擔任指導,我隨後來到已是櫻花初謝時。就是這

一次的京都之行,才首次看到「桃會」的出版成果,當時苑如即起

意譯介;等到第二次前來參與「桃會」的盛宴,這樣的譯介計畫才

具體成形。

P:07

- 4 -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台灣的中文學界如何面對國際漢學?起步較晚的中國同行,近

年來有大力急起直追之勢,相較之下,台灣的學術氣氛的確較冷

(冷靜、冷漠)。為何如此?其因難解!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即是

在「國際化」的學術趨勢下,國科會雖然深知翻譯風氣不盛,在中

文學界卻始終缺乏積極譯介的交流管道;而學術界與出版界所表現

的心態,都同樣忽略這種普及性的譯介工作。學術界的刻板反應往

往認為若要學術對話,則直接使用原文即可,何需費事譯介!不過

漢學界所使用的語文頗為多樣,並非每位學者都能兼備;且每篇論

述所引用或演繹的原文,只有每段俱熟始能通曉其意;最為關鍵的

則是論述的策略及結果,其中涉及訓練的理論與研究的方法,乃導

致選題、取徑及其結論的不同。若非精熟國際漢學,尤其不同國家

所形成的治學傳統,孰能細辨其中的異趣所在?但是國內的中文學

門卻冷漠如斯!

苑如在中研院的國際化潮流中,的確有較多的因緣接觸不同國

家的學者,深知此事的重要性。近年來在哈佛燕京社的訪問之後,

即努力促成美國、日本漢學的交流與譯介,所出版極具特色的《遊

觀》諸書,既為國內外同行促進良好的互動,也引起學界的熱烈反

應。在數次與東京、京都學者的學術交流後,她深感其學風自有其

特色:從選題的開拓性、切入的觀察角度,乃至於解讀材料的精細

度,卓然形成不同的學術風格。漢學家在文本的詮釋上,難免有時

會略有出入,但是緣於採取「異文化」的他者視角,其中就有許多

「己文化」者難以發現的內涵,這種創見正是他山之石可以攻錯

者。苑如即秉持這種體會,乃決定再次承擔這種橋樑角色,所選擇

的正是與小南教授有關的「桃會」雅集,除了以此表達對於小南教

授的敬意,主要仍在促進漢學的國際化交流。她既深刻體會這種交

流之益,乃願意承擔這分繁瑣而費時的工作,其初衷即是藉由譯介

為雙方的研究發聲。故取名為「漢學新詮」者,意即換個視角重新

P:08

序一 - 5 -

觀察,則新意自在其中,這種新意就請學界共鑒。如此,則京都有

名的哲學之道的櫻花,雖然依時或開或謝,但是京都的學術記憶卻

可永恆!

2014 年 3 月 2 日

P:09

小南一郎教授古稀頌壽紀念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序二

胡曉真 著

美國哈佛大學東亞語言與文明系博士,現任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所研究員

兼所長。學術專長為明清敘事文學、明清婦女文學、清末民初文學等。著

有《才女徹夜未眠──近代中國女性敘事文學的興起》(2003)、《新理想、

舊體例與不可思議之社會──清末民初上海「傳統派」文人與閨秀作家的

轉型現象》(2010)等專著。近年發表〈聲色西湖──「聲音」與杭州文學景

味的創造〉(2007)、〈杏壇與文壇──清末民初女性在傳統與現代抉擇情境

下的教育與文學志業〉(2007)、〈離亂杭州──戰爭記憶與杭州記事文學〉

(2010)、〈《黔書》的治書框架與西南審美經驗〉(2013)等多篇學術論文。

P:11

序二 - 9 -

第一次見到小南先生,是在 1997 年深秋的京都紅葉中。那一

年我受京都大學平田昌司先生之邀,到京大訪問一個月,期間除了

在文學部走動外,自然也要到大名鼎鼎的人文科學研究所拜見幾位

文學領域的前輩。當時我從哈佛大學獲得學位不久,在此之前,沒

什麼機會與日本漢學界交流,還天真地想像日本男學者都是灰白頭

髮、鬚髭齊整、表情嚴肅,穿著畢挺西服,甚至手持英式手杖的老

先生。當然平田先生先打破了我的想像。西服倒是穿的,但其他都

不符合,表情與其說嚴肅,不如説憂鬱,但那愁容往往與他說的笑

話造成衝擊的效果。面對學生雖說頗為威嚴,卻親手在研究室為大

家設定電腦,以高科技著稱。同樣在文學部的川合康三先生年輩長

些,但更是一派瀟灑,不据小節,總是遠遠聽見他笑得很大聲。說

老實話,京大校園比較普通,除了標誌性的鐘樓以及前面那棵大樹

辨識度很高,跟京都隨處相遇的老房子相比,並不覺得有什麼特色

建築,文學部所在的大樓是新建的,與什麼長廊響屧、暮色斜影,

一概沒有緣分,要是光就景色而言,不太令人發思古幽情。當時人

文科學研究所的東方文獻都在北白川邊上的東方文化研究所原址,

也就是現在的東亞細亞人文情報學研究中心,西班牙式的仿羅馬建

築在日本近代建築史上頗具代表性,周邊的環境更是幽靜風雅,見

之忘俗,由京大校園悠閒地走到人文研,真是最佳散步路線。我第

一次自己摸索走到人文研,目的倒不在找資料,而是想去拜訪小南

一郎先生與金文京先生。不過,我記得那一次與小南先生錯過了,

只見到了金先生。後來真正見到小南先生,應是通過平田先生的指

點。不過小南先生仍然未曾符合我想像中的形象。對如此資深的前

輩學者用「可愛」來形容顯然太過不敬,不過他那極有特色的短、

粗、黑且角度傲然的眉毛,高聳有力的髮型,手上提的包袱,對我

來說實在是有點喜感的。當時我還不知道小南先生有「龍貓」美

譽,不然我就有更多聯想餘地了。那次訪問結束前,平田先生安排

P:12

- 10 -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了「王國維逝世 70 週年紀念詞曲說唱文學討論會」,我在會中發

表有關清代彈詞女作家侯芝的文章,小南先生也現身了,使我至今

特別感念他對學界後輩的提攜鼓勵。

2009 年我再度到京大訪問,這次有機會停留半年,所以特別

安排在冬末春初抵達,打算看盡京都一季櫻花。這次造訪小南教

授,他已從京大退休,在龍谷大學任教,但京大仍提供一間研究室

供他使用。研究室位在我不熟悉的區域(其實也在校園旁邊),平

田先生與木津先生擔心我迷路,主張帶我去,在我堅持之後,才仔

細說明了位置。我雖然確實經常迷路,這次倒是順利找到了。小南

先生的形象並沒改變,很有精神地描述他從京大退休後,因為在龍

谷大學指導很多研究生,變得比以前更忙。我們交換對幾種中文輸

入法的意見,小南先生有點遺憾他不懂得台灣的注音符號。我無意

間談起了我這次居住京都發現的新歡──幾家名店美麗多樣的包袱

巾以及各式的使用方法,小南先生明顯找到知音,開心地講著包袱

的妙用。他說到去國外開會,與會學者獲得贈書時,不過幾本就手

忙腳亂,只有小南先生不慌不忙,取出隨身的包袱巾,就能把好幾

本書安排得妥妥貼貼,可以優雅地攜帶,讓其他學者羨慕得了不

得。小南先生當時得意的表情跟語氣,我好似還可以隨時複習呢。

其實,我對小南先生治學之嚴謹不苟,一直甚為佩服,但是接觸的

感受,卻是極為親切溫暖的。

小南先生的古稀紀念集的中文版即將出版,我受劉苑如教授之

邀作序,而有機會事先拜讀,確實是沒想到的榮幸。並且,透過蟠

桃會初期成員的介紹,我不但學習到「西王母蟠桃會」的緣起與發

展,也領略了上世紀 90 年代京大中文研究室的氣氛,而我印象中

小南先生的隨和親切,也得到證實。「西王母蟠桃會」吸引這麼多

穎異的年輕學生,持續經營討論會超過二十年,當年的學生又攜來

P:13

序二 - 11 -

了自己的學生,讓三代學者從心眼裡舒適地發表論文、交換意見,

能夠如此,作為中心的小南先生必然是像太陽一般的人物啊。在紀

念集中,小南先生本人也貢獻了三篇文章。其中,〈漢代戲劇的可

能性〉展現了極度細緻的文字與圖像解讀,〈《世說新語》的美學

──以魏晉的才與情爲中心〉透露著作者本人的審美感應,〈香山

寶卷──觀世音菩薩的中國生涯〉則說明其對婦女生命的同情理

解。我們亦由此拜見先生的才與情與識。集中所收其他論文涵蓋範

圍甚廣,除了自身的學術價值外,亦可令我們側面得見小南先生學

問之廣博。李豐楙教授、劉苑如教授伉儷也貢獻論文,自然見證小

南先生與台灣學界的深厚情誼,相信這份友誼一定會長遠地走下

去。我雖然到京都亦不過數次,但自覺與京都大學緣分不淺,便以

此序象徵性地加入「桃之宴」,賀小南先生古稀,並祝松鶴長春,

繼續在漢學領域開拓新局。

2014 年 3 月序於臺北南港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

P:14

小南一郎教授古稀頌壽紀念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導論:日本漢學的技藝

劉苑如 著

國立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現任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所研究員。學術專長

為中國敘事文學、中國中古文化與宗教研究。著有《六朝志怪的文類研究──

導異為常的想像歷程》(1996)、《身體‧性別‧階級——六朝志怪的常異論述與

小說美學》(2002)、《朝向生活世界的文學詮釋──六朝宗教敘述的身體實踐與

空間書寫》(2010)等書。近年發表〈從雞黍約到菊花約──一個死生交故事的

中、日敘述比較〉(2008)、〈從品鑑到借鑑──葉德輝輯刻《山公啟事》與閱讀〉

(2011)、〈神遇──論《律相感通錄》中前世今生的跨界書寫〉(2012)、〈周穆王

欲肆其心——從《穆天子傳》看中古巡遊書寫與事類隱喻〉(2012)、〈天化與人

化──葉德輝星命學的知識建構與時代性〉(2013)等多篇學術論文。

P:16

導論:日本漢學的技藝 - 15 -

《論語‧顏淵》曾引曾子言:「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文

既可言志、抒情與論理,故最宜春、秋兩季以斯文饗友!然群賢畢

至,若非諍友、知音則難以言之有味,更遑論突破自說自話的格局

限制。既然有此一自覺,乃轉而設身處地傾聽來自京都的聲音吧!

以此取代充滿自我投射的凝視,這或許才是「相人偶為仁」的起

點!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一書,基本上取材於歷來各

期《桃會論集》的精選,尤其是為小南教授頌壽的雅集,正是起意

於單純的學術傾聽之願,期望讓京都同行能夠在本地發聲。承蒙小

南一郎教授的首肯,及「西王母蟠桃研究會」(簡稱桃會)成員的熱

心協助,得以讓此一「京都腔」在華語世界公開發聲,並鄭重作為

小南教授的古稀紀念。然而在現代學術的標準架構下,勢必還得畫

蛇添足,為這群良師益友的論述適時地脈絡化,簡介自己所認識的

小南一郎教授與京都桃會,彼此切磋在漢學研究上所巧用的「技

藝」,如是發心在台北與京都間搭建一個學術的中介。

一、結緣

自古文人學士彼此之間即習於文會雅集,在台灣學界的印象

中,日本同行正是習於組織讀書會,常窮數年之力共同精讀一書,

而後將討論的心得結集出版,故其成果斐然而具有紀念的價值及意

義。在典雅的京都大學中文研究室,就有一群年輕世代的研究者、

尤其特多女性學者,基本上多數與小南教授有學術因緣,多年前即

共同發起一個研究會,取名之構想既與小南教授有關,又寓意精

巧,命名為「西王母蟠桃會」。自 1991 年 3 月開動以來,每年兩次

例會,其間又因應各方要求而持續擴大,迄今已歷十二個年頭,既

P:17

- 16 -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保持了師生論學的初衷,提供作為論文構想發表的平台,也隨著先

行者畢業後步入教職,從而提升了與會者的學術層次,其影響力累

增終而成為一個正式的研究會1

。至今已吸引關西地區的漢學同道經

常與會,也受到日本各地乃至中國、香港和台灣同行的注目;其範

圍從考古、神話、宗教、民俗等,整合小說、戲劇,甚至散文、詩

賦研究,並出現逐漸將諸多資源匯通為一的趨勢。凡到京都從事學

術訪問者就會聽到「桃會」傳奇,甚而主動要求參與活動。此一研

究會決定自 2001 年開始,每兩年不定期出版一本《桃の会論集》,

其裝幀素樸而內容充實,至今已出版到第六期。當初由森賀一惠、

幸福香織、松家裕子諸教授開始籌畫,而後由佐野誠子、堂 淑子、

猿渡留理等持續接棒,近期則換由佐藤禮子擔任負責人。這種由較

多女性自發擔綱而能生生不息的研究會,在多數屬於男性主導學界

活動的日出之國,確實是一個現代神話的實踐。而引領這個團體的

靈魂人物,正是被學生視為「西王母」研究代言人的小南一郎教

授。

小南教授生於 1942 年 3 月 13 日的京都市北白川,1964 年畢業

於京都大學文學部;在京都學派的學風中,既師事專攻魏晉南北朝

文學及以小說創作著稱的高橋和巳(1931-1971)教授2

,也曾受業於小

川環樹(1910-1993)、吉川幸次郎(1904-1980)等知名漢學家,1969 年

完成文學研究科的博士課程。他的學術生涯都在京都渡過:曾擔任

京都大學人文研究所助手,專攻考古學;隨即應聘為京都大學文學

1 詳參〈西王母蟠桃會之緣起〉,原刊載在《桃の会論集》五集(京都:

桃の会,2011 年),中文翻譯收入本書「附錄」,頁 395-397。 2 有關高橋和巳的研究與創作,詳參安東諒:〈高橋和巳論——中囯文学

論の一端〉(一)~(七),《徳島大学国語国文學》第 1-7 期(1988 年

3 月-1994 年 3 月),頁 2-11、30-38、11-20、30-39、19-28、31-40。

P:18

導論:日本漢學的技藝 - 17 -

部助教授;1986 年轉任京都大學人文研究所;1991 年即升任該所教

授;2001 年以《楚辭及其註釋者》(《楚辞とその注釈者たち》)一

書取得博士學位;2005 年從京大屆齡榮退,隨即轉任龍谷大學教

授;2010 年又被禮聘為泉屋博古館館長至今。

小南教授的學術聲譽奠基於六朝隋唐小說,曾獲 1975 年日本中

國學會獎,1984 年再獲頒東方學會獎。最早出版的一本研究專著

《中国の神話と物語り:古小説史の展開》(1984 年),經翻譯為中

文《中國的神話傳說與古小說》(1993 年)之後,在華人地區影響

甚廣,被引用的學術論文與學位論文數以百計3

,迄今不衰。有學者

指出:「該書作者小南一郎的研究方法代表了日本『中國學』研究重

鎮京都學派的學術特色,具體表現在運用新理論、重視新材料、繼

承舊傳統三個方面。」4

筆者第一次接觸這本書之際,時值台灣六朝

小說研究猶處於偏重書目文獻研究的八○年代末期,當時自己正面

對舊傳統與新理論的整合問題,到底要如何才能掌握新材料的研究

與運用?所憑藉的即是對六朝文本的喜愛與文學直覺。猶記當初看

到小南教授的大作,如此深入敘述、文體與文化脈絡的研究方式,

既能敏於細節,根本於歷史證據,卻又充滿想像的論證風格,一時

之間恍若乍見曙光,開啟了一個研究方向的新天新地,驀然發現原

來透過文本的解析,可以廣泛運用神話、宗教、考古和歷史語境等

知識,如此即可重構一個語言表層之外的意義世界。從此心嚮往

3 根據「中國知識資源庫」的「中國期刊全文數據」和「中國優秀碩、

博士學位論文全文數據庫」,以及「台灣博碩士論文知識加值系統」檢

索結果得知。

4 見楊滿仁:〈「他者」視域中的中國古小說圖景——評小南一郎《中國

的神話傳說與古小說》的三大特色〉,《傳奇‧傳記文學選刊》2010 年

3 期 (2010 年 7 月),頁 4-6; 9。

P:19

- 18 -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之,在學術上私淑於小南教授。

儘管如此,小南教授個人研究的重心,仍長期放在《楚辭》研

究上,1973 年即出版《楚辭》的日文選釋,其論著則將《楚辭》作

品分為三個思想轉折,同時深入學界較少觸及的《楚辭》註釋研

究。在自己有幸進入中研院專事研究後,乃得以全面接觸小南教授

的研究成果,發現其研究的關鍵詞頗為豐富多元:從馬王堆帛書、

神仙思想、天上遊行、漢代思想、人物畫像、宗教文藝、遊說家、

民眾信仰、死者儀禮、葬送儀禮、民間信仰,乃至《淮南子》,甚至

涉及寶卷、宣講、目連傳說等等,總數量達三十餘個,實在難以掌

握其學術脈絡。2000 年首次赴京都開會,在素昧平生的情況下,承

蒙小南教授親切接見,當時即直接請教:假如要在台灣重要的研究

刊物譯介他的代表作,應當如何選擇?這便是譯介〈王逸《楚辭章

句》研究──漢代章句學的一個面向〉一文的由來;其後於 2002 年

首次邀請他蒞臨中國文哲所訪問,參加自己規劃主辦的國際研討

會,在會中所發表的論文:〈遠遊──時間和空間的旅行〉,同樣也

是《楚辭》的題目;連同他在 2003 年正式出版的博士論文《楚辭及

其註釋者》,皆可見其對《楚辭》研究的重視。然而應該如何整體看

待其《楚辭》研究?無論從註釋的用韻形式和敘述的文體比較、前

代註釋的批評與創造、個別註釋的特色詮釋,來探討知識份子對於

《楚辭》的傳授與理解;還是從內容所表現的時、空及歷史意識來

切入作品,其潛在的脈絡都可歸結於當代詮釋學的思想架構,而能

以「文化傳承」作為其根本的問題意識。簡言之,其研究方法不離

表層現象的解構與深層文化的挖掘,也就是尋找其中穩定不變的原

型與變相,從而解釋所依存的時代條件與精神意態的變化;具體來

說,也就是「文學形式展開」的時代性。可見小南教授的研究,在

共時性的文化結構之外,並未忽視歷史的流變。擴而言之,如果從

《楚辭》以至於小說、詩歌、戲曲等,所有的文藝作品乃是上層文

士對於文學形式的創造,然則其中所涉及的神話、傳說、制度、民

P:20

導論:日本漢學的技藝 - 19 -

俗、節令、信仰,乃是文化的深層結構之所寓,既有其強韌的延續

性,也有其獨特的時代性。小南教授正是將兩種類型的研究融為一

體,既能互為表裡又能相輔相成。

因此從某種角度來說,小南教授始終保持如貓一般的靈敏好

奇,勇於探索不同的新領域。更具體來說,他並沒有任何文類、材

料和時代的自我設限,任何一種文本都可以成為發掘、反思中國文

化傳承的切入口,而神話傳說、社會禮制、民俗節令與宗教信仰則

是他最為得心應手的工具。再換個角度來說,從熟悉他的後學眼中

看來,圓滾滾的龍貓(トトロ)更適合為其象徵:儘管有著巨大的

學術身影,卻彷彿手握善於操縱各種材料的魔法,確是學林中最和

善的守護者!他對於研究會的運作,往往是參與而不干預;面對後

學的請益,則是客氣卻直言不諱,如此耐心的指引使後輩看到不可

思議的學術世界。

二、饗宴

2013 年 3 月,京都桃會的三月、八月例會皆以「小南先生古稀

紀念論集預備發表會」為題徵稿,分別來自京都、奈良、大阪、富

山、東京乃至台灣等地的學者,群賢畢至,共聚一堂;除了小南教

授和筆者之外,宣讀論文者凡有大野圭介、山本孝子、平田昌司、

多田伊織、西川ゆみ、佐野誠子、佐藤禮子、尾崎勤、李豐楙、谷

口洋、岩瀨直也、幸福香織、松家裕子、橫山きのみ、錢鷗(依名

字筆畫排列)等,其中大部分都曾師事於小南教授5

,或在京都大學

與其共事,如平田教授和來自東京大學的佐野教授;也有如李豐楙

5 筆者 2003 年曾在京都大學人文研究所作訪問研究,其時小南一郎教授

則是擔任本人的指導教授,當地稱為教官。

P:21

- 20 -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教授為其多年問學的朋友6

,會中所發表的論文題材多元,然大多是

與小南教授的學術專長相關的論題。會後還特別為小南先生擴大舉

行一場溫馨感人的慶生派對,其詳細內容參見桃會的網站7

與《桃の

会論集》第六集。

在參與這次桃會的活動之後,深深覺得多年來受到小南教授的

照顧與日本漢學同行的啟發,亟思應藉此良機予以回饋,既以這本

書獻給小南教授祝壽,以示崇敬之意;同時也希望藉此作為雙方漢

學研究的橋樑,將盛名已著的小南教授,以多元的面向譯介給中文

學界。而更深的心意則是為中文漢學界開闊視野,突破學界常有的

「中文」迷思,挑戰中文學門的認知框架,以為閱讀中國文學是中

國人獨有的條件,研究漢學是自己獨具的民族優勢。過去既定的刻

板印象,使國人常勇於自見,因而輕忽國外漢學家的創見:包括選

題、制題乃至展開論述、論證方式,但只要深入品味,均可發現其

背後所存在的思想架構,自有其學術訓練、比較文化背景及美學傾

向。歐美漢學固然長於理論的挪用與發揮,然而日本漢學累積其學

術經驗,自有其獨特的學術視角,不必以歐美為尚!因此,吾人可

正視這種學術風格及成就,並且關注世代交替後,年輕世代何以能

持續後出轉精,朝治學細密且精緻化傾向之發展。基於自己長年來

置身於中研院的學術氣氛中,常受國際化學術潮流的衝激,頗覺中

文學門除了取法歐美,也需引介日本漢學界的寶貴經驗,尤其面對

崛起中的中生代、新生代,實可以平常心正視他山之石,以此擴展

國內同道的學術視野。

本論集以「桃之宴」為題,以中生世代曾參與讀書雅集者為

6 事見李豐楙教授為本書所作〈序〉,頁 3。 7 網址為 http://homepage2.nifty.com/zcz/momo/index.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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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論:日本漢學的技藝 - 21 -

主,選譯數篇主人翁之作,彼等樂意供獻論文如壽桃般,作為頌壽

的紀念,如此即可以「京都桃會」作為中介,介紹日本的「漢學新

詮」。基於這樣的學術考量及媒介目的,本書的編輯從學術傳承的角

度,乃以小南教授為中心,從其豐富的著作中,選譯了性質各異且

尚未中譯的三篇文章,以見其治學的深度與讀書的廣度。另外的十

二篇文章,除了李豐楙教授與小南教授輩分較為相近,以同行、老

友的身分提供一篇之外,筆者有幸參與盛會,亦與日本同行各出一

篇以資慶賀,十多篇文章主要精選自桃會諸賢的論文,諸篇精彩的

論述原本就是為「小南先生古稀紀念論集」而寫,這次在台灣譯介

出版以介眉壽,也希望能較為全面的瞭解日本同行。雖然論文僅能

人各一篇,但依類編次以第其先後,期望稍能一窺當前世代的學術

方向:整合文物圖象、小說戲劇與宗教民俗、神話傳說於一,呈現

目前文學研究者的新取向以資借鏡。

本論集既是為了彰顯小南教授辛勤的治學成果,並如實呈現學

界所謂的「桃會傳奇」,乃整理了一份小南教授完整的「著作目

錄」,以供台灣同行瞭解其治學的多元面向;至於與會作者的個人介

紹,則刻意精簡地呈現其全貌,此外,特將桃會的「緣起」附錄於

後,以便作為中文同行的參考,將來可持續追蹤,期望藉此達到以

文會友的初衷。這種費時費心的學術中介,在本論集之後期望行內

同好能夠持續接棒,在當前時興國際化的大勢所趨下,就從最為鄰

近的東亞漢學圈發動吧!

三、品味

「桃之宴」端上檯面的諸篇日文譯作,大多出自京都大學文學

研究科的嫡系訓練,也就自然流露出相當的「京味」——強調細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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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的思辨、明辨其源流,以及自然流露的美感趣味。其中的壓軸之

作,無疑是小南教授的〈《世說新語》的美學——以魏晉的才與情為

中心〉一文,該篇的行文風格展現一種典型的京式美學,並非如題

目表面的雲淡風清,而是充滿了批判、顛覆力量的省思,質疑一般

學者常輕信《世說新語》軼事的真實性,從而反省此書編纂的判斷

基準,實為無關善惡、道德的「美學」,重新提出「才」與「情」的

美學價值;亦即側重於人物在各種場合中臨機應變的絢麗表現,肯

定其情感的自由表露,甚至包括小氣、浪費、易怒、陰險、悔恨、

惑溺、仇恨等失控的情緒。文中還正面切入該書在「才」、「情」兩

種價值上的矛盾,進一步論證編纂者認清了「才」的虛偽性,而寧

可偏向於「情」,此一特點也是與東晉時期的《語林》、《名士傳》等

志人小說區隔的界線,文末最終使用一種象徵的手法,將《世說新

語》的美學定位為「取巧於偏安之中而隨風搖擺的高樓建築」。

這種批判、顛覆的美學在小南教授的〈漢代演劇的可能性〉一

文更發揮到極致,藉由漢代墓室畫像石的世俗畫與歷史故事畫的戲

劇性場面的分析,突破 Anneliese Bulling 教授的漢代面具戲劇說,

和宮崎市定教授的漢代職業說書人表演說,認為漢代畫像石和畫像

磚中已確知有許多百戲的場面;然而這類圖像具備固定公式,其配

置於畫面中央的象徵性道具,如「荊軻刺秦王圖」的中央柱、「二桃

殺三士」放著二桃的桌子,甚至人物的服裝打扮、故事中的歌謠,

凡此皆可能反映了舞台藝術的特質。此一經由生動的文物圖像所展

開的推論,雖然缺乏直接的文獻證據,卻應是從長期的圖像研究,

以及實際從中、日戲劇的內容、形式觀察和體會所得到的嚴肅結

論。

此一深具戲劇效果的美學,卻又論證嚴謹的論文風格,亦可見

於高橋文治的〈《柳毅傳》之後〉和松家裕子〈潘金蓮為何攬鏡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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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論:日本漢學的技藝 - 23 -

照?——《金瓶梅詞話》第三十八回俗曲〈二犯江兒水〉探析〉兩

篇文章。其具體的內容究竟如何?請容許編者賣個關子,敬請讀者

自行閱讀。在此可先透露的,就是高橋文治與松家裕子兩位教授的

專業並非限於小說,高橋教授其實是一位研究金、元兩代的專家,

研究範圍還包括戲曲、詞話、文書、道教、佛教、儒教等,常從

金、元兩代的思想、制度與宗教的影響討論信仰與文學的關係,並

對於故事類型的流傳、文章結構中的心理因素,常有令人耳目一新

的論述。松家教授則是從漢魏六朝樂府詩的研究開始,延伸至小

說、口傳文學,探討其與文人間的關係,並從事寶卷研究、宣卷及

田野調查。

另一篇跨界研究的佳作是大野圭介的〈《海內十洲記》文體

考〉。華文學界一般比較熟悉大野教授的《詩經》研究,而對其用心

甚多的《山海經》容受問題,尚未予以足夠的譯介,故擬以此文拋

磚引玉。該文認為《神異經》與《十洲記》兩者,雖然同樣是借用

了《山海經》模式的邊遠世界,其實應為描寫神仙之道靈驗非常之

作。但兩者的視角卻有頗大的差別:《神異經》不僅忠實地模仿《山

海經》的體裁,且關注地理與本草學、遠國的異人與風俗、帝王的

譜系等要素,其性質繁雜與《山海經》相近,且使「神異」單純

化。相較於此,《十洲記》中《山海經》僅為題材之一,其目的乃以

士大夫文學的辭賦作為工具,並加入在民間流傳的「武帝故事」。這

樣的切入點彌補了李豐楙教授之研究所欠缺的前段,也就是十洲傳

說後來被上清經派改造之前,曾經歷一段複雜的發展期,才被撰寫

為今本的表現形式,此為大野教授的著力點。

再回頭品味小南教授的另一篇「佛教文學」研究:〈《香山寶

卷》——觀世音菩薩的中國生涯〉,此篇可視為其佛教文化的民間

文藝傳承研究中的一環,乃是繼目連系列研究之後,轉向觀世音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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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卷的研究成果。該文尋繹、梳理《香山寶卷》中觀世音菩薩妙善傳

說的形成過程,及其與《劉香寶卷》系列「女性修行故事」寶卷間

的關係,由此探討此種女性信仰在中國近世被接受的文化因緣。其

所表現的正是女性在現實生活中受苦受難,而渴望從中解脫,此乃

女性的集體思想;亦可側面論證觀世音菩薩被女性化的根本原因。

由此可見,其研究傳承了日本固有傳統的民俗學取向,以及個人研

究中自然流露出來的民俗趣味,故其論述重點不在羅列異聞以為談

助,而是重在貫通古今、明其變遷的過程,從而發掘其中所蘊含的

內在精神及文化意義。

這種注重故事的傳承與改編旨意的研究途徑,也明顯地反映於

另外兩篇關於佛教文學的論文:佐野誠子的〈宮亭廟與佛教〉與佐

藤禮子的〈天台山開山僧侶傳說〉。前者受到日本流行的僧侶征服本

地神祇傳說的啟發,以此探討六朝志怪中的宮亭廟傳說,如何以無

名僧侶擊退當地神祇的故事為基礎,進而結合廬山、安世高等佛教

傳說,將其視為初期佛教為擴增其根據地所使用的手段。後者則是

分析天台山開山僧侶白道猷,如何吸收了《述異記》中的神跡,及

《高僧傳》中竺曇猷與帛道猷兩者的特點,將其塑造為悟道的聖僧

形象;在後世則又經由〈沃洲山禪院記〉所開啟的文人傳承,加添

另一種詩僧的新面向,即透過流動的敘述中反覆塑造(銘刻)的高

僧形象,指出歷史上的人物究竟何者為真實的本相。

這種選題及切入觀察之巧,同樣見於谷口洋所論述的〈口吃與

消渴──從司馬相如的後半生看後世如何談其著述與疾病〉,雖然也

是採取傳承研究的方法,但不同於前兩篇箭垛式的分析方法者,主

要是藉由《史記》中幾組「口吃而善著書」與「稱病閒居」的人物

原型:包括韓非、張良、東方朔等,在比較中凸顯司馬相如其人其

事。作者指出,就傳說的發展過程而言,如何將歷史名人的故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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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論:日本漢學的技藝 - 25 -

得更加有趣,常需藉由一種文本間的互文性加以呈現。首先,史書

將韓非與相如的口吃視為一種神聖的傷疤,象徵他們作為著述者擁

有超乎常人的能力,不提相如的疾病的痛苦與不便,反而翻轉其與

「稱病閒居」的張良同列,強調消渴之疾使其與皇帝的權力得以巧

妙地保持距離,但相如在最後臨終之際卻又展現了東方朔式的善

言,以神秘之書推動了國家政策。如此維持了司馬相如在當時的偶

像形象,卻又解構其神秘敘述的結構。

凡此再次提醒讀者:傳記與歷史寫作的後設性,雖然是古典研

究,卻充滿了後現代的趣味。從這種研究取向即可知,日本漢學雖不

時興襲用歐美所流行的新理論,卻並不表示未曾注意世界漢學研究的

新趨勢。只是這種研究取徑並非照搬理論,而是在「容受」中又融入

一種京都學風特有的細膩品味,從而體現於選題及其研究進路中。

同樣的學術趣味也見於另四篇,先扼要說明前兩篇:堂 淑子

〈南嶽夫人的家族及琅邪王氏──以王建之妻劉媚子墓誌為中心的

研究〉和竹內真彥〈《三分事略》的成立〉,皆有見於選材的特殊

性。前者透過墓誌研究試圖還原傳說中南嶽夫人魏華存的存在,並

且樹立了女性修行的典範,正可與小南教授的妙善研究相互呼應;

後者則運用了日本珍藏的版本,詳細比對《三分事略》與《三國志

平話》間存在的異同細節,從而推論《事略》應來自《平話》的復

刻及字句的修正。後兩篇則為幸福香織的〈《詩品》的視角〉與錢鷗

的〈「永觀」、「觀堂」餘話〉,同樣從一個巧妙的視角切入,而後再

關聯其中的詩人譜系、名號使用的微意,都可看出京味學風如何表

現其當行本色。幸福教授由其擅長的六朝文學理論研究出發,分別

從五言詩的起源與變化,及對各個詩人的評論,從文字中追溯其時

代,所採取的就是緊扣著兩個詩史的視角,而後逐步論證所舉例的

詩人,如何依據兩個視角考察其譜系的形成,即可重新檢討《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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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品》的成立問題;錢教授則是以王國維專家的身分,仔細重探王國

維在一生中的不同階段,針對不同的對象,分別使用「永觀」、「觀

堂」等名號,都各有其合情契理的由來,由此可以體會其中所寓含

的「永抱悲觀」之念,故認為王氏最後投身於昆明湖的抉擇,已可

從這個字號中發現一些「消息」。

四、借鏡

日本漢學中的中國文學研究,從早期學術界承受歐洲學風的衝

激,迄今已有數個世代,依據這種現代的治學理念所累積的成果,

其中部分曾經中譯流傳,但是總體的把握仍然不足。在中文學界的

印象中,日本漢學的傳統,依據不同區域而自成譜系,其中京都學

派即具有相當的代表性,從小南教授身上即可見其師承,而桃會雅

集中亦有多位師從小南先生,也有些是慕名與會以求精進者。回顧

華人世界雖然亦譜系分明,同樣是為了傳承學術的寶貴經驗,但總

體的感覺還是不如日本明確!這種學術譜系為何出現於日本、乃至

於非漢語圈?確實是中文學界值得深思之事。桃會成員初期的聚會

雖為偶然,然而經時歷久且能穩定的成長,大樹之下自然成蔭,形

成以小南先生為中心的譜系。從一位卓然有成的學者身上,可以體

會個人的學術風範,也就自然傳承京都學派的學風。在此即精選桃

會群賢的近作,從中試探其治學方法及成果,由此觀察一個當代學

術的開展,在日本的漢學傳統下如何既傳承又創新。

小南教授本身的著作成就頗為豐富,從年輕後進的凝聚也可一

窺其中「消息」,兩個世代間的經驗傳承即體現於治學風格:廣泛的

開拓興趣及方法,以期在前輩的基礎上力求突破,其中到底存在哪

些共通性?小南教授的興趣廣闊即表現於題目上,所涉及的學術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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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論:日本漢學的技藝 - 27 -

域雖從文學出發,但驅遣材料廣及多方:諸如民俗知識、文物圖

象,乃至拓寬及於道教、佛教文化,其成就並不以文學範圍為限。

在此即以一個實例,可讓讀者理解其如何跨越學科的限制,目的是

為了解決其中的關鍵問題,不惜費時前後十年開啟另一領域,此即

李豐楙教授曾經敘及的一件事:小南教授發表《漢武內傳》研究的

上篇與下篇所間隔的時間,前後相差達十年之久。在上篇即運用民

俗學、歷史學等知識,針對像七月七日的王母降臨情節從民俗文化

加以解讀;但此篇的形成明顯與上清經派道經有關,其答案如何便

需等待下篇的發表。結果一等十年,換言之,他為了解決這一難

題,願意花費如此長時間的追索工夫,深入道教經藏而後才能比對

兩者間的互文關係。

如此鍥而不捨的追究精神,目的只是為了解決一篇六朝雜傳體

小說,主要原因是發現其中存在複雜的互文性,若是拘限於小說史

則難以解決。從類似的例證可知,在他研究的課題中若非單一的民

俗學知識可以解決時,就需擴大善用日本道教學界所累積的學術資

源。道教課題如此,佛教課題亦復如此,此由前述他解決觀世音菩

薩的民間文學現象即可了解;而其弟子及後輩面對的學術譜系,既

是一種累積下來的資源,卻也是一道道亟待跨越的學術之牆,這種

亟思突破之跡,便體現於不同世代的論述中。從論集內所選諸篇的

論題及解決方法,即可發現其中隱然存在一種對話:固然要與所有

的漢學同行對話,但其關鍵則是如何與前輩進行對話。這種學術譜

系下既傳承又需突破的壓力,體現於治學的方法及其總體方向:選

題及解決方法實有愈來愈精細化的集體傾向。所以華人圈的學者常

覺得日本同行常「小題大作」,主要就是在學術譜系下既已揭舉的問

題,促使其亟需精細化處理問題的細節,或是不斷開拓一些冷門的

新課題,這樣才有學術上的價值及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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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 -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這種善用學術資源及方法的經驗傳承,在本論集內可拈出兩組

「文學與宗教」為例:恰好一組佛教、一組道教,亦即筆者的研究

單位曾經推動的「宗教文學」專題,正好可藉此觀察日本同行如何

發展。兩組所選擇的時間段即日本學界習稱的「中古時期」,此為

佛、道二教勃興的關鍵期,剛好可以彌補儒學的中衰階段。由於日

本漢學自有其學術傳統,並不缺乏佛教與道教研究傳統,所以文學

研究者可以方便利用這些資源,不需嚴分文學或宗教兩個領域,關

鍵在於如何整合兩種學術資源。面對這種宗教文學問題,臺灣或中

國學界正可借鑒,觀察日本同行解決問題的同一經驗,便能發現在

其學術譜系中,只要善用資源即可發揮微妙的啟發作用。在「佛教

文學」這一領域內,筆者關注於此已有一段時間,頗能體會彼等如

何合二者於一,如佐野誠子與佐藤禮子提供的良好範例:前者並非

泛論六朝筆記與佛教文化的關係,而是針對六朝志怪研究者均曾看

到的宮亭廟現象,將這些原本零散的筆記材料多方搜尋後,便能聯

繫其中的問題點,重點在於如何細膩考索其與佛教的文化因緣。如

此精細關注小說敘述的背後,其中存在的關鍵因素正是宗教文化,

從而將看似無關的線索聯繫起來,讀出表面現象下所隱藏的時代消

息:佛教文化輸入後如何與地方信仰相遇,卻被折射為看似荒誕的

志怪敘述,解讀這種現象底下的宗教文化,便需一種宗教文學的詮

釋方向。

文學文化學所關懷的面向,同樣也出現於文學與道教的關係,

此即堂 淑子與大野圭介所寫的兩篇文章,前者關涉日本歷史學界

曾熱門一時的六朝世族研究,此一領域名家輩出,已出版的佳構中

均多少關心世族的宗教信仰問題,即陳寅恪等所關注的兩大問題:

婚姻與仕宧,此外還加上「宗教」。在這種學術傳統下若要提出新

見,應靈敏的利用新出土的碑銘資料,在歷史文獻已搜羅殆盡的情

況下,亟需關注新出土的墓誌碑文;儘管僅有一篇,但若關涉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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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論:日本漢學的技藝 - 29 -

人物即可突破。堂 淑子正是善用墓誌銘以佐證文獻材料的諸般異

文,因其關涉上清經派的關鍵人物:開創者南嶽夫人魏華存。此篇

嘗試論列諸多紛歧的異說,將一些懸而難決的問題直接證以碑文,

如此便可論證其人及圍繞的丈夫、子女的譜系關係。這種細膩的歷

史考述,主要在論述南嶽夫人如何完成俗世的婚姻、養育子女,而

後始獲得家人的諒解,最終得以專心修成仙道,建立道教創始期的

修道楷模。像這樣採用碑文配合文獻所見,即可提出明確的證據論

證其人及其子孫、名號、仕旅及相關事蹟,正是王國維所說的「二

重證據法」,由此得到一個鮮明的例證。

五、攻錯

本論集所見的並非就是日本漢學的全貌,但是作為具有代表性

的京都學派,這樣的研究會反映了日本漢學界的一個譜系,而參與

的成員都處於上昇階段,觀察其學術品味及未來動向,其學術活力

實可作為借鏡。從小南教授到研究群體所形成的譜系關係,在治學

的趣味上都依其選題分別展現其方法,如此將文學與民俗、宗教、

文化交相為用,確實可與我們的文學研究相互交流。面對日本漢學

界的總體表現,台灣與這些同行的交流與日俱增,像臺大、清大等

大學的師生都曾交換互訪,而中研院中國文哲所以其利便,具備較

佳的條件,時常以文會友,經由交流而發揮彼此借鏡之益。這樣的

情況同樣也出現於大陸同行,將來東亞地區的漢學圈勢必持續擴

大,面對此一新形勢的變化,譯介這部文學論集正是一個良好的時

機。

本論集內所收錄的文章,緣於主人翁的講學方向與學術興趣,

也自然帶動其後輩同好,主題較集中於中古時期的文學與文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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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 -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或擴及其他的時代及諸般文類。從精選出來的論文中,都反映出這

些同好均能盡量回應國際漢學,但主要的學術對話仍在日本的漢學

圈內。從治學的興趣到論述的方向,都在一定的研究脈絡中推陳出

新:其中既有大膽的推論,像小南教授詮釋漢畫像中的百戲源頭,

就在補益早期前輩如青木正兒等的巫覡說;也有新世代各就其所

長,在文學史的大架構下分別補充前人之說。從論集所涵攝的諸多

面向,顯示研究會成員的研究範圍愈來愈廣,這種情況在台灣學界

亦有相近的經驗。旁觀這種學術傳統的持續,正因其不間歇的學術

聚會與生產,其學術譜系才能持續不斷,且維持一定的學術能量。

這種傳統值得我們多加省思:為何同一學術領域需要定期雅集?這

種集體性的合作到底有何助益?目前國內組織「中文學會」後,正

積極推動讀書會、研習營,或可思索是否邀約具備豐富經驗者出面

帶領:分區或跨區、定期或適時的進行持續性研討,如此就可打破

大學門牆之限。

多年以來筆者有機會往返台北與京都,雖次數不多,卻因緣際

會得預文會雅集,並得以先睹其裝幀樸實卻富有品味的論集,乃興

起願作學術橋梁的想法,當時即獲得小南教授的鼓勵,也得到桃會

成員全力的支持。台灣或許需要這樣的學術中介,既介紹其人其

會,也能藉此引介其研究方法及成果,從此可見其京都學風如何體

現:文本解讀的細緻、選擇題目的精巧、切入視角的巧妙,以及層

次分明的推衍,都可由此論集理解其學風之一斑。小南教授作為核

心而凝聚的研究會,只是其中的一個,而日本漢學的分區各有特

色,都各有值得譯介的價值及意義,此即學術國際化潮流中的東亞

經驗。

猶記京都之行適逢櫻花祭,舉城群起興發賞花的熱潮,這樣的

群體行動就像定期聚會一樣:一個學術傳統的世代嬗遞,如櫻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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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論:日本漢學的技藝 - 31 -

祭定期開謝,所展現的美學自在其中。回想當時在哲學步道上沈思

這種不可思議之美,或許這本論集在時間推移中亦如花之開謝,但

是桃宴祝壽的當下心意,文會雅集的饗宴氣氛卻被定格,在時間之

流中將作為一種永恆的紀念吧。

P:33

小南一郎教授古稀頌壽紀念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漢代戲劇的可能性

小南一郎 著

日本京都大學文學研究科博士,現任泉屋博古館館長、龍谷大學文學部東

洋史學科外聘教師。學術專長為中國古代口傳及民間文化。近年在中國江

南農村開展與民間信仰緊密相關的各種口述、手抄及歌謠文藝的調查。先

生著作等身,目錄詳參本書〈附錄:小南一郎教授著作目錄〉。

曹官任 譯

現為臺灣師範大學中文系碩士生

P:35

漢代戲劇的可能性 3

漢代墳墓的墓室裡,牆面上並不乏畫像石或畫像磚裝飾。雖然

後漢時期才開始盛行運用畫像石,但早在前漢時期的墓室中,就可

見到類似的例子,其中最典型的是洛陽漢墓的墓中壁畫,即壁面打

有底漆,上層粉刷彩色壁畫。這些塗飾於漢代墓室的繪畫,儘管神

仙、吉祥等等宗教性格的圖像確實居於核心位置,然而另一方面,

偏向世俗內容的圖案也不在少數。

裝飾於墓壁的世俗繪畫中,特別引人注目的是宴飲場面,或在

那時充當餘興節目的百戲(技藝)成為了繪畫題材。許多墓室壁面

上皆裝飾有宴飲、百戲場面,充分反映出漢代人們追求現實生活上

的娛樂,瀰漫著現實主義及享樂主義的精神。

廣義世俗繪畫分類中尚有另一種,即關於歷史故事的描繪。山

東省武氏一族墳墓所附屬的祠堂之一為武梁祠,在這祠堂的西壁面

雕刻著幾幅從伏羲起始之歷史人物的連續圖畫,可算是歷史故事畫

的代表例子。這祠堂的故事畫,由上古時代的傳承起始,接續數位

聖王、乃至於數位惡王的故事所構成。在如此的繪畫布局背後,我

們可能看到漢代人獨特的歷史認識,也就是與其說不能嚴密區分宗

教世界與現實世界的分際,毋寧說是將兩者的時間流動理解為相互

連結的關係。這些歷史故事畫的更上方,還刻有西王母的圖像。西

王母(西壁)與東王公(東壁)作為君臨宇宙的一個構成要素,表

示歷史故事乃是在二神所支配的世界裡而被定位。

Anneliese Bulling 教授曾論述漢墓墓室或祠堂中的歷史故事畫,

其所描摹的實際上是以歷史為題材而敷演之戲劇1

場面。順帶一提,

1 譯者按:凡於本文所翻譯的「戲劇」一詞,小南教授使用的日文原文為

「演劇」,據《大辭林》解釋,「演劇」一詞意指:演員在舞台上依照

腳本演出,有動作和台詞,且綜合了音樂、舞台裝置和照明的劇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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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當我還是研究生時,適逢 Anneliese Bulling 教授來京都訪問,有幸

得以接待教授前往天理參考館參觀,並幫忙調查漢代遺物。Bulling

教授廣泛舉例繪有歷史故事的漢代壁畫,尤其詳細分析沂南的畫像

石,其刻劃人物的臉頰部位能看見縱線,故推測此畫的內容很可能

是面具戲劇2

還有一個足以作為思索漢代戲劇時相當重要的參考資料,也是

我年輕時曾聽聞的宮崎市定教授的演講,主題為「動作與文學」。

此演講首先在京都大學中國文學會的例行會議發表,後演講內容被

記錄下來,經排版印刷,刊載於《中國文學報》第二十冊。宮崎教

授針對《史記.高祖本紀》鴻門宴此節的記述,觀察細部描寫登場

人物動作的書寫方式,認為這樣的場面描寫應是源於說書人們敘說

故事之表演藝術。詳盡記錄登場人物的行為,正是基於說書人置身

高座上,代替那些人物舉止所進行的一番演出3

宮崎市定教授對於中國近代長篇小說有深刻的研究,特別是

《水滸傳》,其切入觀點與文學史研究學者迥異,並發表了許多富

含啟發性的論文。上述「動作與文學」討論展開的基礎,可能是從

近代長篇小說脈絡延伸,假定漢代已存在如後世職業說書人講故事

般同樣的表演藝術吧。

演藝術,類似今日我們所認知的舞台劇。小南教授在這篇文章中亦舉

了一些日本傳統的劇場藝術為例,如「能樂」、「荒事」等等,藉以參

照討論漢代戲劇,故小南教授使用「演劇」一詞實包含了日本文化的

脈絡,為讓讀者理解本文所翻譯的「戲劇」一詞,加註說明。 2

Anneliese Gutkind Bulling, “Historical Plays in the Art of the Han Period,”

Archives of Asian Art 21(1967/1968): 20-38. 3 宮崎市定:〈身振りと文学──史記成立についての一試論〉,《中国文

学報》第 20 冊(京都:中國文學會,1965 年),頁 1-27;《宮崎市定全

集》第 5 冊(東京:岩波書店,1991 年),頁 198-229。譯者按:宮崎

教授所指,應為說書人聲口轉換的演藝手法。

P:37

漢代戲劇的可能性 5

漢代──特別是後漢時期四川地區的墓葬裡──發現了若干

被稱作「說書俑」的陶俑。那些陶俑中也有手持太鼓的形象,可以

想像他們使用樂器打著韻律,為當時的說書活動打著韻律。像這樣

以漢代的專業說書陶俑為依據,可推測當時說書文藝作品亦是確實

存在的吧。不過若審視說書俑的整體姿態,他們所講述的應該是滑

稽笑話,若說其講述的是嚴肅正經的歷史故事,卻讓人感覺有點不

太協調。

宮崎教授根據《史記》詳細描寫歷史上重大場面的登場人物動

作,將之與說書活動相連結,推測在《史記》中類此場面的記述可

能源於說書人的身體表現。但是不同於宮崎教授認為說書人的表演

形式間接反映歷史描寫的看法,對於這些歷史場面的描寫,我想將

其直接考慮為戲劇舞台上人物行動的直接反映,這樣的解釋較為明

晰。《史記》記載登場人物的動作,倘若試著以摹寫舞臺上俳優們

的動作來思考會是如何呢?舉例來說,似乎能推定鴻門宴的記述是

以表演性劍舞(模擬劍劇)為中心,並以歷史故事劇為基礎所撰寫

而成的。

如同許多已出版中國戲劇史書籍中的討論所指出的論點,中國

古代社會的儺戲傳統根深蒂固,《後漢書.禮儀志》「季冬之月」此

條亦可看見,漢代宮廷儀式裡採納了面具儀式4

。另一方面,追溯

4 中國戲劇史的許多書籍皆舉中國古代的儺戲作為戲劇起源之一,最近讀

到的黎國韜:《古劇考原》(廣東:中山大學出版社,2011 年)也是其中

一部。譯者按:有關「季冬之月」儺戲的原文為「先臘一日,大儺謂之

逐疫。其儀:選中黃門子弟年十歲以上,十二以下,百二十人為侲子。

皆赤幘皁製,執大鼗,方相氏黃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執戈揚盾。

十二獸有衣毛角。中黃門行之,宂從僕射將之,以逐惡鬼于禁中。夜漏

上水,朝臣會,侍中、尚書、御史、謁者、虎賁、羽林郎將執事,皆赤

幘陛衛。乘輿御前殿。黃門令奏曰:「侲子備,請逐疫。」於是中黃門倡,

P:38

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漢代以前的歷史,的確存在著俳優、伶人們的滑稽劇形式的樂舞表

演,有如此古老的傳統為基礎,發展至漢代,或許可以假定當時會

出現內容上稍微正經一點的歷史故事劇;然而關於那樣的歷史劇實

態,我們不明白的部分尚多,我想於此篇小論文運用同時代的圖像

資料,試著思考漢代戲劇發展到什麼樣的階段?

一、百戲中的撈鼎劇

漢代畫像石或畫像磚中畫著百戲場面的數量相當多,或許是死

者希望生前喜愛的娛樂在死後也能繼續享受,所以將戲劇表演的圖

繪製於墓中吧。墓壁上呈現的百戲場面裡,坐在中央享受娛樂表演

的人物,很容易想像他就是這個墓葬的死者本身,但此推測若欲獲

得證實,還有賴河南省南陽市東關出土的許阿瞿畫像石。此畫像石

原本鑲嵌在一個叫作許阿瞿的小孩子墓室裡,上頭雕刻有百戲畫像

與銘文,茲將銘文撰錄於下:

惟漢建寧,號政三年(170 A.D.),三月戊午,甲寅中旬,痛

哉可哀,許阿瞿身,年甫五歲,去離世榮,遂就長夜,不見

日星,神靈獨處,下歸窈冥,永與家絶,豈復望顔,謁見先

振子和,曰:「甲作食?,胇胃食虎,雄伯食魅,騰簡食不祥,攬諸食咎,

伯奇食夢,強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隨食觀,錯斷食巨,窮奇、騰

根共食蠱。凡使十二神追惡凶,赫女軀,拉女幹,節解女肉,抽女肺腸。

女不急去,後者為糧!」因作方相與十二獸儛。嚾呼,周徧前後省三過,

持炬火,送疫出端門;門外騶騎傳炬出宮,司馬闕門門外五營騎士傳火

棄雒水中。百官官府各以木面獸能為儺人師訖,設桃梗、鬱櫑、葦茭畢,

執事陛者罷。葦戟、桃杖以賜公、卿、將軍、特侯、諸侯云。」見[劉

宋]范曄著,[晉]司馬彪撰志,[梁]劉昭注補:《後漢書》(北京:中

華書局,1965 年),卷 5〈禮儀志.大儺〉頁 3127-3128。

P:39

漢代戲劇的可能性 7

祖,念子營營,三増仗火,皆往弔親,瞿不識之,啼泣東西,

久乃隨逐(逝),當時復遷,父之與母,感□□□……立起

□埽,以快往人。5

這銘文的內容饒富趣味,只是後半部分已無法清楚閱讀了。

圖一 許阿瞿畫像石(銘文位於左側)6

在許阿瞿的畫像石上,銘文右邊描繪著兩列百戲場面(圖一),

下方那列畫有以彈琴伴奏進行的手球與七盤舞表演等等,算是眾多

百戲圖中較為樸素之一例;而上方那列的左側則畫著一個孩子坐在

席榻上,旁邊刻有「許阿瞿」三字,也即說明此墓受葬者的身姿就

5 〈許阿瞿畫像墓誌銘〉,《文物》1974 年第 8 期,頁 73。譯者按:建寧

為東漢靈帝年號。 6 王建中、閃修山:《南陽兩漢畫像石》(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 年),

圖版 282,頁 158。

P:40

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被畫在那兒。因為受葬者為小孩,所以可以看見在他面前有個手牽

鳩車的孩子等孩童形象,描繪出小朋友們的遊戲。

透過這個許阿瞿畫像石的刻銘能夠確定的是,常常被畫於畫像

石或畫像磚裡坐在席榻上觀賞百戲的人物,即為那墓受葬的死者本

身。死者生前喜愛百戲,是以希望死後仍能得享百戲,才屢屢將百

戲之圖或畫或刻於墓室的壁面上吧。

百戲的表演主體是音樂演奏與各式各樣的雜技,還有如沂南畫

像石上可見的化妝遊行般的節目,基本上見不到戲劇演出。不過其

中有一例外,可視為與歷史故事相關的劇目者,乃是演出秦始皇從

泗水將鼎拉上而失敗作收的歷史事件,即所謂撈鼎劇7

關於秦始皇曾從泗水拉起沉鼎(大禹鑄造九鼎的傳說,鼎為象

徵王權的寶器)之事,在《水經.泗水注》裡有如下記錄:

周顯王四十二年(327 B.C.),九鼎淪没泗淵,秦始皇時而鼎

見于斯水,始皇自以徳合三代,大喜,使數千人没水求之,

不得,所謂鼎伏也。亦云系而行之,未出,龍齒齧斷其系,

故語曰:稱樂大早絶鼎系。當是孟浪之傳耳。8

7 基於此故事所成之畫像,多被稱作升鼎圖,但此稱呼稍微難以理解,我

想既是從水底取上來的意思,亦可稱為撈鼎圖。有關漢代撈鼎圖集大

成並予以分類的論文,有近藤喬一:〈九鼎と金人──中国古代王権の

シンボル〉,《アジアの歴史と文化第十輯》(山口:山口大学アジア歴

史・文化研究会,2006 年);另外,出川春海:〈漢代画像「升鼎図」

画題考〉,《武田恒夫先生古稀紀念会篇:美術史の断面》(大阪:清文

堂出版,1995 年),頁 169-192,也指出撈鼎圖與戲劇的關係。 8 [北魏]酈道元著,陳橋驛校證:〈泗水注〉,《水經注校證》(北京:中

華書局,2007 年),卷 25,頁 601。

P:41

漢代戲劇的可能性 9

《水經注》記載始皇帝撈鼎事有兩種說法,一是派人潛水尋找而終

未覓得,二為將找到的鼎向上拉起途中,出現龍將繫繩咬斷。後漢

時期選擇畫於畫像石等上頭的故事,主要傾向後者,其畫像內容呈

現了從鼎中露出的龍頭咬斷了繫在鼎耳之繩索,繩索左右分裂,使

得出力拉動繩索的人們紛紛互撞顛仆。

此撈鼎圖並非僅只畫出一個獨立的歷史故事,它其實擷取自百

戲的其中一個表演節目,以山東省濟寧城南的畫像石為例,百戲與

撈鼎確確實實地被畫在同一個畫面裡(圖二)。

圖二 濟寧城南畫像石

這畫像石的畫像分為兩層,上層以玩耍六博的兩個人物為中心,畫

中有十二個人物,十位男性整襟正坐,而左右最兩端的兩人可能為

女性(可以看見左端的男性似乎正在誘惑著女性)。這些人物應該

P:42

1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都是百戲的觀眾,其下方正進行著百戲的表演。

下層百戲場面中,左側佈置了大建鼓(太鼓置於動物形狀的平

臺上,而貫穿太鼓的柱子上方妝點著輕輕飄動之飾品),樂器配合

太鼓節拍進行演奏,依序展演劍舞或手球等等技藝。右側則是撈鼎

場面,畫面中豎立兩根(也許四根)柱子,另外左右兩邊皆裝設了

階梯。柱子頂端的 T 字型裝置,繩索通過其上,並分別由左右兩側

的人牽引,當把水下之鼎用力拉起之時,更畫出自鼎中伸出的龍頭

恰好將左側繩索咬斷的那一瞬間。

此濟寧城南的畫像石裡,百戲的演出與撈鼎最高潮的場面被繪

於同一個畫面,由此可知撈鼎劇在百戲中是首屈一指的招牌節目。

再多舉一個例子,河南省新野縣樊集 24 號墓的墓門楣石(門口

上方裝飾的橫磚)上,也以浮雕表現了撈鼎圖(圖三)。畫面中央有

橋,橋左右兩側的人們拉著繩索,正使力將鼎拉起。鼎朝右傾斜,

右邊的繩索看起來被龍咬斷了。這些撈鼎的人們後方還有樂隊,且

橋中央也配置建鼓,這些樂器的節奏相互應和,推測當時的撈鼎劇

是一種類似拔河的表演。

圖三 新野樊集 24 號墓畫像磚9

9 趙成甫:〈新野樊集漢畫像磚墓〉,《考古學報》1990 年第 4 期,頁 504。

P:43

漢代戲劇的可能性 11

順帶一提,山東嘉祥紙坊鎮出土的畫像石裡,撈鼎場面的上方,

還畫出一位似乎正觀賞著撈鼎的人物,其側傍題有「楚王」兩字10。

有研究指出,此人物為戰國時期的楚王,呈現了楚國期望一統天下的

野心;然而仔細考量,畫中人物為漢代楚王的可能性較大。

如此判斷的理由在於,徐州附近保存了許多巨大王陵,可見漢

代楚王國的根據地就在徐州;而鼎沉沒於泗水,泗水恰是流經徐州

地界的一條河川。撈鼎圖裡添畫楚王,不只暗示了在沉鼎傳說的現

場曾演出撈鼎劇,也可能流傳著漢代楚王曾在自己封地欣賞撈鼎劇

的傳說。因此,原本是徐州當地的表演,可能便逐漸傳進了首都,

然後更進一步地流傳至各地吧。

鼎沉沒的泗水附近也是漢王朝的發祥地,漢高祖劉邦即出身於

泗水亭長。雖然象徵統治天下的大禹九鼎現身於泗水,但秦始皇無

法取得泗水鼎的傳說在漢代廣泛流傳,此隱含著漢取代秦而統一天

下、建立王朝的正當化意圖。百戲中有鳳凰等等代表吉祥的鳥獸登

場,撈鼎劇同樣也含有頌揚漢代國祚的用意,這或許就更能顯示百

戲歡騰排場的祝福興味。

二、作為舞臺演出的荊軻刺秦始皇劇

在前一節,我論述了於宮廷或大房屋前庭進行百戲節目之時,

可能是以類似拔河的表演來演出撈鼎劇。百戲基本上要在寬闊的廣

場上表演,且由漢代〈西京賦〉對「魚龍蔓延」節目的描寫可知,

10 余偉超主編:《中國畫像石全集 2 山東漢畫像石》(濟南:山東美術出

版社;鄭州市:河南美術出版社,2000 年),圖版 113,頁 106。

P:44

1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表演場地可能有設置水池11。雖然賦也許摻雜了誇張的描寫,但呈

現出魚龍潛遊水中之時各式各樣的變化,大抵是「魚龍蔓延」之戲

的最大亮點,可以想見撈鼎劇亦是那樣使用水池的表演節目之一

吧。

這些百戲在廣場上表演,其中含有較多的遊行因素,那麼,當

時是否有在較為狹窄的空間裡所舉行的舞臺劇呢?以下將要舉的

荊軻刺秦始皇圖之例,也廣泛地被畫於畫像石或畫像磚上,我想以

此試著探討是否存在舞臺表演的可能性,這類圖具備固定的公式,

筆者推測,這種特徵可能反映了舞臺藝術的特質。

荊軻接受燕國太子丹請託,計劃在秦國宮廷暗殺秦始皇,但刺

殺行動只差臨門一腳,最後宣告失敗,故事可見《史記.刺客列傳》12。

此事件可能在司馬遷之前已作為講唱故事被敘述流傳,例如從《史

記》引用「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此歌曲便可看出

其早期性質,意即這首歌的抒情成分,與其說是主人公單純地用以

表明個人的自我感受,更像濃縮了聽聞此故事的每個人的共同心聲,

以此推測,這也許是特意插入故事中的歌謠吧。

荊軻刺秦的高潮點,就在荊軻正拿著匕首刺向秦始皇,僅差些

微距離而未刺及,於是被始皇帝得空避逃的場面;畫像石或畫像磚

11 譯者按:原文為「臨迥望之廣場,程角觝之妙戲……巨獸百尋,是為

曼延……海鱗變而成龍,狀蜿蜿吕蝹蝹。含利颬颬,化為仙車。驪駕

四鹿,芝蓋九葩。蟾蜍與龜,水人弄蛇。奇幻儵忽,易貌分形。吞刀

吐火,雲霧杳冥。畫地成川,流渭通涇……」[漢]張衡:〈西京賦〉,

收於[清]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北京:中華書局,

1999 年),頁 763-764。 12 詳見[漢]司馬遷撰,瀧川龜太郎考證:《史記會注考證》(台北:文

史哲出版社,1997 年),卷 86〈刺客列傳〉,頁 1001-1006。

P:45

漢代戲劇的可能性 13

上所畫的幾乎都是此般情景。

漢代墓裡畫的荊軻預謀刺殺秦始皇場面有固定的公式。畫面中

央豎立著柱子,那柱子上多半插著荊軻朝始皇帝投擲的匕首,而荊

軻與始皇帝正圍繞柱子追趕躲避,凡此為圖像的基本結構。

我們來看看特別知名的例子,即武氏祠堂裡頭左石室後壁所刻

的一幅荊軻刺秦始皇圖(圖四)。此圖中央也畫有柱子(銅柱),荊

軻投擲的匕首刺穿了柱子。而柱子底部放置有收納人頭的匣函,這

可確定是荊軻帶來的樊於期將軍之頭。在那人頭右側仰面倒下的人,

就是與荊軻共同以使者身分拜訪秦宮殿,卻因為恐懼而什麼都做不

了的秦舞陽吧。

圖四 武氏祠左右室後壁 荊軻刺秦王圖13

荊軻被畫在柱子左側,且從後方被環抱著,無法自由行動;可

以看見他頭戴三角形的帽子,表現出頭髮倒立之模樣14。秦始皇則

13 朱錫祿編著:《武氏祠漢畫像石》(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1986 年),

圖版 49,頁 51。 14 譯者按:即怒髮衝冠。

P:46

1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在柱子右側,打算逃離荊軻的襲擊,並捨棄了斷裂的右袖;此外還

能看到始皇帝左手拿著圓環,說明他正試圖拔出迴繞於背後的劍。

此畫面裡應該特別注意的是豎立於中央的粗柱。這根柱子立於

礎石之類的東西上方,其上端承載有兩個除去頭部且相互以頂部貼

合的圓錐形物品,柱子最上端還有運用於實際建築物的蟇股(斗拱)

組合物,這必定是原本為了支撐建築物上方橫樑等等上層結構的零

件。然而在這畫像石裡,柱子獨立站著,其上端沒有支撐任何東西,

從此處能推測這根柱子其實是配置於舞臺中央的象徵性道具。圍繞

著這道具柱子,荊軻與始皇帝的武打表演,構成此劇的主要橋段。

在舞臺藝術上,象徵性道具發揮著重要機能,這在日本能樂表演中

皆可得見。

透過這樣的圖像,能夠想像漢代舞臺也上演著歷史劇;只是這

種戲劇,尚處於未成熟的階段。漢代戲劇應為單純的一幕劇,沒有

將一個故事分為數幕上演。在荊軻刺秦始皇劇裡,亦未從荊軻與燕

太子丹的相會開始演起,而僅聚焦於整個故事的高潮處,演出刺殺

秦王之過程,所以刻在畫像石上的幾乎都只有這個場面。

如前所述,在古老的戲劇裡,有不少在舞台上只演出一個故事

的最高潮場面的例子。有時亦會藉由機關使人偶或道具自動運轉來

演出故事中的特定場面,例如日本的廟會,常常在「山車」15上表

演人偶戲,這對我們來說相當熟悉;而從《太平廣記》卷二二六引

《大業拾遺》的記載可知,中國也有同樣的道具。茲節錄部分引文

如下:

15 譯者按:山車(だし)是日本祭禮中,與神輿區別,乃凝聚人偶、花

束等等「風流(ふりゆう)」(裝飾物)而或牽或擔的屋形轎總稱。京

都祗園祭(ぎおんまつり)的山鉾(やまぼこ)為其代表。

P:47

漢代戲劇的可能性 15

煬帝別敕學士杜寶修水飾圖經十五卷,新成,以三月上巳日,

會群臣於曲水,以觀「水飾」。

[作為此劇節目]有神龜負八卦出河,進於伏犧,黃龍負圖

出河,玄龜銜符出洛,太鱸魚銜籙圖出翠媯之水,並授黃帝

[場面]……玄夷蒼水使者授禹《山海經》[場面]……武

帝泛樓船於汾河[歌秋風辭場面],遊昆明池,去大魚之鉤

[場面]……秦昭王宴於河曲,金人捧水心劔造之[將那劍

授予昭王場面]……孔子值河浴女子,秋胡妻赴水[言語交

談場面]……陽谷女子(太陽的母親)浴日[場面]。屈原

沉汨羅水[場面]。巨靈開山,長鯨吞舟[場面]。

若此等總七十二勢,皆刻木為之。[那種種場面]或乘舟,

或乘山,或乘平洲,或乘盤石,或乘宮殿。

木人長二尺許,衣以綺羅,裝以金碧。及作雜禽獸魚鳥,皆

能運動如生,隨曲水而行[進行各式各樣的動作]16。

在這裡,隋煬帝舉行三月上巳的節日慶典,介紹了以水力運轉的人

偶劇,即「水飾」的內容。全部共有七十二個場面,已知種種場面

被稱為「勢」。那些「勢」皆與水有所連繫,例如秋胡的故事,並

非演出桑園夫妻重圓的場面,而是選取秋胡之妻投水之場面。

漢代舞臺劇尚未有表演整個故事的戲劇形態17,可能僅是將故

16 [宋]李昉等編:《太平廣記》(北京:中華書局,1986 年),卷 226,

頁 1735-1736。譯者按:[]和()內的文字皆為作者所加,[]說明此

節目有哪些戲劇場面;()則是名詞解釋,便於讀者理解此段內容。 17 譯者按:原文為「通し狂言(とおしきょうげん)」,作者在此處只是

藉由「狂言」此種劇目來強調「單幕劇」的戲劇形態,「狂言」是一種

只有一幕的戲劇演出,亦即演員在不換幕的狀況下從頭演到尾。「狂

P:48

1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事中的特定場面,當作一種活動的畫面在舞臺上演出。雖然無法確

定在漢代是否也將它稱為「勢」,但當時的戲劇,就已經用人身來

演出如「勢」般的一個獨立場面了。

三、二桃殺三士──漢代戲劇的基調

二桃殺三士圖,也是漢代畫像石或畫像磚喜好繪製的圖像之

一;而這個畫像,我們也再次推定其可能為根據演戲所摹繪的畫像。

可以想像在舞臺中央設置了擺放兩顆桃子的平檯,而三位勇士圍繞

著平檯,進行各式各樣的舞蹈動作18。

用兩顆桃殺了三位勇士,即「二桃殺三士」的記載,見於《晏

子春秋‧諫下篇》。故事如下:

公孫接、田開疆、古冶子事(齊)景公,以勇力搏虎聞。晏

子過而趨,三子者不起。

晏子入見公曰:「……今君之蓄勇力之士也,上無君臣之義,

下無長率之倫,內不以禁暴,外不可威敵,此危國之器也,

不如去之。」公曰:「三子者,搏之恐不得,刺之恐不中也。」

晏子曰:「此皆力攻勍敵之人也,無長幼之禮[利用此點,

就能夠讓他們自滅]。」

言」是日本古老的庶民喜劇,揉合平安時代「猿樂」的滑稽模仿要素,

約於室町時期正式完成,以對白為主,與當時同樣從猿樂發展出來的

「能劇」相對稱之。 18 譯者按:原文為「所作事(しょさごと)」,指歌舞伎(かぶき,以三

味線為中心的音樂與故事性添味的戲劇,具男扮女裝等等獨特形式)

的舞蹈。

P:49

漢代戲劇的可能性 17

因請公使人少餽之二桃,曰:「三子何不計功而食桃?」

公孫接仰天而歎曰:「晏子,智人也!夫使公之計吾功者,

不受桃,是無勇也,士眾而桃寡,何不計功而食桃矣。接一

搏豜而再搏乳虎,若接之功,可以食桃而無與人同矣。」援

桃而起。

田開疆曰:「吾仗兵而卻三軍者再,若開疆之功,亦可以食

桃,而無與人同矣。」援桃而起。

古冶子曰:「吾嘗從君濟于河,黿銜左驂以入砥柱之流。當

是時也,冶少不能游,潛行逆流百步,順流九里,得黿而殺

之,左操驂尾,右挈黿頭,鶴躍而出。津人皆曰:『河伯也!』

若冶視之,則大黿之首。若冶之功,亦可以食桃而無與人同

矣。二子何不反桃!」抽劒而起。

公孫接、田開疆曰:「吾勇不子若,功不子逮,取桃不讓,

是貪也;然而不死,無勇也。」皆反其桃,挈領而死。

古冶子曰:「二子死之,冶獨生之,不仁;恥人以言,而夸

其聲,不義;恨乎所行,不死,無勇。雖然,二子同桃而節,

冶專其桃而宜。」亦反其桃,挈領而死。

使者復曰:「已死矣。」公殮之以服,葬之以士禮焉。19

這個二桃殺三士故事,應該頗受漢人喜愛,目前遺留下來畫有此故

事的畫像並不少。例如,洛陽老城西北隅六十一號前漢墓的壁畫裡,

19 [春秋]晏嬰著,吳則虞集釋:《晏子春秋集釋》(北京:中華書局,

1962 年),卷 2〈內篇‧諫下‧景公養勇士三人無君臣之義晏子諫〉,

頁 164-165。

P:50

1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繪有以下的人物(圖五):

圖五 洛陽老城六十一號墓壁畫 二桃殺三士圖20

中央偏左側之處,設置有放在桌上的盤子,盤裡盛放著兩顆桃。桌

子右側的三個人物就是三位勇士(三士),他們各自擺出剛硬的表

情,穿著極其寬大的服裝,並手持刀劍;三人之中,左邊的人伸出

體毛濃密的手,正抓向桃子。桌子左側的人物持節昂立,想必是使

者;而最左端的人物坐著,像是正在說明流程,此人物應該是晏子。

我們推測此壁畫所畫的也是演戲的舞臺。在這舞臺裝置,桌上

僅僅擺放著兩顆桃,何其簡樸。以桃子為中心,三位勇士們各自誇

耀自己功績的場面成為戲劇高潮點,緊接著便一個個自刎了。晏子

的計謀精彩地奏效。此劇的形式還遠遠稱不上纖密細膩,它有如

「荒事」21般呈現誇張粗率的武打場面,如此內容之戲劇,相當受

到漢代人們的歡迎。

20 河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隊:〈洛陽西漢壁畫墓發掘報告〉,《考古學報》

1964 年第 2 期,頁 115。郭沫若:〈洛陽漢墓壁畫試探〉,《考古學報》

1964 年第 2 期,頁 1-2。 21 譯者按:「荒事(あらごと)」為歌舞伎演技樣式之一種,表現洋溢稚

氣、勇壯活潑的人物行為,經常是較為粗魯誇張的演出,「荒事」表演

裡的主要角色有武士、鬼神和凶神等等,內容多為滑稽的豪俠或蠢夫

之故事,故也常出現武打場面。

P:51

漢代戲劇的可能性 19

三位勇士的表情和衣裳與左側使者具有鮮明的差異,其表情嗔

忿,而且光是臉的長寬大小就是使者的兩倍,好比早先我所介紹

Bulling 教授的論文亦提及,演員們戴著面具的可能性非常大。衣服

也是如此,勇士的肩膀到袖子部位穿著膨大的特殊衣物,在日本的

歌舞伎,「荒事」的主角們也會穿著類似「褞袍(どてら)」22的衣服,

可以推測兩者大概具備相同的意義與機能;漢代戲劇的主角們,憑

藉這種特殊的服裝造型,形成各種表演的力道,讓觀眾們印象深刻。

漢代戲劇的結構雖然略微粗糙,但確實充滿俠氣,在舞臺上登場的

人物就像一個接著一個自刎的勇士般,表演與生死有關的故事。

結語

關於漢代是否有戲劇性質豐富的表演之可能性,本論文運用同

時代的畫像資料加以思考探討,當然,我們能更進一步猜測;例如

荊軻準備出發去刺殺秦王之際,於離別場合唱的「風蕭蕭兮易水

寒」歌,這首歌很有可能是在演戲的舞臺上所唱的歌曲。並且在漢

代前半時期,還有數首被稱為楚歌的歌謠,大部分是在悲劇的場面

中演唱,這種戲劇性的場面設定,強烈暗示著它們與戲劇之間的關

係。只是目前尚未得到能夠證實如此推論的資料。因此,基於現有

的確切證據,我想釐清漢代戲劇開展到何種地步,故嘗試撰寫了這

篇小論。

22 譯者按:「褞袍(どてら)」為內裡縫上棉料的大型和服,袖子較寬較

長。

P:52

小南一郎教授古稀頌壽紀念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世說新語》的美學

──以魏晉的才與情為中心

小南一郎 著

日本京都大學文學研究科博士,現任泉屋博古館館長、龍谷大學文學部東

洋史學科外聘教師。學術專長為中國古代口傳及民間文化。近年在中國江

南農村開展與民間信仰緊密相關的各種口述、手抄及歌謠文藝的調查。先

生著作等身,目錄詳參本書〈附錄:小南一郎教授著作目錄〉。

藤奈津紀 譯

臺灣大學中文系碩士班畢業

P:54

《世說新語》的美學──以魏晉的才與情為中心 23

一、美學

在論述魏晉南北朝小說史的流變時,學界一般均將此一時期的

小說作品分為兩類:志怪小說、志人小說,並分別記述各類作品的

歷史發展。然而,其中的志人小說,筆者認為命名稍有不妥,甚至

歷來所訂定的作品範圍,亦有重新討論的餘地。筆者暫定以殷基《通

語》、郭頒《魏晉世語》、裴啟《語林》等標題含有「語」字的作品,

以及與這些作品具備共通要素如劉知幾《史通‧雜述篇》區分為瑣

言的作品(例:劉義慶《世說新語》、裴榮期《語林》、孔思尚《語

錄》、陽玠松《談藪》)等為志人小說(或瑣言小說)。意即,歷來

的文學史均有將魏晉南北朝時期作品中具有小說性質,但若無法歸

類至志怪小說的作品,便將其歸類至志人小說的傾向,因此筆者試

圖將志人小說的範圍縮小,並予以探討1

。筆者推測,由於範圍的

縮小,更可以呈現出所謂「志人小說」的特色,亦更可以闡明這一

類作品的存在與當時社會的基本性質有不可分的關係。

所謂志人小說的作品,從魏晉南北朝至清朝迭見創作。然而,唐

以後的作品,均失去了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作品所具備的某種活力。後

世作品大部分都沒有超出名人或非凡人物逸話集的範圍。可稱之為

志人小說的作品之所以在魏晉至南北朝間盛行發展,並具備了其他

時期所未見的活力,必定是因為這些作品的內容與當時社會情況密

切相關。志人小說或多或少凝聚了當時特有的價值觀,並再現出

來。

1 關於志人小說的歷史,可參考寧稼雨:《中國志人小說史》(瀋陽:遼寧

人民出版社,1991 年)。值得注意的是,寧先生例如將《西京雜記》列

入志人小說中,但筆者認為《博物志》、《西京雜記》等作品屬於與志怪、

志人小說不同的另外類型(故事性較強的作品),應分開討論。參見小

南一郎:〈西京雑記の伝承者たち〉,《中国の神話と物語り:古小說史

の展開》(東京:岩波書店,1982 年)。

P:55

2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其實,流傳至今的志人小說作品,大部分都有所殘缺。其主要

原因在於劉宋時代由劉義慶編纂的三十六篇、三卷《世說新語》2

他從當時存在眾多的志人小說中加以取捨選擇,並吸收於《世說新

語》之中,此舉影響深遠,其結果便是讓其他作品都遭棄卻。由此

可知,《世說新語》為志人小說的代表,同時也是唯一以接近原本

狀態留下來的作品。

《世說新語》中所見時代最早的故事,為秦漢交替期的人物軼

聞,但主要還集結了東漢末至東晉末之間名人的嘉言懿事。表面上,

看似一種歷史書,但誠如該書劉孝標注所示,《世說新語》所記錄

的軼事在不同文本上變成不同人在不同情景下的言行,或即使是同

2 關於現存的《世說新語》三十六篇的成立過程以及其書名的流變,可參

考余嘉錫:〈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子部小說家類〉,《四庫提要辨證》(昆

明:雲南人民出版社,2004 年),頁 862-863;寧稼雨:《中國志人小說

史》(瀋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91 年),頁 39-41。關於《世說新語》

的編纂者,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以來被推斷為劉義慶及門下文人共同

編撰。川勝義雄〈世說新語の編纂──元嘉の治の一側面〉更進一步舉

出具體的人名,《六朝貴族制社会の研究》(東京:岩波書店,1982 年),

頁 327-347:由於此書稱讚劉宋王朝叛逆者的謝靈運,川勝先生推測劉

義慶幾乎沒有關涉到此書內容,而主要參與編纂的是何長瑜。雖然結合

當時政治背景而歸納的此看法頗有趣,但川勝先生只根據一條內容來分

析立論,並且如下所示《世說新語》的價值判斷不太重視體制或反體制

等座標(基本上不管是魏朝還是晉朝,均對王權採取嘲笑的態度),因

此做為定論仍需要根據其他幾個論據上的論證。因此,本論文依照以往

的看法,將此作品的編纂者視為劉義慶門下的文人。另外,以下所引用

的《世說新語》正文及劉孝標注,以日本尊經閣金澤文庫所藏的宋本(北

京:中華書局,1962 年)為基本文本,並參考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

(北京:中華書局,1983 年)、徐震堮:《世說新語校箋》(北京:中華

書局,1984 年)等校訂。譯者按:譯稿中所引用的《世說新語》正文、

劉孝標注以及頁數,皆引自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臺北:華正書局,

1984 年),以下不再贅註。

P:56

《世說新語》的美學──以魏晉的才與情為中心 25

樣人物的言行,但不同文本上的結局卻與《世說新語》中的記載相

異,可見不少軼事存在不同文本的傳聞或史料。由此可知,此書中

的許多歷史紀錄,皆很難判斷其真實性。

劉孝標注對於《世說新語》所採錄的軼事加以修訂,就其真實

性大大提出異議。其實,注釋對本文進行反駁的例子,亦可見諸裴

松之對陳壽《三國志》的注釋,然而兩相比較之下,劉孝標反駁的

口吻更為嚴厲3

。劉孝標博搜資料作為注釋的論證,這基本上是史

家所採用的方式。然而,筆者認為《世說新語》的編纂者對作品的

意識與方法,並不像史家處理資料那般嚴密。《世說新語》的編纂

者不可能完全沒有接觸到劉孝標注所引用的史料,因此可推斷,此

書刻意採錄歷史上有疑義的異聞,乃是經由編纂者主動判斷下的選

擇。編纂者並不拘泥那些軼事在歷史記載上的真實性,而以自身的

判斷為基準來進行蒐集,適時地對其內容予以變更。如此的編選過

程,形成此書獨具的核心「意義」,並使此書即使在近代的意義上,

亦可視為文學作品的一種基礎。

以下可舉一些具體的例子。《世說新語.言語篇》中記述了以

下的內容:西晉時期,七位王族爭權,樂令(樂廣)的女兒嫁給王

族之一的成都王司馬穎。當成都王與另一當時在朝廷握權的王族長

沙王司馬乂武力抗衡之際,由於樂令與成都王具有姻親關係,因而

3 條文中可見劉孝標對《世說新語》的批評,〈假譎第二十七〉第 10 條之

注釋中云:「康王之言,所輕多矣。」指出劉義慶沒有慎重挑選每條軼

事。此外,《隋書‧經籍志》紀錄劉義慶撰《世說》八卷及劉孝標注《世

說》十卷。無注本八卷,劉孝標附注後只增加二卷,由此可推測,劉孝

標以他自身的價值觀對無注本的正文進行刪除,並加以附注。《兩唐志》

中記錄劉孝標撰《續世說》十卷,顯示劉孝標不僅止於附注。如果此假

定為正確,或許可以證明至少存在的《世說》佚文原來是在無注本中所

收錄的條文,而由劉孝標刪除的條文則保留在其他書的引用中。

P:57

2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有人對長沙王進讒以陷害樂令,結尾說道:

長沙嘗問樂令,樂令神色自若,徐答曰:「豈以五男易一女?」

由是釋然,無復疑慮。4

在此條記載,劉孝標注引用孫盛《晉陽秋》中的一條資料曰:

成都王之起兵,長沙王猜廣,廣曰:「寧以一女易五男?」

乂猶疑之,逐以憂卒。5

雖然無法斷定,但兩者相較之下可推測,採用《春秋》形式記述晉

史的《晉陽秋》,所記錄之內容應更接近歷史事實。《世說新語》雖

然記錄同樣情境下同一主旨的言論,但卻將樂廣的命運寫得與《晉

陽秋》相反。《世說新語》常見許多以一句巧妙話語就擺脫困境的

故事,從此一故事的趨勢可推論,即使《世說新語》的編纂者沒有

直接改寫這一條內容,至少也是根據其價值判斷選出與《晉陽秋》

所記不同的傳聞軼事。

至於《世說新語》的編纂者採錄故事的判斷基準,可以透過比

對此書內容與收錄同一故事的不同資料而凸顯。上面所舉的樂廣故

事即為一例。至於同一故事的不同資料,可經由劉孝標注細心尋繹。

然而,在每個《世說新語》採錄故事中人物所呈現的價值判斷,其

實更可結晶出此書的「意義」,也即是編纂者之價值基準。因為編

纂者必須對故事人物的價值判斷有所共鳴,才能決定採錄那些軼事

放入於《世說新語》之中。

因此,《世說新語》的編纂者在纂錄此書之際,秉持一個價值

4 《世說新語‧言語第二》,第 25 條,頁 87。 5 同前註,劉注所引《晉陽秋》。

P:58

《世說新語》的美學──以魏晉的才與情為中心 27

基準進行取捨,而此一基準與被採錄的故事中所述的價值判斷密切

相關,雖然,乍看之下,此書中可見不少與此基準矛盾、或強調與

此價值基準對立的故事。例如,《世說新語》整體均偏向稱讚如竹

林七賢之類視禮教為無物之人的言行,但〈德行篇〉中卻可見立場

相對的一條資料:

王平子、胡毋彥國諸人,皆以任放為達,或有裸體者。樂廣

笑曰:「名教中自有樂地,何為乃爾也!」6

《世說新語》並不將放達與禮教置於二選一的對立圖式。同樣〈德

行篇〉中的另外一條資料曰:

華歆遇子弟甚整,雖閒室之內,嚴若朝典。陳元方兄弟恣柔

愛之道,而二門之裏,兩不失雍熙之軌焉。7

此篇同樣亦不見嚴待家人或寬待家人所形成的二選一圖式。其中表

示,重要的並不是表面上的形式,而是家人之間充滿真誠的關係。

由此看來,《世說新語》至少在表面上沒有嚴格的判斷基準。

因此,歷來強調由於《世說新語》脫離了儒家名教的束縛,故其中

可見不以單一觀點判斷事情的多重價值觀。如此看法基本上是正確

的;但同時,在《世說新語》的編纂之際,選錄什麼樣的軼事即存

在獨特的價值基準。雖然當時社會已脫離儒家名教的束縛,但對於

理想中的生活方式和言行,仍然亦有原則。這樣的價值觀從表面上

看是相反的,但評價當時名人的行為,在其內部有極為不同性質的

判斷基準。如此判斷基準是一種無關乎善惡、道德的「美學」。本

文即將探討此一「美學」具備了什麼樣的特色,以及其價值觀如何

6 《世說新語‧德行第一》,第 23 條,頁 24。 7 《世說新語‧德行第一》,第 10 條,頁 12。

P:59

2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關涉到當時名流的生活方式。

將事情的價值分成「真」、「善」、「美」三種方向的思考方式,

或許略有陳腐之處。然而筆者認為,當分析《世說新語》的價值觀

念之時,新康德學派學者們常用的這種價值分析法頗為有效。意即,

我們可推測,編輯《世說新語》時選錄各種軼事的判斷基準並不是

「真」或「善」,而是一種審美觀。這樣的推斷見諸《世說新語》,

可由此書所採錄的軼事幾乎沒有討論到「真」或「善」,而主要以

審美觀來評論名人的行為和表現得知。

《世說新語》反映了魏晉時期玄談或清談的樣貌,記錄不少當

時名人之間的議論。然而,誠如以下的引文所示,這些議論並沒有

追求真理之意。此外,王敦及桓玄等謀反者或奪權者在此書中並沒

有因其政治上的作為而被否定,反而被描述為頗有趣的人物,可見

此書對人物的判斷基準不僅是「善」或「不善」的觀點。

例如,由以下《世說新語.文學篇》的引文可知,名人之間的

論辯並沒有追求真理之目的:

許掾年少時,人以比王苟之,許大不平。時諸人士及於法師,

並在會稽西寺講,王亦在焉。許意甚忿,便往西寺與王論理,

共決優劣。苦相折挫,王遂大屈。許復執王理,王執許理,

更相覆疏,王復屈。許謂支法師曰:「弟子向語何似?」支

從容曰:「君語佳則佳矣,何至相苦邪?豈是求理中之談哉!」8

從「德行」、「言語」、「政事」、「文學」的孔門四科至「惑溺」、「仇

隙」,《世說新語》共有三十六門,記錄當時名人顯著又典型的言行。

其中所記錄的言行,與實際的行為相比,反而更重視語言上的表現。

8 《世說新語‧文學第四》,第 38 條,頁 225。

P:60

《世說新語》的美學──以魏晉的才與情為中心 29

如上述條文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的哲學議論,便是其典型內容。

在會稽西寺所舉行的論談中,許詢先展開自己的主張以說服王

脩,接著改採王脩的主張作為自己的主張,再說服自己原來的主張。

可見兩者的主張其實可以互相交換。而且誠如支遁勸告許詢不需要

論理如此嚴格,這些議論並不是為了追求真理,也不是為了展開自

己堅持的主張而舉行的。這是一種智力活動,如果過於認真,則被

視為違反他們的「美學」。

〈文學篇〉中同樣有類似的一條資料:

支道林、許掾諸人共在會稽王齋頭。支為法師,許為都講。

支通一義,四坐莫不厭心。許送一難,眾人莫不抃舞。但共

嗟詠二家之美,不辯其理之所在。9

在中國寺院,法師與都講分別坐在左右的講台上,兩者之間以展開

論辯的方式進行經典詮釋,這是一種講經的形式。這一條中,支遁

與許詢上講台對《維摩經》的詮釋(據劉注所引《高逸沙門傳》)

進行言辯,然而眾人對兩者「但共嗟詠二家之美‧,不辯其理‧之所在」。

與作為論辯內容的「理」相比,反而是論理展開方法所表現的「美」

更能抓住眾人的心。當然,以現代美的觀念解釋其本文中所云的

「美」字,是相當危險的。然而至少可以知道,當時對「美」的基

準與「理」涇渭分明的事實。

筆者之所以以「美學」此一有點令人反感的詞作為本文的標題,

是因為試圖將軼事中不重視「理」而欣賞「美」的價值觀,稱之為

「美學」而加以探討。此書對「美」的重視,由〈容止篇〉中有不

少對於男性儀容評論的故事可反映。例如,身為正始年間玄談中心

9 《世說新語‧文學第四》,第 40 條,頁 227。

P:61

3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人物之一的何晏,有一條知名的記載:

何平叔美姿儀,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與熱湯

餅。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轉皎然。10

劉孝標注指出,何晏自幼在宮中成長,因此明帝不可能特地驗證他

的臉色。然而此條的真偽在這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何晏用朱

色的衣袖去拭抹那雪白肌膚的描寫中可看出《世說新語》中「美學」

的一面。玄談的中心人物不僅能展現精湛的議論,外貌亦必須符合

眾人之美感。更值得注意的是,當時對美的關注不止是感覺上或審

美上的,甚至已超越感官的領域,聯繫到對個人存在狀態的品鑒。

當時的人物觀──便是此書的重要特色。

二、才

從始於德行的三十六門標題可知,《世說新語》的內容主要聚

焦於採錄名人典型的言行,並施以價值判斷。簡言之,也就是比較

人物 A 與人物 B 並判斷其優劣,本書中可見不少「A 何如 B」的

表現方式。如以下所引〈品藻篇〉中的一條資料。就是對本人詢問

對其自身才能的評價:

明帝問謝鯤:「君自謂何如庾亮?」答曰:「端委廟堂,使百

僚準則,臣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謂過之。」11

如此,除了由某人直接評論兩者優劣的條文之外,尚有不少條文記

10 《世說新語‧容止第十四》,第 2 條,頁 608。 11 《世說新語‧品藻第九》,第 17 條,頁 513。

P:62

《世說新語》的美學──以魏晉的才與情為中心 31

述名聲相等的人物 A 與 B 在某一場面中分出優劣的故事。

仔細想來,單純判斷兩者的優劣,也並非不能說是略微幼稚的

人物評論。因為如果要從各種角度了解一個人物的多面性,應該無

法那麼簡單地判斷其高低。《世說新語》並沒有展現人物的多面性,

反而只限於在特定方面進行人物評論。如此的限定方法亦反映此作

品的價值判斷基準,並使這些評論成為一種美學。

此外,不少條文以簡短的句子正確地描寫某一人物的特徵,這

也是一種呈現能力的方式。這樣的人物品鑒表現稱之為「目」。以

下舉〈賞譽篇〉中的一條,為其中最短的例子:

王右軍目陳玄伯:「壘塊有正骨。」12

除「目」字外,亦以「題目」稱之。同樣在〈賞譽篇〉中另有一條

資料:

時人欲題目高坐而未能。桓廷尉以問周侯,周侯曰:「可謂

卓朗。」桓公曰:「精神淵箸。」13

桓廷尉與周侯做到了當時眾人做不到的「題目」高坐和尚。由此可

知,所謂「目」的行為並非眾人皆能行之,故當時能正確地判斷人

物被認為是極為重要的能力。這被視為非常嚴肅的行為,與我們平

常做的人物批評不同。因此,名人對某一人物的「目」,被視為其

人的基本評論而多半流傳久遠。例如,〈輕詆篇〉中的一條記述:「舊

目韓康伯,將肘無風骨」,從「舊目」這種詞彙亦可知其「目」的

重要性。

12 《世說新語‧賞譽第八》,第 108 條,頁 479。 13 《世說新語‧賞譽第八》,第 48 條,頁 448-449。

P:63

3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對「目」及「題目」的重視,與當時官職的任命有關,同樣以

簡短的用詞進行人物品鑒,對任命官位起了很大的作用。〈賞譽篇〉

中有一條記述:

山公舉阮咸為吏部郎,目曰:「清真寡欲,萬物不能移也。」14

在《世說新語》中的品鑒方式,不是「某人如何」的形式,而大部

分都是「某人品鑑某人為如何」的雙層形式。意即,此作品所表現

的是,某一人物眼中的另一人物(有時評論自己)的面貌,因此人

物品鑒並非絕對的,而僅是相對地透過特定人物來判斷。意即,此

書中的人物品鑒,一方面是針對其品鑒對象,另一方面同時針對進

行品鑒的人物。〈品藻篇〉中有一條資料即直接顯示,人物品鑒的

對象不只是被品鑒的人,亦包括進行品鑒的人本身,如下:

冀州刺史楊淮二子喬與髦,俱總角為成器。淮與裴頠、樂廣

友善,遣見之。頠性弘方,愛喬之有高韻,謂淮曰:「喬當

及卿,髦小減也。」廣性清湻,愛髦之有神檢,謂淮曰:「喬

自及卿,然髦尤精出。」淮笑曰:「我二兒之優劣,乃裴、

樂之優劣。」論者評之:以為喬雖高韻,而檢不匝;樂言為

得。然並為後出之儁。15

如此看來,《世說新語》的人物品鑒大致上擁有雙層結構,而且兩

者相較之下,比起在各條中被品鑒的人物,當時讀者更關心對他們

進行品鑒的人物。

如上所述,《世說新語》關注的核心在於包括評價那些進行品

鑒人物者。雖然當時沒有「志人」一詞,但後世視此書為志人小說

14 《世說新語‧賞譽第八》,第 12 條,頁 424。 15 《世說新語‧品藻第九》,第 7 條,頁 507。

P:64

《世說新語》的美學──以魏晉的才與情為中心 33

的代表作品,恰好證明此一事實。當然,對人物品鑒的關心不只限

於此一時代,中國自古以來即關注這些問題。而且,人物品鑒自然

而然地反映出可通用於各時代社會的價值觀,展現了各時期顯著的

變化。尤其在魏晉前的東漢時期,人物品鑒頗為盛行,如此現象與

此時期重視名節的風氣有關。例如,當時以孝廉的名義進行官吏的

推薦與起用,由此可知,人物品鑒維持了當時國家的基本結構。然

而,如許多研究指出,東漢時期的人物品鑒帶有嚴厲的道德中心的

觀念,因此反而造成虛偽橫行,含有不少非人性的要素。

相較於較為嚴厲的東漢,《世說新語》所展現的人物品鑒更為

靈活。其原因之一,應該是當時的人物品鑒不奉道德基準為金科玉

律,而能從不同角度看出人物所流露的性質。人物品鑒中所重視的

項目,已從道德基準轉變為每個人物具備的個性,當時認為,這些

個性典型的表現形式就是才與情。凡具備豐富的才與情者,才是受

到眾人高度評價的必要條件。例如,〈賞譽篇〉有如下一條資料:

許玄度送母,始出都,人問劉尹:「玄度定稱所聞不?」劉

曰:「才情過於所聞。」16

身在外地,且名聲遠播的許詢陪伴母親到都城,可能有不少人希望

與許詢接觸。在許詢歸去,其騷動告一段落後,當時都城社交界的

中心人物劉真長品鑒許詢,讚其才與情超出他所聽說的。由此可知,

才與情為人物品鑒的核心基準。

然而,此條中所謂的「才情」,或許有「才之情(才的內容)」

之意。對此,文學篇中的一條記述王東亭作〈經王公酒壚下賦〉甚

16 《世說新語‧賞譽第八》,第 95 條,頁 474。

P:65

3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有才情17,表示他們的確將才與情並列考量。而且,如下所示,這

些才與情不會被從道德性的感化力或政治上的有效性等角度判斷。

《世說新語》主要關注才與情表現中的美學要素,這便是《世說新

語》的首要特徵。

關於才與情,下一節將探討情,因此此節先分析才的部分。《世

說新語》所稱讚的,首先是每個人物所具備的豐富的才。魏曹操宣

布:即使是因品行有問題而被淘汰的人物,只要有才即可起用(唯

才是舉)18,由此可見當時對才的重視。當然,曹操與《世說新語》

所重視的乃是不同面向的才,故無法視為等同。曹操與《世說新語》

之間對才的觀念有別,顯示出政治與文學之差異,或三國與南北朝

之間的時代差距;然而兩者對才的重視為其共通點,這也的確反映

魏晉時期理解人物本性的特質。

分析人物本質的哲學議論亦關注對才的分析,例如從魏鍾會對

「才性四本論」的議論中可窺之。但可惜的是,鍾會「四本論」所

展開的整體議論現已不存。我們能看到的只是鍾會議論的一部分,

以及當時眾人對其議論反應的記錄。《世說新語.文學篇》有一條

記述如下軼事:

鍾會撰四本論,始畢,甚欲使嵇公一見。置懷中,既定,畏

其難,懷不敢出,於戶外遙擲,便回急走。19

劉孝標注於此條引用《魏志》,其記述如下:

17 《世說新語‧文學第四》,第 90 條,頁 269。 18 例如有頒佈於建安十五年的〈求賢令〉,參[晉]陳壽著,[南朝宋]

裴松之注:《三國志》(北京:中華書局,1982 年),卷 1〈魏書‧武帝

紀〉,頁 32。 19 《世說新語‧文學第四》,第 5 條,頁 195。

P:66

《世說新語》的美學──以魏晉的才與情為中心 35

魏志曰:「會論才性同異,傳於世。四本者:言才性同,才

性異,才性合,才性離也。尚書傅嘏論同,中書令李豐論異,

侍郎鍾會論合,屯騎校尉王廣論離。」20

關於才性關係的議論,《三國志.魏書.傅嘏傳》中可見:

嘏常論才性同異,鍾會集而論之。21

由此可推測,鍾會集結傅嘏及其他眾人對才與性的議論,而撰《四

本論》。《晉書.阮籍傳》附錄的阮裕傳中,亦見如下一條:

裕雖不博學,論難甚精。嘗問謝萬云:「未見《四本論》,君

試為言之。」萬敘說既畢,裕以傅嘏為長,於是構辭數百言,

精義入微,聞者皆嗟味之。22

「性,生也」,自古以來皆做此訓解,「性」字被定義為人類存在的

本質,中國的思想家自古皆不斷地對「性」積累各種思索。然而,

就人的本性而言,超越性善說、性惡說等道德性、政治性的觀點,

而特別重視人性與才的關係,這種思想傾向可說是從魏晉南北朝以

後才逐漸增強。因此《世說新語》收錄的軼事中,「才」字便成為

關鍵詞之一,具備豐富的才,被視為理想人物的基本條件。例如,

〈賞譽篇〉有一條簡潔的記述:

20 《世說新語‧文學第四》,第 90 條,頁 269,見劉注所引《魏志》。關

於魏晉時期的才性論,請參見唐長孺:〈魏晉才性論的政治意義〉,《魏

晉南北朝史論叢》(北京:三聯書店,1955 年),頁 298-310。 21 [晉]陳壽著,[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國志》,卷 21〈魏書‧傅嘏

傳〉,頁 627。 22 [唐]房玄齡等:《晉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 年),卷 49〈阮裕

傳〉,頁 1368。

P:67

3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太傅有三才:劉慶孫長才,潘陽仲大才,裴景聲清才。23

此條所「賞譽」的對象為太傅東海王司馬越,他能讓具備優秀之才

的人物聚集在他的麾下,故此條引文稱讚司馬越能召集三才。

一般認為,有才的人物被具備「識」的上位者選拔後才能發揮

其才,但其實「識」並不一定被認為優於「才」。例如,〈賢媛篇〉

有一條資料:

山公與嵇、阮一面,契若金蘭。山妻韓氏,覺公與二人異於

常交,問公。公曰:「我當年可以為友者,唯此二生耳!」

妻曰:「負羈之妻亦親觀狐、趙,意欲窺之,可乎?」他日,

二人來,妻勸公止之宿,具酒肉。夜穿墉以視之,達旦忘反。

公入曰:「二人何如?」妻曰:「君才致殊不如,正當以識度

相友耳。」公曰:「伊輩亦常以我度為勝。」24

由此條可知,《世說新語》所重視的是「才」,而在上位者的「識」

是極盡其「才」的必要條件。

此外,〈賢媛篇〉亦記載以下軼事:

王渾妻鍾氏生女令淑,武子為妹求簡美對而未得。有兵家子,

有懏才,欲以妹妻之,乃白母,曰:「誠是才者,其地可遺,

然要令我見。」武子乃令兵兒與群小雜處,使母帷中察之。

既而,母謂武子曰:「如此衣形者,是汝所擬者非邪?」武

子曰:「是也。」母曰:「此才足以拔萃,然地寒,不有長年,

不得申其才用。觀其形骨,必不壽,不可與婚。」武子從之。

23 《世說新語‧賞譽第八》,第 28 條,頁 436。 24 《世說新語‧賢媛第十九》,第 11 條,頁 679-680。

P:68

《世說新語》的美學──以魏晉的才與情為中心 37

兵兒數年果亡。25

當時,出身自兵家的人易遭輕視。雖然王渾及王武子屬於當時第一

門第的太原王氏,但只要有才便可不必顧慮門第,而允許結成婚姻

關係。此條軼事呈現出當時特別重視才的時代背景。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世說新語》中的才,並不是曹操或劉

劭所重視且追求的那種以政治上的效用為中心的才能。若要具體了

解《世說新語》所稱讚的才,可參考以下〈排調篇〉中的一條資料:

魏長齊雅有體量,而才學非所經。初宦當出,虞存嘲之曰:

「與卿約法三章:談者死,文筆者刑,商略抵罪。」26

在此條記載中,魏長齊被品鑒為「才學」不夠,如果他參與論談、

寫作文章、或評論文章,就立刻露出馬腳,因此,約法三章加以禁

止。由此可見,《世說新語》所云的才,是以議論、寫作、評論為

主的才能。

此外,〈賞譽篇〉的一條中亦可見才的內容:

林下諸賢,各有俊才子。籍子渾,器量弘曠。康子紹,清遠

雅正。濤子簡,疏通高素。咸子瞻,虛夷有遠志。瞻弟孚,

爽朗多所遺。秀子純、悌,並令淑有清流。戎子萬子,有大

成之風,苗而不秀。唯伶子無聞。27

此條所見之才,更具人性。意即,具體表露的俊才,並不是在特定

場合發揮的才能,而是關涉到每個人生活方式的根本。或許可以說,

某一個人不為外在條件所擾亂,堅持自己原有的生活方式便被視為

25 《世說新語‧賢媛第十九》,第 12 條,頁 681-682。 26 《世說新語‧排調第二十五》,第 48 條,頁 813。 27 《世說新語‧賞譽第八》,第 29 條,頁 437。

P:69

3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各人具備的才。關於當時對才與性的觀念,唐長孺〈魏晉才性論的

政治意義〉所示,歸納當時對才性的看法有兩種:一是以人的本質

為性,以性的外在表露為才;另一則是以人的操行為性,以才能為

才。而上述軼事中作為核心的才,屬於前者的觀念。

對於《世說新語》中,此蘊含人格的、乃至於具備各種個體特

質的才,不一定評價曖曖內含光的形式,反而以引人注目的形式來

發揮者能得到重視。從客觀的角度來看,此書記錄竹林七賢及其諸

子時,仍是著重記述奇特的行為。在《世說新語》的人物記述中,

可見不少含有「才」字的詞彙,雖然前述的引用中已出現幾個,但

隨意可挑出更多:才華、才器、才氣、才辭、才識、才藻、才理、

奇才等28。透過這些詞彙,亦可見此作品所評價的才之特質和各種

面向。此作品所追求的才之內涵,側重於文化方面的絢麗表現。這

種絢麗的表現意指在各種場合臨機應變地發揮,其機智性格頗強。

在此理想的才,並不是樸實地站在堅固的基礎上,對實際場合發揮

效用,且給予眾人深受感動的才能,而是輕快、一時性的,如夜空

中出現的煙火般的才。

《世說新語》特別關注孩童的早熟才能,或許是因為這些孩童

發揮了典型的輕快性質的才。其中,〈夙惠篇〉是專論早熟孩童的

軼事,其餘各篇中,也有不少章節論及孩童的言行舉止。例如,〈言

語篇〉云:

孔融被收,中外惶怖。時融兒大者九歲,小者八歲。二兒故

28 關於《世說新語》的人物品鑒中所見的用詞,可參考森野繁夫編:《六

朝評語集》(廣島:中國中世文學研究會,1980 年)。此外,南北朝時

期對「才」的概念與我們所謂的才能相當有差距,請參照小南一郎:〈六

朝文人たちの夢〉,《未名》第 7 號(神戶:神戶大學文學部中文研究

會年刊,1988 年),頁 59-70。

P:70

《世說新語》的美學──以魏晉的才與情為中心 39

琢釘戲,了無遽容。融謂使者曰:「冀罪止於身,二兒可得

全不?」兒徐進曰:「大人豈見覆巢之下,復有完卵乎?」

尋亦收至。29

具有孔子世家背景的孔融,因批評曹操的偽善行為而為曹操所殺。

孔融被捕之際,兩個兒子毫無驚恐之色。其實,關於此軼事尚有許

多異聞,可見此條軼事在當時特別受到眾人的喜愛。裴松之注《三

國志.魏書.崔琰傳》引用孫盛《魏氏春秋》及郭頒《魏晉世語》

云:

魏氏春秋曰:……融對孫權使,有訕謗之言,坐棄市。二子

年八歲,時方弈棋,融被收,端坐不起。左右曰:「而父見

執,不起何也?」二子曰:「安有巢毀而卵不破者乎!」遂

俱見殺。

世語曰:融二子,皆齠齔。融見收,顧謂二子曰:「何以不

辭?」二子俱曰:「父尚如此,復何所辭!」以為必俱死也。

臣松之以為世語云融二子不辭,知必俱死,猶差可安。如孫

盛之言,誠所未譬。八歲小兒,能玄了禍福,聰明特達,卓

然既遠,則其憂樂之情,宜其有過成人,安有見父收執而曾無

變容,弈棊不起,若在暇豫者乎?……盛以此為美談,無乃

賊夫人之子與!蓋由好奇情多,而不知言之傷理。30

亦如裴松之所述,這些早熟孩童的軼事,的確充滿不自然的做作之

感。這種不自然感,其實或多或少可從《世說新語》中展現才的許

多軼事中察覺。若從消極的角度來看,亦可說此作品集結許多輕薄

29 《世說新語‧言語第二》,第 5 條,頁 58。 30 [晉]陳壽著,[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國志》,卷 12〈魏書‧崔琰

傳〉,頁 372-373。

P:71

4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才子展現私智小慧且俗氣不堪的軼事。然而,彌補這些令人作嘔之

感的,便是下一節從「情」來探討的觀點。

三、情

如果以一句話概括《世說新語》中「情」的性格,「作為人類

的證明」或許可以作為代表。〈傷逝篇〉云:

王戎喪兒萬子,山簡往省之,王悲不自勝。簡曰:「孩抱中

物,何至於此?」王曰:「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

鍾,正在我輩。」簡服其言,更為之慟。31

此條中王戎主張,聖人及最下等的人皆與情沒有直接關聯,只有位

於二者中間者才稱得上是深情之人。這便是當時「文人」的自尊。

上一條引文中,王戎云「聖人忘情」的時代背景,盛行著如何

規範聖人性格的論題。聖人是否有情,在魏晉時期的哲學論辯(玄

談)中,成為主要題目之一。關於以聖人與情的關係為中心的論辯,

可參考湯用彤的簡介32。以下為依照湯用彤的說法所整理的魏晉時

期的論辯概要。

何劭編〈王弼傳〉云:

何晏以為聖人無喜怒哀樂,其論甚精,鍾會等述之。弼與不

同,以為聖人茂於人者神明也,同於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

31 《世說新語‧傷逝第十七》,第 4 條,頁 638。 32 湯用彤:〈王弼聖人有情義釋〉,《魏晉玄學論稿》(上海:上海古籍出

版社,2001 年),頁 66-75。

P:72

《世說新語》的美學──以魏晉的才與情為中心 41

能體沖和以通無,五情同故不能無哀樂以應物,然則聖人之

情,應物而無累於物者也。33

由此可見,聖人是否有情,存在兩種不同的意見。何晏、鍾會主張

聖人無情,此為當時的普遍看法;但對此觀點,王弼則主張聖人與

一般眾人同樣擁有五種感情,只是聖人不受這些感情的影響而已。

聖人到底有情還是無情,乃是當時名士之間盛行的哲學論題之一,

例如《世說新語.文學篇》云:

僧意在瓦官寺中,王苟子來,與共語,便使其唱理。意謂王

曰:「聖人有情不?」王曰:「無。」重問曰:「聖人如柱邪?」

王曰:「如籌算,雖無情,運之者有情。」僧意云:「誰運聖

人邪?」苟子不得答而去。34

細想,關於聖人有情無情的兩種主張,皆有待商榷。如果聖人完全

沒有人的情感,即使可以強調聖人的超越性,卻也表示聖人成為與

一般人沒有共通性的「異類」。這也意味著聖人像無生命的柱子,

或與變形的妖怪沒有兩樣。因此,王脩認為聖人是無機物,如同算

珠(現在的電腦)的存在。另一方面,如果聖人有情,則對外界的

事象懷有喜怒哀樂的感情,表示聖人與一般眾人之間沒有本質性的

區隔,聖人不會是絕對性的存在。由此可知,以上爭議使王戎懸置

聖人有情無情的判斷,而主張聖人忘情。在哲學上將「忘」此一行

為(?)35賦予價值性,其源流可見於老莊思想。

33 [晉]陳壽著,[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國志》,卷 28〈魏書‧鍾會

王弼〉引何劭〈王弼傳〉,頁 795。 34 《世說新語‧文學第四》,第 57 條,頁 238-239。 35 編者按:作者於原文此處加上問號,乃表示對於「忘」能否稱作一種

「行為」持保留態度,帶有一點懷疑和詼諧的意味。

P:73

4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上條引文中被駁倒的王脩著有《賢人論》,探討賢人與情之間

的關係:賢人有情,但賢人所具備的情極小(至寡),其情無法影

響到賢人的存在。如此,他在其著作中亦認為賢人有極小的情。這

表示,「有情」此一條件能證明賢人為人,同時,其極小的情保證

賢人之所以為賢人。

如此這般規範聖人或賢人的性格,在當時聚訟紛紜。這對應了

一個精神史上的大趨勢,他們試圖重新思考先秦以來一般人(非聖

人、非賢人)存在規範的框架。當時已經有一個意識趨向,即不將

聖人和賢人視為與一般人完全區隔的存在,而認為兩者之間至少有

共通基礎。隨之,當時浮現了思想史的新課題:一般人能否成為聖

人(絕對者)。此外,關於人是否具有佛性的論題,亦引起人們的

關注,此亦受到這些精神史的影響。在此對人性重新思考的潮流中,

情作為將人定義為人的必要條件特別受到矚目。

雖然沒有如後世的宋明理學一樣,將情視作擾亂「天理」的「人

欲」而避忌,但情在當時一般被認為難以處理,因此,情的表露應

追求中庸之道。舉個例來說,三國時期吳人張纊在寫給兒子的遺書

中云:

自古有國有家者,咸欲脩德政以比隆盛世,至於其治,多不

馨香。非無忠臣賢佐闇於治體也,由主不勝其情,弗能用耳。

夫人情憚難而趨易,好同而惡異,與治道相反。《傳》曰:「從

善如登,從惡如崩」,言善之難也。36

此文章表示,統治者雖有施行善政的意圖,但實際上施行的卻是不

善的統治,原因是他們沉湎於情。情的表現基本上被視為與政治不

相容。

36 [晉]陳壽著,[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國志》,卷 53〈吳書‧張嚴

程闞薛〉,頁 1245。

P:74

《世說新語》的美學──以魏晉的才與情為中心 43

然而,這樣的表述是官方的意見,在當時還是有不少意見認為,

把情作為人性的證明,仍有其價值可言。反之,無情則成為被批評

的對象,例如《漢晉春秋》記載吳國滅亡後,後主劉禪成為晉的俘

虜之際的軼事:

司馬文王與禪宴,為之作故蜀技,旁人皆為之感愴,而禪喜

笑自若。王謂賈充曰:「人之無情,乃可至於是乎!……」37

由此可見,亡國君主劉禪在觀看自己國家的技藝時毫無感慨,此文

將他的行為視為「無情」。有情才是人的標誌,司馬文王也許感受

到劉禪「無情」的樣貌,故認為他不配稱為人。

在重視情的潮流中,《世說新語》更進一步地忽視中庸之道,

而積極肯定情之放肆的表現。例如,〈任誕篇〉收集名士蔑視世間

禮教的行為軼事,以看熱鬧的態度觀察超越常識的行為,除了見到

情的自由表現,令人感到痛快之外,也可觀察到此書對衝破外物的

限制進而展演人性的名士有所共鳴。例如,同一篇中有一條簡短的

記載:

桓子野每聞清歌,輒喚:「奈何!」謝公聞之曰:「子野可謂

一往有深情。」38

桓子野對清歌每輒動心,此文將他的行為視為「深情」。此外,下

一條為耳熟能詳的軼事:

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

因起仿偟,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

37 [晉]陳壽著,[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國志》,卷 33〈蜀書‧後主

劉禪〉引《漢晉春秋》,頁 902。 38 《世說新語‧任誕第二十三》,第 42 條,頁 757。

P:75

4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乘小船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

「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39

此條雖然不見情字,但鮮明地描述王徽之不帶任何目的,任情而動

的姿態。

下一條,雖然筆者並不了解此條主角慟哭的理由,但可見其對

情的關注:

王長史登茅山,大慟哭曰:「琅邪王伯輿,終當為情死。」40

茅山位於南京到太湖途中的西邊丘陵地帶與湖杭平原的交界。東晉

時期,在茅山新展開的道教運動對後世影響甚鉅,廣為人知。在上

面這條資料中,王廞後來以謀反者的身分去世,似乎可理解為是為

情而死。如上所指出,《世說新語》並沒有以維護體制或反體制等

政治上的標準來判斷人的行為。此條所記載的軼事亦同,主要關注

王廞的行為背後所存在的情的狀態。

此條沒有說明王廞為何特別在茅山慟哭的理由。但在當時,山

川等自然環境的確被認為是適合自由表露情的地方。人際關係中,

特別是政治場所,則容易壓抑情的自由表現。由此可知,魏晉名士

開創自然觀賞新局的主要原因之一,正是他們身處自然並尋求情的

自由表露的企圖。

在〈輕詆篇〉所記載的軼事中,可見當時名士們追求情的自由

表露,拒絕一切束縛:

王北中郎不為林公所知,乃著論沙門不得為高士論。大略云:

39 《世說新語‧任誕第二十三》,第 47 條,頁 760。 40 《世說新語‧任誕第二十三》,第 54 條,頁 764。

P:76

《世說新語》的美學──以魏晉的才與情為中心 45

「高士必在於縱心調暢,沙門雖云俗外,反更束於教,非情

性自得之謂也。」41

此條表示,符合高士的條件有:超越世俗的價值觀,不受任何束縛,

隨心所欲地行動,讓情性悠然自得。

然而,由於肯定感情的自由表露,導致連欠缺常識與過度執著

的行為,甚至低級趣味的軼事都記載於此作品中。《世說新語》最

後所收錄的小氣(儉嗇第二十九)、浪費(汰侈第三十)、易怒(忿

狷第三十一)、陰險(讒險第三十二)、悔恨(尤悔第三十三)、舛

錯(紕漏第三十四)、惑溺(惑溺第三十五)、仇恨(仇隙第三十六)

等篇目,皆是感情失控的名士軼事,但此書並沒有以否定的觀點來

描寫。今以〈忿狷篇〉的一條資料為例:

王藍田性急。嘗食雞子,以筯刺之,不得,便大怒,舉以擲

地。雞子於地圓轉未止,仍下地以屐齒蹍之,又不得,瞋甚,

復於地取內口中,齧破即吐之。王右軍聞而大笑曰:「使安

期有此性,猶當無一豪可論,況藍田邪?」42

此外,〈任誕篇〉記載了喜好喝酒的劉伶的軼事,可以說是帶有低

級趣味的例子:

劉伶恆縱酒放達,或脫衣裸形在屋中,人見譏之。伶曰:「我

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 衣,諸君何為入我 中?」43

此作品中可見不少出現㡓衣或虱等詞彙、略顯下流的軼事,這被理

解為一種對文雅行為的反抗,因為文雅的行為會阻礙情感的自由表露。

41 《世說新語‧輕詆第二十六》,第 25 條,頁 845。 42 《世說新語‧忿狷第三十一》,第 2 條,頁 886。 43 《世說新語‧任誕第二十三》,第 6 條,頁 731。

P:77

4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此外,與上述追求情的表露之條文相反,〈雅量篇〉中可見到

乍看之下似乎沒有表露情感的軼事:

支道林還東,時賢並送於征虜亭。蔡子叔前至,坐近林公。

謝萬石後來,坐小遠。蔡暫起,謝移就其處。蔡還,見謝在

焉,因合褥舉謝擲地,自復坐。謝冠幘傾脫,乃徐起振衣就

席,神意甚平,不覺瞋沮。坐定,謂蔡曰:「卿奇人,殆壞

我面。」蔡答曰:「我本不為卿面作計。」其後,二人俱不

介意。44

像這樣一般會發展到爭吵的場面,身處其中的人物卻完全沒有被感

情驅使,他們在作品中被視為具有「雅量」者。在世俗場所表露的

過少的情,與過多的情同樣被視為情的極致,引起《世說新語》編

纂者的興趣。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對情毫不關心的態度並不同

於劉禪的「無情」,而是一種忘情的表露,兩者有異。

此外,〈任誕篇〉的一條資料記載了對情毫不關心的態度與低

級趣味的結合:

諸阮皆能飲酒,仲容至宗人閒共集,不復用常桮斟酌,以大

甕盛酒,圍坐,相向大酌。時有群豬來飲,直接去上,便共

飲之。45

此條最後二句「直接去上,便共飲之」在有些日譯中被解釋為招呼

豬進來一起喝酒,但這樣的解釋略帶惡作劇之感,而違反我所謂《世

說新語》的「美學」。在當時,「接」字有用勺子舀水之意。

44 《世說新語‧雅量第六》,第 31 條,頁 371。 45 《世說新語‧任誕第二十三》,第 12 條,頁 734。

P:78

《世說新語》的美學──以魏晉的才與情為中心 47

以上從《世說新語》所收錄的許多條軼事中,挑選與才、情相

關的軼事,並分析其背後的「美學」。如最後所舉的軼事所示,此

作品稱讚若干不為世俗的價值觀而動心,乍看之下像是笨蛋或被稱

為「癡」的人物。筆者認為,像這樣稱讚不受外在因素擾亂而動心

的軼事,與前述重視臨機應變的機智反應(指才的表現)的軼事,

根本無法整合。關於才與情的矛盾,〈品藻篇〉云:

孫興公、許玄度皆一時名流。或重許高情,則鄙孫穢行;或

愛孫才藻,而無取於許。46

有才的人物其性格或行為往往卑劣,由此條引文可見當時有這樣的

共識,如〈輕詆篇〉又云:

褚太傅南下,孫長樂於船中視之。言次,及劉真長死,孫流

涕,因諷詠曰:「人之云亡,邦國殄瘁。」褚大怒曰:「真長

平生,何嘗相比數,而卿今日作此面向人!」孫回泣向褚曰:

「卿當念我!」時咸笑其才而性鄙。47

由此可推測,當時認為才與情存在根本上的矛盾,而在才與情不協

調之際則較為重視情,此為《世說新語》的基本態度。因此可認為,

在觀察人物時,與才相較之下,更傾向選擇情作為觀察重點,不僅

成為此作品編纂者的獨特立場,甚至連當時整個時代的態度,也從

重視表現機智的才,轉變為將情視作更深的人性表露。以下〈言語

篇〉中的一條資料,是饒富趣味的相關軼事:

謝太傅語王右軍曰:「中年傷於哀樂,與親友別,輒作數日

惡。」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正賴絲竹陶寫。恆恐

46 《世說新語‧品藻第九》,第 61 條,頁 533。 47 《世說新語‧輕詆第二十六》,第 9 條,頁 833。

P:79

4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兒輩覺,損欣樂之趣。」48

此條表示,正因為傷心,而音樂之樂作為切實之物,方能賴以重建

自我。當時兒孫輩們都只關注如何發揮絢麗的才,但此條主張,真

正的樂,正是連悲哀也包括在內的感情世界。

在東漢末年的混亂社會中,曹操追求新的秩序,宣言不問人物

在品行上的善惡,只要有才便重用。此即深刻地認識到平時對於品

行的評價過於虛偽,而採取的一種實用主義的選擇,直到這些被重

視的才能在現實的政治或軍事場合上試用之前,這樣的選擇具有很

大的意義。到了後來的時代,「才」的內涵變成主要在於發揮應答

機鋒的能力,而實際的處事能力則被輕視,人們不得不意識到只重

視「才」的負面影響,然而,人們也沒有再度回顧如東漢時期從儒

教的觀點重視品行的看法,因為他們普遍認識到如此重視品行的風

潮其實帶有非人性的一面。在這樣的潮流中,「情」便作為人物品

鑒的新標準而出現。

筆者推測,《世說新語》不僅吸收當時的志人小說作品,亦具

備超越這些作品的要素。其中,裴啟《語林》十卷為這些志人小說

中最重要的作品。《世說新語.輕詆篇》有一條與《語林》相關的

軼事:

庾道季詫謝公曰:「裴郎云:『謝安謂裴郎乃可不惡,何得為

復飲酒?』裴郎又云:『謝安目支道林,如九方皋之相馬,

略其玄黃,取其俊逸。』」謝公云:「都無此二語,裴自為此

辭耳!」庾意甚不以為好,因陳東亭經酒爐下賦。讀畢,都

不下賞裁,直云:「君乃復作裴氏學!」於此語林遂廢。今

48 《世說新語‧言語第二》,第 62 條,頁 121。

P:80

《世說新語》的美學──以魏晉的才與情為中心 49

時有者,皆是先寫,無復謝語。49

關於此條中所提到的王東亭〈經酒爐下賦〉,可參考〈文學篇〉中

的一條資料:

裴郎作語林,始出,大為遠近所傳。時流年少,無不傳寫,

各有一通。載王東亭作經王公酒壚下賦,甚有才情。50

由此可見,上條引文中裴啟《語林》對王東亭賦的評價甚高,但前

一條引文中謝安表示了不贊同此一評價的態度。謝安指出《語林》

的內容不正確,對於作品的評價亦有疑義,《語林》因而作廢。由

同一條資料中的劉孝標注可知,《續晉陽秋》亦記載同一軼事(但

不見庾道季之名),但其中沒有記錄《語林》作廢之事。因此可以

推測,前一條最後一句所述的《語林》作廢之事,或許是《世說新

語》編纂者的加注,其不足以說明關於謝安的條目為何欠缺,反而

造成貶低《語林》之意。

與《語林》相同,《世說新語》之前的志人小說還有袁宏的《名

士傳》。《世說新語.文學篇》提及《名士傳》云:

袁伯彥作名士傳成,見謝公。公笑曰:「我嘗與諸人道江北

事,特作狡獪耳!彥伯遂以著書。」51

由此條可知,《名士傳》的內容是謝安為了欺騙眾人而講述的話。

與前面所引的《語林》相同,此條亦強調謝安批評《世說新語》之

前的志人小說類作品內容不正確。如果可以發揮想像力,筆者認為

想要否定《世說新語》之前的志人小說類作品的人,其實正是《世

49 《世說新語‧輕詆第二十六》,第 24 條,頁 843-844。 50 《世說新語‧文學第四》,第 90 條,頁 269。 51 《世說新語‧文學第四》,第 94 條,頁 272-273。

P:81

5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說新語》的編纂者,而他們在前述二條引文中,借謝安之口表明他

們的看法。筆者之所以如此想像,是因為此兩條軼事均借謝安之口;

在前一條的最後由編纂者加注的部分有點模稜兩可。又可推測,劉

義慶手下的文人對當時已有的志人小說作品感到不滿意的根本原

因,可能是因為這些作品皆將編纂重點放在「才」的部分,而劉宋

時期的文人則看出這些「才」的虛偽性。

四、結語

《世說新語》所描述的應是一個過往的時代及其餘韻。以圖表

的方式來說明,可劃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從三國魏至西晉

時期,名士們追求新的人性的精神活動(其中必然伴隨反俗的

言行),乃此作品的核心;第二階段,到了東晉時期,出現仰慕而

模仿前人言行的人。然而,西晉時期所追求的思想課題的意義,在

當時已無人了解,大部分僅止於模仿表面上的放蕩行為。他們自以

為繼承了西晉時期以來的價值判斷,積極地參與人物品鑒,將人物

品鑒的行為本身,以及在這樣的場合被講述的內容皆稱作「語」,

這些記載不斷地複述而流傳至今。

謝安,即是這些人所仰慕的對象52。上進意識較強的都城「年

52 矢淵孝良〈世説の撰者について──語林との相違に見る世説撰者の

立場〉指出《語林》尊重琅邪王氏,《世說》尊重陳郡謝氏,從這個角

度分析《世說新語》的編纂意義。雖然此研究指出非常有趣的看法,

但筆者懷疑兩者的明確劃分上可否看出其背後的政治意圖。筆者反而

認為,兩者的差異不如說是反映出當時作為編纂基礎的軼事流傳的時

代差異。《世說新語》的基礎的確是在恭維謝安的人占優勢的社會上流

傳的軼事,而在《語林》的內容或許仍保留那之前的時代面貌。例如,

P:82

《世說新語》的美學──以魏晉的才與情為中心 51

少」便是那些人的核心,他們積極講述以人物品鑒為中心的故事,

成為《世說新語》收錄軼事的主要來源。因此應可推測,在這樣的

潮流中,當時人們是以東晉時期的價值觀來講述魏至西晉之間的人

物行為。劉義慶手下的文人,從這些東晉時期流行的軼事中,以自

己的價值觀來加以挑選並編纂之。

如上所述,我們可推測,那些講述《世說新語》編纂材料中第

一手軼事的來源的人們,當時已經無法了解魏至西晉之間知識分子

精神經營的本質。誠如開頭所述,許掾或支遁進行的論辯是精神上

的活動,先說服對方後,再將對方的主張改作為自己的主張,並從

相反的立場展開論辯。與主張本身的內容相較,當時人們更注重其

中展開的論理精不精彩,表現是否絢麗。但西晉時期的玄談本無遊

戲性質,其論辯中展開的內容與自身的生活方式密不可分,不亞於

任何人的主張。例如,嵇康所著的許多「論」中,亦可見這樣的事

實。

或說,阮籍曾參與晉司馬氏的篡奪,並寫下〈勸進文〉一文。

阮籍在關涉到生命的嚴酷政治狀況中寫下此一文章,應是充滿痛苦

的選擇。然而,《世說新語.文學篇》記錄宿醉的阮籍被他人叫醒

而撰寫其文章,文章毫無需要修改之處,眾人稱讚他為神筆。這個

軼事僅顯示阮籍之才,而完全捨棄描寫他在立場上的痛苦。傳述這

個軼事的人們不可能不知道此軼事背後隱含的政治狀況,但故意忽

略掉這些部分,只將焦點限於才的絢麗表現。由此可知,當以這樣

的立場觀察歷史與現實時,除了「美學」的觀點之外,沒有其他選

《世說新語》中所見的謝安形象為平淡而沒有人情味(與謝安相比,

王導的形象更有人情味),可以說是過分袒護反害其人的結果。川勝義

雄、礪波護編:《中国貴族制社会の研究》(京都:京都大學人文科學

硏究所,1978 年),頁 447-473。

P:83

5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擇的餘地。

《世說新語.巧藝篇》中的一條軼事象徵此書所追求的美的性

格:

陵雲臺樓觀精巧,先稱平眾木輕重,然後造構,乃無錙銖相

負揭。臺雖高峻,常隨風搖動,而終無傾倒之理。魏明帝登

臺,懼其勢危,別以大材扶持之,樓即穨壞。53

由此可見,《世說新語》視為有價值的是取巧於偏安之中而隨風搖

擺的高樓建築,而不是在堅固的基礎上修建的構造物。其中所追求

的仍然是美學,而不是實用性。〈言語篇〉中的一條資料云:

王右軍與謝太傅共登冶城。謝悠然遠想,有高世之志。王謂謝

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給。今四郊多

壘,宜人人自效。而虛談廢務,浮文妨要,恐非當今所宜。」

謝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豈清言致患邪?」54

東晉初期已盛行這樣的議論:西晉王朝的滅亡必須歸咎於當時流行

的清談。姑且不論哲學是否有間接滅亡國家的力量,在此條引文中,

謝安強調他們喜愛的「清言」實際上沒有任何影響力。的確,若要

對現實的情況直接產生影響,還是需要關涉到「真」或「善」。謝

安的宣言反映了當時知識分子在精神上的態度:他們只想從「美學」

的面向來與現實接觸。在堅持這樣的精神態度的意志中,形成《世

說新語》此一作品作為文學的存在基礎。

53 《世說新語‧巧藝第二十一》,第 2 條,頁 715。 54 《世說新語‧言語第二》,第 70 條,頁 129。

P:84

小南一郎教授古稀頌壽紀念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香山寶卷》

──觀世音菩薩的中國生涯

小南一郎 著

日本京都大學文學研究科博士,現任泉屋博古館館長、龍谷大學文學部東

洋史學科外聘教師。學術專長為中國古代口傳及民間文化。近年在中國江

南農村開展與民間信仰緊密相關的各種口述、手抄及歌謠文藝的調查。先

生著作等身,目錄詳參本書〈附錄:小南一郎教授著作目錄〉。

朱冬芝 譯

現為政治大學歷史系博士生

P:86

《香山寶卷》──觀世音菩薩的中國生涯 55

《香山寶卷》是部描寫一位在苦難人生中積累修行的女性,日

後成為觀世音菩薩的中國近世之宗教文學作品。在中國,被稱為觀

世音(觀音)的神,乃是來自於古印度,也就是阿縛盧枳低濕伐羅

(Avalokiteśvara)的菩薩;該神的信仰亦隨著佛教的東傳而傳入中國1

這個菩薩的名字除了「觀世音(觀音)菩薩(大士)」外,還有「光

世音菩薩」、「觀自在菩薩」等譯名。從魏晉南北朝以來,一直都擁

有許多虔誠的中國信徒。正如同《香山寶卷》的序言所述:「在這

塊土地上的人(中國人),與觀世音菩薩宿有因緣。」這位菩薩從

古至今,廣受中國民眾的崇拜與信仰,特別是作為普羅大眾及婦女

們虔誠信仰的對象。

在古代印度,關於佛教的人物及神明等,被廣泛流傳的世俗人

間經歷,主要集中在佛陀及其弟子們身上,至於菩薩們的現世生涯

則鮮少有人談論。可惜的是,筆者尚未有足夠的能力去細究,有關

阿縛盧枳低濕伐羅在印度的人間生涯故事,究竟已發展至何種程度?

若只就傳入中國的正式佛典而論,無論是在《觀音經》(《法華經》

的普門品)或是《華嚴經》等代表性的觀音經典中,皆未見到觀世

音菩薩世俗生涯之記載。只有在曇無讖所翻譯的《悲華經》裡,可

以見到一些簡單的敘述,而這是唯一的例子。

在《悲華經》的〈諸菩薩授品記〉一節當中,記載了以下的內

容:觀世音菩薩原本是轉輪王的長子,但他決定出家,發了一個大

慈悲願,立志要幫助人們脫離苦難及煩惱。最後他從寶藏菩薩那裡

得到了觀世音的稱謂,並接受在無量壽佛進入涅槃後、遙遠的未來

1 參考小林太市郎:《佛教藝術の研究》(著作集卷 7)(東京:淡交社,

1974 年);彌永信美:《観音変容譚.佛教神話学Ⅱ》(京都:法藏館,

2002 年);李利安:《觀音信仰的淵源與傳播》(北京:宗教文化出版

社, 2008 年)等著作。

P:87

5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世界中將會成佛的授記。如果這段《悲華經》的記述是從印度傳入

中國的觀世音菩薩生涯之基本資料,而且在沒有其他相關的完整人

間經歷傳說傳入的情況下,《香山寶卷》中所描繪出完全相異的觀

世音菩薩現世經歷,應可視為中國獨特信仰脈絡下所創造出來的記

述。

換言之,《香山寶卷》記載一位名為妙善的女子成為觀世音菩

薩前的苦難生涯,從概略到細部都可解釋成是中國人為因應中國特

有的社會制度或時代環境下所衍生出來的作品。這個故事所顯示出

來的是一種希望的結晶;特別是在中國近世固有的社會環境中,寄

託於觀音信仰、並且經由人們的苦難而產生的希望結晶。本論文欲

分析觀世音菩薩相關的人間生涯傳說,其中特別關注屬於民間文藝

的寶卷中刻畫觀世音菩薩的過程,以此為基礎來探討觀音信仰在中

國近世裡,何以能廣為流通並被接受的理由。

一、妙善傳說

首先,先簡短說明《香山寶卷》中有關觀世音菩薩生涯的記載。

雖然《香山寶卷》有各種系統的版本,但本文在此選用清代同治壬

申年間出版的杭州寶善堂藏本為主要文本2

在過去世界的其中一個,也就是在迦葉佛(過去七佛的

第六個佛)的時代,有個名為興林的國家,一位被稱做妙莊

2 本論文使用《寶卷初集》(西安:山西人民出版社,1994 年)、《民間寶

卷》(合肥:黃山書社,2005 年)中的文本。關於吉岡義豐藏的乾隆版,

則參照《道教研究》第 4 冊(東京:昭森社,1971 年)。

P:88

《香山寶卷》──觀世音菩薩的中國生涯 57

的國王統治了這個國家。

妙莊王夫妻一直都沒有子嗣,於是向上蒼乞求,隨後便

喜得妙書、妙音、妙善三女。三個女兒當中,最小的女兒妙

善生於妙莊王十八年二月十九日(因此觀音菩薩的誕辰被認

為是二月十九日),自幼便勤於齋戒、看經,因此懷著遁入

空門的決心。

然而,由於妙莊王缺乏男性繼承者,於是打算讓三位女

兒招婿。長女妙書公主得文士為親,次女妙音公主則招武者

為親,唯獨三公主妙善拒絕招婿。對此大為憤怒的妙莊王便

將妙善公主逐出宮廷,囚禁在後花園。儘管眾人想盡辦法不

斷地勸說在後花園的妙善公主,公主仍不改心志。最後公主

離開皇都,來到汝州龍樹縣的尼姑寺,即白雀寺,精進修行。

妙莊王得知後,便命令白雀寺的尼僧們規勸妙善公主,

並威脅她們,若辦不到的話,將會派人燒毀寺院。因此,白

雀寺的尼僧們派給妙善大量的苦差事,想讓妙善改變心意,

順從於妙莊王。然而,妙善得到天帝派來神明的幫助,順利

完成這些差務。

等不到妙善回心轉意的妙莊王,遂派遣軍隊放火燒了白

雀寺,打算殺盡寺內的尼僧。此時,妙善抽下髮上的竹釵,

刺入口中,含血朝空中一噴,頓時血化成紅雨,傾盆落下,

將大火澆熄(由嘴吐出水或是鮮血來撲滅火勢的情節,常見

於神仙和高僧們的傳說中)。

妙莊王看到這個現象,決心要將妙善綑綁,處以死刑。

(到此處為上卷)

P:89

5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妙善雖被處斬首刑,但由於受到了天神的保護,劊子手

一直無法砍下妙善的人頭,最後以弓弦絞殺了妙善。此時突

然出現一頭花斑虎,銜起妙善公主的屍身,朝森林隱沒而

去。

妙善公主的靈魂來到了冥府,行遍了十八層地獄。由於

妙善公主的發願,使得很多在地獄的罪人得到救贖。深怕自

此之後地府將無冥魂的閻羅王,便將公主的靈魂送回陽間。

回到人間的妙善公主,遵從帝釋天的指示,前往惠州澄

心縣的香山,繼續修行。九年之後,顯現法身變成了觀世音

菩薩。

另一方面,妙莊王因貶斥佛法,觸怒天神,故罹患了惡

疾,全身潰爛。

在香山的觀世音菩薩得知妙莊王罹患重病一事,便化成

一位老僧,前去參見妙莊王。這位老僧告訴妙莊王,若想要

治癒疾病,必須要能取得不嗔之人的手和眼,而這可以從住

在香山的仙人處獲得。於是妙莊王便派遣將軍劉欽擔任使者

前往,順利從香山仙人處取得了手眼。妙莊王服用後,便馬

上痊癒了。

妙莊王與王后為了表達痊癒的謝意,便啟程前往香山,

不料發現將手和眼相賜的仙人竟是妙善公主。妙莊王與王后

獲知之後,感到相當地慚愧,便向上天祈禱,妙善因此又恢

復了手和眼,回到原先莊嚴的神態。

自妙莊王以下的眷屬及其族人,隨後也皈依佛教,並在

修行之後全都前往淨土。3

3 編者按:原文以現代日語敘述,本文悉依原文風格,以現代中文翻譯。

P:90

《香山寶卷》──觀世音菩薩的中國生涯 59

以上整理的僅是《香山寶卷》的大致內容。其中接近結尾的部分,

從妙善公主為了治療父親的疾病,獻出自己手眼的孝行故事來看,

大概可以確定其源頭之一,乃是借用了密教裡的變化觀音之一,也

就是千手千眼觀音的特殊儀軌。不過就整體來看,這個故事並不受

限於特定的儀軌,而是名為觀世音的菩薩其現世生涯的紀錄。

若就這個傳說的設定空間來看,在一開始的部分雖然說明興林

國在須彌山西邊的遙遠世界,但就汝州龍樹縣的白雀寺、惠州澄心

縣的香山等同樣重要的地點來看,顯見主要舞台漸漸移到了中國。

據此可知,這個傳說並非短時間一蹴即成,可以想見原本是佛教的

異域故事,逐漸結合中國本土,轉化為現今故事的過程。而支持這

種故事轉化的基礎,即是這種一般人對於佛教的著名菩薩在中國境

內修行的傳說並未感到有所不協調的信仰。

據現存《香山寶卷》的序文來看,此寶卷乃是宋代普明禪師於

崇寧二年(1103)八月十五日,從武林天竺寺的老僧人處,聽到觀音

菩薩的行狀後,將其大略記載下來的故事。探討此記載和普明禪師

的關聯,以及崇寧二年的可信度等問題,將是筆者日後的課題。但

目前就《香山寶卷》的序文來看,可以推測本傳說的發展,與以杭

州上天竺寺為中心的觀音信仰密切相關。觀音信仰的中心,原本是

位於河南汝州的香山,但在宋朝失去北方領土之後,信仰的中心便

移轉到杭州的上天竺寺。這個序文或許正是反映了這樣的時空背景4

在《香山寶卷》的文本中,這個被稱為《觀世音菩薩本行經簡

集》的傳說。其卷首開場白的部份,以說經者的語氣敘述如下:

4 在《佛祖統記》卷 47,《釋氏稽古略》卷 4 等篇章中指出,南宋高宗趙

構在紹興五年(1135)九月,曾經御駕參拜上天竺的大士殿,封賜萬歲香

山,並供養大士。這也是序文的一部分內容。

P:91

6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歲次某年二月十九日,恭遇大悲觀世音菩薩降誕良辰。我今

登壇,宣演觀音寶卷,眾等務宜攝心端坐,齊身恭敬,不可

言語笑談,切忌高聲混亂。5

故事從「經」的引述而開展,明顯可見宗教式敘述的性質。從這一

點來看,在諸多寶卷作品當中,《香山寶卷》應是相當早期完成的作

品。只是,要確定《香山寶卷》的成書時間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6

妙善傳說的基礎,在宋代應早已奠定,這從宋代祖琇的《隆興

編年通論》卷十三〈道宣禪師〉所記載的妙善故事可以得到確認。

此文指出唐代道宣在詢問觀音大士的由來時,獲得了天神的回答,

並引用了以下的故事:

在很久以前有位稱為莊嚴的國王。莊嚴王跟寶應夫人間,

有妙顏、妙音及妙善三個女兒。妙善出生時,出現了各式各

樣的祥瑞之兆。

莊嚴王夫妻倆,逐漸對最小的女兒妙善產生惡意。但另

一方面,妙善則是成為人人口中的佛心娘子,並被宮女們所

尊崇。

莊嚴王夫妻想將妙善嫁出去,並勸妙善成婚。但妙善拒

絕了這項提議,為此生氣的莊嚴王,懲罰妙善去照顧苗圃。

兩個姊姊也試圖說服妹妹,但仍無法動搖妙善的心意。於是,

5 《香山寶卷》,卷上,1 葉表。見《民間寶卷》第 10 冊,收於《中國宗

教歷史文獻集成》(合肥:黃山書社,2005 年),頁 159。 6 有關妙善傳說的形成,在 Glen Dudbridge, The legend of Miao-shan,

(London : Ithaca Press for the Board of the Faculty of Oriental Studies,

Oxford University, 1978), pp. 20-73.此書有相當詳細的分析。另外也可參

考塚本善隆:〈近世シナ大眾の女神觀世音信仰〉,《山口博士還曆記念

印度学佛教学論叢》(京都:法藏館,1955 年),頁 262-280。

P:92

《香山寶卷》──觀世音菩薩的中國生涯 61

便向莊嚴王諫言,不如就不要管妙善,讓她出家吧。

莊嚴王命令尼姑們去折磨妙善,欲藉此來改變妙善的心

意。但是奇蹟出現,妙善受到神明暗中的幫助,因此根本無

法動搖妙善的心。

莊嚴王遂派遣士兵,命令他們將妙善斬首,並殺死那些

尼僧。神明在這場危難之中藏匿妙善,遍歷三個地方後,最

後將她帶往香山。妙善便在香山再度進行修行。

爾後,莊嚴王罹患了迦摩羅(黃病)一病,身體潰爛。

此時來了一位僧人,告訴莊嚴王說:「倘若國王能服用不懷

怒氣之人的手及眼睛,這個病就會治好。國王可以前往香山,

向那裡的菩薩求取。」在香山的妙善聽了莊嚴王之使者的話,

便將自己的眼睛挖出,將手斬斷,給了使者。

服用了妙善的手眼之後,莊嚴王的病馬上就好了。國王

為了表達謝意,便帶著王后及二位公主一起前往香山。

莊嚴王夫婦得知香山菩薩就是自己的女兒妙善之後,緊

緊地互抱慟哭。此時,祥雲升起,裊繞四周,千手千眼觀音

從中出現。妙善恢復原來的體貌後,便消逝而去。莊嚴王等

人將其身體火化,撿拾其舍利,並在香山蓋塔。7

這個故事是為了說明汝州香山寺千手千眼觀音像(聖像)和佛塔的

起源而傳承下來,具有強烈的在地性。故事最後,神明特地如此說

明:「今震旦境內唯香山最殊勝。山在嵩嶽之南二百里,今汝州香

山是也。」這段話也能證明這一點。

7 [宋]祖琇:《隆興編年通論》,收於《大日本續藏經‧史傳部》(龍谷

大學圖書館藏,寬文十年本)。編者按:此處呈現形式同於《香山寶卷》,

皆以現代中文翻譯。

P:93

6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此外,祖琇的《編年通論》一書中仍有許多部份尚未獲得充足

的說明(例如,妙善為何會受到莊嚴王夫妻倆的惡意對待,這部份

並未有足夠的說明),就這些部分來看,可以推測這個故事應是縮

減了原來更長篇幅的版本。原來的版本(雖然要如何確認原先的文

字敘述是相當困難的事)應該會把妙善所受的種種苦難,以及抵達

香山以前遊歷三處等經歷,描述得更為詳細具體吧。且從這個版本

被稱為「觀世音菩薩本行經簡集」一名來看,便能知道此處記錄的

是原本故事的一部分。

《編年通論》說明其引用的故事來源,乃是道宣禪師聽聞天神

的回答而得知。此架構雖然會讓人聯想到《編年通論》與《道宣律

師感通錄》(撰於麟德元年,644 年)之間的關聯,然而因本故事

只出現在《編年通論》中,故難以斷定其在唐代初期即已存在。且

由於在唐代有關觀世音菩薩靈驗故事的應驗記中,很難找到和妙善

與香山有關的線索,因此從這一點來看,比較妥當的推測應是,這

是自五代至宋朝以來,隨著香山一帶觀音信仰的擴大而逐漸形成的

故事。

祖琇將這個故事收錄在《編年通論》中,並加上自己的評論,

表示觀音菩薩在無數的世界裡具有各種不同的樣貌,而妙善只不過

是這無數樣貌中的一個。對於香山逐漸獨佔觀音信仰的趨勢,祖琇

的評論表現出一種的不協調感,這也許反映了妙善與觀音菩薩的連

結出現在尚未得到大眾認同的初期階段。

《香山寶卷》記載的妙善故事,其基本故事架構與《隆興編年

通論》並無太大差異。妙善的父親在《編年通論》中被稱作莊嚴王,

在《香山寶卷》中則被稱為妙莊王;長女有時喚作妙顏,有時則稱

為妙書。雖有這類小差異存在,但妙善的經歷大致相同。例如,讓

P:94

《香山寶卷》──觀世音菩薩的中國生涯 63

父親生氣的妙善,先是被趕出王宮並放逐在後花園(苗圃),接著

又被寺廟中的尼姑們施以艱苦的差役,這類經歷在這兩本書之間是

共通的。只不過在《編年通論》中,妙善故事呈現出與汝州香山強

烈的連結性,相較之下,《香山寶卷》中的香山乃是位於惠州,與

汝州香山寺間的關係比較薄弱。

《編年通論》與《香山寶卷》所談論的妙善傳說,基本上大框

架是一致的。然而,一旦仔細觀察其中的細節,兩者之間其實存在

著無法忽視的差異。這些細微的差異,正顯示了寶卷這種民間文藝

的特質。藉此可以探索妙善傳說超越原本佛教傳說的範圍而得以發

展的意義。

例如,被迫接受婚姻的妙善,在《編年通論》中,說了以下拒

絕父親勸說的話:

曰富貴不長,有榮花如泡幻,……曰若免三患,當從嚴命……

曰一者世人少時,面如珂月,及老,髮白面皺,行往坐臥,

百不如少,二者,肢體康強,步武若飛,忽一病至,臥於床

枕,無一可喜,三者,姻戚集會,骨肉滿前,一旦無常,父

子雖親,豈能相代,三患若免,從婿可得,若未能者,不如

出家務道,了達本心,諸患自滅。8

在這裡,妙善提出了佛教四苦觀念中的老、病、死三種;為了超脫

這些痛苦,希望能致力於佛教修行9

。可以說這說明了現世之人若

想要脫離苦難中的生活,就必須借助信仰的佛教基本想法。但是在

8 《隆興編年通論》,卷 13。 9 將生、老、病、死中的四苦與三患結合起來的例子,在《佛本行集經‧

耶輸陀羅夢品》中敘述了釋迦佛的四門出遊,當中有如下的說法:「觀

老病死苦無邊,又見出家乞食活,厭離世間捨三患,慕樂解脫求無為。」

《大正藏》,第 3 冊,No. 190,卷 15,頁 725b。

P:95

6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香山寶卷》同樣的場景中,妙善首先強調死後墜入地獄的恐怖10,

並且表示若無論如何都要選一個人作為夫婿,那麼希望對方是位名

醫:

妙善見到父親生氣,便上前詳細秉奏。這百年的光陰也不過

如同一夜的過客,如同浮世豈能長存。男婚女嫁本就是播種

苦難的種子,在各處栽培通往幽冥地府之根。若是無論如何

都要命令我選一個人做為夫婿,那麼請公告金榜,招醫者前

來。那位醫者必須是擁有天下第一名聲的名醫。那位名醫在

治療上天時,天將無雲,而日月光輝也不受動搖;治療大地

時,將無寒暑之別,而大地山川也都一律平穩;治療民眾時,

不限身分,所有的人都得到喜樂,並回歸天真。在空王(釋

迦)的宮殿裡聚集的都是眷屬家族,在涅盤的床邊周圍都成

為親族。如果有這樣的名醫,又怎麼可能有拒絕的藉口呢?11

在妙善的話語裡,我們能夠聽到追求一個人人平等、相親相愛的理

想世界的祈求。原來的佛教亦是一直主張超越身分的平等境界,但

雖然同樣是「平等」這個詞彙,我們看到的主要還是在敦煌俗文學

中經常強調的觀念:當人在面對無常(死)的時候,貴賤的區別一

點意義也沒有,即強調在廣大虛無之前的平等。故相對來說,妙善

10 在妙善的經歷中穿插了地獄的遊歷,這點與地獄苦的說教有關。寶卷

中也有如《觀音游地獄寶卷》(民間寶卷所收)等,將觀音遊歷地獄的

部分加以獨立的作品。 11 《香山寶卷》,卷上,17 葉裏、18 葉表。編者按:依前例,以現代中

文翻譯。原文:「妙善見父親生嗔怒,進前一一奏言文,百歲光陰一宿

客,鳴呼浮世豈長存。男婚女嫁埋苦本,廣種陰司地獄根。若逼奴奴

招駙馬,父傳金榜召醫人。醫者須是明醫士,天下聞名第一人。醫天

醫教無雲障,玉兔金烏不動明。醫地醫教無寒暑,大地山河一統平。

醫人醫教無高下,普令快樂勝天真。空王殿内為眷族,涅槃床上結成

親。但有如此明醫士,怎敢推辭背聖恩。」

P:96

《香山寶卷》──觀世音菩薩的中國生涯 65

所提出的平等,是種更積極、且能在現世建立新人際關係的平等。

在此,也未嘗不能發現到可能與革命思想連接的強烈祈望。

二、劉香寶卷

統稱寶卷的說話文藝,據說可追溯至敦煌的變文或講經文,亦有

人說此種文藝的形態在宋代早已流傳。但就現存的寶卷作品來說,年

代確切可考的最早作品乃是北元時期(1372)寫成的《目蓮救母出離地

獄生天寶卷》。此寶卷繪有動人的插圖。在早期的寶卷作品當中,有

許多是皇族或居高位的宦官參與製作而成,反之清末民初時的出版

品,或是今日宣道者所持有的寶卷文本,多半較為粗糙,兩者相比

有著些許差異。

車錫倫教授認為寶卷的歷史應以清代康熙年間作為分水嶺,區

分成前期與後期。前期以宗教性的寶卷作為中心,後期則是以文學

故事的寶卷為主,延續至現今民間的宣講活動。車教授針對前期的

寶卷,再加以區分成以佛教寶卷、民間教派寶卷各為中心的兩個時

期,並推測出其分水嶺應是在明代正德年間(1505-1521)12。由此斷定

寶卷作品在前、後兩期有極大的改變,這點應該是沒有太大的問題。

澤田瑞穗教授也是以古寶卷及新寶卷來稱這兩個階段,並舉出兩者

的特徵13。

《香山寶卷》屬於前期寶卷作品中較早的一部,可視為佛教寶

卷類型的代表作品。在此須注意的是,此寶卷所敘述的觀世音菩薩

世俗經歷,亦和寶卷的主要類型之一,即婦女修行故事寶卷有許多

12 車錫倫:〈中國寶卷概說〉,收於氏著:《中國寶卷研究論集》(北京:

學海出版社,1997 年),頁 6。 13 澤田瑞穗:《增補宝卷の研究》(東京:國書刊行會,1975 年)。

P:97

6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共同之處。以下針對此點加以論述。

「婦女修行故事寶卷」是指女性們在經營家庭的同時,因致力

於佛教修行,導致與家族間產生衝突,經歷各種苦難及不斷地忍耐

過程後,最後修成正果等這類基本架構的寶卷總稱。據說這類寶卷

出現在明代以前,內容的特徵在於詳細地描繪女主人翁如何嘗盡各

種苦難,《黃氏女寶卷》、《劉香寶卷》等都是屬於這類型較早期的

作品。清代也有很多像《妙英寶卷》或《杏花寶卷》等同類型的作

品產生,並廣為宣講。到了後期,也就是文學故事寶卷成為主流的

時期,各式各樣的傳統民間故事也都開始帶有寶卷的色彩。應注意

的是這些作品所選擇的主題,很多仍著重於詳述女性充滿苦痛的境

遇。以寶卷文藝的基調來說,可以看到女性(特別是那些不幸的女

性)文學的強烈特質。

在這樣的婦女修行故事的寶卷系列中,筆者將試圖對早期的代

表作品──《劉香寶卷》,就其具體內容和特徵來加以分析。以下

是《劉香寶卷》的大致情節:

宋代正宗(在作品後半是敘述北宋真宗時代的故事)紹

元年間(?)14,在山東太華山紫金嶺(鎮)上,有一位名

為劉光的人,開了間肉舖,他有個女兒香女(也就是劉香),

劉香自小就相當認真地過著齋戒的生活。

有天,當地一個名為馬忻的地方惡霸,在打獵回家的路

途上,經過劉光的家,瞧見了劉香,蠻橫無理地要求劉香嫁

給自己的三子馬玉。

14 作者於原文此處加上問號,表示此年號可能有問題,待考證。

P:98

《香山寶卷》──觀世音菩薩的中國生涯 67

劉香勸父母結束肉店的生意,並在父母過世之後成為孤

兒。她與馬玉成親,住進了馬家。

但因婆婆跟嫂嫂們厭惡劉香致力於佛教的修行,對她苛

刻虐待,最後將劉香逐出馬家。劉香遂到守墓者夫婦的住處,

暫時棲身,但又因婆婆等人的追打,再度被逐出守墓者夫婦

的家,最後只好抄化度日。

變成乞丐的劉香住在西山的草屋中,對民眾宣講佛教義

理,遂被稱為仙姑。

劉香的丈夫馬玉考中科舉後,衣錦還鄉,並找到了劉香,

勸她回來過太守夫人的生活。然而劉香辭卻,決心繼續留在

草屋中生活。莫可奈何的馬玉只好另娶一位名為朱金枝的女

性為妻,並赴任潮州。

玉帝獲知馬氏一家的惡行後,令一家十二口人吃團魚

(鱉)而中毒身亡。此時在潮州的馬玉也突然昏迷不省人事,

其魂魄來到地府,親眼看到一家人在地府受盡折磨、苦難。

返回人世後,馬玉急忙回到故鄉,拜託劉香幫忙超度已過世

的親人。

隨後劉香、馬玉及朱金枝等被接到西方的極樂世界,分

別從阿彌陀佛那裡接受了「寶月尊」、「無愚佛」、「無垢尊」

的名號。15

車錫倫教授在論述寶卷文藝的歷史時,推測有一部分婦女修行故事

15 所據版本為《太華山紫金嶺兩世修行劉香寶卷全集》(京都大學人文科

學研究所藏本)。編者按:依前例,以現代中文翻譯。

P:99

6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寶卷的寫作乃是受到《香山寶卷》的影響。16的確,若閱讀《劉香

寶卷》,思考劉香在忍受親族厭惡的同時,卻還能貫徹修業的故事

基調,以及同樣詳細描述周遊地府情節的共通性,大致可判斷《劉

香寶卷》的形成與《香山寶卷》應有密切關係。在《劉香寶卷》中,

描寫超渡死者的敘述裡,最先被召喚而來到儀式道場的神明是香山

紫竹林的觀音菩薩。這段敘述亦可證明兩者的關係。但車教授因此

解釋成香山寶卷出版較早,爾後再出現繼承香山寶卷的婦女修行故

事寶卷的說法,筆者認為值得再商榷。這種解釋恐怕只是單從寶卷

作品的潮流而論。就時期來看,確實《香山寶卷》比婦女修行故事

寶卷還要早出現。只不過筆者認為,婦女修行故事寶卷所敘述的中

國近世婦女追求信仰的辛苦經歷,是經後世集大成,才成為《香山

寶卷》妙善的經歷之基礎。在成為觀世音菩薩之前,觀音(妙善)

在中國的現世經歷,可能是將中國近世婦女生存之道典型化、濃縮

化而產生的故事。

在此,筆者將舉出在《劉香寶卷》中可以看到的幾項特徵:第

一點是在此寶卷作品中的各段情節皆可以看到宣講人的身影。舉例

來說,劉香十歲時,前往附近的福田庵,聆聽一位名喚真空師太的

尼姑宣講佛法的因果。其宣講內容為,若做了惡事,死後的魂魄會

被帶到冥府,並墜入油鍋地獄、雪山地獄、刀山地獄、鋸解地獄、

活釘地獄、碓搗地獄、石壓地獄、抽腸剝肺地獄、拔舌犁耕地獄受

苦。除了強調地獄受苦外,這位尼姑還宣講了《懷耽寶卷》(即《懷

耽卷》)。《懷耽寶卷》敘述孕婦自受孕到生產的各種苦難,用七字

韻文,以歌謠的形式唱出每個月的情況,可說是繼承「敦煌十恩德」

等的民間文藝作品。

另外,當丈夫的兄長們出去打獵,將捕捉到的鳥獸帶回來時,

16 車錫倫,前揭書。

P:100

《香山寶卷》──觀世音菩薩的中國生涯 69

劉香會唱同情那些鳥獸的佛曲。在旁聽到的大嫂(大哥的妻子)便

告訴婆婆,說劉香很擅長「沿街歌唱的詞和小曲」。又,在廚房燒

柴的劉香,也曾向竈君司命神唱佛曲的蓮華樂。此蓮華樂的內容是

一種帶有滑稽逗趣且意義深遠的宗教歌謠。這首佛曲,也被二嫂(二

哥的妻子)偷偷聽到,向婆婆說劉香「在廚房懺竈經,倒也唱得好

聽」。在這裡所看到的「懺」,也許是出自佛教儀禮當中的懺法,即

使到了現在,仍有不少將民間的宗教文藝稱為「懺」的情況。

此外,當劉香聽到馬家莊園的小佃農因付不出佃租費,被抓到

後而遭受拳打腳踢時,又開始唱佛曲。該佛曲內容如下:

行善的,受苦遭魔,行惡的,錢財廣多。行善的,衣衫破蓑,

行惡的,著緞穿羅。行善的,吞飢受惡,行惡的,酒宴笙歌,

我將此事,竟告到阿彌陀佛,也無言應我。惟有羅漢笑呵呵,

你且忍耐莫言多,看他們收成結果,收成結果待如何,朝也

巴來暮也巴,把巴急急做人家(?)。17

在上述佛曲當中,有一段意味深遠的內容,即把世上不合道理的事

告訴阿彌陀佛,但阿彌陀佛沒有回應,所以轉而告訴羅漢,羅漢便

示諭:你就等著看惡人最終下場。羅漢在此處出現,可能與俗文學

中相當受到歡迎的人物,如濟顛等一類不守寺院清規的瘋癲和尚形

象一脈相承有關。由此可見,禪宗與俗文學之間的關聯也有必要納

入研究視野當中。此外,《劉香寶卷》中隨處可見「南無阿彌陀佛」

(在文本中此處附註有「和佛一聲」的指示,此時聽眾們便齊聲念

佛),也可說是以阿彌陀信仰為基礎而展開的文本。佛曲雖然是摻

雜了些許不同甚至激進要素的宗教文藝作品,但在寶卷故事開展的

17 《劉香寶卷》,上卷,52 葉表。編者按:作者於引文末加上問號,表

示不甚明白「做人家」此一詞彙的意義,待進一步探討。

P:101

7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過程中,這樣的歌謠仍被寶卷納入情節中。

劉香在唱佛曲的當下被婆婆聽到,婆婆為此而生氣,便拿起柴

棍對劉香亂杖毆打。所幸在婢女玉梅的照顧下,經過一個月之後,

劉香才好不容易恢復。這類佛曲也許表現了下層民眾的感受,所以

若是在地主家庭裡唱誦,可能會成為觸犯忌諱的行為。

此外,寶卷中所描述的劉香,是一個說教者色彩極為濃厚的形

象。劉香不僅教諭人們要遵守殺生戒律,還說明了地獄和因果報應。

舉例來說,趙氏婦人向劉香懺悔,說自己原本生了兩男兩女,之後

又生了一個女兒,但因為聽從婆婆的話,最後將出生的女嬰溺死於

水盆中。對此,劉香對趙氏諄諄不悔地教諭著,要她無論如何都要

好好地贖罪。此處也反映出這個時期的寶卷宣講者,除了作為一個

賣藝者,同時也是一個說教者的角色。前期的寶卷是由這些宗教兼

賣藝者傳承的作品;但到了後期,這些繼承寶卷的人,其說教者的

成分越趨淡薄。

《劉香寶卷》某部分的框架設定是劉香與馬玉結為夫妻,繼續

前世因緣的愛情故事,因此其中並無強調反抗婚姻的要素。在成親

之際,劉香對馬玉只提出了十個宗教難題,但劉香的生活根本和中

國的家族制度是相悖離的。

例如,劉香成親之後,第三天必須會見親戚,行所謂三朝之禮。

當時劉香雖然衣著簡陋,但仍拒絕兩位兄嫂出借華衣美飾的好意。

那馬金、馬銀之妻說道:「二嬸嬸吓,你看這個新人原來是

窮人家出身,少穿少戴,我與你拿些首飾衣衫,與他穿戴。

明日自個三朝了,諸親到來,也是我家的體面。」「大姆之

言甚是有理。我與你拿了首飾衣衫,大家同去。」兩人竟到

P:102

《香山寶卷》──觀世音菩薩的中國生涯 71

香女房中,二人說道:「三嬸嬸,我們有些首飾衣裙在此,

明日是三朝了,與你穿戴穿戴,倘有親戚到來,也是我家的

體面。」劉香說:「二位伯姆請坐,多蒙厚情,奴家一來沒

福,二來不曾穿戴慣的,多謝了二位伯姆。」。18

劉香不只拒絕了兩位嫂嫂的好意,還說在身上作打扮是業障的根

源,對兩位嫂嫂說教,勸戒她們:「一日風流一日債,如此所造出

來的孽障會纏著自己」。與其說劉香是受到馬氏一家人單方面的虐

待,倒不如說是因為劉香本身太忽視家族間的和諧,才會受到欺

負。

在清明節掃墓的時候也是如此。當時劉香與馬氏一家人產生衝

突;對於用牲品祭拜祖先一事,劉香認為這等於是把殺生之罪加在

已過世的祖先頭上,因而主張採用素菜及水果。聽到這些話的院君

(婆婆)便說道:

我好氣,又好笑。這個上墳祭掃,三牲祭禮,從古到今,向

來有的,也不是我家新作出來的。咳,賤人賤人,你今年紀

也有一十六歲了,又不痴,又不呆,口裡說句話,心中也要

想一想看。難道為你一個人吃素,把祖宗的血食都絕了不成

麼。小賤人吓,總是你家爹娘沒家教之過。以後不許來多嘴,

正正要氣死人吓。19

劉香明知道婆婆一定會反對,卻仍執意貫徹自己的主張。因此,不

能忽視這些婦女修行故事寶卷裡所記述的女性們雖遭受苦難,並非單

純來自中國傳統家族體制強壓在女性身上的折磨,更貼切地說,是

18 《劉香寶卷》,上卷,37 葉表、裏。 19 《劉香寶卷》,上卷,56 葉裏。

P:103

7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由於這些女性以信仰為基礎,來挑戰不合理的家族制度,因而遭受

到苦難。

這些女性們的宗教信仰甚至已超越了原本既有的宗教體制。在

《劉香寶卷》的最後一部分,劉香如此說道:

吃素善人一卷經,亡魂立刻就超昇,若請酒肉僧道來求懺,

無功反要墮沈淪,怎奈世人不知而不信,哀哉。20

寶卷文藝與既有佛教或道教不同,之所以能夠廣為流傳,是因為其

基礎乃是以嚴格遵守戒律的善人們為核心。據說在劉香身旁聚集的

信眾,大多數為婢女或一般民眾。由此可知,像寶卷那樣的信仰與

文藝是由哪種階層的人所支持。

如前所述,就其成書的時期來思考,《劉香寶卷》等這類描述

充滿女性苦難的信仰生活之寶卷,或可推測是在《香山寶卷》之後

才出現的。從時代的前後關聯來看或許如此,但是若單純就內容而

論,兩者的相承關係就無法如此簡單地定論。

無論是《香山寶卷》,或是《劉香寶卷》這類的婦女修行故事

寶卷,在大方向上是共通的,兩者都顯示了女性持續忍受著痛苦,

同時又依照自己的意志繼續修行。但若更進一步比較,婦女修行故

事寶卷比較貼近現實婦女的生活記錄,而《香山寶卷》則包含較多

非現實的元素。

在《香山寶卷》成書的時代,或許在苦難中仍堅持貫徹修行的

女性也不在少數吧。但將女性的苦難直接轉化為一種說書性的文藝

作品主題,必須要在之後的時期才會出現。當時,這類女性的痛苦,

20 《劉香寶卷》,下卷,56 葉裏。

P:104

《香山寶卷》──觀世音菩薩的中國生涯 73

可推測是被濃縮在妙善(觀世音菩薩)的苦難生涯故事之中。在《香

山寶卷》中所敘述觀世音菩薩的世俗生涯,反映出中國近世時期,

在家庭內面對各種苦難的情況下,仍持續貫徹信仰、勤勉修行的女

性們的心願及其生活實態。以這樣的修行者為核心,周邊圍繞著與

修行者懷有共鳴,並且予以支持的女性。這些女性的生活意識與意

圖脫離生活現狀的期盼,最後凝聚在這類寶卷作品中。21

筆者認為支撐著中國近世觀音信仰者,主要在於現實生活中受

苦,並渴望從中解脫的女性的想法,亦是中國觀世音菩薩之所以女

性化的根本原因。

21 塚本善隆:《宝巻と近代中国の宗教》(著作集卷 5)引用周作人《爪

豆集》講到最近喜讀「劉香女」的少女拒絕結婚自殺的事件,並說明

寶卷文藝影響力很大。另參照相澤洋:〈金蘭会・宝巻・木魚書──中

国における結婚拒否運動と民衆文芸〉,收入《中国伝統社会と家族

──柳田節子先生古希記念論集》(東京:汲古書院,1993 年),頁

469-486。

P:105

小南一郎教授古稀頌壽紀念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夢魂與招魂

──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李豐楙 著

國立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現任政治大學宗教研究所講座教授、中央研究院中

國文哲研究所合聘研究員。學術專長為道教文學與文化、華人民間宗教、中國古典

文學等。著有《不死的探求:抱朴子》(1981)、《神話的故鄉:山海經》(1981)、《六

朝隋唐仙道類小說研究》(1986)、《憂與遊:六朝隋唐遊仙詩論集》(1996)、《誤入與

謫降:六朝隋唐道教文學論集》(1997)、《神話與變異:一個常與非常的文化思維》

(2010)、《定錄與誤入:神仙世界的想像》(2010)等專著;近年發表〈從哪吒太子到

中壇元帥:「中央──四方」思維下的護境象徵〉(2009)、〈書符與符號:正一符法的

圖像及其象徵〉(2010)、〈從玄女到九天玄女──一位上古女仙的本相與變相〉(2010)、

〈迎王祭典中禮祝之儒的神道觀與代天巡狩的實踐〉(2011)、〈普度:檳城中元聯合

會與華校華教的聖俗交融〉(2012)、〈常~非常:丹道修煉中氣的身心觀〉(2013)等

多篇學術論文。

P:107

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77

昭王問於觀射父曰周書所謂重黎寔使天地不通者何也若無然

民將能登天乎

對曰非此之謂也古者民神不雜民之精爽不攜貳者而又能齊肅

衷正其智能上下比義其聖能光遠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聰能聽

徹之如是則明神降之在男曰覡在女曰巫是使制神之處位次主

而為之牲器時服而後使先聖之後之有光烈而能知山川之號高

祖之主宗廟之事昭穆之世齊敬之勤禮節之宜威儀之則容貌之

崇忠信之質禋絜之服而敬恭明神者以為之祝使名姓之後能知

四時之生犧牲之物玉帛之類采服之儀彝器之量次主之度屏攝

之位壇場之所上下之神氏姓之出而心率舊典者為之宗於是乎

有天地神民類物之官是謂五官各司其序不相亂也民是以能有

忠信神是以能有明德民神異業敬而不瀆故神降之嘉生民以物

享禍災不求用不匱1

《國語‧楚語下》觀射父這段答王問,常被研究中國古宗教史

的學者引述,在此不用現代標點本的原因,就在提醒如何句讀才是

正確?因為標點不同就衍生不同的理解,即關聯巫、祝分職的問

題。從泛巫文化的視角解讀,遠古巫職可能含括文本中的祝、宗,

後者被視為古巫的分化;而從巫、祝分司理解古代文明的發展,難

免質疑泛巫化的過度詮釋。到底巫、祝、宗應析別為三,各自分司

王官的典章之制?還是自其同者觀之而統言「巫祝」?在此擬從析

別巫、祝進行解讀《楚辭》中的〈招魂〉,依據分司觀點並整合民

俗學、人類學及考古學等,即可修正泛巫文化的論點。重新從巫、

1 〔春秋〕左丘明:《國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年),卷 18

〈楚語下〉,頁 559-560。

P:108

7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祝分司的視角作詮釋,屈原運用其職官所擁有的巫、祝知識,在

〈招魂〉中將其「複合」為一,形成勸戒與祝贊兩種文體的組合。

而相關的巫、祝知識亦遍見於諸作中,在此即選擇〈九章〉中的夢

魂之遊,方便對照〈招魂〉招魂之歸,探討其中既有欲歸也有招歸

的主題。在詮釋上歷來從流放者、孤獨感所作的,均能精彩涉及其

創作心理,在此將其視為一個政治上的「孤立者」,針對他在楚國

朝廷的「不遇」,乃是被懷王、頃襄王與群小排濟的「孤立狀

態」,從其情緒詮釋回歸故都、故居的願望。而對於文本中出現的

儀式與神話,從文學文化學所進行的詮釋,則整合禮儀文本與考古

文物的相關知識加以論述,乃因近代出土的遺址與墓葬文物極為豐

富,其中即多涉及與魂魄有關的禮器、儀具,將其作為詮釋招魂文

學的禮儀知識,有助於理解當時創作的社會文化脈絡。從而理解作

者處於政治的孤立狀態,其內心形成的寫作意圖及其旨趣所在,即

可探索招魂文學的形成,是否將應用性的禮儀文體創造轉化為文學

諷諭?其諷諭旨趣可取與《楚辭》系列之作比較,理解是否存在內

在的一致性,從此開啟一種諷諭文學的系譜?這種交互運用禮儀與

巫俗材料的創作表現,可以驗證當時他處於被孤立的生命情境,乃

著迷於使用儀式與神話作為文學象徵,將其與一己所遭的不遇形成

距離的美感,凡此均與後來士不遇文學所表現的挫折感互有異同。

在此擬從儀式與神話的文化象徵,詮釋文本中反覆表現的內在心

境,強調從作者所處的孤立狀態,即集中重點解讀「夢魂」與「招

魂」兩組意象群,藉此理解文學創作即是作者進行其自我的心理療

癒。

P:109

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79

一、巫、祝、宗:觀射父知識中的職官分類

楚辭學在近代研究上的突破,乃因在詮釋上採取一些新理論與

新方法,其中既有泛巫文化的觀點,也在新材料上採用出土的考古

知識──此即王國維所說的「二重證據」。故從泛巫文化詮釋《楚

辭》,而不再限於傳統的註解,實得益於越來越多的考古材料,重

新解釋古文明與巫覡的宗教關聯,從考古學配合文獻學所重建的古

巫文化,確實有助於重新理解《國語》這一段。觀射父答覆楚昭王

熊軫(515-489 B.C.在位)的問題,其一即關聯到底是巫祝抑或

巫、祝?研究巫文化者常引此段作為古巫材料,楚辭學被視為巫系

文學即與此觀點有關。此因有關遠古巫史的材料較為匱乏,故這段

文字常被引證作為古巫在原始宗教中的地位,將其視為泛巫文化的

材料。但是問題並非如此簡單,關鍵就在如何斷句與解讀,若將其

擴張解釋為古巫承擔所有的職能,如陳夢家建立殷商的巫文化,即

將祝的職能歸於巫的名下2

。在句讀上「在女曰巫」以下即未加句

號或分號,就會理解成「山川之號、高祖之主」等句也在敘述古巫

的職能;同樣根據殷墟卜辭解說巫職者,張光直也曾運用這一段追

溯少皞時代,認為古宗教制度也包含於先商的巫教現象3

。周策縱

則是為「中國浪漫文學」探源,雖然認為觀射父之說「有點誇

張」,卻也承認「有適度的真實性」;即從泛巫觀點解釋這段文

字,也就會擴大理解巫的職能,認為古代文學中賦比興、風雅頌的

2 陳夢家:《殷墟卜辭綜述》(北京:科學出版社,1956 年),頁 351。

鄧國光曾指出其為「歪曲」的理解,見《中國文化原點新探》(廣州:

廣東人民出版社,1933 年),頁 8。 3 張光直:〈商代的巫與巫術〉,《中國青銅時代(第二集)》(臺北:

聯經出版公司,1990 年),頁 42-43。

P:110

8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六義,都與巫文化傳統密切關聯4

。類似的觀點都亟欲指出:古巫

在中華古文明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就會形成「泛巫」作為原始宗

教的刻板印象。乃因受限於運用殷墟卜辭材料,並據此解釋文獻所

見的巫文化現象,這種詮釋方法及所獲得的結論,即為文化人類學

的原始宗教研究,從進化論點認為巫覡接近廣義的 shamanism 現

象;即相信北亞文明曾出現政教合一的巫王時期,神權文化乃由巫

師所掌控,故居於文化源頭的關鍵地位。

在這樣的學術觀點下,甲骨文、青銅器乃至墓葬所見的圖像、

文字,均被認為與巫教的祭儀有關,即聯結歷史文獻與田野調查、

考古材料,指出巫教為中華古文明的文化載體。在宗教文化史上形

成這種新古史觀,亟欲彌補儒家的禮樂教化學說,論證華夏文明也

曾出現原始宗教階段,彰顯周代人文化之前也有巫教傳統,從遠古

文明的長期發展言,古史研究者視此為新意。問題就出在應限於何

種時代,才能確定這段文字如何句讀、分節,若斷句於「在女曰

巫」下,將下文另分二、三小節,即「是使制神之處位次主」至

「以為之祝」為一節,「於是乎有天地神民類物之官」以下則為另

一節。鄧國光即據此認為觀射父「不是在說巫祝史」,而是「說明

古代建國立制,必先巫、祝、宗三者」的制度,其理解並非連下

讀,只將古文化起源盡納於「巫祝」傳統下;而是將「巫、祝區別

對待」5

,即有意檢討泛巫文化史觀,饒宗頤早就批駁這種觀點模

4 周策縱:《古巫醫與「六詩」考:中國浪漫文學探源》(臺北:聯經

出版公司,1986 年),頁 134-136。 5 鄧國光:《中國文化原點新探:以《三禮》的祝為中心的研究》(廣

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3 年)。鄧國光一書的副題是「以《三禮》

的祝為中心的研究」,即將祝職視為中國文化的「原點」之一,祝官

研究在他之前,專書也有席涵靜:《周代祝官研究》(臺北:勵志出

版社,1978 年)。

P:111

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81

糊化商周文明的人文本質6

;並提醒採用比較文化、比較宗教作研

究,均需嚴謹限定所用的史料,並顧及適用的時代範圍,將性質特

殊的甲骨材料僅限於卜疑的用途,不宜過度詮釋代表所有的古文

化。

依據這樣的理解重新解讀這段文字,就可面對文化史中有關

巫、祝的歷史公案,關涉古代王朝的政權轉移及文化經驗的傳承問

題,也就關聯三代禮儀間的因革、損益關係。這種古代文明間的文

化傳承與創新,關繫三代的宇宙觀是否存在共通性?張光直指出華

夏古文明的特質:所有的人與動物、地與天、文化與自然之間呈現

一種「連續性」現象,而異於西方文明認為宇宙、人類與自然之間

存在「破裂性」關係7

。夏、商、周三代之間儘管統治上有王權更

替,但在文化傳統上仍存在相互「因革」的關係,整體性宇宙觀的

天人關係一直傳續下來。在禮樂文化上孔子既點明商因於夏、周因

於商的因革關係,這種文化傳承關係體現於立朝定制,三代之間相

互的因革損益就表示文化具有共同的基礎,典章制度的因革、損益

得以持續。而簡化的刻板印象則以為周代立朝後,始建立禮制為禮

樂文明,殷商則是崇信鬼神的泛巫文化。乃專以貞卜之用的卜辭代

表殷商文化,宗周即有典籍可徵就成為「人文化成」的文明轉變,

此即從泛巫文化觀察商、周變革的典章制度。但從三禮所載的禮

制、尤其是喪制,卻顯示宗周王朝曾靈活運用殷商文化的資源,尤

其保守性較強的喪葬禮儀,即有夏祝、商祝與周祝並列,此即因革

損益的文化傳承現象。

6 饒宗頤:〈巫步‧巫醫‧胡巫與「巫教」的問題〉,《中國宗教思想史

新頁:首屆「湯用彤學術講座」演講辭及其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

社,2000 年),頁 127-133。 7 張光直:〈商代的巫與巫術〉,《中國青銅時代(第二集)》,頁

13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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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然則楚文化的禮儀實踐是否也因襲周朝禮制?可從周禮與夏、

商二代禮的因革關係理解,其例證就是祝官作為禮儀專家均需通習

三代之禮,尤其是商祝所專門的商代喪禮。在《儀禮》中既有〈士

喪禮〉、〈既夕禮〉,配合《禮記》有關喪義的解說,可知祝官傳

襲夏、商、周祝的儀式細節,證明祝與巫各有專習、專司之職。觀

射父既嫻熟其事始能辨明祝、宗與巫之間乃各司其職。漢代諸儒鄭

眾、鄭玄等師承禮經家法,其註即表明不同情況需分別使用三代祝

禮。其中商祝之法在喪禮項目中所佔最多,此即《禮記‧樂記》所

說:「商祝辨乎喪禮,故後主人」8

,就是祝隨從主人之後輔助其

踐行禮儀,即表示商祝專長於喪葬事宜,兩漢儒士猶肯定此說。周

公即制禮作樂為宗周定制,深知商禮擅於敬及鬼神的禮意與儀節,

才能因襲並調整為一代新禮的人文化成,其喪葬儀節中仍有取於殷

商舊儀。這一套儀節既因損益而合宜使用,孔門在士大夫的六藝之

教中首重禮儀,即深悉其適用於人格舉止的教育養成,故習言「每

事問」者,既有太廟所行吉禮性質的祭禮,也有凶禮性質的喪葬禮

儀,凡事細問才能學習祝職而「辨乎喪禮」。三代之禮彼此相較,

夏祝所職在醴酒粢飲等食祭,商祝所司則涵括喪葬儀節,其行事從

啟殯到下葬程序都依準商代之禮9

。原因正如《禮記‧表記》所

說:「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後禮。」10這種喪祝重商祝

的理由,與其說「商人教之以敬,於接神宜。」11,不如說是禮樂

文化較為先達之故。

8 〔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疏:《禮記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

1965 年十三經注疏本),卷 38〈樂記〉,頁 685-2。 9 鄧國光:《中國文化原點新探:以《三禮》的祝為中心的研究》,頁

137-139;有關喪禮中的三代之祝,拙正撰寫為專論。 10 〔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疏:《禮記注疏》,卷 54〈表記〉,頁

915-2。 11 〔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

1965 年十三經注疏本),卷 12〈士喪禮〉,頁 4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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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83

在喪禮儀節中巫與祝兩者分別行事,此一具體例證即表現於王

弔臣喪之儀中,司儀者即強調巫、祝同行而各有所司,可證諸《儀

禮》所載的巫與祝各有職司,不宜採取泛巫觀點將所有禮儀均歸於

巫職的分化。周朝創業亟需制定其典章制度,根據所需而立的王官

中,巫與祝、宗三者各司其職。故由周禮中喪葬禮制因革夏、商二

代禮,類推古史中三皇、五帝之制,可從出土的墓葬遺制及文物推

知其因革損益。由此解讀觀射父所說的這一段話,就可確立巫、

祝、宗實為三種職守,同樣都被視為立朝分職中與祭祀有關者,此

即《左傳‧成公十三年》所載:「國之大事,在祀與戎」12,巫、

祝、宗乃分別職掌祭祀諸事。這一段古史敘述即可按時代先後與接

神事宜分作三類:巫覡出現於遠古年代故可居首,先敘述其特殊的

身分地位,以下即敘其相關職能的解說,可將「是使制神之處位次

主,而為之牲器時服」二句上屬。原因就在巫為人神中介的媒介

者,所職司的即是交通鬼神,以其擁有的專長按鬼、神的位階,分

別「制」定祭祀鬼神諸事;即按照鬼神的上下等級列出尊卑先後,

依制備辦合宜的服飾儀節:牲牷血食及臨祭所宜。就像屈原在〈離

騷〉中隱喻書寫巫祭之服乃「非世俗之所服」,推測即為巫舞以媚

神的非常性服飾13,因此職掌降神的靈媒,其職能性質正是精爽專

一得以代神宣達。觀射父既身處楚地,又多讀古典,自是能依史識

推尊巫師最為近古,至於是否確為少皞之前的史實?則文獻不足以

徵考。

12 〔晉〕杜預注,〔唐〕孔穎達疏:《左傳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

1965 年十三經注疏本),卷 27〈成公十三年〉,頁 460-2。 13 有關巫服與〈離騷〉的關係,詳參拙撰:〈服飾、服食與巫俗傳說──

從巫俗觀點對楚辭的考察之一〉,《古典文學》第 3 期(1981 年 12

月),頁 71-99;〈服飾與禮儀:《離騷》的服飾中心說〉,《中國文

哲研究集刊》第 14 期(1999 年 3 月),頁 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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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若將巫職句讀明確,下文所述的三類職官在文意上就易於斷

句,即「而後」兩字既有時間先後之意,也有歷史先後之別:意指

祝官乃是「使先聖之後之有光烈」者之任,所述的職司正與《周

禮》所敘的祝官性質相近,即作為士大夫階層中專習禮儀者;「而

能知」以下即依序敘述祝官的知識、職能,直言「而能恭明神者,

以為之祝」,表現其禮儀專家的身份地位,可知這一長句敘明祝官

職掌各式禮儀實踐。接下就敘述宗之職能,宗即《周禮》所載的

大、小宗伯,職掌大小祭祀之禮,較各類祝官的職位為尊,故為

「名姓之後」所職掌,下即以「能知」兩字帶出職能。整段採用列

舉句式表現其文體風格,此種「而能知……而……者」的句式,前

半表述職官的知識,故一一標舉不使遺漏;最後一句則總述祝官為

「敬恭明神者」、宗職則是「心率萬典者」。以此例彼,則巫覡的

敘述,前半敘述其靈媒性格,後半則敘述其職能,同樣是首尾完具

的句法。由於古代文法未用標點,但並非全無句法可循,故從句式

理解其敘述實條理分明。

從職官知識觀察巫、祝、宗的職守,俱與「天地神民類物」相

關:即各司其司,不相亂也,共同承擔大事性質的祭祀活動。觀射

父表現其淵博的祀事知識,楚國的職官雖為楚地所有,但體制依然

仿效《周禮》一類周制,更不必說中原諸國各適其宜,分別形成春

秋、戰國的各國職官。古代既視祀事先於戎事,作為國家大事的立

國之制,均需敬天事神而後能安鎮天下:祀事為吉,重在人文化成

的禮儀實踐,而戎事為凶,乃不得已而用之,故祀必先於戎。從宗

教史理解這段文獻,就表現所認知的天地萬物各有品類,神話與儀

式所象的百官之職,巫、祝、宗即位在五官,表示其「各司其序」

而不相混亂。故分職立官各有所司,即象立國所重建的宇宙秩序,

這種神道宇宙觀的建立即支持其禮儀的祭祀活動,具體表示整體的

世界圖式。觀射父所答的分職制禮之意,即商、周制禮同樣延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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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85

與天的連續性關係,此乃巫、祝、宗分司其職的旨趣所在。春秋、

戰國諸國都講究戎事,觀射父則能借此表達王問的機會,對楚昭王

大力闡明祀事實為至要,可證〈楚語〉專列這段君臣問答於首,即

表明南方之楚猶有老成可以諮詢,即以一國的文化制度為立國之

寶。

由於觀射父這段文字的史料價值頗為難得,研究巫史者常節取

論證,將「巫祝」連言並含括下文,而有擴張解釋巫之職能的嫌

疑,才引起有識之士的質疑。殷墟甲骨的出土有助於理解貞人之

卜、巫者之術,即是貞卜文字就有特定的用途,應將其限定於巫系

文化的職能,而不宜擴及過多的典章制度。觀射父列舉巫、祝、宗

等五官,既可反映宗周的禮制,也可上推殷商之制,從損益間據以

推知楚文化的禮制。依據墓葬遺址、器物可知具有南楚文化的特

徵,也有損益周官之制者,今人即採取文物推論其文化淵源,認為

與商、周文明間有損益因革關係。據此歷史文化脈絡解讀〈招魂〉

文本,其中出現的巫、祝就涉及招魂之禮、俗,也就是巫俗與祝職

都同時表現復禮的禮俗文化,同樣需從前後文脈解讀巫、祝為二,

此即兩種職官出現於同一禮儀的「複合」現象。由此觀察就可避開

理論的陷阱:或是「泛巫」的單一論點,或認為「巫祝」混合為

一,這樣讀騷先理解巫、祝有別,才可運用其職司理解屈原的博學

多知,尤其專長於祭祀的禮儀,故可作為創作文學的文化象徵。如

是解讀就可發現登場的儀式專家,既有巫亦有祝,並據此探源其家

學、職官以及流放,而後如何被孤立狀態的經驗,從而體現「士不

遇」的挫折感乃有君、臣之思。從招魂文學體驗神巫之能、祝史之

長,如何被「複合」於一篇之中,乃是有待揭明的楚辭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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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二、楚禮、楚墓的巫、祝複合問題

楚史中的觀射父、左史倚相都是通曉立國禮制者14,同樣的屈

原的出身、教養也傳承博學的文化傳統,能像觀射父一樣明辨巫與

祝各有專職。〈離騷〉運用儀式服飾象徵生命儀禮中的不同關卡,

所使用的隱喻既為巫、祝之學,此即香草所象的服飾與服食隱喻,

均需根據上下文脈細讀其文本。而〈招魂〉則是直述儀式中的儀式

專家,其登場的場景、動作具有豐富的表演性,行文也遵循隱喻的

騷體特質,所取象的則為古史中的神巫:巫陽。此一巫者開篇就登

場,即隱喻其具有「巫」者的身分職司,表演分向六方不祥的招魂

動作,接下才由「工祝」接手執行其儀。從上下文脈的起段與過

脈,即可知登場與接手者實為兩類儀式專家,但為何歷來註家仍統

言「巫祝」?故值得探究其招魂之儀的古代形式,到底是由單一角

色來承擔、抑或「複合」巫與祝的職能?此類外、內之別必有所

據,〈招魂〉的角色選擇即反映當時的禮儀實況,其儀式場景勢需

講究以配合王族或貴族的身分,在禮制運用上才能顯得當行本色,

而藝術功能則分別敘寫兩種儀式專家各有不同的演法。

屈原一生因流放所形成的被孤立經驗,在江南經歷的流離困頓

中,有機會驗證南中異民族的巫俗,今人廣泛援引西南少數民族的

田野材料,即以巫師主持招魂的儀式細節加以解說15。從人類學觀

察這種比較文化的讀法,雖然間隔兩千年的時間距離,仍可從心同

理同理解生命禮俗中的共同經驗,生招或死招俱為離散之魂的招致

14 張軍有關「三墳」、「五典」、「八索」、「九丘」的多篇考論,即強

調左史倚相的博學,其論證與史學之關係仍有多可討論者,參張軍:

《楚國神話原型研究》(臺北:文津出版社,1994 年),頁 236-417。 15 這類比較民俗使用廣泛者,可以蕭兵為例,如《楚辭的文化破譯:一

個微宏觀互滲的研究》(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91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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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87

方式。招魂既為禮制就涉及招者與被招者,均可就其身分等級理解

所招者,既出現屈原或楚懷王的爭議,也關涉所招者為生魂抑或亡

魂的問題。兩位均同屬王者或貴族的上流社會,故招者的身分也要

相應以符合禮制。在此既不使用泛巫觀點,也不移用民間的簡略儀

禮,而假設所招之魂分別由巫、祝先後登場,從三《禮》的儀禮細

節推論其「複合」現象,論述兩種職官先後出現於同一儀節中,才

能順利完成招來漂泊之魂的目的。這種假設乃依據文本所顯示的,

將其儀節分作前後兩半,也分由兩種專家先後出場,故從禮制解釋

這種情況為「複合」式儀禮。

三禮的編成時代迄今猶有爭論,但可信《儀禮》主要用於帝王

與士大夫階層,就可援用以解釋《楚辭》,乃因具有相同的貴族身

分及禮儀,而民間、西南少數民族的田野材料則較簡略,僅可作為

參考。《周禮》的成書年代也是說法不一,但所述的喪儀仍多符合

考古材料16。若以主持喪儀的專家為例,其儀節中既有巫亦有祝,

即可證明應視其所需來相互配合,如君臨臣喪為王前導的儀節。依

據《春官‧喪祝》所載:喪祝「掌喪祭祝號,王弔則與巫前。」17

另一則《春官‧男巫》也記載祝官:「王弔,則與巫前」18。《禮

記‧檀弓》釋其義云:「君臨臣喪,以巫、祝桃茢、執戈,惡之

也。」19鄭玄《注》表明有凶邪之氣在側,「桃,鬼所惡;茢帚所

以埽不祥,君臨臣喪之禮,有此法」。可知君王外出臨臣之喪,男

16 有關《周禮》的考訂,可參彭林:《《周禮》文體思想與成書年代研

究》(北京:新華書店,1991 年)。 17 〔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周禮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

1965 年十三經注疏本),卷 26〈喪祝〉,頁 397-2。 18 同前註,卷 26〈男巫〉,頁 400-2。 19 〔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疏:《禮記注疏》,卷 9〈檀弓下〉,頁

1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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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巫與喪祝均需在王前引導,分別就所專長的喪儀負責前導,使君王

弔喪不致失儀;其儀具的使用乃由巫先以桃茢祓殯,可以辟除不

祥,故巫、祝前行乃體現君王臨喪的威儀。

然則楚地所踐行的是否規撫周禮,抑是因時因地而制宜?從出

土明器大多符合禮制,推測也採用周官之制。若巫、祝可以同時出

場,就可移以理解楚國王侯所行的招魂之儀,並非泛巫說的全用巫

俗以概括一切細節,則如王弔臣喪乃「複合」巫與祝。這種各司其

職可以佐證《儀禮》中〈士喪禮〉,其君臨臣喪的儀節如下所述:

君若有賜焉,則視斂。既布衣,君至。主人出迎于外門外,

見馬首不哭;還入門右,北面及眾主人袒。巫止于廟門外,

祝代之;小臣二人執戈先,二人後;君釋釆,入門,主人

辟。君升自阼階,西鄉;祝負墉,南面。主人中庭,君哭,

主人哭拜稽顙,成踊,出。20

此一儀節也見於《禮記‧喪服大義》,都是大夫之喪將要大斂而君

臨,可見此時適合君王前來弔喪21。值得注意的是巫即止於門外而

不入,鄭玄《注》表明巫之職能:「巫掌招弭,以除疾病」22,亦

即巫之所司乃招福弭災之事,主辟凶邪;若入門則恐主人惡之,故

巫依禮止於門外,而僅由祝為君前導。即由祝官身分的「小臣二人

執戈先」,在途中前導的巫乃執桃茢,而祝則是執戈,兩者的儀具

不同:巫以法術專長而在外辟邪,一旦入內行禮,則交由祝官代君

釋菜以祭門神,稍後的負墉也屬於祝職。可知巫與祝在喪禮的身

20 〔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注疏》,卷 12〈士喪禮〉,

頁 436。 21 席涵靜前引書曾列出「三禮」書中不同的三段,認為分別指三個時間

的行事,其實都只是指同一大斂前的君弔臣喪一事,頁 154-155。 22 〔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注疏》,卷 12〈士喪禮〉,頁

43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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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89

分、職能本就有別,在君臨臣喪的重要儀節中,彼此的專長既然不

同,故巫與祝的分別並非析言則別的語用問題,而是本身的職掌本

就應區別。觀射父以其職官知識就未統言「巫祝」,基於同一原

因,則招魂之儀亦復如此。

在《楚辭》中二招的作者雖有屈原、宋玉諸說,大體傾向〈招

魂〉為屈原所作,〈大招〉則較複雜,從屈、宋乃至秦漢間人仿作

俱有,其文體風格存在諸多疑慮。比較兩篇的篇章結構,僅〈招

魂〉有巫、祝分別登場,所招者或說屈原自招其生魂,晚近學界又

有招懷王亡魂之說,均因文義格式接近王侯貴族。按照儀式進行的

內、外空間分別由巫、祝職掌,則一在外招魂另一在內鎮魂復魄,

其論據就是引證《三禮》中的「復禮」,表明喪禮之首即舉行發

喪,不過並未論證是否有巫、祝登場,乃因經典文體的敘述過分精

簡之故。屈原則以文學之筆細緻敘述,並非只是一種文學想像、或

僅依據南楚地區的禮俗;至於所招者為誰?只能多元詮釋生招或死

招,因其儀式結構相近各有詮釋的空間。然則孰能具備巫與祝的兩

種知識,才能將其複合為一種儀式敘述。

司馬遷傳述屈原一生的職官為左徒與三閭大夫,擔任左徒的條

件需具備「博聞彊志,明於治亂、嫻於辭令」23,才能嫻熟宗周的

典籍與南楚的舊儀,既有《詩經》訓練以便賦詩言志,應對諸侯;

也需熟悉禮經而便於朝儀。後來所任的三閭大夫,職雖清閒,卻職

掌昭、屈、景三姓子弟的禮儀教養,均需擁有文史星曆的專長,才

能職司宗廟的祭祀大事。兩種職位均能表現其行政才學,實與《周

禮》所敘的「宗伯」相近。近人曾以楚文化與漢制相擬,認為左徒

近於兩漢的「太常」或王莽的「秩宗」;三閭大夫則如春秋時晉之

23 〔漢〕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81 年),卷 84〈屈

原賈生列傳〉,頁 24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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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公族大夫或漢之宗正24,諸職均需嫻習禮儀,故屈原外可使齊外

交,內可培育楚國王室、宗姓的子弟。

屈原之前楚地既有才學之士,左史倚相被楚靈王許為良史25,

《國語‧楚語》也稱為楚之所寶,所能道之訓典:「三墳」、「五

典」、「八索」、「九丘」,就關聯宗族的祭典事務,即是「能上

下說于鬼神,順道其欲惡,使神無有怨痛於楚國。」26這些致祭以

悅鬼神的禮儀就像〈九歌〉,其祭儀所據的神話雖古,卻適用於南

楚的祭祀。這種古典訓練所需的訓典內容,《國語‧楚語上》所

載:莊王使士亹教太子,申叔即建議教習課程中,需有春秋、世、

詩、禮、樂、令、語、故志及訓典等,其中即有禮、樂之教,才方

便參與中原地區的文化活動,即將儒家所重視的六藝之學,列為強

宗貴族的教養科目。屈原既嫻熟周之禮制,也通曉宗伯所職司的祭

祀事宜,不宜只突顯作品中事鬼重巫的面向,也要強調其禮樂的人

文素養,此即「教之以禮,使知上下之則;教之以樂,以疏其穢而

鎮其浮。」27,這種規劃理想的太子之教,同樣能作為強宗之教的

準則,只有著重禮樂教化才能臨事有合宜的禮儀。

從楚墓文物的研究也可檢驗是否出現「複合」巫、祝的現象,

有關楚墓的形制、器物研究中的禮器分類,即表現符合貴族社會的

等級制。從春秋早期至中期仍按《周禮》之制踐行喪葬禮制,依據

是否有椁與禮器即可區分貴族墓與非貴族墓;又可從正鼎的多寡

24 姜亮夫在〈史記屈原列傳疏證〉中如此論證,參《楚辭學論文集》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年),頁 1-28。 25 〔晉〕杜預注,〔唐〕孔穎達疏:《左傳注疏》,卷 45〈昭公十二

年〉,頁 794-2。 26 〔春秋〕左丘明:《國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年),卷 18

〈楚語下〉,頁 580。 27 同前註,卷 17〈楚語上〉,頁 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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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91

(列鼎)區分貴族地位的高下等級。目前的研究指出青銅禮器既仿

周制又體現楚風,禮器所組合的鼎、簋、鬲、罐、豆,到春秋晚

期、戰國中期就衍變為鼎、簠、缶;而一般平民從春秋早期到戰國

中期,均為鬲、盂、罐、豆,戰國中期後始出現鼎、敦、壺的僭越

現象。從青銅禮器到仿銅的陶禮器,其間出現的成套禮器,顯示其

禮制具有規範性的等級現象,所採用的材質雖則有別,其禮制卻漸

有僭越之虞28。從墓葬中使用的禮器之多,即可推知配合墓葬的形

制應也有相符的喪禮儀節,具體表現南楚禮制的社會等級,大體仍

依準宗周王朝的倫理秩序。根據墓葬禮器既依仿周制又能配合楚風

的現象,即可解釋招魂之儀也會表現等級制,既依仿周禮而調整為

適合楚人所用,就形成在地化的巫、祝複合制。

喪禮既有巫、祝的複合表現,墓葬的空間及器物的使用也等級

分明,顯然是為了維繫社會尊卑的等級秩序,以此類推巫、祝同樣

體現等級制的尊卑性質,就如被稱為鎮墓獸的木雕:獸形首、真鹿

角及方形底座,目前都只出現於春秋末到戰國末一些級別較高的楚

墓中,如湖北江陵天星觀、江陵雨臺山等,都具有一椁一棺類型以

上;而單棺墓和不隨葬仿銅陶禮器或銅禮器的,即一椁一棺墓就未

曾出現。這種等級制既是禮制也就有巫、祝儀制,迄今出土達數百

件之多,即可類推巫與祝的相與配合,也隨著地方化發展為地區性

習俗。這種禮器與鎮墓獸出現於階級較高者的等級現象,可知楚之

禮制就像宗周禮制都講究身分等級,即可據此推知祝官職掌之禮,

從隨葬的明器到各種日用的紡織衣物,其數量、品質都表現墓制的

28 這類墓葬制的研究,單獨整理的考古發掘報告已多,並已公開出

版,其綜結性介紹,方便上可參郭德維:《楚系墓葬研究》(武

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 年);劉彬徽:《楚系青銅器研究》

(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 年)。

P:122

9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尊卑形制29;而巫者既職掌安排鎮墓諸物,也在舉行安鎮及祓除法

術中表現等級身分。在墓葬上均需巫、祝別職,有一則關聯楚人因

疏忽而受到教訓之例,就是《左傳‧襄公二十九年》載:楚人原欲

於魯公前來弔喪時,使其親隧(一說請襲)以辱之,結果穆叔教以

祓殯之法,即「使巫以桃茢先祓殯」,乃體現其行「君臨臣喪之

禮」,反而藉行巫儀以卑之,楚人至此才發現自取其辱30。從這件

事就可知不論周人或楚人所行,都知道使巫專行祓除凶邪的解除法

術,這種禮儀知識既為各國貴族所通曉,巫職顯然與祝官所行之禮

有別。而鎮墓物、祓除法既為巫師所專行,同樣會依等級制而執

行,雖則目前出土文物但見鎮墓物,而文獻不一定保存拔除儀式,

仍可類推安排器物必配合儀式,所行的禮儀就如宗周一樣,可證南

楚之國同樣「複合」巫與祝,如此才能構成完整的禮制。

三、故鄉‧故居‧郢都:夢魂回歸的中心象徵

在文學表現上〈招魂〉敘述如何巧用其禮儀知識,乃關聯創作

所處的生命情境,在何種狀態下亟需仿擬招魂儀式,才會選擇巫儀

與祝禮作為文學的表現形式;而思想核心正是相信靈魂的存在,這

種生命的終極關懷,從庶民以至諸子均需面對,縱使儒家堅持其合

29 這類發掘報告,如湖北省荊州地區博物館編:《江陵雨臺山楚墓》

(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 年);宜昌地區博物館:〈湖北當陽趙

巷 4 號春秋墓發掘簡報〉,《文物》1990 年第 10 期,頁 25-32;方

便上則可參皮道堅:《楚藝術史》(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

年)。 30 〔晉〕杜預注,〔唐〕孔穎達疏:《左傳注疏》,卷 39〈襄公二十九

年〉,頁 664-665。

P:123

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93

理主義,其禮學仍承認魂與魄有合體或分離的問題。基於這樣的認

知,復禮才具其禮意,否則就徒存禮文形式而已。關於魂魄問題,

諸子各有不同的態度,其背後即表現其鬼神論,《墨子》中曾有一

段自設論難的詰問:

公孟子曰:「無鬼神。」又曰:「君子必學祭祀。」子墨子

曰:「執無鬼而學祭禮,是猶無客而學客禮也,是猶無魚而

為魚罟也。」31

這段問答彰顯正、反雙方各有不同的信念,墨子基於尚鬼說展現其

鬼神觀,集團內部即嚴肅面對這種終極關懷;儒家則崇禮,雖不規

避魂魄存在的問題,卻表明比較崇尚人文意義,如此就引發「神

道」所設之教為何的問題。墨子既虛設論難,儒者也必須調和禮教

與人文,此種問難至今仍出現儒家或儒教之辯32。從這種應世需知

觀察復禮,如何踐行初死的儀節才能符合人子之義,此即天理與人

性相應的亡親之思,成為生命禮儀中必行的喪禮程序。

屈原既有宗祝一類的職官知識,方便運用靈魂的歸趨想像,首

需相信靈魂存在的事實,才能展開靈魂的流放與回歸之旅。即借文

學的虛構表現生命的真實感受,乃使祭司性格與作家性格合而為

一,這種人格特質使他接受魂魄分離的觀念。如是作為「不遇」文

學的開山者,並非像仿擬者僅將其作為文學諷諭手法,也不必如諸

子嚴肅論辯義理與實踐的關係。一個創作者即要忠實表現其信念,

所重視的是如何使宗教與文學合一,使招魂的形式在文本中具有高

度的適用性,故使用靈魂作為面具以隱蔽其內在的聲音,形成真實

31 〔清〕孫詒讓著,孫啟治點校:《墨子閒詁》(北京:中華書局,2001

年),卷 12〈公孟〉,頁 457。 32 有關儒教問題的熱烈討論,近期大陸學者的成果凡有多種,可參任繼

愈主編:《儒教問題爭論集》(臺北:宗教文化出版社,2000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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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與虛構交錯的藝術表現。這個面具之我所體現的靈魂,乃處於一種

「被孤立」狀態,就可真實表達被流放的心理狀態,這種深沈的孤

立感乃被寄託於靈魂象徵:夢魂或待招之魂,以之作為虛擬的行動

者,正可表現現實之我的潛在願望:即處於楚廷的艱困世情中,屈

原所面對的生存處境,就像心理學上所探討的「孤立狀態」:群黨

在政治上設法加以孤立,懷王則將其流放於郢都之外,在傳統社會

構成政治的流放、貶謫,其難堪處就是一種強烈的被孤立感,從被

隔離於政治圈而逐漸被放逐於文化圈外,乃被隔離於郢都此一中

心,形成求入而不得的孤立狀態:由政治權力的孤立,而後形成人

文享有的孤立,最後使之陷入絕望的孤立狀態。現代心理學的研究

指出人際關係的被孤立感,常會使人陷入自我隔離的孤立狀態,導

致自閉而淪於孤絕。如此理解創作夢魂之遊與招魂之歸,兩組均採

用靈魂作為追尋中心的象徵,即表達一個孤立者深有所感的心理狀

態,此即〈九章〉為何使用魂遊作為隱喻,相較之下〈招魂〉則運

用號呼靈魂之歸作為象徵,如是形成詩人在中國文學系譜上的孤獨

感。

在古代墓葬中出現許多處理靈魂的相關文物,表示這些死亡知

識秘傳於巫、祝內部,屈原即能掌握這些文化自會表現於創作〈九

章〉中。靈魂隱喻即是內在心境的體現,從巫系文學到禮祝文學,

都同樣表達創作者的心靈世界33。早期〈惜誦〉的構思及其語言風

格可與〈離騷〉相互呼應,孰先孰後仍有仁智之見34,唯後者採神

33 「巫系文學」的名稱乃藤野岩友所提出的重要論點,以後持續被擴充

為「巫俗文學」、「宗教文學」的詮釋。可參氏著:《巫術文學論》

(東京:大學書房,1969 年)。 34 馮沅君認為〈惜誦〉仿〈離騷〉而作,林庚則指其有一點偽託的嫌疑,

詳參陸侃如:《屈原與宋玉》(上海:商務印書館,1935 年);林庚:

《詩人屈原及其作品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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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95

遊的遠遊模式,在鄭重的昇登仙界前未果其行。這樣的隱喻結合郊

祀禮儀與神遊體驗為一,成為神話敘述與儀式動作的文學象徵;

〈惜誦〉即使用夢遊登天,都同樣是為了表現孤立狀態的一種心理

需求:

昔余夢登天兮,魂中道而無杭。

吾使厲神占之兮,曰有志極而無旁。

……

欲釋階而登天兮,猶有曩之態也。35

敘述夢魂之遊的中道而無杭,即借用夢在潛意識中的活動,靈魂之

遊到底如何登天?前後出現兩個關鍵詞就是無杭、釋階的杭與階,

將其理解為昇登儀禮的儀式道具,但是否同樣可作為登天之具?階

可指階梯類的登天梯,杭則可指舟杭或指階梯。在南方民俗學中至

今存在的神舟、法船,都被視為渡過彼岸的舟航儀具,而濱水地區

崖葬的船棺則作為引魂之舟,也被稱為「魂舟」。故杭字既是舟航

之航36,也可解為階梯、刀梯,即作為巫者攀登上天的儀具,也有

橋樑作為通過的隱喻,均為昇天儀禮中常見的儀式性法具。在文脈

中可解釋為魂遊所需的昇登儀具,這種融合夢魂之遊與神魂之遊的

構思,顯然與〈離騷〉有同一內在的旨趣。擅用這種登天隱喻正是

屈原所創造的,〈離騷〉的上征與〈惜誦〉的登天,都被用於隱喻

心之所欲而未遂其所願,作為一種被政治孤立狀態的心理隱喻,即

被詮釋為欲上通君側而未達所願。這種政治處境的被孤立狀態,約

在懷王十六年前後,當時初失其位但猶有政治抱負,故期望自己不

35 〔漢〕劉向集,〔漢〕王逸章句,〔宋〕洪興祖補注:〈九章‧惜

誦〉,《楚辭補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 年),頁 124-125。 36 陳明芳曾作詳盡的調查,可參陳明芳:《中國懸棺葬》(重慶:重慶

出版社,2004 年);而蕭兵的討論「引魂之舟」,收於《楚辭與神

話》(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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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會被完全孤立,乃將希冀還有所作為之願隱喻為渴望登天,目標即

朝謁帝王以求自達,此即表現其受挫折的心情。從這種隱喻被用以

解釋夢魂登天者,即得通君側後仍可實現美政,亦即將天界隱喻為

美與善的理想,以寄託其終極真實中「登天」以遂所願。這種以夢

魂為喻的敘述,即彰顯其現實世界所遭遇的孤立無援,只能託諸厲

神占示其夢兆,以象雖有志登天而未得輔佐之願。就像〈離騷〉的

上征最終仍為登天之難,隱喻其有志難申,而有強烈的挫折感,文

學表現乃出之以神話敘述,即可委婉表示其不遇:既不遇於君也不

遇於時,如此就反覆出現漂遊之魂的隱喻。

〈九章〉諸篇既出現夢魂、遊魂隱喻,乃隨著政治的流放而增

多生命變動的體驗,夢魂所欲遊者並非僅隱喻登天,而一連出現郢

路、郢都作為都城象徵。先從楚辭地理學理解郢都存在的意義,此

一問題關涉如何解釋與夢魂有關的文本,即夢魂所欲逝的王都象

徵,就成為後半生魂牽夢縈之所在。郢都在古代荊楚地理的發掘報

告中,從古至今始終是眾說紛紜的難題:郢都遺址何在?這個古荊

楚的南楚之都反覆出現於文本中,文學之筆所敘述的存與毀,即以

諸般意象再現於詩人之夢中。根據文本詮釋夢魂、遊魂所出現的上

下文脈,就可發現這類神秘體驗形成中國夢文學的神話原型,乃面

對回歸母題的中心象徵,將王都作為政治、文化空間的中心象徵。

關於郢都的確實地點近人考證的結果,約當宜城楚皇城的遺址所

在,即今湖北省西北的宜城平原,約當荊山之東、漢水中游以西、

蠻河下游一帶37。由於楚人先期立都一概稱為「丹陽」,後期都邑

37 這些考證早期有童書業:〈春秋楚郢都辨題〉,《中國古代地理考證

論文集》(北京:中華書局,1962 年),頁 91-99;其後石泉有系列

考論,輯為《古代荊楚地理新探》(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88

年),近期又出版《古代荊楚地理新探續集》(武漢:武漢大學出版

社,2004 年);同一時間又有王光鎬以考古出土的墓葬物作比較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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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97

則概稱為「郢」,楚武王即於此建立郢都。王都出現於流放者屈原

的被孤立狀態中,其象徵意義已超乎政治、經濟的實質價值,從而

形成「故居」所象的中心象徵,在詩歌中從此成為一種文化傳統:

一個被反覆創造的帝都原型。

〈抽思〉既已出現郢路意象,在體式多變中先是一般辭體,其

下即接以少歌、倡曰,而結以亂辭;就在中間另行起頭的少歌中,

表明當時流放漢北,故有「望北山而流涕」之悲,此下即出現一節

夢魂作為行動者之遊:

惟郢路之遼遠兮,魂一夕而九逝。

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與列星。

原徑逝而不得兮,魂識路之營營。

何靈魂之信直兮,人之心不與吾心同!

理弱而媒不通兮,尚不知余之從容。38

辭中兩次使用魂字都表示夢魂,而用靈魂喻寫其性情、人格,即象

徵其內在的性格,表現其為耿直而不遇的流放者,故瞻望「月與列

星」下的郢都,即隱喻心靈中永恆的原鄉。由於身在漢北鄖襄之

地,其流放的心境只能託諸夢魂之遊,一夕九逝乃極寫既夢復醒、

既歸又往,均以往復之路表明郢路的方向感:路遠處幽,又無行

媒,同樣也出現於〈離騷〉所用的行媒隱喻,即希冀行媒者代為通

達之願,在這樣的語境中,郢都成為思念所在的中心象徵,此即處

幽者被邊緣化的孤立感。

屈原反覆表達心中強烈的欲歸情緒,直題〈哀郢〉的郢都象

證而有相近的說法,參見〈丹陽郢都考〉,收於《楚文化源流新證》

(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88 年),頁 275-460。 38 〔漢〕劉向集,〔漢〕王逸章句,〔宋〕洪興祖補注:〈九章‧抽

思〉,《楚辭補注》,頁 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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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徵,就成為欲歸而不得的故鄉原型,推測是頃襄王二十一年(278

B.C.)秦將白起攻陷郢都,楚國君臣東遷於陳城(今河南省淮陽

縣),後即稱為「陳郢」39。這一次郢都的淪陷,荊楚王族的世代

陵寢盡被夷滅,此即屈原表現其中心象徵的幻滅,開篇發歌即表明

一幅幅連環畫的流亡圖像:去故鄉而就遠、發郢都而去閭、去終古

之所能,連用「去」字表示其去離之悲。短篇之中反覆致意其哀

情:前半僅以「哀見君而不再得」略表哀衷,顯示還能強自壓抑其

哀傷情緒;等到魂遊情節出現後,即縱放其壓抑已久的悲哀之情:

羌靈魂之欲歸兮,何須臾而忘反!

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遠。

登大墳以遠望兮,聊以舒吾憂心。

哀州土之平樂兮,悲江介之遺風。40

辭中的「靈魂」二字作為主詞,所直述的內在心願正是「欲歸」,

而現實則是欲歸而不可得,故以遠望當歸興發其情緒;只是不望猶

可,一望之下則心緒難抑,乃連續使用兩次哀字:既哀故都又哀州

土。可知哀郢實為希望已絕之哀,但任夢魂自由遠逝:惟郢路之遼

遠兮,江與夏之不可涉;乃回應前文「遼江夏以流亡」,象徵郢都

已遠、郢路已斷,從此江漢平原上的故鄉、故都所在,就成為不復

可往的中心象徵,此即屈原所創造的文化象徵41。

《九章》一再使用魂、夢魂及靈魂一類的文化符號,目的就在

39 有關這一段歷史研究者頗多,其時間與事件梗概,方便上可參鄭昌琳

編:《楚國史編年輯注》(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 年),頁

642-648。 40 〔漢〕劉向集,〔漢〕王逸章句,〔宋〕洪興祖補注:〈九章‧哀

郢〉,《楚辭補注》,頁 134。 41 江、夏的地理考證可參石泉:〈古夏口城地望考辨〉、〈古夏水源流

新證〉,前引《續集》,頁 117-140;141-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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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99

表現內心深處所隱藏的欲歸願望,既以「郢路」表示回歸之路,也

用「郢都」作為王都的空間象徵。在這種天涯淪落人的孤立處境

中,既對斯土斯民表現懷思,亦以記憶中的故都表現神話式的鄉

愁,使皇城意象具有原型性意義。在空間上的對照即邊緣/中央,

而被流放之地,不論初放的漢北或再放的江南,所形成的政治懲

罰,即以距離中央之都的遠近為量移,其距離愈遠則其地愈荒,其

文化愈荒蕪就表示被孤立的感覺越強烈。這種心境所塑造的都城象

徵,其地理空間的文化象徵大於實質意義,本應象徵希望的「郢」

此時卻成為絕望之城,這一地理名詞在文學傳統中成為傷感的象

徵,這種兼存希望與絕望的二重性,成為夢魂、招魂欲歸之地。本

來族群不斷的移動與定居,目的就是為了尋求生存的宜居之地,現

在反覆使用同一故居的地名,即作為楚人共同的記憶:對先期居地

一概稱為丹陽,後期則稱為郢。從字源學可理解其本義與衍生義,

《越絕書‧吳內傳第四》即說:「郢者何?楚主治處也。」42即作

為王都的專稱,造字初義郢字從呈,呈則從壬從口,既有成長意也

有高大意,故楚人卜都即定名「郢」,表示卜地擇都的建國神話,

相信所選的高朗之地既為先聖所知亦為百姓所願43。楚史中的楚都

凡有多處,既有國都也有別都、行都,南郢被認為與屈原所哀之郢

關係較密切:不管是前人常說的紀南城,或今人認為即宜城皇城遺

址,都保有「郢」都之名;其後頃襄王遷建的陳城,也稱為「陳

郢」,最後建於壽春的則名為「壽郢」44。在政治與文化象徵中郢

字均為都城之象,故屈氏寫於流放的孤獨心境中,就成為一個欲歸

42 《越絕書》(北京:中華書局,1985 年),卷 3〈吳人內傳第四〉,

頁 17。 43 馮永軒:〈說楚都〉,《江漢考古》1980 年第 2 期,頁 13-21。 44 高介華、劉玉堂從都城的地名、建築遺址及相關的墓葬遺址曾作綜合

性的考察,詳參《楚國的城市與建築》(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

1996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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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而不得的地名象徵。

〈招魂〉所欲招歸的別具另一種意義,既然不能確指其何時何

地所寫成,只能就文本詮釋其創作意圖,卻同樣體現一種流放者的

孤立心境。將欲歸之思託諸被招而歸之魂,表現主人翁處於「魂魄

離散」的失魂狀態,故舉行儀式的目的,即為了安撫「長離殃而愁

苦」的離魂。郢都既為欲歸的中央象徵,乃成為被招之魂在飄泊中

所引領期盼之地,這種隱喻寫法較欲歸的夢魂更為愁苦。故「哀江

南」即從江南的流放情境望郢,在手法上同樣採用地理空間形成距

離的遙隔,借用原型學派的分析發現:都城意象常被用於對照邊城

的地名、景象,長安、洛陽兩京的京城名號成為文化象徵,或以故

鄉象徵豐饒、充實45。這種文學原型正是由楚辭所開創,〈招魂〉

就在前半與後半之間出現一個城關意象:修門,依據洪興祖《注》

引伍瑞休《江陵記》云:「南關三門,其一名龍門,一名修門。」

46若以江陵、紀南城為郢都,今人在紀南城的復原構想中既有城門

作為都城之象47。目前考訂楚皇城遺址所見的都城,依其規模龐大

的規制所復原的城門遺址,即可據以想像王都的氣勢之大48。若將

其單純理解為招魂儀式所紮的牌樓,即實指在招魂場所建立的門

闕,此為依據田野調查所作的另一種復原圖像。若是採取前一個假

設,修門即可理解為郢都的城關之門,並非地理名詞或招魂場所,

45 繆文傑著、馮明惠譯:〈試用原始類型的文學批評方法──論唐代邊

塞詩〉,《中外文學》第 4 卷第 3 期(1975 年 8 月),頁 124-147。 46 〔漢〕劉向集,〔漢〕王逸章句,〔宋〕洪興祖補注:〈九章‧哀

郢〉,《楚辭補注》,頁 134。 47 郭德維受託而作的紀南城復原研究,其後出版為《楚都紀南城復原研

究》(北京:文物出版社,1999 年);又可參高介華、劉玉堂前引

書。 48 石泉前引《新探》一書略有考論,參〈楚郢都、溱漢至齊梁江陵城故

址新探〉,前引書,頁 417-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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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101

就接近楚辭文學所象徵的招歸之地:郢都,作為魂魄離散後欲將其

招歸之都。

在文本中出現流放者自身隱喻為飄泊之魂,如此被招而歸就以

遙見「南」關之門,表示流放江「南」之苦即將告終。這樣的讀法

即表明屈原所處的孤立情境,所招者若是懷王之魂,則是從此終結

其客死之苦,隨著「魄」被送歸故地、故城,離散之「魂」也隨之

而歸。屈原諸作習常表現回歸的旨趣,但各篇的喻指各有異趣:

〈離騷〉的結局是自上臨睨山下的舊鄉,〈九章〉遠觀所逝、所懷

的郢都為故鄉;而〈招魂〉則從野外、城外遙觀門內的「故居」。

如是使用舊鄉之「舊」,故鄉、故居之「故」,兩個關鍵字都表現

思之既哀的情緒。楚辭文學所建立的神話原型,從漢語詞學的「常

與非常」分別觀察,則熟悉的、經驗的為「常」,即舊鄉、故居所

象的日常之地,棲居既久即稱為故鄉、故居、故都,在文化象徵上

此一原初場所即為豐饒、充實的原型;相對之下,凡覊旅他鄉、漂

泊在外者,就是處於「非常」的異常性狀態。行旅者的旅愁如此,

何況是漂泊之魂、離散之魂更多「被孤立」後的孤獨感,故希求安

頓之地即喻指日常的安棲之所,郢都、修門因而象徵常居。相對於

異鄉的「非常」,此即生命原鄉之「常」,從這種結構性思維即可

探求其追尋的終極關懷。

四、遍招與安頓:巫、祝複合的文學運用

屈原被視為「巫系文學」的先驅者,就在其融合巫俗、禮儀與

文學於一,取材所自既有巫師的行儀演法,也有宗祝的行禮儀節,

都被創造地轉化為文學象徵。其關鍵詞「遊」與「逝」即為出發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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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回歸的動力,都運用神話與儀式作為定向,表現既抒情亦敘述的創

作動能,正是源於巫俗與祭儀的文化傳統。無論〈離騷〉或〈遠

遊〉中主人翁的下、上移動,或〈九章〉、〈九歌〉的遠、近移

動,其間都貫串一種時間推移的心理壓力,從年少、盛壯而至遲

暮。此種生命的變化使他創作的意象群,其喻旨或透過上征神遊或

夢魂遠遊,都同樣表達時、空變化中,內在心靈亟需追求秩序感、

安定感:希冀從異常的失序狀態復歸於正常的秩序,此即「導異為

常」的秩序導向49。從這種文化心理詮釋政治流放者的孤立狀態,

創作者所運用的神話象徵,乃源於巫、祝文化,如此才能理解這種

主題及其意義。

〈離騷〉與〈九章〉同樣都表現的「憂與遊」,其創作手法即

仿擬巫、祝文化,由智慧者指導解決生命的困頓,被引導者將所

夢、所招之魂作為代言者,演出現實世界所遭受的挫折,表現一個

人格者處於孤立狀態中,亟待恢復其生命秩序。〈招魂〉借用儀式

動作所表現的喻旨:欲歸與安鎮,其敘述手法前半採用「遍招」,

後半則重在「安頓」動作,其過程分別為巫、祝兩種角色所分擔

的,就在儀式行動中解除生存處境的不安(安定、安全),這種希

求安頓的主題既與生命攸關,從而開啟士不遇文學的憂、遊主題

50。招魂文學在創作上同樣擅用宗教經驗,借神話與儀式作為文化

49 劉苑如從博士論文到晚近所作,就一再發展一個重要的結構:「導異

為常」,在此借用這一結構加以發揮。詳參其博士論文《六朝志怪的

文類研究──導異為常的想像歷程》(臺北︰國立政治大學中文研究

所博士論文,1996 年);就其持續發展言,可參見〈鑑照幽明:六

朝志怪的揭露模式與其文類關係──兼論六朝志怪的評價標準〉,

《第三屆魏晉南北朝文學國際研討會論文集》(臺北:文史哲出版

社,1998 年),1-41 頁。 50 筆者曾在遊仙文學的系列研究中,以「憂與遊」為題探討文學的主

題,在起源與衍變中的意義與價值,詳參《憂與遊:六朝隋唐遊仙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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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103

象徵,即以抒情敘述融真實與虛幻於一,期使漂遊之魂從異常返回

正常;縱使〈大招〉的起、訖較為簡化,也仍保存招、歸的過程,

同樣藉由巫、祝體式所形成的宗教文體,以特殊的題材表現特殊的

生命經驗。

開篇前半部即在運用反覆六次的「遍招」動作,先借上帝與巫

陽展開一場問答,自設問難以揭明使用卜筮的旨趣,借表此際已非

人力所能掌握,不得已乃用「卜以決疑」。即質疑天帝之命難從而

亟需採取卜筮,就是彰顯其被構陷而處於孤立狀態,採用卜筮乃為

了解決其心理潛在的焦慮感,此種文學隱喻的運用,並非僅限於個

人而具有普遍性的文化象徵,反映當時人熟悉的生活知識。根據江

陵望山一號墓楚簡既有占卜術語,湖北荊門包山二號墓也發現卜筮

用具,即可推知春秋時期多用龜卜(不用骨卜)而少用筮占,戰國

時期則大量的使用筮法。所以斷定包山二號墓主為王族身分,即依

據筮人(如《周禮‧春官‧筮人》)職掌筮占的理論,並從使用筮

具的方法、程式作判斷,即因楚人首重龜卜,次及筮占法。〈離

騷〉曾敘及的茅卜(藑茅)與竹卜(擲筊)相近,被認為非屬於楚

國的傳統占法,或許為南方民族(如濮族)所常用,貴族墓葬中並

不常見這類卜法,即可據此解讀屈原在開篇為何貶抑筮法51。卜筮

所進行的動作即是一種法術性操作,目的就是彰顯離散之魂瀕臨危

厄,以之隱指被招者陷入非正常狀態,才根據巫俗習慣判斷此際宜

採用非常的手段。卜筮已明而後亟需進行招魂,期待其能夠及時恢

復常態,就像被驚嚇者亟待解決一樣52。故開篇順勢(情勢、文

論集》(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96 年)。 51 宋公文、張君所撰〈占卜篇〉,只是據出土文物而作此斷論,但實情

如何尚待相關資料的輔證。詳參《楚國風俗志》(武漢:湖北教育出

版社,1995 年),頁 438-458。 52 有關收驚、解厄之法的理論與實踐,詳參拙撰:〈收驚:一個從「異

P:134

10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勢)使用的非常性法術,這種手法預期達到的文學效果,乃是先激

發讀者引起疑情,而預伏前半部將要展開遍招的敘述。

楚地的招魂法較諸三禮所載的為繁瑣,動作重點的「遍招」乃

遍及各地所同的方位觀,連勸誘內容的極度夸張性,迄今仍為民俗

中常見的慣例。早期的職官及其職能,既已見於《周禮‧春官‧司

巫》53,地點即在戶外、城外,所舉行的為舞雩的祈雨之祭;或為

望祭:男巫掌望祀,望衍授號,旁招以茅。此一「旁」字即表示四

方之意54;又在《禮記‧月令》也有同一用法:「命有司大難

(儺)旁磔」55,也是「旁」磔於四方之門的動作,望祭者就是以

茅遍招四方眾神。以此類推,舉行復禮同樣也遍向四方或六方旁

召,楚地也由巫師旁招四方、六方。為了彰顯貴胄身分慣行貴族之

禮,乃將司巫之職假名巫陽的名諱,其儀式的繁瑣亦為了符合大巫

的排場,而遍招原則配合方位的空間移動,確是一種周到而合宜的

旁招法。即設想離散之魂無所依靠,乃處於徬徨無所之的緊急狀

態,故採取穩妥的旁招法才能遍及四方上下,不使之有所遺漏。其

順序始於東方,作為方位的空間習慣,即被理解為此方日出為生氣

之方,從而順時招呼而不虞漏失,故遍招的通例迄今仍被保存,漢

人習俗與少數民族俱是如此。

遍招的另一關鍵則是用於招喚之物,在戰國期楚墓中應即襲用

常」返「常」的法術醫療現象〉,收於黎志添主編:《道教研究與中

國宗教文化》(香港:中華書局,2003 年),頁 280-328。 53 孫詒讓撰,王文錦、陳玉霞點校:《周禮正義》(北京:中華書局,

1987 年),卷 50〈春官‧司巫〉,頁 2062-2078。 54 「於是孟春元日,羣后旁戾」;「旁震八鄙」二句,薛綜注:「旁,

四方也」。〔梁〕蕭統編,〔唐〕李善注:《文選》(北京:上海古

籍出版社,1986 年),卷 3〈東京賦〉,頁 107-108。 55 〔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疏:《禮記注疏》,卷 17〈月令〉,頁

347-1。

P:135

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105

故衣的銘旌之儀,此種貴族階級所用的禮器,即三禮所說的銘旌而

立於靈右,目的在方便亡魂辨識以為招致的儀具。馬王堆墓出土的

非衣既被稱為昇仙圖,也被解釋為引魂昇天之物56,這種解釋的文

獻依據即為〈招魂〉,卻只見天上與地下的圖像,而未見其他的四

個方位,應為非衣的長形形制所限而不便圖繪四方。問題是〈招

魂〉的目的剛好重在勸戒毋往四方,若將其理解為引魂昇天或昇仙

之圖,就只偏重上段所象的仙界與下段的幽冥,所以這類圖像不宜

被理解為昇仙57。若是呼應〈招魂〉的解說,則巫者所招之物稱為

「非衣」即為模擬衣物,目的就是招呼「魂兮歸來」後,憑此舊物

來辨識故居。圖像的四方被省略,僅以上、下二方代替,但〈招

魂〉所敘述的呼告法,仍是襲用巫覡所職司的「旁招」,這樣的理

解有其必要。文本即交代行動者演出的空間,修門之外由巫者先行

招魂,進入門內則由祝官接手:「工祝招君,背行先些」,即倒退

而行引領招歸之魂隨行,並招呼其棲息於招具上。在這個空間出現

「故居」、「像設君室」,這種故、舊意象配合招魂的故衣,即可

理解衣上被招之魂的體氣猶存以便識別;而「像」字歷來的註解:

既有名詞的圖像意,也有動詞的倣效意,均指魂所熟悉的故物。對

照〈九章〉所見的故鄉、〈離騷〉的舊鄉,取意不同目的則一,都

是使用故物以喚醒靈魂的往事記憶。這種故舊物件在民俗意義上具

有普世性,即基於巫術性的感應原則:凡物件相同或相似即可相互

交感,故可從中國傳統的氣化思維,認為有氣感應即便於辨識。

56 兩種解說中昇仙圖如曾布川寬:《崑崙山への昇仙》(東京:中央公

論社,1981 年);而引魂物則蕭兵前引書持此說法。 57 漢畫像石、甎的圖像研究,昇仙圖的認定與解說,為代表性的說法:

解釋帛畫並聯結漢畫像,後者則認為與昇仙有關的說法頗為常見,如

土居淑子:《古代中國の畫像石》(京都:同朋舍,1986 年),頁

153-156;及信立祥:《漢代畫像石綜合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

,2000 年),頁 143-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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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在門內登場為何明示「工祝」二字?歷代的註解常徵引的語

例,即《詩經‧小雅‧楚茨》所說:「工祝致告,徂賚孝孫」,或

《儀禮‧少牢饋食禮》有「皇尸命工祝」的命祭程序。這個「工」

字解作官或巧,都是作為修飾語表明祝官的身分、能力58;許慎則

解為巧飾,又引一說「與巫同意」59,即表示工祝即巫祝,由於兩

者的性質相近而統言之60。但從析言則別理解巫、祝為二,即孫詒

讓解釋禮經:「凡王吊,巫與祝並前者,唯在未襲時;若在襲後,

則並所吊之前,巫止,不與祝俱前。」61如此即可理解為巫先招而

後魂隨至,巫者止於門外後,換由祝官接續引導行儀。在喪禮中出

現的巫職,其禮儀即《儀禮‧春官‧司巫》所云:「凡喪事,掌巫

降之禮」,鄭玄《注》云:「降,下也。巫下神之禮,今世或死既

斂,就巫下禓其遺禮。」62也就是巫先行降神靈之儀,乃在舉行入

斂禮之前,神靈自上而下故曰「降」,乃憑依於巫而有聲象以接

人。《周禮》所載的巫掌神降之禮,就是開篇所見:「巫陽焉乃

下,招曰」63,如此句讀方妥的原因,就是依準《周禮》用例,而

58 〔漢〕鄭玄箋,〔唐〕孔穎達疏:《毛詩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

1965 年十三經注疏本),卷 13〈楚茨〉,頁 457-2。〔漢〕鄭玄注,

〔唐〕賈公彥疏:《儀禮注疏》,卷 16〈少牢饋食禮〉,頁 572-1。

〈招魂〉:「工祝招君,背行先些」,王逸注:「工,巧也。」參

〔漢〕劉向集,〔漢〕王逸章句,〔宋〕洪興祖補注:〈招魂〉,

《楚辭補注》,頁 202。 59 〔漢〕許慎著:《說文解字》(長沙:岳麓書社,2006 年),頁 100。 60 近人對於工祝二字的理解各異,席涵靜前引書章將其視為十七類之十

一,參前引書,頁 23-24;而鄧國光則仍依傳統而解為「巧於所事的

祝」,參前引書,頁 26、頁 135-136,這一說法比較合理。 61 孫詒讓前引書,頁 2075。 62 〔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周禮注疏》,卷 26〈司巫〉,頁

400-1。 63 〔漢〕劉向集,〔漢〕王逸章句,〔宋〕洪興祖補注:〈招魂〉,

《楚辭補注》,頁 198。

P:137

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107

不宜斷為「乃下招曰」。即將其理解為巫陽降神後,即憑附於楚巫

身上,乃得以遂行招魂之術,此處的楚巫即仿用古代神巫的美號,

正是為了遵行其儀。楚地巫者在此一期間頗為盛行,該巫則巫,該

祝則祝,彼此嚴謹行儀而不混淆,如是嚴分內、外各司其職,才可

理解後半所述「內崇楚國之美」者,方為祝官所職的祝讚行事,而

與前半「外陳四(六)方之惡」有別──即因去惡而需運用巫者的

法術。如此判然分別巫、祝兩者各有不同的職能,在文意脈絡上即

可區以別矣。

對於祝官不同於巫職的問題,今人既已指出《周禮‧春官‧宗

伯》的敘官分明:巫只屬於中士,地位並不高;而祝職則除甸祝、

詛祝外,大祝、喪祝的地位都較司巫為高,關鍵就在職司有別,祝

官主贊詞,而巫職則以舞事神64。但巫與祝也因關係相近,而被時

人混同視之,此即《韓非子‧顯學》所記載的:「今巫、祝之祝人

曰:使若千秋萬歲。千秋萬歲之聲聒耳,而一日之壽無徵於人,此

人所以簡巫、祝也。」65到底應「巫祝」連言,或斷為「巫、

祝」?其實皆可,即因與祝禱有關。這種「善頌善禱」的職能性

質,也形諸文詞格式,《詩經》所錄的頌體即以頌美鬼神為能;鐘

鼎的銘詞在文末格式的模式化,同樣為眉壽、永保用的祝詞。所以

頌贊體即表現祝禱之用的應用文體,故名為「祝」者即祝讚的辭

句、文體為祝官所習用;相較之下,巫雖也善於祝禱,但行事所重

仍以去惡為尚。由於世人形成刻板的印象,有時巫祝連類,但在禮

儀實踐上頌諛仍是祝官的本事,從祝讚文體理解後半部,應可體會

其寫作的不同旨趣。

64 鄧國光:《中國文化原點新探:以《三禮》的祝為中心的研究》,頁

22。 65 〔戰國〕韓非著:《韓非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年),

卷 19〈顯學〉,頁 2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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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前後兩半分別取諸巫、祝的文化傳統,將這種知識轉化於文學

創作,也需遵循巫、祝分別的行事傳統,不同的場景就配合該當身

分的祝贊格套。前半的極陳六方之惡,巫覡慣用的勸戒詞被表現為

典雅風格的勸戒體,以符合被招者相應的等級身分。同樣的在後半

盛贊六事之美,也採用相配的高格調贊頌詞,假設是模擬頌贊類的

文體格式,安排祝官登場後祝祭的排場要夠盛壯,才能契合其貴族

身分。目前雖然缺少招魂文詞的出土文物,只能佐證以豐盛的祭

物,而相關的禮學知識則表明祝官之職,確需配合祝贊用的語詞及

特定文體。在創作上仿用勸戒詞,既以繁富的用典加以修飾,何況

有意取諸祝官的祝禱文體,為了表現南楚的禮制,勢必遵循典章制

度的人文傳統。相較於巫職重在嚇阻,祝官為了安頓離散之魂憑依

於招具上,就要舉行一場祝贊性的禱祭禮儀,這場儀式規模既大、

祝詞亦美,始能符合楚王或重臣身份的規格及品味。遵循這種禮制

的實踐,實不宜批判為封建意識,反而應該體會屈原的身分、職

能,他理解楚國禮祝之深,當如周禮中祝官的本事,何況文學化之

後的夸飾筆法,更應如是才顯得當行本色。

在文化傳統中唱頌贊美詩即是一種禮贊方式,《詩經》的頌贊

即以頌美為能,而祝官夙所嫻習的本領就是專習祝頌諸事,《周

禮》大祝職下記載諸多祝法,職掌者凡有六祝、六祈、六辭、六號

及九祭、九拜,其祝禱之事繁雜該備,足以概舉吉、凶諸禮的禮儀

行事66。復禮僅為喪禮中巫、祝首先進行的基本儀節,其儀節雖簡

卻關繫生死之際的招歸問題,三《禮》雖未直接記載祝職的行事,

但由祝官諸職推知楚國仍多仿倣周禮,則祝職應也有相近的六祝、

六祈、六辭及六號等。周代禮制中的大祝之職,在敘官上高於小

66 有關這一方面的整理分類,前引席涵靜、鄧國光曾專門研究,並申論

其禮制。

P:139

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109

祝、喪祝,楚國職官雖非全然等同周制,但有關祝職的敘官、職司

仍可從周禮的祝職推知67。屈原所擔任的近於宗祝,即有能力通曉

周禮知職,自可據以創作祝職的角色職能,此即「號呼告于神以求

福」68。假設所職即通曉祝官知識,既能掌「六祝」之辭以事鬼

神,也能依「六祈」具有順應災變的能力。招魂以祭雖不在六祈

(類、造、禬、禜、攻、說)的名目內,卻仍有關聯,就是均需面

對特殊的狀況而陳說其事:若懷王客死於秦就亟需大行復禮,既歸

返其體魄也應招復其魂,此一事件為戰國少見的應變大事,屈原若

曾通曉其儀節,也可援用以敘述其離殃而愁苦的經驗。大祝即在

「作六辭」的撰述職能中,諸如祠、命、誥、會、禱、誄均需依據

文書格套,按照實際所需而作其辭:如禱為吉祭之辭、誅為凶喪之

辭。凡實用文辭均須遵守「六號」的規矩,即是神號、鬼號、示

號、牲號、齍號、幣號,即以尊其名而美其稱號,故作其祝號常被

視為「尊神顯物」原則69。若是熟悉這套美稱以辟忌諱的祝號規

矩,即可理解〈離騷〉雖則三呼其名却未直稱懷王之名,而是美號

為蓀、荃以尊其香草之美;甚而面對所諷的群小也僅以惡草為喻,

並未直述其名號。這種美號的使用法即為祝官文化,並非僅為香草

或惡草的植物隱喻,而是表現宗祝乃依禮遵從祝號的「創作」精

神。

屈原所任諸職既可聯結宗祝,其專長的看家本領即可融入創作

經驗中,從〈離騷〉到〈招魂〉俱蘊含「作六辭」、「作其祝號」

67 明代董說曾對楚之職官有所論列,詳見《七國考》(北京:中華書局,

1956 年)。 68 〔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周禮注疏》,卷 25〈大祝〉,頁

383-2。 69 〔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疏:《禮記注疏》,卷 21〈禮運〉,頁

419-2。

P:140

11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的本事,配合其藝文創作的才華,才能因緣俱足完成辭賦。假設

〈大招〉並非仿擬〈招魂〉,而是直接源諸祝辭、祝號,乃基於當

時人共同熟悉的禮祝文化,從這種美稱的號呼傳統觀察,則復禮舉

行之呼「皐,某復」,或〈招魂〉明載:「招具該備,永嘯呼

些」,就如祝官習用的號呼法;只是號呼「魂兮歸來」之魂,其情

況更為緊急,才亟需逐一勸誘使其閑安、棲止於此。後半所重即在

盛贊六事之美,並非僅為一般狀況的美稱名號,而是特別用於頌贊

王者或貴族所樂者。假設為屈原自招、生招之說,仍可將六件樂處

理解為祝詞的美稱手法,同樣夸飾人間的故居之樂,期使離散之魂

能安然棲止;若所招者為非正常死亡的客死者懷王,則其離散、飄

泊之愁苦愈甚,更需大「作」其辭來盛贊王者之樂。在此假設其為

祝辭、祝號的仿擬之詞,就可發現其文意格式在章節之末隱藏一種

號呼格式:

A 節之末:魂兮歸來,何遠為些?

B 節之末:歸反故居,敬而無妨些!

C 節之末:魂兮歸來,反故居些!70

A 節末句乃歸結前三件樂事:先以堂奧之美扣連居室之閒,次即接

以侍女之艷,並帶出另一類的別居之閑,故在前三節末的小結,即

號呼離魂何以遠遊異常之域?然後再轉入後三件樂處,先點明「室

家遂宗」的宗族聚宴暗喻宗族的供祭,宴飲與供祭均為飲食感官之

欲的滿足。兩節都有共同的場景,即是 B 節末句的故居隱喻,在故

居與故舊的聚飲、共食中,均以「故」事引領失憶之魂。故借用繁

瑣的娓娓細述,目的應即希冀喚醒其散失的記憶,表明魂既歸就可

70 〔漢〕劉向集,〔漢〕王逸章句,〔宋〕洪興祖補注:〈招魂〉,

《楚辭補注》,頁 20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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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111

經由供祭,享受宗族之人以美號模擬美食的敬獻,此宴聯及彼供均

在豐盛的飲饌之樂,自可隱喻族宴、群宴即為族祭或朝宴。既有敬

祭之禮就可環扣以下的供樂場景,同樣均以暗喻手法表現禮、樂為

祭禮所必備的儀節,而在嚴肅的祭祀後即轉入非日常性的狂歡:吃

喝玩樂。其結句的 C 句確定魂既已安棲於故居,也將在故祠(宗

廟、宗祠)受祭。在文本的表層敘述上運用人間樂處的圖像與動

作,亟陳人間之樂以誘離魂;但在深層的文意喻旨上,也可理解為

祝官之盛陳其美,即如前述千秋萬歲的頌諛之詞。從 A 句始祭的

號呼到 C 句祭終再度號呼,這樣就顯示對離魂亟需再三長號者,即

表明其處於非彼非此的模糊、中介狀態:非神非鬼而僅為離魂,不

管其魂是離散或待附的生魄,抑或懼其失散的亡魂,都亟待呼歸以

復(附)魄,此即為何再三使用號呼的三號模式。

〈招魂〉所依仿的文體格式,為屈原所熟知的禮祝知識,轉變

為文學修辭則是歷經夸飾,乃揀選、變異貴族生活的集體記憶,形

成一種集錦式美感的文學趣味。將祝號傳統提昇為藝術,從文學始

源期的雅、頌體到楚騷亦用贊體,既娛神亦娛人,就能使巫、祝文

化成為浪漫文學之源頭。這樣的理解較諸巫系文學的說法,應可增

多一種禮祝文學的修辭趣味,既有禮儀動作也配合聲辭表現。屈原

合一兩者後使之具有完整的儀式結構:既有首尾表明招魂的起、

訖,又有前後對稱的惡、美對照,其敘述細膩就如田野現場中一幕

幕的動作。贊美與號呼的對象即為所招之魂,使用夸飾的語言修辭

以呈現理想的豪華生活,其中的吃、住、玩、樂實不宜以封建階級

加以批評,因為「作其辭」者所形成的文學趣味,乃是使用誇張語

言仿擬禮祝文化傳統。

P:142

11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五、導異為常:巫祝文學背後的文化結構

屈原開啟「士不遇」文學傳統的主題,表現被孤立者心理的哀

傷,即被視為中國詩人的「孤獨感」71。〈離騷〉屢言哀或悲72、

〈哀郢〉以哀為題,〈招魂〉則號呼「魂兮歸來哀江南」,這種哀

傷情緒都借用神話與儀式作為隱喻,而中介物則使之形成適度的美

感距離。在先秦時期能夠善用巫、祝知識,乃觸及生命存在的根本

問題,才會仿用儀式解決瀕臨於死的困境,創作人與魂、此界與鬼

神界的交通手法,滿足追求安定與秩序的心理需求;從現代角度理

解即是藝術治療,引導主人翁從異常的失序狀態回復正常的秩序,

所招者無論生魂抑或亡魂,都在探索如何「導異為常」:既可理解

為號呼以招生魂,也可詮解為招使亡魂回歸,兩者都同樣陷於愁苦

之境:一是瀕臨於死,一是死而無依,正是中介於生、死之際的異

常狀態。若從自招詮釋屈原所遭遇的,則亂辭乃喚醒其隨同懷王的

夜獵經驗,也被說成頃襄王的「夜獵荒游」73,其實文本明說其

「與王趨夢」,乃屈原切入生命記憶中的片斷場景,在時空交錯中

哀傷自現。就像後來杜甫也曾因苦極而想「剪紙招我魂」74。故從

自招其生魂的視角詮釋,即是喻寫當時被孤立的生存處境,其孤獨

71 孤獨感的文學傳統,早期有斯波六郎的創論,斯波六郎:《中國文學

における孤獨感》(東京:岩波書店,1958 年);挫折感可參見

Wilhel, Helmut 著,劉紉尼譯:〈學者的挫折感:論「賦」的一種形

式〉,《幼獅月刊》第 39 卷第 6 期(1974 年 6 月),頁 18-24。 72 〈離騷〉有「哀民生之多艱」的人生苦難,或「僕失悲余馬懷」的懷

鄉而悲。 73 〔清〕屈復:《楚辭新注》(臺北:藝文印書館,1970 年),卷 7〈招

魂〉,古頁 8b。 74 〔唐〕杜甫著,〔清〕楊倫箋注:《杜詩鏡銓》(臺北:里仁書局,

1981 年),卷 4〈彭衙行〉,頁 166。

P:143

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113

感亟需通過招魂儀式的動作,表現其欲歸而不可得的愁緒,希冀中

止飄泊而回歸原初的故居。

如果換個視角說是屈原借招君而表現懷思,則是另一種讀法,

當時秦人送懷王亡後歸楚,必曾舉行同樣盛大的儀式,雖然書闕有

間但衡情論理必然如此,這件事曾激發楚人共同的悲慨乃史實有

徵。問題在屈原當時的處境,面對難堪、難過的局面如何感慨繫

之?後之解者既無從推測,即假設所招者為懷王的理由,乃為了維

護屈原的「愛國詩人」形象,而將人間樂處悉數理解為君王的豪奢

生活,認為這位荒唐的懷王既被招致,依舊在地下世界擁有同樣的

享受75。類似的讀法都是基於一種假設,就是荒唐的君王才會希求

荒唐的生活;而依據交感巫術原理理解,則是以故居舊物、生活交

感以便招致。若從祝讚文化傳統則可解作:贊美理想生活的圖像乃

作為招致之由,期使離散之魂有所感應,故衣、故居與所招之魂發

生交感,乃使之情願憑依、棲止於此。

從文學詮釋的多義性理解,所招為屈原自己的生魂,即可視為

諷諭其流離生活中的極致愁苦,將流放中的徬徨視如離散之魂;如

果是招君王之魂,則是一篇被文學化的招魂辭,就符合為君王等級

所作的禮儀文辭。或許屈原不得親預其事,乃借此聊訴其衷心所

感,則可視為一種虛擬的應用文體。兩種詮釋歷代名家俱有,顯示

文學本身既具模糊性也就容許多義性詮釋,這種取自巫、祝專用的

招魂格式,為何會促成眾說紛紜的不同解讀,關鍵就在招魂儀式中

運用招魂詞的文體特質,正是適合表現哀傷情緒的一種實用文體。

75 有關人間樂處的寫作模型,近來根據文獻配合出土文物已有一些生活

史、文化史的新證,這一部分將另篇處理,可參彭浩:《楚人的紡織

與服飾》(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6 年);高介筆,劉玉堂前

引書。

P:144

11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這種巫祝文化依據一種「導異為常」的文化結構,成為重建生存秩

序的回歸象徵,此儀式即藝術功能的背後所存在的意義,其文義格

式可歸納為固定的程式:

甲、招魂的因由。

乙、巫者在外(城外或野外)有待下招。

丙、分別以故衣或非衣順著方位遍招四方(勸戒體)。

丁、最後遍招上下。(勸戒體)

戊、確定招回後(卜知),即引導回歸。

己、至門(城門或家門),巫止;祝官接續,即引魂憑依於招具。

庚、祭祀場所中祝官先安魂復魄後,即以祭品供獻安頓。

辛、祝官反覆頌贊人間之樂:所設之室,銜接堂奧、堂室美人及別

室,前三節末結以呼號歸來。(贊詞體)

壬、祝官再贊,勸以宗族聚食之樂,扣連盛宴及宴後餘興(歌舞與

文娛),後三節末結以呼號魂歸。

癸、亂辭(儀式告終之曲)。

根據應用文的禮儀格式,甲與癸為起、迄動作的兩個環節,敘明招

魂的動機及目的;其前後兩半各有勸戒詞與頌贊詞,均視招者之家

與被招之魂的身分地位,依禮制等級彈性調整,通常容許夸飾而難

免僭越,乃顯現極致之惡與美,這種儀式及其用辭都被模式化。屈

原既以文學形式保存招魂之儀,也反映南楚地區的儀式實態,並可

據此反證禮經文體的精簡敘述。而在實際上王者或貴族的禮儀實

踐,既需考慮符合其身分等級,也如葬制、陪葬品一樣難免僭越其

等級。目前從楚墓遺址及出土文物,考古學界歸納出兩個條件:其

一為墓葬的規模與規格,包括封土的大小高低、墓道的寬窄長短、

填土的選擇與夯實、木椁大小與分室;其二即是隨葬品的品種與數

P:145

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115

量,包括禮器、樂器、金玉服飾、兵器及生活用品等76。春秋中、

後期大體仍能遵照禮制,表現相對嚴密的社會等級,但到戰國中、

後期就逐漸出現僭越的現象,不過整體表現仍有相對穩定的等級差

序。準此墓葬遺制以觀招魂之儀,屈原既為知書達禮的行家,反映

在禮制規模與贊詞內容上,也遵守一定的身分排場,才會被懷疑為

楚懷王的王者等級;或因其客死於秦,使楚人、楚之詩人憐憫其徬

徨無所之,頌贊詞正是應其所好以慰其魂,故晚近才會傾向於招懷

王亡魂之說。

從二〈招〉所見凡能「作其辭」者,即遵循巫、祝分司的知識

傳統,一以法術見長,擅長巫舞以溝通鬼神,一則以祝贊為業,擅

於敬祭鬼魂、鬼神。屈原依此創作的文義格式,均需依準儀式結構

的背後義理,從形式到主題一應俱全,禮文(儀式)與禮器(招

具)均需符合禮意,這種禮儀就具有通過儀禮的性質。若是自招生

魂,即通過生存所需的轉換過程;若為了招致亡魂,則是通過從生

到死的一個中介性關節。兩者都確定離散之魂招回體魄後,所有的

奠祭之儀即表示懷思;若是一家之禮則是相信魂歸受饗,此即孝義

的意義所在,否則即淪為墨子所譏評的:雖有客禮而無客;而儒家

則重在人文意義,所確立的原則即祭神如神在,則招魂如魂在。楚

禮較諸周禮雖被認為尚鬼、重巫,但為了維護宗法制度的倫理秩

序,依然重視禮制的等級差序。屈原因此複合巫儀與祝禮,以此體

現楚人的魂魄觀、鬼神觀,依據這個基本儀節就可理解,祀事既為

一國、一家的大事,故需要維護其人倫秩序。

依據陰陽互補的思維模式,宇宙之間既有正常就有反常,反常

之極即歸復正常秩序。凡生命陷於困頓之極即需招魂,期使異常狀

態歸返正常,所有的失序能恢復秩序,故從「常與非常」的文化心

76 郭德維:《楚系墓葬研究》,頁 5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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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理理解全篇的結構如下:

甲、招魂動機:解救陷入反常的失序狀態。

乙、巫作為引導者:亟需掌握時間緊急解救。

丙、解救的第一階段:遍招四方希求回歸,不可遺漏任何方位。

丁、上、下分招:天庭與幽都象徵上天下地,勸戒其避免陷入誘惑

與危厄。

戊、確定解救的可能:離散之魂確定返回,為返常的開始。

己、安頓被招者:招致後使之安定,進入返常狀態。

庚、居家感出現:期使魂有居家感,從熟識的環境,依次為熟識的

生活及享樂方式。

辛、人間之樂:誘以吃喝玩樂,美化人間之樂,以之對比非人間。

癸、秩序回復:希冀返回原初的美好記憶。

這種程序即從「導異為常」觀察招魂儀式,其解救過程即象徵其面

臨生命的困境,借用反常表現其人陷於孤立狀態:徬徨、孤獨,此

際巫、祝出場就像智慧者,方能及時搶救魂魄離散之憂,適時解決

其生存問題。故採用非常性的題材及手法,既誇張四方不祥的世

界,也夸說樂處的極致美好,目的即引導離散之魂回返正常狀態。

這種敘述結構即是基於神話思維,進行儀式性的解除以療癒其神

魂,故安排狂歡的場景就如同民俗性的節慶廟會,依據張弛原理即

借狂歡行動舒解其緊張情緒77。屈原為了解脫其孤立無援的情緒,

即以儀式動作象徵表演其內心需求,就如表演療法一樣,自身投入

忘我的演出狀態,從而解放自己被孤立後的痛苦情緒。所以反覆敘

述不祥與樂處的目的,乃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療癒過程,心靈

77 這種狂歡文化,詳參拙撰:〈嚴肅與遊戲:從蜡祭到迎王祭的「非

常」觀察〉,《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集刊》第 88 期(1999 年 6

月),頁 135-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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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117

痛苦得以解放,才能達到心靈的自我療癒。這就是名士為何要讀

〈騷〉,詩人也要仿之剪紙招魂的主因,這種文化傳統型塑了一種

文學心靈,在當時的文化脈絡中備具宗教文學的神秘特質。

六、從非衣、銘旌與地券、漢畫像觀察

從南楚巫、祝文化理解招魂儀式,也可關注墓葬文物中的非

衣,並由漢墓中的地券、畫像回溯論證二招的問題:是否〈招魂〉

行於小斂,而〈大招〉用於大斂?在《儀禮》中〈士喪禮〉與〈既

夕禮〉所載的儀節,入斂前未曾再行復禮。〈大招〉的前半較簡

短,後半也歷述飲食之美、音樂之歡、女色之艷及園囿之游,末則

結以數節美政,這篇雖然可能是後人仿作,也同樣可取法於巫、祝

之詞。今人關注招魂中的細節,從墓葬文物理解安魂、鎮魂所用

物:非衣(銘旌)是否與招魂復魄有關?就涉及喪葬禮俗中依禮奠

祭,如何使招回之魂與入歛之魄合體?而「非衣」的作用也關聯

「銘旌」帛晝的意義,這些制作極為考究之物,既立於靈右,出殯

即持之前行,進入墓室後又覆於棺蓋78。這種儀具關聯魂、魄的復

合,在儀式中有何作用?都可圍繞著招魂儀式重新加以理解,對於

當時的死後世界有新認識。

戰國中、後期楚墓出現的兩幅帛晝,長沙子彈庫楚墓那幅被稱

為「人物馭龍圖」,長沙陳家大山楚墓那幅則稱為「人物龍鳳

圖」,墓主的性別男女各一,其體貌與畫像均相符。這些物件圖像

78 這類解說已有許多種推測,比較簡便的就如李如森將「帛晝」與「銘

旌」歸為一類,在程序上置於「玉衣」與「出殯」之間,參李如森:

《漢代喪葬制度》(長春:吉林大學出版社,1995 年),頁 2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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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被置於墓葬中,在處理魂、魄的作用上即《儀禮》所載的銘旌,其

出土地為南楚地區,即可比較漢墓如長沙馬王堆 1 號及 3 號漢墓、

山東臨沂金雀山 9 號漢墓,還有甘肅武威漢墓等出土物,都同樣被

歸為「銘旌」,故可合併理解是否都與魂的歸趨有關。如〈招魂〉

出現「像設君室」,此一「像」字之意就可從文物重新理解:王逸

距離屈原的時間較近,即當作動詞解作「法像舊廬」,即仿設之

意;朱熹則作名詞解為「人死設其形貌于室而祠之」,此種形貌之

說即根據禮經或後世家禮,注中雖未明示卻頗為近實。從楚地風俗

理解兩件畫像正是後人所說的肖像:即肖似墓主形貌之像,即可理

解其性質為「墓主御魂舟」,各地所出的帛晝俱有共通的形制,都

在中段出現墓主的側面像,長沙馬王堆、臨沂金雀山均可比對保存

完好的墓主遺尸,可知即為畫中人的形貌;甘肅武威磨咀子漢墓則

比較簡略,僅見日、月諸形而缺少圖像。為了標示墓主的身分或書

寫籍貫、姓名,或僅稱「某氏某之柩」,表明墓主身份、名籍的形

式,或畫作精確的形像、或但書簡要的名籍,均為標誌墓主的圖、

文。其名稱、形制馬王堆兩幅如衣之狀,被稱作「非衣」者即似衣

而非,其長、寬均較招魂的故衣為大,故並非日常的穿著而僅仿像

之,目的都是招魂易於辨識之用。

周代禮書上所說的「銘旌」,《儀禮》在〈士喪禮〉的經文及

經注中,都表明「招魂復魄」後憑依的辨識有賴於銘旌,其作用則

貫串整個程序,直到入壙後覆蓋於棺蓋上,期能持續對於亡魂具有

引領、安棲之用,故為喪葬儀節的必備之物。禮經即說:「為銘,

各以其物;亡則以緇長半幅,經末長終幅,廣三寸。書銘于末曰:

某氏某之柩。竹杠長三尺,置于宇、西階上。」79喪葬儀節中所記

79 〔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注疏》,卷 12〈士喪禮〉,頁

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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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119

述的銘旌,其形制頗為明顯。由於士喪禮為祝官所職,其他階層亦

依此為制,將死者之名依制寫於生前所建之旗上,這種亡魂生前所

用之物就如「故衣」一樣,即可視為故旗的故物性質。其身分階層

不同則旗幟亦異,而作用及意義則同,均作為亡魂憑旗旛以辨識的

己身之物;就他人而觀其物,亦可睹旗而思人。就招魂以憑依的交

感意義言,可說與故衣作為招魂之物具有同一旨趣,從這樣的連繫

關係,才將衣狀物稱為「非衣」。禮儀經注亦泛及百姓、無旗者,

乃依準此制而代之以上黑下赤的布幅,其作用就如旗旛可用長竹竿

挑掛,將其矗立於西階的靈右。銘旌又作明旌,《禮記‧檀弓下》

鄭玄《注》云:「神明之精」,《儀禮‧士喪禮》又載:「祝取銘

置于重」,其程序為周祝,即鄭玄《注》云:「習周禮之祝」者;

即取銘暫置於「重」處:「重,木刊鑿之,甸人置重于中庭,參分

庭一在南。」亦即設於當庭南的三分之一處,木上特設有孔,可用

以懸二鬲,即與銘同置,故可用以表「柩」,孔穎達即《疏》云:

「必且重于重者,重與主皆是錄神之物故也。」80這一種理解清楚

表明:重為神明寄託之木,銘為神明寄托之旌,即強化經文中

「重」的意義81。所立的中庭位置,即可與「銘」同置於一處,均

可作為標識之物,同樣都是神明、魂所依止、辨識的標誌。

故衣既可用以招魂,故旗亦可依之於柩作為識別之物,從明旌

解讀非衣上的帛晝,其作用同於〈招魂〉的勸戒之辭:魂兮慎勿上

天、下地。勸戒之後祝官將其導入寢堂,馬王堆 1 號帛晝所表現的

人間樂處:女性墓主拄杖而立,身後三侍女隨侍,前則有二人捧案

跪奉;而圖像下段則繪案上,備置鼎、壺及耳杯諸禮器,案前左右

80 〔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疏:《禮記注疏》,卷 9〈檀弓下〉,頁

168-2。〔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注疏》,卷 12〈士喪

禮〉,頁 423-2。 81 李如森即如此作解,參李如森:《漢代喪葬制度》,頁 31。

P:150

12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則有七人拱立供獻,此即供祭之儀的圖像,在招魂詞中則詳述聚族

宴飲之樂,可與敬獻禮儀比對。3 號漢墓在人間圖像上表現男墓主

出行,其後隨從六人,前面三人作恭迎、恭拜狀,圖下同樣以宴飲

場景暗示族祭;臨沂金雀山 9 號墓帛晝,也表現女墓主的人間樂

處,其母題仍為宴饗、樂舞、角抵及特為女性而設紡織圖。這類非

衣、銘旌正是象示神明所憑依,故盛陳人間之樂及日常熟悉諸事,

目的就是為了安頓亡魂,勸使不再游離於外。將這類喪祭事物的禮

儀實踐,一概視為祝官的職司所在,即因圖像所要彰顯的正是孝

義,就如贊詞中頌贊人間之美,每一致祭即頌美、號呼所祭之物,

贊美以祭即表孝思。贊詞既是勸說於魂也聽之於人,同樣供物既是

獻之於魂也是食之於人,這種共食性與供食性合一,正是表現人與

魂交通的交感關係。圖像符號與語言符號同樣都是表現祭祀禮儀:

祭的造字本義即是持肉以祭,供祭即是將禮儀體現於動作象徵,祭

神如神在,招魂如魂在,儒、墨兩家雖然各有鬼神觀,但落實於禮

儀實踐,貴族階級的規模大,編戶細民則規模較小,其禮制仍是具

體而微,都重視表現招魂、安魂的真情,此即孝道體現天性之真

諦。

銘旌被發現覆蓋於棺蓋上,就表示引魂入壙的過程,在《周

禮‧春官‧司常》所載的天子之喪:大喪共銘旌;漢代帝王、貴族

之喪禮曾錄存其程序,在《後漢書‧禮儀志》記載皇帝出殯的大

駕,四馬先驅之後即是天子之旌:「旂之制:長三仞、十有二游,

曳地,晝日、月、升龍。」82從這種最高等級的銘旌之制,下而推

及臣、民,仍是銘旌前導而靈車在後,目的就是引魂到達墓地,可

知依舊有招引亡魂之用。最終的目的地剛好與始死之招的方向相

82 〔劉宋〕范曄撰,〔唐〕李賢等注,〔晉〕司馬彪補志:《後漢書》

(臺北:鼎文書局,1981 年),頁 3144-3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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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121

反:招復是從城外到城內、從門外到門內;中經設祭供獻、行禮如

儀之後,就反方向從門內到門外,從城內到城外,亦即從人境到人

境之外,此即「人鬼異處」的基本準則。在考古遺址上所發現的墓

制,早期如半坡文化的墓葬發掘,其墓地在居住區的北部,被環繞

村落的大溝隔開;仰韶文化的姜寨墓地,則是在居住區的東、東

北、東南面,同樣也有小溝隔開83。當時即以溝作為人、鬼所在的

區隔,既是基於衛生環境的考慮,也表現當時的死亡知識:人、鬼

異界,乃是生者怖懼死亡的事實。這一情況同樣可證諸後來的墓葬

遺址,從宗法制到宗族制所形成的族葬制,都選在族居地的一定距

離外,成為聚族而葬的私有族葬地的墓葬風尚84。楚人同樣遵行相

近的墓葬制,即以倍受注意的「紀南城遺址」為例,不管其為郢都

抑或只是陪都,江陵地區的墓葬遺址正在紀南城外,相隔一定的距

離,城內為人的聚居處,城外則發現為數可觀的楚塚:既有數十處

貴族墓,也有百姓墓葬群,少則數千,多則數萬。故在紀南城遺址

的復原中,據以論證的資料,均與墓葬群有密切的關係。在此引用

這些考古遺址資料為證,就是論證人境與墓地的區隔關係,既有方

位的選擇,也有距離的考慮。郭德維根據其發掘研究心得,其結論

就是大型楚塚及楚墓群的所在地,與紀南城有適度的距離:最近的

距離城址約 100-500 米,稍遠的為 4-5 公里,大型楚塚則離城 7-8

公里外85。可見城內居住地與城外墓葬區保持一定的區隔,城內人

死後都埋葬於城外,從這種真實的例證可以理解,在非衣、銘旌的

83 這方面的遺址發掘已多發佈其研究報告,在此謹以方便取用的徐吉軍

所綜述者為例,詳參徐吉軍:《中國墓葬史》(南昌:江西高校出版

社,1998 年),頁 7。 84 這類族葬的現象,可參邢義田:〈從戰國至西漢的族居、族葬、世業

論中國古代宗族社會的延續〉,《新史學》第 6 卷第 2 期(1995 年 6

月),頁 1-44。 85 郭德維前引書。

P:152

12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引導下,相信亡魂就會隨著形魄,被人用軺車送出城門外。這種適

當距離外的墓塚安排,即為魂魄最終的歸宿,一個永遠的魂棲魄葬

之地,即可理解〈二招〉敘寫亡魂的文學表現,自有當時的事實依

據。

對於魂、魄最終的處理方式,同樣可證諸漢墓地券,所呈現的

核心觀念,就是請地下主依律令(地下律令)將亡者著上死籍,並

依天地使者之令將亡魂安鎮於墓塚內。這種資料雖然晚出,且可能

已有道中人的宗教意識,但死亡觀仍有文化的連續性,並未因朝代

更迭即斷裂。在此僅取證其安頓、安鎮的目的,同樣都是表明「生

死異界」,這一種論議即見於眾臣之議禮,即《白虎通‧崩薨》所

明示的:「葬於城郭外,何?死生別處,終始異居。」86統治者所

制訂的禮制具有規範性,同樣也會反映於喪葬禮俗中,從宗族到細

民均遵照實踐。故可從漢代禮制返觀楚地禮制,在禮俗風尚中既通

於周禮,也表現其因革損益,根據生死異界的區隔原則,就可理解

始於招魂而終於安頓,最後將魂、魄引導到塚內,才將非衣或鉻旌

覆於棺蓋上,其動作、物件即象徵引魂最終的棲止處。漢墓中的地

券文字表明魂之來去,二〈招〉所敘述的僅為招來一段,而從其他

的送行敘述,則可側面理解其魂魄觀,都是為了維持生死異界的空

間區隔。

漢代墓葬形制可以返證楚制,還有畫像甎、畫像石等圖像,可

從中解讀楚、漢的異同,這些圖像既見於地上享堂的壁畫,更多存

在於墓室內壁的畫像。其作用作為審美的裝飾,所重仍在道德上的

孝義教化。諸多圖像都可佐證招魂禮俗:諸如車馬出行與門闕圖

像,通說為反映死後仍想擁有行遊、遊獵的願望,或被解釋為昇仙

86 〔漢〕班固等著:《白虎通》(上海:上海商務出版社,1936 年),

卷 4〈崩薨〉,頁 302。

P:153

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123

圖像的天堂象徵。在此僅選擇出殯儀式作為招魂的佐證,即可在一

幅之中或連結數幅,將其聯貫為殯葬的展示,即情節式表現出殯的

場景。主要即是在畫像上經常出現的,可依〈招魂〉後半所述的,

將其理解為表現人間樂處,從吃喝到玩樂樣樣俱全:諸如庖犧圖、

宴飲圖、樂舞圖、文娛圖(如六簙、雜耍)、遊獵圖;甚至還有耕

織、讀書之類的日常生活。這些圖像被安置於墓壁上,必然蘊含諸

多可以解讀的意義,一般的理解都是為了滿足亡魂在死後世界的享

樂,就如同隨葬明器的禮器、樂器及諸多日常所需的用具。這種事

死如事生的「神而明之」的看法,固然也可體現孝親的孝義之意;

但是換從招魂的視角而觀,即可依循招致亡魂的目的理解,即使之

安棲於此的信念,既有安頓亡靈之意,也蘊含另一「安鎮」的微

意,就是希冀亡者永遠安棲於此,從此「生死異界」而不再干擾生

人,此即地券文字所表明的死後禁忌87。招魂既然同樣出現於同一

脈絡中,就不宜單純理解圖像的樂處母題,只是為了滿足亡者死後

世界的享福。其實從招魂的角度解讀:引魂到此的最終目標,正是

勸使亡魂永遠安息於此。後來又衍生地下主者的審判計算,乃至轉

昇於王母、王公所治理的昆侖、方諸,等待屆期可以完成昇登仙界

之願。這些漢代畫像的圖象到底是後來才新出的,抑或在舊俗上踵

事增華,目前文獻仍不足徵,但聯結楚漢文化的連續關係,也可佐

證文字敘述的祝贊之詞,也可使用其他的符號工具作象徵表現。如

此以後證前,仍可輔助理解〈招魂〉的文字敘述,同樣可以圖像表

示祝贊文字的祝願,最終都是維持生死兩界各安其居,目的都在維

繫生、死界的正常秩序。

87 詳參拙撰:〈獨尊與並存:漢制喪葬禮俗的衝突與融合〉,《「第二

屆儒道國際學術研討會:兩漢」論文集》(臺北:國立臺灣師範大學

國文系,2005 年),頁 527-596。

P:154

12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七、結語

從諷諭文學的角度觀察屈原的作品,就可發現騷體文體的形成

較少使用直述而多用隱喻,以期達到「勸百以諷一」的諷諭效果。

所使用的隱喻既與巫術有關,從泛巫文化解說的普遍見於考古學、

民俗學、人類學或宗教史學,所作的觀察確實能提供新見,發掘隱

藏於文本及其脈絡的文化底蘊。但泛巫觀點的過度使用,在文本詮

釋上難免也有過度解讀之嫌,所詮釋的諷諭旨趣也有違離本義之

處。二招的取材問題及其諷諭旨趣,學者也對諷諭對象及其旨趣各

有不同的詮釋,實則亟宜反省泛巫文化觀點,故依據兩種史料加以

論辨,其一即據觀射父所述的職官重加分辨,其二則為三禮中君吊

臣喪的禮儀,將其確定為巫、祝分職分司。依此詮釋〈招魂〉的文

本,即可解明同一現象:巫先祝後、巫外祝內,正是出現於前後兩

(階)段,各有所司分別引魂。這樣的論據即佐證楚地墓葬中的禮

器,證明楚禮既依仿周禮,也適度融入楚地風俗,才能形成南楚地

區的文化風格。依據今人研究禮經中的職官,既已分別巫與祝兩者

乃傳承不同的職能,觀察其職司的禮儀專長,剛好符合〈招魂〉中

所表現的前後文體,假設屈原所作即在其擔任的職位與才學涵養,

不致於混淆巫與祝,才能使之出現於該當其身分的情節中。

屈原在招魂儀式中所運用的,實為階級至高的王者、貴族之

禮,故先確定招者與所招者的身分等級,就可理解運用巫陽的神巫

象徵,同樣也需運用相等的勸戒辭,而祝官則遵循周禮中的頌贊

辭。從這一種角度詮釋其文本、脈絡,所隱含的諷諭旨趣即為士不

遇的孤立狀態,先詮釋〈九章〉所哀訴的郢都、郢路,作為遼遠的

中心象徵,即隱示其被懷王與群黨所孤立,故聞悉郢都淪落而致其

哀傷之感。由此詮釋〈招魂〉中所招之魂,即喻寫其處於孤立狀態

P:155

夢魂與招魂──屈原複合巫、祝禮儀的運用 125

的心境,其時局愈困則衷情愈哀,即以魂魄離散而待招作為隱喻;

卻借用巫、祝所職司的勸戒與祝贊文體,使之呈現一種美感距離,

避免直露式的表達。前半部夸寫不祥的神話,採用旁招、遍招原則

勸戒毋往四方與天地,希求魂之欲歸故都、故居,這種儀式性動作

與語言乃是一種回歸主題,即可佐證〈九章〉所表現的夢魂欲歸之

思。後半部則援用祝贊體以贊美人間的樂處,目的則是期望招之憑

依、祭之使安,這種文體格式轉化自祝官的美號傳統,其句式整齊

而修辭典雅,配合儀式結構的對稱性,形成一種文學風格。作為後

世文學源頭,即被用於表達士不遇的挫折感,諷諭政治流放者的讀

騷成為名士風範。

招魂文學的形成還有另一種文化價值,就是可用於對照漢墓的

畫像、地券的應用文字,即以圖像對照返證祝贊體的人間之樂,所

欲表達的並非僅為封建階級在死後世界的享樂,而可詮釋為勸使亡

魂安棲於墓室。對照招魂的目的即為使其安棲以受饗,並以非衣、

銘旌引領到墓所,可知安棲的目的實為生死異界的區隔,此即地券

配合各種墓葬遺址可以佐證。生死兩個世界的適度區隔,即為維繫

死亡觀的秩序取向,勸誘使歸即為招魂的儀式目的,對照勸誘安棲

於墓室為安葬儀式的目標,兩者雖然異趨而有共同的旨意:就是導

異為常,即返常的秩序需求,即基於這種結構將「常」視為秩序。

招魂儀式即以故居隱喻故都的欲歸主題;而安葬儀式則顯示入土為

安的目的,期使游移於生、死之間的亡魂,得以在墓室得到永遠的

棲息。這種儀式動作與神話象徵所表達的,就是希求永恆的存在秩

序,作為原始宗教的心理需求,屈原在創作加以成功的轉化,既可

解釋上征之遊的昆侖與舊鄉,也可解釋夢魂之遊的郢都與故鄉,在

遍招之後回到故居即成為一種回歸主題。這種儀式象徵下的潛意識

心理,成為文學心理中的原型,使楚辭文學兼具流放與欲歸兩種主

題,即採用迷失之魂作為「面具」,表達士不遇者在自覺孤立狀態

P:156

12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中,藉由文學藝術進行自我的心理療癒。

最後明確指出〈招魂〉所採取的巫、祝「複合」關係,兩種宗

教身份均能「作其辭」,各就其專司在戒詞與贊詞中寓託其義。神

話與儀式的文化象徵,經由屈原的大才創造為一種宗教文體:合禮

儀與文學於一,使巫、祝文學成為本土的宗教文學。後代文人雖然

亟想傳承其神話與儀式象徵,僅啟發其使用託喻以抒情的諷諭傳

統,這種中國文學的浪漫風格並未完全被發揮,所選擇發展的僅在

抒情傳統,卻欠缺神話、宗教的神祕性。因此重新從考古與禮儀審

視屈原之作,其新價值就是使禮儀與文學結合,也使神話與儀式成

為文化象徵,這都有助於反思中國文學自有其諷諭傳統。提醒當代

文學研究者重新看待這一文學傳統,面對他所開創的「憂與遊」這

一主題,其後轉為遊仙詩與仙道文學,從巫、祝文化與巫、祝文學

到仙道文化、仙道文學,這樣的轉化或可啟人深思:中國文學傳統

不能欠缺此體,從這個文學公案省思唐代詩人中李白、李賀與李商

隱,如何運用道教或仙道神話,是否也開創不一樣的文學典範?從

比較中或可透露一些確得深思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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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一郎教授古稀頌壽紀念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口吃與消渴

──從司馬相如的後半生看後世如何談其著述與疾病

谷口洋 著

日本京都大學文學研究科博士,現為奈良女子大學教授。學術專長為先秦兩漢文學,

尤其著重漢賦研究;包含戰國諸子散文的發展和漢賦的發生之間的關係、口頭的吟

誦和傳承如何結集為書面文學作品等問題,研究方向亦涉及《史記》、《楚辭》等;

學術關懷主要可歸納為故事傳說之研究,以及作品文本的流傳之研究。博士論文以

《春秋戦国期における語りの場の展開の漢代辞賦文学に対する影響》為題,近年

則發表〈「史記」にみえる秦末漢初の歌と傳說──荊軻‧項羽‧劉邦‧呂后をめぐ

る歌物語〉(2009)、〈賦に自序をつけること──兩漢の交における「作者」のめざ

め〉(2010)、〈司馬相如「天子游獵賦」における天子の自失と善政の場面について〉

(2011)、〈漢末魏晋賦序興旺的背景──文學文本的整理與「文學自立」〉(2012)、〈西

漢《郊祀歌》十九章與《九歌》〉(2013)等多篇學術論文。

P:159

口吃與消渴──從司馬相如的後半生看後世如何談其著述與疾病 129

司馬相如這位人物,在種種意義上皆站在時代的轉折點。他十

分傾慕戰國藺相如,為此而更改自己的名字,可是卻沒有肩負國家

的命運並展開其辯才,只專門從事賦作讓武帝欣賞。他如此的面貌

恰如體現章太炎所說的一句話:「縱橫既黜,然後退為賦家。」1

作品一方面受《楚辭》及戰國諸子等前代文學的影響,另一方面削

減了它原有的原始宗教因素及說服的語氣,變為讚美帝國的宮廷文

學2

。相如的人物形象表現出從戰國游士到宮廷文人的轉折,吉川

幸次郎博士把它視為中國文學史的正式開幕 3,大室幹雄先生卻斷

定它是以奉承為本質的倡優滑稽文學4

,無論如何,這種轉折皆與

他的文學橫跨兩個時代之特點互相呼應。

《史記》中的相如傳記有一條記述,從此可以看出的他的形象,

與戰國游士、宮廷文人實不相似:

相如口吃而善著書。常有消渇疾。與卓氏婚,饒於財。其進

1 〔清〕章炳麟《國故論衡‧辯詩》:「武帝以後,宗室削弱,藩臣無邦交

之禮,縱橫旣黜,然後退爲賦家。」《章氏叢書》(臺北:世界書局,1982

年影印浙江圖書館民國八年刊本),頁 471。 2 關於這一點,本人曾就其代表作〈天子游獵賦(子虛上林賦)〉詳論。

參見〈從《七發》到《天子游獵賦》──脱離上古文學傳統,確立漢賦

表現世界〉,《四川師範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第 32 卷第 5 期(2005

年 5 月),頁 80-88,後收於《中國賦学》第 1 卷(南京:江蘇教育出

版社,2007 年 8 月),頁 6-25;以及〈司馬相如『天子游獵賦』におけ

る天子の自失と善政の場面について〉,《叙説》第 38 集(奈良:奈良

女子大學,2011 年 3 月),頁 350-363。 3 吉川幸次郎:〈司馬相如について〉,初見於《叙說》第 5 號(東京:小

山書店,1950 年),頁 46-84。今收於《吉川幸次郎全集》第 6 卷(東

京:筑摩書房,1968 年),頁 191-228。 4 大室幹雄:〈二人の相如──〈死地〉の文学から宮廷の文学へ〉,《正

名と狂言──古代中国知識人の言語世界》(東京:せりか書房,1975

年),頁 236-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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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仕宦,未嘗肯與公卿國家之事,稱病閒居,不慕官爵。5

相如的這種形象,一方面與戰國游士完全相反,一方面又與宮

廷保持著距離。大室先生評相如:「他在日常的閑居中,逐漸滲入

的平安氛圍裡,成為頹廢的化身,而只能以妻家令人羨慕的巨富,

來撫慰隱隱自覺‧‧的

‧身體的衰弱」6

,可是本文關注的與其說是相如

真的「頹廢」與否,毋寧是這段敘述、尤其是後半段的形象,竟與

魏晉隱士或文人相似。相如的這種形象在《史記》的時代──即相

如的時代──已為人們口耳相傳,這一點應該注意。

《史記‧司馬相如列傳》是與相如生活在同一個時代的司馬遷

所撰,而且大量引用相如自己的作品,在今天看來,其史料價值的

確很高,但經過研究便會發現,去掉引用的作品資料,剩下的部分

很多是明顯地依據傳說形式而流傳的痕跡,由此可見相如在世時已

成為傳說人物的情形。筆者曾經試圖從同時代人所見的司馬相如這

一觀點分析《史記‧司馬相如列傳》7

,本文也繼承這個觀點,就

司馬相如後半生的記述重新思考。

一、「口吃而善著書」:相如與韓非

「口吃而善著書」一句,《史記》中已有先例。韓非的傳記亦

5 〔漢〕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59 年),卷 117〈司馬相

如列傳〉,頁 3053。以下簡稱為〈相如傳〉。 6 大室幹雄:《正名と狂言──古代中国知識人の言語世界》,頁 301。 7 其內容在「第九屆國際辭賦學研討會」(泉州:泉州師範學院,2011 年)

上以〈試論《史記・司馬相如列傳》的多重性──同時代人如何接受相

如其人其賦〉為題發表。論文集目前尚未刊出。本文是根據其最後一節

加以較大的修改,而重新寫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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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吃與消渴──從司馬相如的後半生看後世如何談其著述與疾病 131

云:「非爲人口吃,不能道說,而善著書。」8

當思考相如的口吃問

題之前,有必要先看一看這位毫不相似的前輩。

《史記‧老子韓非列傳》云:「非見韓之削弱,數以書諫韓王,

韓王不能用。於是韓非……悲廉直不容於邪枉之臣,觀往者得失之

變,故作〈孤憤〉、〈五蠹〉、〈內外儲〉、〈說林〉、〈說難〉十餘萬言。」

9

如此不得志而著書,《史記》其他篇章中也是屢見不鮮的,如〈孟

子荀卿列傳〉:「天下方務於合從連衡,以攻伐為賢,而孟軻乃述唐、

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與萬章之徒序《詩》《書》,述

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10〈平原君虞卿列傳〉:「虞卿……

卒去趙,困於梁。魏齊已死,不得意,乃著書,上採《春秋》,下

觀近世,曰〈節義〉、〈稱號〉、〈揣摩〉、〈政謀〉,凡八篇。以刺譏

國家得失,世傳之曰《虞氏春秋》。」11〈太史公自序〉也列舉古人

之例云:「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戹陳、蔡,作《春秋》;

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

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

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

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12這段知名的文字,後來也被視為與

司馬遷自己的境遇相連。它雖然不協韻,但是由整齊的四言句組成,

〈與任少卿書〉也有一段幾乎相同文字,或許是其來有自的傳承。

而這個「發憤著書」的系譜中,已出現韓非的名字。

8 〔漢〕司馬遷:《史記》,卷 63〈老子韓非列傳〉,頁 2146。 9 同前註,頁 2147。此等篇目均見於今本《韓非子》。 10 同前註,頁 2343。 11 同前註,頁 2375。魏齊是魏國公子,曾侮辱范雎。范雎為秦相,魏齊

畏范而投靠趙。趙相虞卿與魏齊一同奔魏都大梁投靠信陵君,信陵君

猶豫不決,魏齊自殺。事見《史記》,卷 79〈范雎蔡澤列傳〉,頁

2401-2416。 12 同前註,卷 130〈太史公自序〉,頁 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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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韓非的傳記又有與其他「發憤著書」不同的因素。其云:「然韓

非知說之難,為〈說難〉書甚具,終死於秦,不能自脫。」13他不僅

著書說明自己的思想主張,而且對於訴說主張的困難(他正是因此

而成為著作家的)也進行了客觀思考,對這個問題本身留下了論著。

他儘管擁有如此高度的洞察力,卻未能避免死於非命,如此諷刺性

的命運使他的悲劇更為深刻。

於是《史記》引用〈說難〉全文,然後追述韓非的書傳到秦國

時的故事。秦王看見〈說難〉、〈五蠹〉之書而說:「寡人得見此人

與之游,死不恨矣!」14說明此書為韓非所著的,就是與韓非同門

的李斯。可是,韓非作為韓使來到秦國,偏偏是這個李斯勸秦王不

可任用敵國公子,便送韓非毒藥逼使他自殺。於是「韓非欲自陳,

不得見」,韓非最後陷入「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的窘境。當

秦王後悔而欲赦之,韓非卻已死去。

《史記》的〈韓非傳〉很少論及韓非的思想,僅在開頭云「喜

刑名法術之學,而其歸本於黃老」而已。雖云其所說未能容於韓,

但未記載他何時奉上什麼樣的書,與今本《韓非子》的關係也並不

明白。司馬遷在〈老子韓非列傳〉贊云:「韓子引繩墨,切事情,

明是非,其極慘礉少恩」15,指出他重視法術、重視現實、重視賞

罰等思想特徵以及其弊病,可謂深通《韓非子》的思想內容,但在

其傳云:「余獨悲韓子爲〈說難〉而不能自脫耳」16,只表示對其悲

慘命運的同情。在這裡,著述者所遭遇的困境與其現實上的悲劇就

成為全篇的主題。

13〔漢〕司馬遷:《史記》,卷 63〈老子韓非列傳〉,頁 2148。 14 同前註,頁 2155。 15 同前註,頁 2156。 16 同前註,頁 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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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吃與消渴──從司馬相如的後半生看後世如何談其著述與疾病 133

韓非是戰國諸子中的最後一位思想家。在口舌之徒相爭的戰國

時代,口吃無疑是重大的不利條件,人們往往從這種作家論的觀點

評論韓非的著作,也是可以理解的17。本人對此也曾有專論,從歷

史的觀點揭開「韓非口吃」背後所隱含的意義。此即意味了在口頭

辯論的基礎上發展的戰國諸子的寫作技巧已達極限,由此卻偏離了

原來的口頭語言的敘述形式。它又反映了天下趨向統一,說服君主

的策略逐漸失效的狀況18。但是,《史記》的韓非傳既然以「意有所

鬱結,不得通其道」的著作者之悲劇為主題,那麼其中「口吃」一

詞正是象徵了悲劇性著作者的形象,這一點有必要首先確認。在韓

非傳裡,「不能道說」此句話疊印著兩種障礙:一是因口吃而不能

說話,如其字面上的意義;二是即使對君主講話也得不到對方的理

解,甚至連說話的機會也沒有。

反過來看司馬相如的情況,他既不是抱著「鬱結」而從事著述,

也不是處於無法對君主講話的境遇。他的確曾經歷一些不幸的遭遇,

最初侍候的景帝不喜歡他最擅長的辭賦,可是他卻沒有對此發牢騷。

不僅如此,趁著枚乘、鄒陽來朝的機會,他乾脆地辭退朝廷,投靠

到梁孝王那裡去了。〈相如傳〉記錄了他與景帝的後繼者武帝相遇

的幸福場景:

蜀人楊得意爲狗監,侍上。上讀〈子虛賦〉而善之曰:「朕

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馬相如自言爲

此賦。」上驚,乃召問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諸侯

17 如大室幹雄云:「他在散文中流露出的魔鬼似的敏銳,也無非是這個被

束縛舌頭的口舌之徒所承受的羞恥與屈辱之昇華性表現。」《正名と狂

言──古代中国知識人の言語世界》,頁 250。 18 參見拙稿〈「相如口吃而善著書」──試論西漢前期的辯論與文學〉,

收入漳州師範學院中文系編:《辭賦研究論文集──第五屆國際辭賦學

研討會》(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3 年),頁 398-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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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之事,未足觀也。請爲〈天子游獵賦〉,賦成奏之。」上許,

令尚書給筆札。……奏之天子,天子大説。19

這一段所描繪的武帝讀到相如〈子虛賦〉時的反應,與接到韓非著

作時的秦皇帝如出一轍,不同的是武帝貿然斷定著作者已去世。楊

得意對武帝所說的話,與李斯對秦王所說的話一樣,皆為介紹文章

的作者,但楊得意在此特別表明作者自我標榜的話語。這也可以解

釋為相如兜售自己,的確有人認為此乃相如與楊得意合謀的把戲20。

本文對這一點不擬深入研究,但無論原來的事實究竟如何,這一段

敘述明顯是以韓非的故事為樣板,再加上某些虛構而成的。

〈相如傳〉與韓非的故事表面上如此相似,可是其所敘述的內

容卻根本不一致。韓非在秦侵襲韓的緊迫形勢之際被送到秦,才得

到了與秦王見面的機會。與此相比,司馬相如一蒙皇帝召見就來了,

而且沒有像韓非遇到阻礙,其新作被皇帝嘉納。秦王看中韓非的反

應襯托後來兩者之間產生的齟齬,以顯示口吃著述者的悲劇,可是

武帝的反應只顯示了相如成為皇帝的寵兒,怎麼說也與相如的口吃

無關。請注意,〈相如傳〉至此未提相如的口吃。如果把「口吃而

善著書」一句放在這裡,便會使上下文無法接續。〈相如傳〉形式

上依照韓非的悲劇敘述模式,可是在關鍵處卻脫離它。

相如的「口吃」令人想起另一個記載。《漢書‧枚皋傳》云:「上

有所感,輒使賦之。為文疾,受詔輒成,故所賦者多。司馬相如善

為文而遲,故所作少而善於皋。」21在漢代圍繞司馬相如的傳說中,

19 〔漢〕司馬遷:《史記》,頁 3002。 20 方師鐸:《傳統文學與類書之關係》(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6 年),

頁 66-68。 21 〔漢〕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 年),卷 51〈枚皋傳〉,

頁 2367。

P:165

口吃與消渴──從司馬相如的後半生看後世如何談其著述與疾病 135

與「口吃而善著書」一句互相關聯者,只有「善為文而遲」這一句

而已。這兩段話都指出相如言語生澀,對以文學才華被提拔的相如

來說,這的確是個缺點。可是對於相如所創作的作品而言,這些話

卻給予了高度評價。

枚皋似乎在司馬相如面前懷有自卑感。〈枚皋傳〉又云:「皋賦

辭中自言爲賦不如相如,又言為賦乃俳,見視如倡,自悔類倡也。

故其賦有詆娸東方朔,又自詆娸。」22即時答應皇帝的要求,對他

來說應是長處,可是在此他卻是類似俳倡的角色,成為其自卑感的

源頭。相反地,相如作文遲慢,看來似乎是缺點,但是它並沒有成

為不利的因素。

韓非的著述可以說是一個悲哀的嘗試。他了解與君王之間的距

離難以填補,但仍試圖縮短它。他的口吃不單是其身體特異性的標

記,更是為這個困難的嘗試而犧牲其人生的人物。可是相如的著述

(賦)篇篇為武帝所嘉納,那麼,「相如口吃而善著書」這句話在

其傳記中意味著什麼?不外乎是一種帶著感嘆的驚奇──說話說

得那麼不好,而寫出的東西真了不起23!辭賦本來是「不歌而誦」

的口頭藝術,但它在此被稱為「書」,被視為著述的一種24。這並非

意味著像東漢班固、王充那樣在辭賦中看到與著作同等的價值。儘

管如此,我們可以說,相如的「口吃」給他的辭賦帶來了某些價值,

甚至是某些神秘感。

22 〔漢〕班固:《漢書》,卷 51〈枚皋傳〉,頁 2367。 23 這一點又表示相如的辭賦已經超越了隨口說出的階段。參見注 18 拙

稿。 24 〈相如傳〉還有把其作品叫做「書」的例子,參見本文第 3 節。但是

如此的相如賦,也在根本意義上是以口頭的朗誦為前提的。參見釜谷

武志:〈賦に難解な字が多いのはなぜか〉,《日本中国学会報》第 48

集(東京:日本中國學會,1996 年),頁 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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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口吃」的恩惠不止於此。相如由於口吃,不能答應皇帝的要

求即席作賦,在這一點上不得不在枚皋、東方朔的面前讓步。可是

正因為如此,他能與皇帝保持一定的距離,以免「見視如倡」。當

然這也是由於他的寫作品質很高,一直受到武帝賞識的緣故。對相

如來說,「口吃」這個在處世上的不利條件反而帶來優勢。

表面上的不利條件其實具有優勢──這種一體兩面的結構也

適合與其「口吃」相提並論的「消渴」。相如因著此一疾病的關係,

應該受到了不少痛苦與不便,但〈相如傳〉卻對它一字不提,竟只

談「稱病閒居」的輕鬆生活。在下一節我們將討論〈相如傳〉如何

談疾病與閑居。

二、「稱病閒居」:相如與張良

託病隱居自戰國以來不乏其例,它是在某種不適的狀況下避免

出仕的權宜辦法。換言之,有人會藉此等待更好的出仕機會,也有

人會以此掩飾不再出仕而終身隱居的意願。另一方面,「閒居」或

「閑居」這一詞,西漢以前實例本來不多,直到東漢或魏晉才固定

下來,表示士人精神上滿足的生活25。如此看來,相如的「稱病閒

居」可謂是相當特異的例子。如果硬要在他之前找個例子,留侯張

良還算得上其中一個。

25 東漢以後的「閒居」、「閑居」,也很少與「稱病」、「稱疾」相提並論。

僅見於《後漢書》,記蔡邕辭退宦官的招請而云:「邕不得已、行到偃

師、稱疾而歸。閑居翫古、不交當世。」〔南朝宋〕范曄:《後漢書》

(北京:中華書局,1965 年),卷 60 下〈蔡邕列傳〉,頁 1980。但是

我們要注意,「稱疾」與「閑居」之間文意區隔。「閑居」基於精神的

充實,與「稱疾」的處世方法無涉。

P:167

口吃與消渴──從司馬相如的後半生看後世如何談其著述與疾病 137

《史記‧留侯世家》中第一次提及疾病的敘述為:「張良多病,

未嘗特將也,常為畫策臣,時時從漢王。」26他因多病的緣故,從

未處於危險的絕境,故能常在皇帝身邊。這一點與司馬相如獲得皇

帝的青睞,且因為口吃與消渴而不甚干預政治有一脈相通之處,但

張良此時還居國政中樞。可是當劉邦統一天下後,再次出現了留侯

「性多病」的記述,這次他「即導引不食穀,杜門不出歲餘。」27其

後張良再次干預政治問題,則是在劉邦打算廢太子而另立愛姬戚夫

人之子如意之時。他號召四皓企圖勸阻劉邦,此舉奏效,使得另立

太子一事因此作罷,在穩定政局之後,張良竟說「願棄人閒事,欲

從赤松子游耳」28,最後選擇完全隱居。

圍繞張良的疾病的記述均與養生或仙人有關,無法直接聯繫到

相如的「閒居」。相如在作品中經常提及神仙,似乎對這方面很感

興趣,可是其傳記卻對此一字不提。儘管如此,這兩人的傳記還是

有很多相似之處。

史書關於司馬相如年輕時期的記述令人想起戰國遊俠之風,如

善於擊劍、傾慕藺相如而改名等等。至於張良,《史記》直截了當地

指出他是個俠客:「居下邳,爲任俠。項伯常殺人,從良匿。」29逃

到下邳的原委也全面地展示其俠氣:「留侯張良者,其先韓人也。……

韓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財求客刺秦王,為韓報仇,

以大父、父五世相韓故。……秦皇帝東游,良與客狙擊秦皇帝博浪

沙中,誤中副車。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賊甚急,為張良故也。

26 〔漢〕司馬遷:《史記》,卷 55〈留侯世家〉,頁 2040。 27 同前註,頁 2044。 28 同前註,頁 2048。 29 同前註,頁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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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30

司馬相如實際上不是俠客,他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辭賦,其人

物形象也依循著述家的生涯而廣為流傳。張良雖然沒有著述,但其

傳記顯示他與書籍關係匪淺。有一天張良遇到一個老人,其態度十

分傲岸。張良耐住性子聽從他的要求,最後他拿出一本書說:「讀

此則為王者師矣。後十年興。」原來這本書是《太公兵法》。他接

著又說:「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穀城山下黃石即我矣。」31如此神

秘的傳說,就變成將張良塑造為「運籌策帷帳中,決勝千里外」之

策士形象的起點。

圍繞書籍的傳授或撰述所產生的神秘故事──如果「神秘」一

詞未免名不符實的話,也可以叫做「傳奇」──《史記》中還能找

到其他例子。如上文所引的虞卿,原來是「躡蹻檐簦說趙孝成王」

的奇人,連本名、籍貫也不明白,可是被趙王看中而成為上卿,晚

年卻被迫亡命,在失意之中著書32。又如蘇秦,曾師事於齊國鬼谷

先生這個謎樣的人物,困窘回鄉,受家人冷眼看待,於是研究《周

書陰符》這本書,開發出「揣摩之術」,由此開始遊說諸國,以至

「佩六國之相印」33。

30 〔漢〕司馬遷:《史記》,卷 55〈留侯世家〉,頁 2033-2034。 31 同前註,頁 2034-2035。 32 同前註,卷 76〈平原君虞卿列傳〉:「虞卿者,游說之士也。躡蹻檐簦

說趙孝成王。一見,賜黄金百鎰、白璧一雙;再見,為趙上卿,故號

爲虞卿。」頁 2370。 33 同前註,卷 69〈蘇秦列傳〉:「東事師於齊,而習之於鬼谷先生。出游

數歳,大困而歸。兄弟嫂妹妻妾竊皆笑之。……蘇秦聞之而慚,自傷,

乃閉室不出,出其書徧觀之。……於是得《周書陰符》,伏而讀之。期

年,以出揣摩,曰:『此可以説當世之君矣。』」【索隱】高誘曰:「揣,

定也。摩,合也。定諸侯使讎其術,已成六國之從也。」此即合縱之

術。頁 2241-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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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吃與消渴──從司馬相如的後半生看後世如何談其著述與疾病 139

但是,虞卿的寫作動機源於政治亡命,蘇秦的傳記中也看不到

書本身的神秘。此類例子之中固然有自己著書與由他人傳授的差別,

但其重點皆在於強調他們的書與其所處的窘境相關。儘管有來路不

明的人物出現,飄散著莫名其妙的氣氛,可是這些在苦難之中埋頭

於書卷的形象,畢竟是聯繫到韓非等人「發憤著書」的系譜而廣為

流傳。

與此相比,張良的傳說雖圍繞著《太公兵法》的神秘情節,卻

看不到與「發憤著書」相關的因素。勉強舉個例子,便是張良受老

人的挑撥而捺著性子的場面。但它與「發憤著書」的古人並不相同,

這並非是嚴酷的現實阻擋在面前,甚至陷入生死交關的艱苦命運。

它只能看做老人給他的一場考驗,更恰當地說是個選拔考試,但這

也不過是後人回顧歷史的結果論而已。可是圍繞著《太公兵法》的

神秘考試,把張良從平凡的遊俠推崇到劉邦興起的傳說中不可或缺

的「畫策之臣」。

一本書帶來一場考驗,有一個人通過考驗而獲得特別的力量;

這樣的情節也適合於蘇秦。一位不可捉摸的人傳授書給他,也是張

良與蘇秦的共同之處。但是,蘇秦畢竟是靠自己的努力克服現實上

的經濟困難,鬼谷先生這位不可思議的人物在此已經不見蹤影了。

但是蘇秦為此付出很大的代價,他為齊大夫的刺客所殺,還蒙上「天

下共笑之,諱其學術」34的臭名。蘇秦死於非命當然是事實,因此

其傳說的神秘性似乎也難免受到限制35。與此相比,張良的謀策奠

定了西漢兩百年的基礎,老人所說「十三年後見我」此一不可思議

的預言也實現了,一切都得到了圓滿的結局,他自己也能安享晚

年。

34 〔漢〕司馬遷:《史記》,卷 69〈蘇秦列傳〉,頁 2277。 35 當然,有必要考慮到司馬遷整理史料的方法。這個問題應當另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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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雖然如此,這並不是單純的大團圓結局。功成名遂的張良最後

託病隱遁,遊玩於仙人世界去了。我們在此能否看出另一種與「發

憤著書」不同面向的故事?──一本書讓一個人經歷神秘經驗或考

驗,然後發揮了特別的力量,成就了特別的事業,最後前往另一特

別的世界。

與書有關,曾活躍於世上,並得以安享晚年的人物,除了張良

以外,也只有司馬相如了。〈相如傳〉儘管沒有記載像張良所經歷

的那些神秘考驗般,可是他卻克服口吃的劣勢而寫出宏偉的辭賦,

這就是一種考驗,同時也具有神秘性。相如由此獨霸武帝的寵愛,

度過悠閒自得的晚年。司馬相如全靠書寫所帶來的不可思議的力量

成就了他的一生。

如果說書有特別的力量,無論是寫書的人,還是受書的人,都

應是被挑選出來的特殊人物。史書往往強調著述者承受的苦難,對

於傳授的過程也常出現怪異的故事。被挑選的書及其著者或傳承者,

在某種意義上是神聖化的存在。如此看來,韓非與相如的口吃可視

為一種神聖的傷疤,它象徵著他們作為著述者的能力(但是對韓非

而言,其神聖性在現實上無法發揮,結果只能帶來悲劇)。相反地,

欠缺這種傷疤而自力登天的蘇秦,便應該死於非命且蒙受臭名,以

償還沒有聖疤而發跡的代價。可以說,以書發跡的張良與司馬相如

之所以能度過安穩的晚年,就是因為他們都有病。

儘管如此,〈留侯世家〉敘述張良從不可思議的老人那裡得到

《太公兵法》時,還沒談及他的病,反而將他的形象描繪為豪放的

俠客。在《史記》,張良的病只是他身體上的客觀條件而已,他由

此能夠不站在前線,專門作為策士而暗中活動,最後隱遁閒居。相

如的消渴同樣不與神聖性或神秘性相結合,也是他不干預政治,得

到安穩生活的原因。有聖疤的特殊人物藉由書而發揮特別的力量

──這樣的情節畢竟是一種理想,實際上《史記》所收錄的傳說或

P:171

口吃與消渴──從司馬相如的後半生看後世如何談其著述與疾病 141

多或少脫離它,被更現實的敘述所取代。

〈相如傳〉也記載著「消渴」這個具體病名。它一般被認為

是糖尿病。《黃帝內經素問》指出,其致病原因是吃了太多美食36。

〈相如傳〉說他「常有消渴疾」之後,並沒有記錄此病如何造成他

的痛苦,竟云:「與卓氏婚,饒於財。」他不太干預政治的理由不

僅是他有病,還可能是他有自己的財產,不勤奮工作也過得去。如

此實現的「閒居」並沒有像魏晉文人那樣蘊含清高的精神,也不同

於張良託於神仙的智慧,而只能算是現世輕鬆奢侈的生活。相如的

消渴就是以追求現世的快樂為目標的奢侈病,乃是與聖疤毫無相似

之處的快樂象徵。這與他的口吃很相稱,正如在上文已看到,其口

吃在傳說中根本不算是傷疤,反而成為在處世上與皇帝權力巧妙地

保持距離的優勢。

如此看來,有關司馬相如的人物傳說,始終是在現世的快樂世

界中流傳的。然而此一結論恰當與否,還是要看傳說的結局。行文

至此,我們離開「口吃」與「消渴」這一討論,看一看司馬相如臨

終的故事如何流傳下來。

三、臨終的「神秘」與「奇蹟」:相如與東方朔

相如的消渴疾在傳說中雖是快樂的象徵,但實際上確實損害了

他的健康。輕鬆的閒居一定也有告終的時候。盼望相如時時奉獻作

品的漢武帝,也了解這一點。

36 《黃帝內經素問‧奇病論》:「夫五味入口,藏於胃,脾為之行其精氣,

津液在脾,故令人口甘也。此肥美之所發也,此人必數食甘美而多肥

也。肥者令人内熱,甘者令人中滿,故其氣上溢,轉為消渴。」《二十

二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年),頁 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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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馬相如病甚,可往從

悉取其書。若不然,後失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

家無書。問其妻,對曰:「長卿固未嘗有書也。時時著書,

人又取去,即空居。長卿未死時,爲一卷書,曰:『有使者

來求書,奏之。』無他書。」其遺札書言封禪事,奏所忠。

忠奏其書,天子異之。37

「時時著書,人又取去」這句話表示相如的作品一直很受人歡迎,

相如始終為當前的目的而寫作,這與「發憤著書」的古人不為時人

所承認,只能期待後代君子的賞識完全相反。相如口吃,寫作很慢,

因此未能陸續地發表針對當前政治問題的文章,這使他遠離政治中

樞,又能使他過安穩的日子,可是他的意識仍然像戰國游士一樣,

總是面對著皇帝。在此提及的封禪,是當時議論紛紛的政治熱點。

相如的「閒居」或許並不如局外人所談論的那樣悠閒。

無論如何,相如死後留下的這篇唯一的原稿,與其他的作品在

諸多方面都有不同的意義。它根本不像辭賦充滿了娛樂性,而是正

面討論封禪此一重大問題。當然,相如原來不只奉上辭賦,也曾上

書諷諫武帝耽溺於上林苑的狩獵。可是,在此議論的對象並不限於

皇帝個人的問題,而是他一直迴避的「公卿國家之事」。《史記》記

述武帝看到相如奉獻的作品時,總是用「天子大說」四個字表示武

帝很滿意,在此卻云「天子異之」,似乎對相如另眼相看,這無非

是顯示這篇遺著很特別。

在〈相如傳〉中登載了其上書的全文,然後其下云:

司馬相如既卒五歳,天子始祭后土。八年而遂先禮中嶽,封

37 〔漢〕司馬遷:《史記》,卷 117〈司馬相如列傳〉,頁 3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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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吃與消渴──從司馬相如的後半生看後世如何談其著述與疾病 143

于太山,至梁父禪肅然。38

這意味著,封禪就是按照相如遺著的建議而舉行的。〈相如傳〉此

後只有編者的兩句話:「相如他所著,若〈遺平陵侯書〉、〈與五公

子相難〉、〈草木書篇〉不采,采其尤著公卿者云。」39 「稱病閒

居」的司馬相如,其傳記的結局,既不是在愛妻卓文君的守候下去

世,也不是苦於消渴病,而是相如就「國家之事」進言,其言最終

被採納而實現。

就實際情況而言,從相如遺著的發現到封禪有八年的時間,其

間也可見於《史記‧封禪書》有許多其他意見,因此相如遺著對舉

行封禪做出的貢獻應該不會太大。可是觀看此傳的敘述,彷彿意謂

其遺著帶來了封禪的實現似的。由於這篇著述在作者死後才發現

(覺察死期的相如當然也可能寫這篇書表作為自己的絕筆),而且

封禪本身也有一些神秘性,因此這最後一段給〈相如傳〉添上了前

文未曾出現的某種不可思議的感覺。相如曾在〈大人賦〉全面地以

神仙的神秘性為題材,但其傳只云「飄飄有凌雲之氣,似游天地之

閒意」40,它帶來的畢竟是感官上的快樂而已。與此相比,關於封

禪之書的這一段敘述,我們不能不抱有某種不同的感覺。如果稍微誇

大一些,可以說司馬相如在臨終之際以神秘之書推動了國家政策。似

乎這位一直在世俗的快樂世界中生活的男子漢,一輩子就這一次,於

離開人世之際,發揮了書的神秘力量,出現了一個「奇蹟」。

在人生的終點發生與以往迥然不同的不可思議的事情,這種情

況令人想到東方朔的傳說。但是在此我們要注意的不是在《漢書》

38 〔漢〕司馬遷:《史記》,卷 117〈司馬相如列傳〉,頁 3072。 39 同前註,頁 3073。 40 同前註,頁 3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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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裡佔有一卷篇幅的〈東方朔傳〉,而是《史記‧滑稽列傳》中褚少

孫所補的傳說。在這個傳說裡,東方朔經常做出眾所周知的滑稽言

行,有時被稱為狂人。有一天,他受到「宮下博士諸先生」責問:

與蘇秦、張儀的活躍相比,您久久未被提拔,難道有什麼言行失檢

之處嗎41?儘管如此,他在晚年竟然引用《詩經‧青蠅》勸諫皇帝

不要聽信讒言,皇帝卻詫異東方朔近來不知為何多善言,不久東方

朔便去世了。最後此篇傳記相當周到地附上一句總結:「鳥之將死,

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42

東方朔的傳說,儘管其表面蕪雜,但具備一個完整的故事結構。

與其滑稽的言行相反,他其實是能對皇帝諍諫的賢人。我們也要注

意,在此他引用了《詩經》的篇章。前此,他初見武帝時,奉上了

需要兩個人才能抬上來的長篇上書,皇帝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才看完

它43,可見東方朔也有不尋常的著作能力。但是他卓越的才華卻以

超出常軌的言行表現出來,因此他有時成為被嘲笑或責難的對象。

可以說,滑稽就是東方朔的聖疤。不過他最後發揮真正的力量,成

為居於皇帝之上的有德者而去世。話雖如此,在此並未記載神秘現

41 〔漢〕司馬遷:《史記》,卷 126〈滑稽列傳〉:「時會聚宮下博士諸先

生與論議,共難之曰:蘇秦、張儀一當萬乘之主,而都卿相之位,澤

及後世。今子大夫……悉力盡忠以事聖帝,曠日持久,積數十年,官

不過侍郎,位不過執戟,意者尚有遺行邪?其故何也?」頁 3206。 42 同前註:「至老,朔且死時,諫曰:『《詩》云:營營青蠅,止于蕃。愷

悌君子,無信讒言。讒言罔極,交亂四國。願陛下遠巧佞,退讒言。』

帝曰:『今顧東方朔多善言。』怪之。居無幾何,朔果病死。傳曰:『鳥

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此之謂也。」頁 3208。 43 同前註:「朔初入長安,至公車上書,凡用三千奏牘。公車令兩人共持

舉其書,僅然能勝之。人主從上方讀之,止輒乙其處,讀之二月乃盡。」

頁 3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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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吃與消渴──從司馬相如的後半生看後世如何談其著述與疾病 145

象,取而代之的是《論語》的一段教誨44。

據《漢書‧東方朔傳》,東方朔雖然以滑稽的言行一步一步地

親近武帝,可是絕不允許其干預政治,長達數萬言的上書也不被採

納,他在失意之中寫出了兩篇作品45。其中一篇的內容是:有一位

「賓客」責難「東方先生」未能像蘇秦、張儀那樣飛黃騰達,是為

何故?「東方先生」一一回答了「賓客」的詰難46。《史記》裡的一

段軼事在《漢書》變成一篇作品,而且《漢書》的〈東方朔傳〉完

全依據「發憤著書」的敘事模式。

看過這兩種東方朔傳之後我們才能了解,代表「發憤著書」的

韓非,與簡直要說人生總是快樂的司馬相如,為何其傳記皆云:「口

吃而善著書」。這不僅是兩人身體特徵的偶然一致,更重要的是,

無論其外貌如何不同,他們均為藉由書寫行為而活下去的特殊人

物。

在西漢初期,談及戰國亂世的故事似乎廣泛地流傳。全憑三寸

之舌走遍天下的游士,正如司馬相如嚮往的藺相如,乃是最恰當的

題材。他們運用語言的力量,不用刀劍也不用臂力便能打倒敵人,

這本身已帶有神秘性。如此說來,書就是神秘的結晶,無論透過什

麼形式呈現,圍繞著書的故事應有很多。在某個面向,它形塑了「發

44 關於《史記》補傳中的東方朔傳說,本人另有專論,可與此相參。參

見〈「客難」をめぐって〉,《中国文学報》第 43 冊(京都:京都大學,

1991 年),頁 1-51。 45 〔漢〕班固:《漢書》,卷 65〈東方朔傳〉:「朔上書陳農戰彊國之計,因

自訟獨不得大官,欲求試用。其言專商鞅、韓非之語也,指意放蕩,

頗復詼諧,辭數萬言,終不見用。朔因著論,設客難己,用位卑以自

慰諭。」頁 2863-2864。 46 這篇文章也收入《文選》,題為〈答客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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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憤著書」的悲劇敘事,大概是因為在知識分子的傳承中,他們認識

到言論無力改變現實,又由於他們要破除書的神秘性,因此朝這方

向強力推動。然而在更通俗的背景下,庶民精神嚮往世俗的成功,並

且單純地尊重書的本質,因此這些故事或許不帶有悲劇性的特徵。作

為「畫策之臣」支撐漢朝興起的張良也罷,在武帝宮廷以辭賦這種

魔術般的語言能力一步登天的司馬相如也罷,他們的故事都是由這

種敘事模式傳承的。但是,同樣以語言被提拔的東方朔,一看就是

超出常軌的淘氣鬼,張良與司馬相如與此不同,他們的行為畢竟還

在正常範圍之內。然而這兩人的病,其實正顯示他們本身具有不尋

常的素質,乃殊異之人。

儘管如此,張良對養生之術頗為關注,嚮往長生不老的仙人,

然其一生總是離不開病;與此相比,相如的病對他的人生來說,一

點影子也沒有留下。早年與諸侯上客枚乘、鄒陽等人交往,然後得

到了漂亮的老婆,又得其家產,隨後獲得了皇帝的寵愛,以及作為

文人的聲譽,並以漢朝使者的身分衣錦還鄉,真是萬事如意,簡直

令人目瞪口呆!而且也並未因為耽樂的報應而苦於病痛,倒不如說

是因為有病才可以躲避政治,遊手好閒地度過輕鬆的晚年。儘管最

後留下封禪之書而發揮了其神秘的能力(?)47,可是相如的口吃

與消渴已不能說是辨別神聖人物的聖疤,而是證明其為偶像的通俗

圖像。我們應該考慮這是由於司馬相如既與記錄者司馬遷的時代太

近,又不是像張良那樣擔負國家命運的人物;可是我們不得不承認,

這種透過語言來發揮神秘力量的故事結構,在企圖把歷史名人的故

47 編者按:此處加上「?」,作者表示因傳說中的相如形象雖與帶有神祕

性質的古代傳說有關,但已完全通俗化了,所以若說他是「神秘」、「神

聖」的人物,又並非完全如此,其實他的形象融合了神祕、神聖與通

俗等多種面向,「神秘」、「神聖」的定義或詮釋需打一點折扣。以下「?」

之意義皆同,意指此處的詮釋或論點足以成立,但並非絕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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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吃與消渴──從司馬相如的後半生看後世如何談其著述與疾病 147

事講述得更加有趣之前,似乎就已經自行解體,幾乎化為烏有了。

魏晉以後還有很多關於司馬相如的傳說,可是談及其病的故事

卻不多。其中《西京雜記》卷二云:「長卿素有消渴疾,及還成都,

悅文君之色,遂以發痼疾。乃作〈美人賦〉,欲以自刺,而終不能

改,卒以此疾至死。」48在此,消渴意味著過度耽樂的報應,而相

如的語言力量對自己的色慾束手無策,對喜歡道聽塗說的小說家而

言,碰上美女,連文壇泰斗也無法對付。另一方面,嵇康《高士傳》

云:「託疾避官,蔑此卿相」49,似乎認為相如的消渴其實是裝病,

對發憤著書的知識分子來說,以自由意志躲避官職才值得尊敬,託

病畢竟是藉口而已。相如的病的神聖性(?),雖然《史記》只留

下蛛絲馬跡,可是沒能像相如其人的聲譽那樣流傳到後世。司馬相

如這個人,就傳說的發展過程而言,似乎也站在時代的轉折點。

48 相傳為〔漢〕劉歆撰,〔晉〕葛洪輯,向新陽、劉克任校註:《西京雜

記校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年),頁 82。 49 見於《世說新語‧品藻》劉孝標注所引。〔南朝宋〕劉義慶著,〔梁〕

劉孝標注,余嘉錫箋疏:《世說新語箋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3 年),頁 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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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一郎教授古稀頌壽紀念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詩品》的視角

幸福香織 著

日本京都大學文學研究科博士,現任近畿大學理工學部教養基礎教育部門副教

授。學術專長為魏晉南北朝文學和文學理論。主要關注 19 世紀末以降所提出的

「中國文學史」概念,過去僅以這一百多年的歷史來探討中國古代文學及進行

文學評論,其中有許多爭議點,期能進一步地分析這些議題。主要著作有〈も

うひとつの文筆説──「筆」をめぐる試論〉(1994)、〈《文心雕龍》事類篇剳記〉

(1996)、〈鮑照評の変化について〉(2012)等多篇學術論文。

陳信儒 譯

東吳大學日文系畢業,即將赴日留學,高知大學日本語教育學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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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品》的視角 151

一、前言

寫於六朝梁代的五言詩詩評,鍾嶸的《詩品》是一部收錄漢代

至梁代超過 120 位詩人,以上品、中品、下品加以區分並各自附上

短篇評論的一部作品。

《詩品》可以按照時間軸進而歸納出兩個視角。其一為從五言

詩的起源至當代,沿著時代的潮流去檢視五言詩的變革。此視角可

以在上品的序中看出端倪。而另一個便是從各個詩人的評論中去追

溯時代的視角。

本論文將以這兩個視角檢討《詩品》,並且以「模擬」為關鍵

字嘗試重新閱讀《詩品》。

二、對於時代變遷的記述

序言中將從起源開始說起,接著加以敘述其變遷,並且以歷史

為借鏡去檢視當代的論點及價值觀。從《毛詩》序,《漢書‧藝文

志》的詩賦略都延續了此種傳統的寫法1

。《詩品》也沿用了此種模

式,從五言詩的起源直到當代為止,記述了此段過程的變遷,接著

展開對當代(梁代)的批判。記述五言詩變遷的部分則與鍾嶸時代

相近的梁代沈約的《宋書‧謝靈運傳論》、蕭子顯的《南齊書‧文

學傳論》,以及劉勰的《文心雕龍》大略一致。

1 中國古典文學中關於文學史的記述特徵,在和田英信:〈「古と今」の文

学史──中国の文学史的思考〉中有詳盡的論述。收入《中国古典文学

の思考様式》(東京:研文出版,2012 年),首次揭載於〈日本中国学

会報〉第 49 期(京都:日本中國學會,1997 年),頁 234-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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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具體而言有以下三點。第一、將後漢的建安(196-220)、晉朝的

太康(280-289)及劉宋的元嘉(424-453)的三個時代歸納為五言詩發

展的重要時期。第二、建安詩人的第一人為曹植,太康詩人的第一

人為陸機,元嘉詩人的第一人為謝靈運的共識。第三、五言詩在太

康時期至元嘉時期的百年間嚴重衰退的記述。上述三點都是梁代的

共識。舉例而言,梁代的昭明太子編纂的《文選》中收錄相當多曹

植、陸機及謝靈運的五言詩作品2

《詩品》序言中,從夏歌的「鬱陶乎予心」、《楚辭》的「名余

曰正則」的五言詩濫觴開始談起。從漢代至後漢建安時期為止的五

言詩之變遷則以下段的形式描述:

夏歌曰:「鬱陶乎予心。」楚謠曰:「名余曰正則。」雖詩體

未全,然略是五言之濫觴也。逮漢李陵,始著五言之目矣。

「古詩」眇邈,人世難詳。推其文體,固是炎漢之製,非衰

周之倡也。自王、楊、枚、馬之徒,詞賦競爽,而吟詠靡聞。

從李都尉迄班婕妤,將百年間,有婦人焉,一人而已。詩人

之風,頓已缺喪。東京二百載中。惟有班固〈詠史〉,質木

無文。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篤好斯文;平原兄弟,鬱爲文

棟;劉楨、王粲,為其羽翼。次有攀龍托鳳,自致於屬車者,

蓋將百計。彬彬之盛,大備於時矣。3

王、楊4

、枚、馬指的是王褒、揚雄、枚乘、司馬相如四人。以上

2 曹植 24 首,陸機 50 首(包含樂府 17 首和雜擬詩 14 首),以及謝靈運

的 37 首。 3 〔梁〕鍾嶸著,曹旭集注:《詩品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年 10 月),頁 5-17。本論文所引用之《詩品》本文皆出於此書。 4 編者按:據《詩品集注》校異,「楊」與「揚」古通,參〔梁〕鍾嶸著,

曹旭集注:《詩品集注》,頁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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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品》的視角 153

是自漢代李陵起至後漢建安時期的五言詩變遷的概說。建安以前的

五言詩中被鍾嶸擷取出的只有漢代的李陵和古詩十九首,以及班婕

妤和班固等人。漢代的代表文體是賦。王褒、楊雄、枚乘、司馬相

如等人皆是以賦聞名而活躍於當時,五言詩的創作則不為人知。五

言詩一直到了後漢的建安時期才開始急速地發展。曹操、曹丕、曹

植父子相當重視並維護文學,扮演著文學推手角色的同時,其自身

也都是相當優秀的詩人。其周圍聚集了以劉楨、王粲等人為首的百

名詩人,迎接了五言詩質量兼備的時代。

五言詩在建安的高峰期過後,到了東晉的永嘉時期為止一直都

處於衰退。但其中有一段五言詩再度興盛且能夠稱之為「中興」的

時期。這段時期便是以張協、張載、張亢、陸機、陸雲、潘岳、潘

尼、左思等人為首,也就是三張二陸兩潘一左所活躍的晉朝太康時

期:

爾後陵遲衰微,迄于有晉。太康中,三張、二陸、兩潘、一

左,勃爾復興,踵武前王,風流未沫,亦文章之中興也。永

嘉時,貴黄、老,稍尚虛談。于時篇什,理過其辭,淡乎寡

味。爰及江表,微波尚傳:孫綽、許詢、桓、庾諸公詩,皆

平典似《道德論》。建安風力盡矣。5

桓、庾指的是桓溫、庾亮二人。至此以後詩運開始下降,直到東晉

的永嘉時期為止,後漢建安的詩風已蕩然無存。從訴說於哲理卻毫

無韻味的玄言詩之中,革新詩風的是郭璞、劉琨、以及後繼的謝混:

先是郭景純用雋上之才,變創其體;劉越石仗清剛之氣,贊

成厥美。然彼眾我寡,未能動俗。逮義熙中,謝益壽斐然繼

5 〔梁〕鍾嶸著,曹旭集注:《詩品集注》,頁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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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作。元嘉中,有謝靈運,才高詞盛,富豔難踪,固已含跨劉、

郭,凌轢潘、左。6

劉、郭指的是劉琨及郭璞,潘、左則是指潘岳和左思二人。活躍於

元嘉時代的謝靈運,其詩凌駕於劉、郭及潘、左等人而被讚賞。以

上從漢代起至劉宋元嘉時代一一敘述的鍾嶸,對於三個時期的高峰

以及各個詩人的評論,以宏觀歷史的角度一一鋪陳敘述並做出了總

結:

故知陳思爲建安之傑,公幹、仲宣爲輔;陸機爲太康之英,

安仁、景陽爲輔;謝客爲元嘉之雄,顔延年爲輔。斯皆五言

之冠冕,文詞之命世也。7

陳思為曹植、公幹為劉楨、仲宣為王粲。安仁為潘岳、景陽為張協。

謝客則是謝靈運、顏延年則為顏延之。以上是從五言詩的起源至當

代為止,以時代的變遷為主軸的概說部分。以此為前置,鍾嶸將對

他所生長的梁代的文學狀況做出批判。這個部分將在爾後再加以探

討,下一個段落中要以時間軸的回溯為視角去探究五言詩的敘述。

三、溯行、逆行的視角

所謂「溯行、逆行」便是以上品、中品的各個詩人的評論為中

心,並以其為基準點向過去探究的視角。諸如「其源出於……」、「祖

襲……」、「憲章……」。對於「其源出於……」及「祖襲……」、「憲

章……」等詞句之意,王叔岷做出了以下的評論:

6 〔梁〕鍾嶸著,曹旭集注:《詩品集注》,頁 28。 7 同前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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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品》的視角 155

如上品首評古詩:「其體源出於國風。」所謂「體源」乃探

溯其詩體類似、非謂師承。中品評嵇康詩:「頗似魏文」其

義略同。巻中品應璩詩:「祖襲魏文」所謂「祖襲」乃有師

承之意。又巻中品評郭璞詩「憲章潘岳」「憲章」與「祖襲」

同、亦有師承之意。8

根據以上的論點來看,「其源出於……」可解釋為詩體上的類似,

而「祖襲……」和「憲章……」便是有一定意識上的學習了。以關

係的強弱來看,一個詩人的作品若追溯過往則可以得到相對應的共

通點。以下將歸納出各詩的分類。(*為本文作者的註記)

【其源出於……】

其體源出於國風(上品‧古詩)

其源出於楚辭(上品‧漢李陵詩)

其源出於李陵(上品‧漢班婕妤班詩)

其源出於國風(上品‧魏陳思王植詩)

其源出於古詩(上品‧魏劉楨詩)

其源出於李陵(上品‧魏王粲詩)

其源出於小雅(上品‧晉阮籍詩)

其源出於陳思(上品‧晉陸機詩)*陳思指陳思王曹植

其源出於仲宣(上品‧晉潘岳詩)*仲宣是王粲的字

其源出於王粲(上品‧晉張協詩)

其源出於公幹(上品‧晉左思詩)*公幹是劉楨的字

其源出於陳思、雜有景陽之體(上品‧謝靈運詩)*景陽是張協的字

其源出於李陵頗有仲宣芝體則(中品‧文帝詩)*仲宣是王粲的字

8 王叔岷:《鍾嶸詩品箋證稿》(臺北: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1992

年 3 月),頁 17。

P:185

15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其源出於王粲(中品‧晉張華詩)

其源出於王粲(中品‧晉劉琨、晉盧諶)

其源出於應璩、又協左思風力(中品・宋陶潛詩)

其源出於陸機(中品‧宋顔延之詩)

其源出於張華(中品‧宋謝瞻、謝混、袁淑、王微、王僧達詩)

源出於二張(中品‧宋鮑照詩)

其源出於謝混(中品‧齊謝朓詩)

【祖襲……】

祖襲魏文(中品‧魏應璩詩)*魏文指曹丕

檀、謝七君、並祖襲顔延(下品‧齊謝超宗、丘靈鞠、劉祥、檀超、

鍾憲、顔測、顧則心)

【憲章……】

憲章潘岳(中品‧晉郭璞詩)

固知憲章鮑明遠也(中品‧沈約詩)*明遠是鮑照的字

透過王叔岷的見解可再加以補充「似……」,以及表示相同意

義的「慕……」

【似……】

頗似魏文(中品‧魏中散嵆康詩)*魏文指曹丕

【慕……】

慕袁彥伯之風(下品‧齊王屮、卞彬、卞鑠)

如同以上的分析,任何一位詩人都可以經由時代的追溯而找到

與其詩體相對應的另一位詩人。以模仿或是繼承其形式的方式學習

P:186

《詩品》的視角 157

過去詩人的風格。這或許也可與六朝時流行的模擬詩連結思考。

宋代葉夢得的《石林詩話》中如此提及:

魏晉間詩人,大抵專攻一體,如侍宴、從軍之類,故後來相

與祖習者,亦因其所長取之耳。謝靈運「擬鄴中七子」與江

淹「雜擬」是也。梁鍾嶸作《詩品》,皆云出於某人,亦以

此。9

也就是說,如同鍾嶸《詩品》中以「其源出於……」的記述方式將

謝靈運的「擬魏太子鄴中集詩」和江淹的「雜體詩」加以分類,葉

夢得歸納了謝靈運和江淹所模擬對象的相近特徵。

《詩品》對其後的文學評論影響甚鉅。興膳宏在〈《詩品》與

書畫論〉中提到,宋代羊欣的《古來能書人名》和齊代袁昂的《古

今書評》等文學評論中都可見到與《詩品》類似的表現。興膳宏提

到「著者基於自身的意識,或者無意識中援用了文學評論中的方法

論」10。以著作的分類來說,文學評論多以臨摹的形式繼承了前人

的著作,也就是「追溯至前人的視角」。以羊欣《古來能書人名》

為例:

陳留邯鄲淳,爲魏臨淄侯文學。得次仲法,名在鵠後。

潁川鍾繇,魏大尉;同郡胡昭,公車徴。二子俱學於德昇,

而胡書肥,鍾書痩。

9 〔宋〕葉夢得著,逯銘昕校注:《石林詩話校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

社,2011 年),卷下,頁 183。 10 興膳宏:〈《詩品》と書画論〉,《中国の文学理論》(東京:筑摩書房,

1988 年),頁 292。

P:187

15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衛)顗子瓘,字伯玉,為晉太保。採張芝法,以顗法參之,

更爲草藳。11

以上不勝枚舉。次仲指王次仲,鵠指梁鵠。德昇則為劉德昇。鍾嶸

《詩品》中的「其源出於……」的表現方式雖然無法完全斷定和其

他文學評論的表現相同,但對於考究某詩人或文人的文風以臨摹或

模擬的方式承襲前代某人的特徵來看,可以得知兩者的想法是基於

同一種思維模式。

鍾嶸在下品序中以「五言詩之警策」為題,將過去傑出的五言

詩作品及其主題總結歸納如下表。鍾嶸所謂的警策一共有二十二種

主體,其著眼點和江淹的雜體詩三十首也有些許的重疊。

姓名(字) 下品序五言之警策 江淹 雜體詩

蘇武 雙鳧

曹植(子建) 贈弟 贈友

劉楨 思友 感遇

王粲 七哀 懷德

阮籍 詠懷 詠懷

嵇康(叔夜) 雙鸞 言志

何晏 衣單

張華 寒夕 離情

張協 苦雨 苦雨

陸機 擬古 羈臣

11 〔唐〕張彥遠輯,洪丕謨點校:《法書要錄》(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

1986 年),卷 1,頁 10-11。

P:188

《詩品》的視角 159

潘岳 倦暑 述哀

左思 詠史 詠史

郭璞(景純) 詠仙 遊仙

劉琨(越石) 感亂 傷亂

謝混(益壽) 離宴 遊覽

謝靈運 鄴中

山泉 遊山

顔延之(延年) 入洛 侍宴

王微(景玄) 風月 養疾

鮑照(明遠) 戍邊 戎行

陶潜(淵明) 詠貧 田居

謝恵連 擣衣 贈別

四、《詩品》與臨摹、習作

在第二節裡提到關於歷史上五言詩變遷的記述,此部分是為了

給當代(梁代)做為借鏡,並且在五言詩變遷的記述之後,《詩品》

中的上品序便展開了對於當代詩歌創作的批判:

今之士俗,斯風熾矣。纔能勝衣,甫就小學,必甘心而馳騖

焉。於是庸音雜體,各各爲容。至使膏腴子弟,恥文不逮,

終朝點綴,分夜呻吟。獨觀謂為警策,眾視終淪平鈍。12

12 〔梁〕鍾嶸著,曹旭集注:《詩品集注》,頁 54。

P:189

16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斯風」指的是五言詩的創作。而「警策」則為傑作之意。雖然才

剛到了識字的年齡就已經開始拼命地創作五言詩,即使自己覺得是

傑作,但在旁人的眼裡看來不過都是些平庸的作品罷了。

次有輕薄之徒,笑曹、劉爲古拙,謂鮑昭羲皇上人,謝朓今

古獨步。而師鮑昭,終不及「日中市朝滿」;學謝朓,劣得

「黄鳥度青枝」。徒自棄於高聽,無涉於文流矣。13

曹、劉指曹植與劉楨。所謂「笑」則是指本來應該做為模範的作品

卻被輕視,「祖襲」、「憲章」也遭到反對。鍾嶸認為曹植與劉楨才

是應該被師法的模範詩人。但當代的文人卻不願遵從曹、劉等人的

「古拙」,反而崇拜鮑照與謝朓。鮑照與謝朓的作品絕非評價不佳,

鍾嶸也將其評為中品,但要做為萬古流芳的模範詩人仍有其困難。

以下為對於中品詩人鮑照的評論:

其源出於二張。善製形狀寫物之詞。得景陽之諔詭,含茂先

之靡嫚。骨節強於謝混,驅邁疾於顏延。總四家而擅美,跨

兩代而孤出。……然貴尚巧似,不避危仄,頗傷清雅之調。

故言險俗者,多以附照。14

以「源」而言,鮑照是唯一集兩位詩人風格於一身的人,相當少見,

且其詩融合了景陽(張協)、茂先(張華)、謝混、顏延之等四人的

美感,這一點雖然是鮑照詩的長處,但是難以成為後世模擬的對象,

「然貴尚巧似」之後的評論便指出其無法成為模範的缺點。在序章

中被指為「輕薄之徒」的鮑照信奉者在此節則被貶抑為「空有華麗

詞藻而無格調」。和序章對照比較即可得知,師法鮑照不僅無法模

13 〔梁〕鍾嶸著,曹旭集注:《詩品集注》,頁 58。 14 同前註,頁 290。

P:190

《詩品》的視角 161

仿其融合多人美感的風格,反而只是承襲了其令人詬病的缺點。

下段是對於中品詩人謝朓的評論。以「源」而言,謝朓可說是

師承謝混,但其作品被評為好壞參半:

其源出於謝混。微傷細密,頗在不倫。一章之中,自有玉石。

然奇章秀句,往往警遒。足使叔源失步,明遠變色。善自發

詩端,而末篇多躓。此意鋭而才弱也,至為後進士子之所嗟

慕。15

謝朓的詩富含許多獨創性高的佳句,其作品張力之高乃謝混和鮑照

所不及。起頭雖好,但結尾多為敗筆。其原因可能是空有好的構想

卻欠缺才能。在最後的「至為後進士子之所嗟慕」則指出其扭曲,

但為何至今仍被後進爭相模仿學習?我們彷彿可讀出如此的批判

口吻。至於中品詩人,除了對於張華的評論以外,大部分可以說是

好評居多。但對於鮑照與謝朓,鍾嶸都分別指出其優點,再指謫其

缺點,最後彷彿帶有警告意味般對其追隨者提出評述。此批評結構

在中品詩人任昉的評論中也可看到:

彥昇少年為詩不工,故世稱「沈詩任筆」,昉深恨之。晚節

愛好既篤,文亦遒變。善銓事理,拓體淵雅,得國士之風,

故擢居中品。但昉既博學,動輒用事,所以詩不得奇。少年

士子,效其如此,弊矣。16

在上一段引文中,鍾嶸直接對後輩提出了忠告並指出其問題:學習

做詩的時候應該以誰為模範才能進步。在《南齊書》第三十五卷的

15 〔梁〕鍾嶸著,曹旭集注:《詩品集注》,頁 298。 16 同前註,頁 316。

P:191

16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武陵王曄傳〉中提到了以下一段話:

曅剛穎儁出,工弈棊,與諸王共作短句,詩學謝靈運體,以

呈上,報曰:「見汝二十字,諸兒中最為優者。但康樂放蕩,

作體不辨有首尾,安仁、士衡可宗尚,顏延之抑其次也。」17

對於師承謝靈運詩體的蕭曄,據說當時的皇帝給了如此的建議:「與

其學習謝靈運的詩體,不如師法潘岳(安仁)或是陸機(士衡),

顏延之則是其次」。這樣的情形在梁代可說是相當地多。針對當時

重視鮑照體與謝朓體,而曹植體與劉楨體卻遭到輕視的風潮,鍾嶸

的評論或許也有想要警示世人的意圖。

若再加以探討,則可以從上品中首段的古詩評裡看起:

其體源出於《國風》。陸機所擬十二首。文溫以麗,意悲而

遠。驚心動魄,可謂幾乎一字千金!其外《去者日以疏》四

十五首,雖多哀怨,頗為總雜。18

如同上段所說,臨摹之際要著眼於哪位詩人的點與面,其著眼點的

重要性不需明說而大家也都了然於心。鍾嶸從陸機六十首左右的古

詩中遴選出臨摹的作品並給予其「一字千金」的高度評價。除了古

詩本身以外,對於陸機在臨摹對象的選擇上也作出了高度的評價。

一字千金的評價雖然是針對詩本身,但也間接評價了陸機在臨摹對

象上的選擇。

17 〔梁〕蕭子顯:〈武陵昭王曅〉,《南齊書》(臺北市:鼎文書局,1980

年),卷 35,頁 624-625。 18 〔梁〕鍾嶸著,曹旭集注:《詩品集注》,頁 75。

P:192

《詩品》的視角 163

五、關於「下品」

如同上段所述,藉由以過去展望現在,以及聚焦某位詩人並以

其作為基準向前回溯的這兩個視角做了分析。本論文想要強調的重

點是,同樣是藉由時間軸的變遷與影響去論述,是否會因為視角的

差異而有不同的態度與評價。換言之,從過去展望現在的視角是為

了對當代(梁代)提出批判,而聚焦於詩人的評論,則是對做詩的

態度提出了意見。

《詩品》下品中收錄了以宋、齊、梁三代為中心的七十二位詩

人。不同於上品及中品,由「其源出於」開始的考究並不多,大部

分是以軼聞和短評為主的記述,且許多問題仍有待商榷。對於「下

品」的深入考究將作為之後的課題再加以研究。在此將探討兩個問

題來作為本論文的結尾。

在下品,對晉代王濟、杜預、孫綽、許詢的評論提到:

永嘉以來,清虛在俗。王武子輩詩,貴道家之言。爰洎江表,

玄風尚備。真長、仲祖、桓、庾諸公猶相襲。世稱孫、許,

彌善恬淡之詞。19

真長、仲祖為劉惔、王濛。桓、庾為桓溫、庾亮。孫許指孫綽、許

詢。接著再看一段下品晉代殷仲文的評述:

晉、宋之際,殆無詩乎?義熙中,以謝益壽、殷仲文為華綺

之冠,殷不競矣。20

19 〔梁〕鍾嶸著,曹旭集注:《詩品集注》,頁 385-386。 20 同前註,頁 394。

P:193

16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這些評論乃結合了第二節中提到的歷史上的記述,並輔以個人主觀

的評價而成。雖然鍾嶸在下品中並沒有明確地評論其高下,但以批

判為主的視角來看,臨摹對象也沒有那麼受到重視了。

然而,與鍾嶸時代相近的齊梁詩人多半被收錄在下品中,關於

這點,宋代張戒的《歲寒堂詩話》中提到:

國朝諸人詩為一等,唐人詩為一等,六朝詩為一等,陶、阮、

建安七子、兩漢為一等,《風》、《騷》為一等。學者須以次

參究,盈科而後進,可也。21

如同上段所言,似乎告訴人們,學習作詩理應從相近的時代開始效

法,或者也意味著,因為時代相近而比較容易師法,詩作修練之課

題與此學習方法也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吧。

21 〔宋〕張戒著,陳應鸞校箋:《歲寒堂詩話校箋》(成都:巴蜀書社,

2000 年),頁 9-10。

P:194

小南一郎教授古稀頌壽紀念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南嶽夫人的家族與琅邪王氏

──以王建之妻劉媚子墓誌為中心的研究

堂 淑子 著

日本京都大學文學研究科博士,現任愛知教育大學國語教育講座副教授。學術專長

為魏晉南北朝文學,主要透過表現方法、敘景方式的分析進行南朝詩研究,現正關

注謝靈運及先後時期的文學與宗教意識之關係。博士論文以《中国南朝詩の叙景と

知覚表現》為題,近年則發表〈詩的言語としての知覚動詞──陶淵明と謝霊運の

詩から〉(2000)、〈文学言語としての「看」と六朝詩歌──意味の変遷と唐詩への

流れ〉(2003)、〈「石室」の詩をめぐって──謝霊運・鮑照山水詩の比較〉(2006)、

〈鮑照の登山詩──江州期の廬山詩を中心に〉(2008)、〈何遜詩的風景──與謝眺

詩之比較〉(2012)等多篇學術論文。

賴思妤 譯

現為日本東京大學博士生

P:196

南嶽夫人的家族與琅邪王氏──以王建之妻劉媚子墓誌為中心的研究 167

序言

六朝時期上清派道教經典《真誥》裡出現的女神中,南嶽魏夫

人具有代表性的存在意義。南嶽魏夫人,名魏華存,字賢安,任城

人,相傳為西晉司徒魏舒之女。然而根據各種傳說顯示,其生涯頗

多謎團,甚至懷疑其是否真實存在的論點也不在少數。關於她的傳

記,有其師王裒命中候上仙范邈所做的《南嶽魏夫人內傳》,此筆

資料在顏真卿的〈晉紫虛元君領上真司命南嶽夫人魏夫人仙壇碑

銘〉(《顏魯公文集》,卷九)有約略的引述;另王懸河《三洞珠囊》

和《太平御覽》等文獻內也有數條引述的資料;此外,《太平廣記》

卷五十八「魏夫人」此條資料的最後,也記有「出集仙錄及本傳」,

由條文最後的記述可知這是參考顏真卿〈仙壇碑銘〉而來1

。因此,

在此就根據顏真卿所寫碑文引用的內傳,試述其梗概。

魏夫人從年少時期便開始研讀《老》、《莊》,遍覽五經及諸子

百家經典,並服食仙藥。及長,「常欲別居閑處,父母不許。年二

十四,強適太保掾南陽劉文幼彥。生二子:璞、遐。」夫人心期獨

靜,然父母不允,二十四歲時,被強嫁任職太保掾的南陽劉文,劉

文字幼彥。產下璞、遐二子。幼彥後為修武令,魏華存隨夫赴任,

逮子粗立,乃獨自隱居別室,離隔室宇,持續齋戒後,王裒等四位

神仙來降。其後夫故,知中原將亂,攜二子南渡。親眼見證二子任

官後,於八十三歲仙去。2

1 小南一郎著:《中國の神話と物語り:古小說史の展開》(東京:岩波

書店,1984 年),中文有孫昌武譯:《中國的神話傳說與古小說》(北

京:中華書局,1993 年),第 4 章,頁 232-379。愛宕元:〈南嶽魏夫

人信仰の變遷〉,收於吉川忠夫編:《六朝道教の研究》(東京:春秋

社,1998 年),頁 378。 2 參見〔唐〕顏真卿:〈晉紫虛元君領上真司命南嶽夫人魏夫人仙壇碑

銘〉,《顏魯公文集》,收於《四部叢刊初編》(臺北:臺灣商務印書

P:197

16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在道教系統的文獻中,魏夫人作為一名母親,將兩個兒子都養

育得很出色,面臨家國動亂之際,將二子帶往安全的南土;另一方

面卻不因此偏廢作為宗教修煉者3

的志向及實踐,最終遂能昇仙。

相傳她是在母親及宗教修煉者雙重身分上獲得兩全的女性。至此,

已能見其超乎常人的女性形象。至於為何她能夠在茅山派道教中占

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甚至被置於開山祖師的地位等問題,實際的情

況仍是一團迷霧。

接著,討論魏華存所嫁的丈夫劉文,及其長子劉璞、次子劉遐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關於劉遐,正史可見其名,並知其子暢與王

羲之的女兒結婚。然而劉文及劉璞的相關事蹟在史料中卻相當稀

少,他們的事蹟,除了《南嶽魏夫人內傳》等道教系統文獻以外,

幾乎毫無相關記載。不過,筆者查閱 1960 年來陸續出土的琅邪王

氏一族墓誌銘全文,發現了刻有他們名字的墓碑,在王建之的妻子

劉媚子的墓誌銘裡,劉璞因為是媚子的父親而被列名其中。本文即

以此劉媚子墓誌銘為核心,試著在南嶽魏夫人的家族與琅邪王氏一

族的關係中,加以探討和考察。

首先,梳理現今可見的南嶽夫人家族、丈夫與兒子們的相關文

獻紀錄。關於魏華存的丈夫,與前引資料內容稍有不同的《雲笈七

籤》卷四〈上清經述〉條曰:

逮乎晉武皇帝時,任城魏華存字賢安,乃魏陽元之女也。陽

館,1965 年上海商務印書館縮印明刊本),卷 9,頁 51-54。譯者按:

此類引文引述部分,皆已同時參考原典文獻進行翻譯。後文皆依此

例。

3 譯者按:原文為宗教者,根據作者文意,譯為宗教修煉者。

P:198

南嶽夫人的家族與琅邪王氏──以王建之妻劉媚子墓誌為中心的研究 169

元仕至滎陽、宜陽二郡太守、散騎常侍、冀州刺史。其父乃

嫁賢安于南陽劉乂,字幼彥。乂是時除為修武縣令,賢安隨

焉。4

在這條引文中,丈夫的名字不是「文」而是「乂」。此處必定也記

載了魏華存跟隨其丈夫赴任修武縣令一事,因為修武正是魏華存最

初遇到神降的地方,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

再者,長子劉璞,在道教系統的紀錄中,《真誥‧翼真檢》〈真

冑世譜〉裡可見其名:「楊君名羲,……六年庚戌又就魏夫人長子

劉璞受靈寶五符,時年二十一。」5

提及後來以靈媒身分活躍於當

世的楊羲,在永和六年(350)二十一歲時,從魏夫人的長子劉璞手

中領受靈寶五符。據此可知,在上清派道法的傳授歷史上,劉璞佔

有重要地位。

另外,根據《法書要錄》卷五〈述書賦〉的記載,劉璞似乎也

繼承了南嶽魏夫人的書法造詣。該文竇蒙注云:

劉璞字子成,南陽人,晉光祿勳,即得道南岳魏夫人之子,

夫人魏舒女。父義,晉河內修武令。今見具姓名行書及草兩

紙共二十行。6

4 〔宋〕張君房編:《雲笈七籤》,收於﹝明﹞張宇初、邵以正、張國祥

編纂:《正統道藏》(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5 年),第 37 冊,

卷 4,頁 124。 5 吉川忠夫、麥谷邦夫編:《真誥研究(譯注篇)》(京都:京都大學人

文科學研究所,2000 年),頁 708-709。本文所引《真誥》,原文校勘

皆依此書,誤字衍字以〈〉表示,校正或增補字以〔〕表示,以下皆同。 6 〔唐〕張彥遠:《法書要錄》(北京:中華書局,1985 年),卷 5,頁

P:199

17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劉璞字子成,曾任晉光祿勳之事,在《南嶽魏夫人內傳》中並未記

載。魏華存的丈夫之名在此寫做「義」,這和其他史料不同。由最後

的記述可知,具備姓名的劉璞真蹟在唐代仍留存著。由於《法書要

錄》和道教相關文獻是不同系統的資料,因此這條資料值得留意。

劉璞的官名在內傳系統的史料中,或多或少有些差異。顏真卿

〈仙壇碑銘〉記載,魏夫人於咸和九年(334)仙化時,劉璞時任庾

司空司馬,劉遐任陶大尉從事中郎、安城太守,然而庾亮任司空一

職是咸康四年(338)之事,他在咸和九年時尚為平西將軍,司空由

郗鑒出任,而大尉陶侃則於此年六月去世。《太平廣記》卷五十八

記載,南渡後的劉璞,先後擔任庾亮、溫太真(嶠)二人的司馬,

其後任安成太守。顏真卿的碑文裡面提到的「安城太守」,應該就

是「安成太守」7

。因此如《太平廣記》所述,擔任安成太守的人

應該是劉璞,而非劉遐。《太平御覽》也保留了讓我們得以窺知劉

璞成為安成太守的記載。此外,顏真卿碑文與《太平廣記》都有劉

璞擔任侍中、傳法於楊羲等人的記錄。然而,不論是哪一部文獻,

都未能得見〈述書賦〉注裡所記的光祿勳此一官名。

接著,是關於次子劉遐8

的資料。首先,《真誥‧翼真檢》〈真

經始末〉的陶弘景注記:「又魏夫人小息〈還〉〔遐〕為會稽時,攜

夫人〈中〉〔巾〕箱法衣,并有經書,自隨供養。後仍留山陰,于

83。 7 《晉書‧懷帝紀》永嘉五年五月此條載「安城太守郭察」,而《晉書‧

杜弢傳》則載郭察為「安成太守」,《晉書‧地理志》中也沒有「安城

郡」,只有「安成郡」地名。

8 有一部分的後代史料記為「瑕」。因為兄名「璞」為玉字旁,所以認

為若以「瑕」字作為弟名,則二字偏旁相符,但不論是《世說新語》

的注或正史都記為「遐」,後文所引《真誥》陶弘景注記也是「遐」,

所以「遐」字應該比較正確。

P:200

南嶽夫人的家族與琅邪王氏──以王建之妻劉媚子墓誌為中心的研究 171

今尚在,未獲尋求之。」9

可見其名,並知其為魏夫人次子,任會

稽太守,持有夫人的巾箱10和法衣等物之事。關於官位的問題,如

前文所述,《內傳》記載劉遐曾任陶大尉(侃)的從事中郎。此外,

正史裡也有記載他曾任職的官銜:咸康四年(338)任大尉郗鑒的長

史(《晉書‧郗鑒傳》)、永和二年(346)正月為吏部尚書(《世說新

語‧言語篇》第 54 條注引《晉陽秋》、《晉書‧褚裒傳》)、同年七

月任太常職(《宋書‧禮志三》、《晉書‧禮志上》)。

然而,劉遐最受到關注的部分,應該是他與琅邪王羲之的關

係。《世說新語‧品藻篇》第 87 條注引〈劉瑾集敘〉曰:「瑾字仲

璋,南陽人。祖遐,父暢。暢娶王羲之女,生瑾。」11另外虞龢〈論

書表〉曰:「謝靈運母劉氏,子敬之甥。」(《法書要錄》卷二)綜

上所述:劉遐之子劉暢即魏夫人的孫子,劉暢與王羲之的女兒結

婚,兩人生下一女,此女後來與陳郡謝瑍結婚,生下謝靈運。此事

見於吉川忠夫先生的研究著作《中国人の宗教意識》:

次子劉遐的兒子劉暢娶了王羲之的獨生女,則《真誥》中作為

女神而被崇拜的南嶽魏夫人便與王羲之有很親近的關係。換言

之,道教的神仙竟與俗世中的人生存在同一時代,這實在是非

常有趣的現象。再附帶一提,謝靈運的母親,正是劉暢與王羲

之的獨生女所生下的女兒,意即謝靈運繼承了王羲之和女神南

嶽魏夫人雙方的血脈。若據此思之,則謝靈運誕生時被託付給

9 吉川忠夫、麥谷邦夫編:《真誥研究(譯注篇)》,頁 694。 10 譯者按:日文原文將「巾箱」譯為「小箱」,此處根據引文直接譯為

巾箱。巾箱為古時候裝頭巾或書卷的小箱子。 11 〔南朝宋〕劉義慶撰,龔斌校釋:《世說新語校釋》(上海:上海古

籍出版社,2011 年),卷中,頁 1082。

P:201

17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杜明師一事,也不是什麼令人驚訝的事情了。12

這個發現具有重大的意義。謝靈運出生後便立刻被託付給道士杜子

恭,此事應與其繼承了南嶽魏夫人的血脈有關。儘管只是推測,若

血統真的是託付給道士的理由之一,那麼,當時謝靈運的家族將魏

夫人奉為祖先的意識應該相當強烈。

接著討論王建之妻劉媚子墓誌。這個墓誌銘資料最早發表於南

京市博物館:〈南京象山 8 號、9 號、10 號墓發掘簡報〉13。「象山」

此地是王導的堂弟王彬(即王羲之的叔父)一整個家族的墳墓所在

地,其中 9 號是王彬之孫──王彭之的長子王建之和其妻劉媚子的

墓。根據〈發掘簡報〉,墓室目前仍保存良好,雙方石質墓誌位於

墓室內死者頭部,東側是劉媚子的石質墓誌 1,西側則是王建之的

石質墓誌 1。另外,在墓坑的填土中發現了劉媚子的磚質墓誌 1。

兩個石質墓誌所雕刻的隸書字體也十分精緻,此墓誌可與同一時期

的王興之的墓誌並列為具有高度藝術價值的文物。以下列舉劉媚子

的石質墓誌(長 45cm 寬 35cm 厚 2.5 cm)的全文(「/」表示行末):

晉振威將軍鄱陽太守都亭侯琅/耶臨沂縣都鄉南仁里王建

之字/榮妣故夫人南陽涅14陽劉氏字媚/子春秋五十三泰和

六年六月戊/戌朔十四日辛亥薨于郡官舍夫/人脩武令乂

12 吉川忠夫:《中国人の宗教意識》(東京:創文社,1998 年),頁 107-108。

吉川忠夫在〈許邁傳〉一文中也有同樣記載。收於吉川忠夫編:《六

朝道教の研究》(東京:春秋社,1998 年),頁 3-22。 13 南京市博物館:〈南京象山 8 號、9 號、10 號墓發掘簡報〉,《文物》

2000 年第 7 期,頁 12-16。 14 在拓本中做「湦」,筆者認爲是「涅」的異體字。

P:202

南嶽夫人的家族與琅邪王氏──以王建之妻劉媚子墓誌為中心的研究 173

之孫光祿勳東昌男/璞之長女年廿來歸生三男三女/二男

未識不育大女玉龜次女道/末並二歲亡小女張願適濟陰卞

/嗣之字奉伯小男紀之字元萬其/年十月丙申朔三日戊戌

喪還都/十一月乙未朔八日壬寅倍葬于/舊墓在丹楊建康

之白石故刻石/為識

《文物》2000 年第 7 期登載,王建之妻劉媚子石墓誌拓片

一般而言,東晉的墓誌和其他時期相比,因其內容簡略,所以通常

有篇幅較短的傾向。然而,劉媚子的墓誌和其夫王建之的墓誌15在當

15 王建之的石質墓誌(長 47cm 寬 28cm 厚 5 cm),載於南京市博物館:

〈南京象山 8 號、9 號、10 號墓發掘簡報〉,《文物》2000 年第 7 期,

頁 10-11。在此也全文列舉,以作為參考。「晉故振威將軍鄱陽太守/

都亭侯琅耶臨沂縣都鄉/南仁里王建之字榮妣故/散騎常侍特進衛將

P:203

17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時算是相當長的墓誌。特別是在夫婦合葬墓中,若妻子擁有獨立的

墓誌,其記載的內容一般限於籍貫、享年、死亡及埋葬的年月日,

以及父親與兒子的名字、官名,而在此舉出的劉媚子墓誌卻見祖父

之名和出嫁時的年齡,還有全體子女(含一出生就夭折的兒子在內)

的數目和名字。據其內容,該女出身南陽涅陽劉氏,字媚子,修武

令劉乂的孫女,光祿勳、東昌男劉璞的長女。此處關於南陽劉氏的

記載,顯示劉璞的官名是光祿勳,其父為修武令,這些官名都和前

文所舉的〈述書賦〉注一樣。也就是說,劉媚子的父親劉璞,即為

〈述書賦〉注中的劉璞。若正如〈述書賦〉注所述,劉璞真的是南

嶽魏夫人的兒子的話,那麼劉媚子自然就是南嶽魏夫人的孫女。媚

子出生的時候,為東晉元帝太興二年(319),推算起來,當魏夫人

仙化的時候,劉媚子已經十六歲了,在魏夫人開始與諸真共同降臨

授真的興寧三年(365),媚子仍然在世。她的祖父名「乂」,這與《雲

笈七籤》中所記載的魏華存丈夫之名一致。丈夫之名,在顏真卿〈仙

壇碑銘〉中寫做劉文,在〈述書賦〉注中寫做劉義,據此墓誌可以

確定劉乂才是正確的。「文」及「義」,字形或聲音與「乂」較近,

可能是傳抄時發生的訛誤。出土墓誌銘中出現劉璞和劉乂二人之

名,具有重大意義,因為在魏夫人家族的相關資料至今仍付之闕

如,且許多問題尚待釐清的情況下,劉媚子墓誌證實了其夫劉乂和

軍尚/書左僕射都亭肅侯彬之/孫故給事黃門侍郎都亭/侯彭之之長

子本州□西/曹不行襲封都亭侯州檄/主簿建威參軍太學博士/州別

駕不行長山令廷尉/監尚書右丞車騎長史尚/書左丞中書侍郎振威將

/軍鄱陽太守春秋五十五/泰和六年閏月丙寅朔十/二日丁丑薨于郡

官舍夫/人南陽涅陽劉氏先建之/半年薨咸安二年三月甲/午朔十四

日丁未遷神其/」(以下為背面)「年四月癸亥朔廿六日戊/子合葬

舊墓在丹楊建康/之白石丹楊令君墓之東/故刻石為識/二男未識不

育大女玉龜/次女道末並二歲亡小女/張願適濟陰卞嗣之字奉/伯小

男紀之字元萬/建之母弟翹之見廬陵太/守小弟朔之前太宰從事/中

郎」據此可知,劉媚子身亡後半年,王建之也跟著過世。

P:204

南嶽夫人的家族與琅邪王氏──以王建之妻劉媚子墓誌為中心的研究 175

長子劉璞確實存在的史實。此外,這也再度證明了〈述書賦〉注具

有高度的史料價值。

以下繼續探討三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在這個墓誌銘中,劉璞

的爵位被記載為東昌男,但這在其他流傳下來的文獻中並未得見。

東昌在廬陵郡,當時廬陵屬於江州16。另外,根據《太平御覽》卷六

六一所引《真誥》記:「至洛陽亂,夫人渡江,居豫章,隨于璞往江

州安城郡,因居彼。」17可知,當時魏夫人跟著兒子劉璞一起前往安

城(安成)郡,並定居當地,此事是劉璞成為安成太守之後才發生

的。安成郡與東昌所屬的廬陵郡相鄰。劉璞應該是與江州這個地區

有所關聯的人物。此外,顏真卿碑文中的「仙壇」位於臨川郡,臨

川也屬於江州的範圍。愛宕元的研究指出:「魏夫人作為真仙的治

所,儘管被認為是會稽的南嶽霍山(天台山),但在唐代的文獻上,

往往強調江西的臨川就是昇仙之地,這種傾向值得注目。」18因此,

考量南嶽魏夫人與江西的地緣關係之時,應也同時考慮劉璞為東昌

男的史實。

第二個問題是關於魏夫人之夫。據顏真卿〈仙壇碑銘〉的記載,

一般都認為其夫名文,但由前述可知,劉乂才是正確的名字。其實

南陽劉氏的劉乂此人之名,在《晉書‧劉喬傳》也可得見,其文曰:

16 《晉書・地理志下》揚州「惠帝元康元年,有司奏,荊、揚二州疆土

廣遠,統理尤難,於是割揚州之豫章、鄱陽、廬陵、臨川、南康、建

安、晉安,荊州之武昌、桂陽、安成,合十郡,因江水之名而置江州。」

〔唐〕房玄齡等:《晉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 年),卷 15,頁

462-463。 17 〔宋〕李昉等編:《太平御覽》(北京:中華書局,1960 年),卷 661,

頁 3373。 18 愛宕元:〈南嶽魏夫人信仰の變遷〉,收於吉川忠夫編:《六朝道教

の研究》,頁 378。又可參照頁 393 的註 8。

P:205

17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劉喬字仲彥,南陽人也。其先漢宗室,封安眾侯,傳襲歷三

代。祖廙,魏侍中。父阜,陳留相。……(司馬)越薨,復

以喬爲都督豫州諸軍事、鎮東將軍、豫州刺史。卒於官,時

年六十三。愍帝末,追贈司空。子挺,穎川太守。挺子耽。……

喬弟乂,始安太守。乂子成,丹楊尹。19

此處引文中的劉乂,因其身為劉喬之弟而被記載下來。劉喬在惠帝

時協力誅殺賈謐,獲封為安眾男,後成為豫州刺史。其祖先為漢代

宗室,劉喬之玄孫劉湛的傳記《宋書‧劉湛傳》曰:「劉湛字弘仁,

南陽涅陽人也。……湛出繼伯父淡,襲封安眾縣五等男。」20據此可

知,劉喬出身於南陽涅陽劉氏。《元和姓纂》卷五南陽涅陽條下曰:

「漢景帝子長沙定王發,少子安眾侯丹徙涅陽。裔孫喬。」21南陽涅

陽的劉氏是漢景帝之子長沙定王劉發的後裔。根據墓誌銘,劉媚子

也出身於南陽涅陽劉氏,因此和劉喬為同族。此外,此傳記載劉喬

字仲彥,又根據內傳,魏夫人的丈夫劉乂字幼彥,兩人為兄弟的可

能性較高。魏夫人丈夫的確切生卒年仍然不明,而魏夫人生於 252

年,由本傳推測劉喬的生年又是 250 年前後,因此可以肯定他們屬

於同年代。從這幾點來看,似乎可以認爲劉喬之弟確實是南嶽夫人

的丈夫。然而,內傳與劉喬傳所記載的劉乂之官位有異,根據內傳,

劉乂與魏夫人結婚時的官位是太保掾(這時候的太保是何曾),在任

職修武令時過世。由劉媚子墓誌銘所記的修武令名稱可知,修武令

應該就是劉乂最後的官位了。而在劉喬傳中,其弟劉乂的官位則是

始安太守。並且,劉乂之子名「成」,官位丹楊尹,此記載與劉璞或

劉遐都無法吻合,只是〈述書賦〉注記載劉璞字「子成」,此點值得

19 〔唐〕房玄齡等:《晉書》,頁 1672-1676。 20 〔梁〕沈約:《宋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 年),頁 1815。 21 〔唐〕林寳撰,岑仲勉校記:《元和姓纂》(北京:中華書局,1994

年),頁 682。

P:206

南嶽夫人的家族與琅邪王氏──以王建之妻劉媚子墓誌為中心的研究 177

稍微留意。總之,僅根據這些資料很難判斷魏夫人的丈夫劉乂和劉

喬之弟劉乂是否為同一個人。

若我們追索並參考劉喬子孫的事蹟,可發現其後代相當隆盛,《三

國志・劉廙傳》裴松之注曰:「喬冑胤丕顯,貴盛至今。」22前面也

曾提及的劉湛是耽之孫,柳之子,即劉喬的玄孫。劉湛在宋代一段

時期大權獨攬,最後被殺,根據史書記載,他與譙國的桓玄、琅邪

的王球和王延之、陳郡的謝弘微等人有姻親關係23。另外,這家族

裡還有一位在陶淵明〈桃花源記〉所述「南陽劉子驥,高尚士也。」

此段中出現的人物。劉麟之,字子驥,這位因聽聞桃花源故事,欲

前往尋找而未果的人物,亦可見於《世說新語・棲逸篇》第 8 條注

所引的鄧粲《晉紀》:「麟之字子驥,南陽安眾人。」24以及《晉書・

隱逸傳》:「南陽人,光祿大夫耽之族也。」25這兩條資料顯示劉子驥

與劉耽為同族。

第三個問題是劉璞、劉遐和琅邪王氏的關係。根據劉媚子墓誌

銘,不只劉遐,其兄劉璞也和琅邪王氏一族通婚,此事甚為明確,

也就是說,魏夫人的家族與琅邪王氏的關係相當緊密。那麽,這樣

22 〔晉〕陳壽撰,〔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國志》(北京:中華書局,

1974 年),頁 616。 23 關於桓氏的記載,見《晉書・劉耽傳》:「桓玄,耽女婿也。」〔唐〕

房玄齡等:《晉書》,頁 1676。關於王氏的記載,見《宋書・王球傳》:

「尚書僕射殷景仁、領軍劉湛並執重權,傾動內外,球雖通家姻戚,

未嘗往來。」〔梁〕沈約:《宋書》,頁 1594。又見《南齊書・王延

之傳》:「延之與金紫光祿大夫阮韜,俱宋領軍劉湛外甥。」〔梁〕

蕭子顯:《南齊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 年),頁 585。關於謝

氏的記載,見《宋書・謝弘微傳》:「弘微舅子領軍將軍劉湛」〔梁〕

沈約:《宋書》,頁 1593。 24 〔南朝宋〕劉義慶撰,龔斌校釋:《世說新語校釋》,卷下,頁 1288。 25 〔唐〕房玄齡等:《晉書》,頁 2447。

P:207

17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的關係是什麼樣的因素產生的呢?除了通婚的門第、家世等一般的

因素之外,接受神降的魏夫人的血統及兩個家族的宗教同一性是否

對他們的通婚給予某些影響?關於劉璞、劉遐從身為宗教者的母親

身上受到了何種程度的影響,如果我們相信在第一節中所見的《真

誥》記述,劉璞傳授了靈寶五符給楊羲,劉遐十分珍惜地保存著母

親的法衣等物品,他們確實也在某種程度上繼承了母親的宗教。那

麼琅邪王氏方面又是什麼樣的情形呢?如一般所熟知的,王羲之是

一位熱心的道教徒,其兒子和王羲之的妻弟郗愔、郗曇等人也同樣

是道教徒,所以劉遐和王氏通婚也可能與此信仰有些關聯。只不過

與劉璞通婚的王彭之及其子王建之的相關史料非常少,難以探討。

他們和王羲之一樣,都是王正的子孫,《晉書・王羲之傳》曰:「王

氏世事張氏五斗米道」26,目前尚不清楚這個「王氏」所指涉的範

圍包含哪些人,若只從名字來看,王會、王正的子孫,大都有「之」

字,而王導子孫的名字則不加「之」字,二者有很明顯的區隔。《晉

書》所云「王氏」,很可能是王會、王正這一系的族人,故其子孫

王彭之等人也是道教徒的可能性相當高,只是尚無具體的史料證

明。

然而,王氏不僅限於王彭之家族,若擴大範圍將王彬一族也列

入考察對象,亦窺探出道教信仰的要素,其中一位是王彬的長女王

丹虎。她的墓是象山 3 號墓,墓中發現了兩百粒丹藥,成分是硫化

水銀,即所謂丹砂、朱砂之類的物質,實物出土後,引發了諸多關

注27。這類丹藥在當時非常流行,服藥也不是稀奇特殊的事情,然

而由墓中挖出那麽大量的丹藥,就足夠認定王丹虎曾是一位虔誠的

26 〔唐〕房玄齡等:《晉書》,頁 2103。 27 南京市文物保管委員會:〈南京象山東晉王丹虎墓和二、四號墓發掘

簡報〉,《文物》1965 年 10 期,頁 29-45。又參見羅宗真、王志高:

《六朝文物》(南京:南京出版社,2004 年),頁 371-373。

P:208

南嶽夫人的家族與琅邪王氏──以王建之妻劉媚子墓誌為中心的研究 179

道教信徒。根據王丹虎的墓誌銘,她的一生直到五十八歲過世都是

單身,死後被埋在王氏的墓中,在當時算是相當特殊的例子,她可

能是一位終生都虔心修道的女性。此外,還有和王彬一族結成親

家,名字出現在《真誥》中的人物。例如王彬的末女隆愛,她的母

親夏金虎的墓誌銘指出她嫁給了長樂的馮循28。馮循之父馮懷官至

太常卿,在史書中也曾記載,他在《真誥・闡幽微》裡,是酆臺侍

帝晨右禁監庾亮的司馬29,《真靈位業圖》第七左位中也記有「司馬

馮懷」,看來馮懷也是與道教有關的人。這些記載儘管和王彭之家

族與劉璞家族之間宗教性的結合一事沒有直接關係,在此也記錄

之,以作為探討其包含了道教信仰的內在生活與生存方式的一部份

史料。

結論

透過對王建之妻子劉媚子墓誌的探討,可清楚地知道,南嶽魏

夫人的長子劉璞是真實存在的人物,魏夫人丈夫的正確名字是劉

乂,還有夫人的兩個兒子皆與琅邪王氏通婚。魏華存是劉媚子的祖

28 夏金虎墓誌載於南京市博物館:〈南京象山 5 號、6 號、7 號墓清理簡

報〉,《文物》1972 年 11 期,頁 27。 29 《真誥・闡幽微》:「玄子云,庾生者,晉庾太尉也,北帝往用為撫

東將軍,後又轉為東海侯,今又用為酆臺侍帝晨右禁監。近取馮懷為

司馬。」陶弘景注記:「馮〈衛〉〔懷〕字祖思,長樂人,晉成帝時

為太常散騎常侍,卒,追贈金紫光祿階也。」吉川忠夫、麥谷邦夫

編:《真誥研究(譯注篇)》,頁 586。又《世說新語・文學篇》第

32 條中有馮懷跟支遁就《莊子‧逍遙遊》進行討論的記載:「莊子逍

遙篇,舊是難處,諸名賢所可鑽味,而不能拔理於郭、向之外。支道

林在白馬寺中,將馮太常共語,因及逍遙。支卓然標新理於二家之

表,立異義於眾賢之外,皆是諸名賢尋味之所不得。後遂用支理。」

﹝南朝宋﹞劉義慶撰,龔斌校釋:《世說新語校釋》,卷上,頁 427。

P:209

18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母,因為是祖母,故其名字當然沒有在劉媚子的墓誌銘中出現,因

此無法確認魏華存是否確實存在。但是,這次從可信的史料中證實

了魏華存家族真實存在,可見魏華存的傳說中包含了部分事實。由

此來看,可以推論魏華存確實存在的可能性很高。

《太平廣記》卷七十收錄了唐大中八年(854)間昇天的裴玄靜

女仙的傳記,傳中敘述她在二十歲的時候,雙親想讓她嫁給李言,

但是她的心願是成為女道士。當時,雙親以魏華存夫人也是聽從人

言選擇生育後嗣之後才成為上仙的故事來說服她。在那個時代,對

有志入道的女兒及期盼女兒能婚嫁的父母而言,先養子育兒然後才

入道昇仙的南嶽夫人魏華存的生活方式,確實是一個讓人憧憬的典

範。暫且不論魏華存是否真實存在的問題,魏華存雖然違背自身意

志而結婚生子,卻仍將兩個兒子們教育成才,在戰亂中艱困地活了

下來,最終得以仙化,在崇拜、傳頌魏華存形象的歷史背景下,應

該存在許多志於修道昇仙,卻總是無法與現實生活折衷調和的女

性。

身為宗教中的女性,魏夫人對後世的影響力一直存在。透過這

次對出土墓誌銘的探討,可以證明魏華存夫人在這個世界上還有留

下一個線索──她的兒子確實存在於世上。魏華存的曾孫女生下謝

靈運,謝靈運是一位對於道教、佛教兩方面皆造詣精深的詩人,也

許魏華存的宗教性隨其血脈代代傳承下來。南嶽魏夫人的存在,至

今仍包含可考的問題。

P:210

南嶽夫人的家族與琅邪王氏──以王建之妻劉媚子墓誌為中心的研究 181

〈琅邪王氏世系略圖〉30

30 此系譜圖僅列舉文中述及的人物。更加詳細的系譜圖可以參閱大平幸

代、堂薗淑子:〈魏晉南北朝四氏世系表(下)──琅邪王氏・蘭陵

蕭氏〉,《六朝學術學會報》第 6 集(群馬:六朝學術學會,2005 年

3 月),頁 129-170。中的「瑯邪臨沂王氏世系表」(堂薗淑子負責),

注 35、41 與本文有重複的記述。

P:211

小南一郎教授古稀頌壽紀念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大野圭介 著

日本京都大學文學研究科博士,現任富山大學人文學部副教授。學術專長為中

國先秦文學,研究方向主要可分為兩方面,一是《山海經》成書過程之研究,

同時運用文化人類學、神話學等與傳統文獻研究相結合,對先秦諸子、《山海經》

中的神話進行探索;二是先秦詩歌研究,目前關注的是《詩經》、《楚辭》與其

他先秦文獻中的詩歌之傳承關係;最近亦關注中國古代文學中「異國情調」的

產生與發展。主要著作有〈劉歆《上山海經表》をめぐって〉(1995)、〈《山海經》

海內四經の成立〉(1998)、〈蒼梧考〉(2004)、〈《山海經》五藏山經と《管子》〉

(2008)、〈《楚辭》九章諸篇における主人公の彷徨〉(2010)、〈「詩」與「歌」──

論《詩經》與先秦古籍所引之詩歌〉(2011)等多篇學術論文。

羅珮瑄 譯

現為政治大學中文系博士生

P:213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185

相傳東方朔所撰著的小說,有《神異經》和《海內十洲記》1

(以

下稱《十洲記》),這兩部雖然都是對偏遠的神話世界中特有之動植

物與物產、以及珍稀種族加以描寫的小說,但前者分為東荒經、東

南荒經、西南荒經、西荒經、西北荒經、北荒經、東北荒經、中荒

經等(漢魏叢書本則不分篇目),明顯是模仿山海經的體裁;相對

於此,後者則是東方朔針對漢武帝的提問,以類似山海經的體裁來

應答說明,其內容也較《神異經》存在著強烈的神仙色彩。

由於兩部作品皆描寫怪異,一般被認為是「模仿山海經之作」,

但是《十洲記》在武帝與東方朔的問答之中嵌入類似《山海經》的

句子,這種不見於其他文類的特殊體裁,儘管含有一些可與忠實模

仿《山海經》體裁之《神異經》相提並論的要素,但始終沒有被充

分地探討,令人感到至為遺憾。

本文欲從文體著手,探究《十洲記》在中國古典小說史中應該

如何定位,又何以產生這種奇特的體裁。

一、《十洲記》成書之研究回顧

雖然有關《神異經》、《十洲記》的撰者,自古以來議論不絕,

然而由於《漢書‧藝文志》中不見其名,故今日已大抵否決東方朔

著的說法。但實際上這本書究竟在何時完成,從東漢到六朝等說法

1 本文引用之《神異經》與《海內十洲記》以古今逸史本為底本,必要時

參照其他版本。編者按:參見《神異經》、《海內十洲記》(臺北:新文

豐出版公司,1985 年叢書集成據古今逸史排印本),第 26 冊。頁碼隨

引文註出。

P:214

18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皆有,至今尚未定論。

關於《神異經》,在《左傳‧文公十八年》中有關「饕餮」一

語,過去已指出是孔穎達疏引用服虔注時,轉引了《神異經》2

又從《齊民要術》中可見「張茂先神異經3

注」的記載;《神異經‧

西荒經》「西海之外有鵠國人焉,男女皆長七寸」,其末尾有「華曰,

陳章與齊桓公論小兒也」,亦可見張華注;以及《太平御覽》卷 378

引張華《博物志》的佚文中,也可見相符的段落4

等等,王國良認

為此書之完成最遲不晚於西晉的張華5

。關於作者,《四庫提要》推

定:「觀其詞華縟麗,格近齊梁,當由六朝文士影撰而成,與《洞

冥》、《拾遺》諸記竝出。」6

而從此書加入神仙思想、陰陽思想、

災異之說,以及同見於佛典的風土名物,還有包含了儒家忠孝節義

的思想等等,王國良認為作者可能是受道教影響的儒生,或者是懷

抱儒家思想的方士7

另一方面,關於《十洲記》,雖然《隋書‧經籍志》史部地理

類錄有「東方朔撰」,而宋代晁載之〈十洲記跋〉指出郭璞的〈遊

2 [宋]吳曾:《能改齋漫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年),卷 7

〈饕餮〉,頁 179-180。 3 譯者按:文字加上粗體底線者,為作者的特殊標識。

4 其文曰:齊桓公獵得一鳴鵠,宰之,嗉中得一人,長三寸三分,着白圭

之袍、帶劍、持車、罵詈、瞋目。後又得一折齒,方圓三尺。問羣臣

曰:「天下有此及小兒否?」陳章答曰:「昔秦胡充一舉渡海,與齊魯

交戰,傷折版齒。昔李子敖於鳴鵠嗉中遊,長三寸三分。」見[宋]

李昉等編:《太平御覽》(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75 年四部叢刊本),

卷 378,頁 1874a。 5 王國良:《神異經研究》(臺北:文津出版社,1985 年),頁 7-8。 6 參見〈神異經提要〉,同註 1,頁 114a。 7 王國良:《神異經研究》,頁 10-12。

P:215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187

仙詩〉引用了《十洲記》8

,然而《四庫提要》提及《十洲記》「鳳

麟州」一條中,出現武帝於華林園中射虎的故事,華林園乃是魏明

帝時所造,因此該書是六朝的偽作9

。又李劍國從張華《博物志》

卷二的「續弦膠」及同書卷三的猛獸故事,看出這些故事皆引自《十

洲記》,由於《十洲記》的時代早於晉朝,文字間神仙道教的氣氛

濃厚,蓋成立於後漢末期10。但王國良卻認為《博物志》引自《十

洲記》的說法並不可信,故反對此說11。

李豐楙《六朝隋唐仙道類小說研究》第三章〈十洲記研究〉也

涉及《十洲記》實際作者的考證,李氏著眼於《十洲記》有關神仙

思想的敘述,從許多與《漢武帝內傳》重複的敘述,以及魏晉雜記

和道教書籍等紀錄,認為是出自東晉末到劉宋初的上清派之手;而

從言及五嶽真形圖之事,李氏認為能夠得見《真誥》的上清派道士

王靈期參與了《十洲記》的編纂。12王國良基本上也贊成這個看法,

但認為除了王靈期,後期上清派的道士中著名文學家輩出,因此不

必一定是王靈期及其周邊的人物。13

以上諸論是從《十洲記》的引用、語彙、內容等各方面探索其

時代與作者。特別是從神仙思想觀點切入的李豐楙之說,就道教專

8 [宋]晁載之:《續談助》(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39 年叢書集成

本),卷 1《十洲記》,頁 6。 9 參見〈海內十洲記提要〉,同註 1,頁 119a。 10 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史》(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84 年),頁

167;另見《唐前志怪小說輯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年),

頁 118。 11 王國良:《海內十洲記研究》(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93 年),頁 4-5。 12 李豐楙:《六朝隋唐仙道類小說研究》(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86 年),

頁 125-126。 13 王國良:《海內十洲記研究》,頁 3-4。

P:216

18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業研究而言,有一定的說服力。但是據此決定《十洲記》的成立時

期,實際上還橫亙著一個偌大障礙,即這本書恐怕不是成於一時一

人之手。

《十洲記》的敘述欠缺整合性,清代的紀昀已經指出:

其言或稱「臣朔」,似對君之詞,或稱「武帝」,又似追記之

文。14

甚至在「聚窟洲」一條,「明年,帝崩於五柞宮」一語之後,還有

武帝和東方朔的對話,顯露出時間上的破綻。李豐楙也認為,《十

洲記》是先有紀錄十洲三島之名山的原始版本,爾後東晉末上清派

撰作《漢武帝內傳》時,在原始版本上添加文飾,用以宣揚道教15,

故在文本上出現層累與疊加的特性。

假如《十洲記》的文本正是由不同來源的若干部分組成的話,

除非先考慮如何辨別它們,否則從語彙和內容方面來討論文本成立

時期的嘗試,將變得幾乎沒有意義。例如先前所舉的,四庫提要從

魏明帝營造華林園之名,推得這是六朝時期的偽作,然而即使含有

此語的武帝傳說可以證明確實是六朝之作,直接推斷其他部分也都

是六朝之作,恐怕過於武斷。

因此若要討論《十洲記》的成立過程,分析文體是不可或缺的。

吳從祥近年便主張此立場,其說要點如下:

(一)《十洲記》非一時一人之作。

(二)關於《十洲記》地理博物的記錄,從各洲字數大體上固定這

件事來看,形成一個整體;從其名稱全部都可見於緯書這件

14 參見〈海內十洲記提要〉,同註 1,頁 119a。 15 李豐楙:《六朝隋唐仙道類小說研究》,頁 125-126。

P:217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189

事來看,可以證明在東漢以前便已經完成。

(三)在東漢末期添加了有關奇聞軼事的記載,甚至是關於仙島、

崑崙,以及十洲神仙,這些內容是在道教興起的魏晉時期以

後才加入的。16

除了有關十洲的奇聞與神仙的記載之外,其他洲大體也以相同的體

裁與字數為基礎,成為《十洲記》的主幹,此為吳說之卓見。但是

這個「原《十洲記》」的作者屬於何種集團、階層的人,以何種目

的撰作,吳氏並沒有明說;又關於「原《十洲記》」和後來附加的

部分分別有怎樣的特質,吳氏也沒有詳細討論。為了更進一步探究

這個問題,下一章將進行《十洲記》文體的詳細分析。

二、《十洲記》的文體

(一) 序文、結尾與地理的記錄

《十洲記》並非完全模仿《山海經》,其體裁大相逕庭。在序

文中,首先揭示武帝與東方朔的對答,接著敘述祖洲、瀛洲、玄洲、

炎洲、長洲、元洲、流洲、生洲、鳳麟洲、聚窟洲,以及滄海島、

方丈洲、扶桑、蓬丘、崑崙的樣貌,武帝最後聞之則喜,但結尾卻

揭示武帝不能得道。序文如下:

漢武帝旣聞王母說八方巨海之中,有祖洲、瀛洲、玄洲、炎

洲、長洲、元洲、流洲、生洲、鳯麟洲、聚窟洲,有此十洲,

16 吳從祥:〈《海內十洲記》成書新探〉,《廣西社會科學》第 172 期(2009

年第 10 期),頁 93-97。

P:218

19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乃人跡所稀絕處。又始知東方朔非世常人,是以延之曲室,

而親問十洲所在,所有之物名,故書記之。方朔云:「臣,

學仙者耳,非得道之人。以國家之盛美,將招名儒墨於文教

之内,抑絶俗之道於虛詭之迹。臣故韜隱逸而赴王庭、藏養

生而侍朱闕矣。亦由尊上好道,且復欲抑絶其威儀也。曽隨

師主履行,比至朱陵扶桑蜃海冥夜之丘,純陽之陵,始青之

下,月宮之間,内遊七丘,中旋十洲。踐赤縣而遨五嶽,行

陂澤而息名山。臣自少及今,周流六天,廣陟天光,極於是

矣。未若凌虛之子,飛真之官,上下九天,洞視百萬。北極

勾陳而并華蓋,南翔太丹而棲大夏。東之通陽之霞,西薄寒

穴之野。日月所不逮,星漢所不與。其上無復物,其下無復

底。臣所識乃及於是,愧不足以酬廣訪矣。(頁 116a-116b)

論及以君臣問答開頭來說明展開對話的原委這樣的體裁,大概立刻

會想到《荀子‧賦篇》以來的辭賦形式。而結尾所謂:

武帝欣聞至說,明年遂復從受諸真形圖。常帶之肘後,八節

當朝拜靈書,以書求度脫17焉。朔謂滑稽逆知,預觀帝心,

故弄萬乘,傲公侯,不可得而師友,不可得而喜怒,故武帝

不能盡至理於此人。(頁 118b)

武帝不能悟得授其諸真形圖的神仙之意,這也是因襲了以諷諫作結

17 王國良指出,關於「度脫」,原始義可見於[魏]康僧鎧譯:《無量壽

經》的佛教語,而後也被道教使用。王國良:《海內十洲記研究》,頁

20。在《漢武帝內傳》也有武帝對西王母說:「徹念道累年,齋亦勤積,

屢禱名山真靈,願求度脫,校計功過,殆以相掩。」「度脫」在六朝時

期道教也可見這樣的用法。若是如此,此文可能出自魏晉以後。另一

方面,《雲笈七籤》本《十洲記》作「脫屐」,故而不能斷定該部分最

初是否作為「度脫」。

P:219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191

的漢賦形式。

但是在頭尾之間,卻沒有排列出漢賦鋪陳、美文的情景描寫,

而是以像《山海經》的說明文體裁來記錄十洲三島。其基本體例為:

瀛洲在東海中,地方四千里,大抵是對會稽,去西岸七十萬

里。上生神芝仙草。又有玉石,高且千丈。出泉如酒,味

甘,名之為玉醴泉,飲之,數升輒醉,令人長生。洲上多仙

家,風俗似吳人,山川如中國也。(頁 116b)

長洲一名青丘,在南海辰已之地。地方各五千里,去岸二十

五萬里。上饒山川及多大樹,樹乃有二千圍者。一洲之上,

專是林木,故一名青丘。又有仙草靈藥,甘液玉英,靡所不

有。又有風山,山恆震聲。有紫府宫,天真仙女遊於此地。

(頁 116c)

可以歸納為以下形式:

場所─大小─里程─地方物產的性質與效能─居住該地的仙人樣

貌。

與《山海經》典型文體比較,《山海經》開頭的場所、大小、里程

如下:

射姑國在海中,屬列姑射,西南,山環之。18

流黄酆氏之國,中方三百里,有塗四方,中有山,在后稷葬

西。19

《十洲記》均類似海內四經的記載。所謂「方○里」,在前引《山

18 袁珂:《山海經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卷 7〈海經‧

海內北經〉,頁 322。 19 同前註,卷 6〈海經‧海內西經〉,頁 292。

P:220

19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海經》「后稷之葬」之外,〈大荒北經〉「附禺之山」條所謂「帝

顓頊與九嬪葬焉,……丘方員三百里,丘南帝俊竹林在焉。」等記

載,可見在描寫古帝王葬地的條目中有此特色,而《十洲記》也可

以看到特別描寫昇仙之地。《山海經》記錄地方物產的性質與功效

則有:

又東三百七十里,曰侖者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 。有

木焉,其狀如穀而赤理,其汗如漆,其味如飴,食者不飢,可

以釋勞,其名曰白 ,可以血玉。20

《十洲記》在內容上類似五藏山經的記載,但措詞上則很少「其」、

「焉」等助詞,比起五藏山經也較為素樸。又,有很多神芝、仙草、

靈藥、玉石等等莫能名之的物產,與五藏山經特定名稱與特徵、藥

效的物產亦有很大的不同。其中甚至還附加了《山海經》所未見、

表示仙家所在的記載,《十洲記》各洲的敘述並非全部模仿《山海

經》,最明顯的即是仙話化。

(二)歷史故事

在有關《十洲記》地方物產的紀錄中,時常提出像下表所列的

歷史故事以證明其神妙:

洲島名 登場人物 內容

祖洲 始皇帝、鬼谷先生、徐福 求不死之草均失敗。

20 袁珂:《山海經校注》,卷 1〈南次三經〉,頁 18。

P:221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193

鳳麟洲

漢武帝、西國王使 均不能理解貢品續弦膠、吉光

毛裘的功效。

周穆王、西胡昆吾 獻上割玉刀、夜光常滿盃。

聚窟洲 漢武帝、西胡月支王國使 均不能理解貢品反生香、猛獸

的功效。

崑崙 周穆王、西王母 提及關於崑崙山的位置與地

勢。

以下是祖洲的故事:

祖洲近在東海之中,地方五百里,去西岸七萬里。上有不死

之草,草形如菰苗,長三四尺,人已死三日者,以草覆之,

皆當時活也,服之令人長生。

昔秦始皇大苑中,多枉死者横道。有鳥如烏狀,銜此草覆死

人面,當時起坐而自活也。有司聞奏,始皇遣使者齎草以問

北郭鬼谷先生,鬼谷先生云「此草是東海祖洲上,有不死之

草,生瓊田中,或名爲養神芝。其葉似菰苗,叢生,一株可

活一人。」始皇於是慨然言曰「可採得否。」乃使使者徐福

發童男童女五百人,率攝樓船等入海尋祖洲,遂不返。福,

道士也,字君房,後亦得道云。(頁 116b)

這個故事在《漢書‧郊祀志》中也有簡略的記載:

秦始皇初并天下,甘心於神僊之道,遣徐福、韓終之屬多齎

童男童女入海求神采藥,因逃不還,天下怨恨。21

21 [漢]班固著,[唐]顏師古注:《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 年),

卷 25 下〈郊祀志〉,頁 1260。

P:222

19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在《十洲記》,因為飛鳥送來了藥草,而令死者復甦,所以始皇帝

命人帶著藥草尋求鬼谷先生的解答,鬼谷先生答之「是東海谷洲的

不死之草」,從而敷衍成始皇帝遣人去求不死之草卻失敗的故事。

鬼谷先生的話重複了此條一開頭的內容,雖然有證明事實的作用,

卻不免冗蔓。又,鬼谷先生在《史記》中以一個縱橫家而為張儀、

蘇秦的老師22,至六朝則強調其隱者的一面23,梁代道士陶弘景注

《鬼谷子》,到了唐代杜光庭在《錄異記》、《仙傳拾遺》記錄其

事跡,才被視為得道之人。不死之草的故事也在《太平廣記》卷 4

轉引《仙傳拾遺》時被引用出來,自從鬼谷子被視為通神仙之道者

之後,便不再有人懷疑。

另一方面,在鳯麟洲和聚窟洲紀錄了一則長篇傳說,武帝收到

作為貢品的異物續弦膠,而強大的力量對它毫無作用。以下見於「鳯

麟洲」:

鳯麟洲在西海之中央,地方一千五百里。……煮鳯喙及麟角,合

煎作膏,名之爲續弦膠,或名連金泥。此膠能續弓弩已斷之

弦,刀劍斷折之金,更以膠連續之,使力士掣之,他處乃斷,

所續之際終無斷也。武帝天漢三年,帝幸北海,祠恆山。四

月,西國王使至,獻此膠四兩,吉光毛裘,武帝受以付外庫,

不知膠裘二物之妙用也。以爲西國雖遠。,而上貢者不奇,稽

留使者未遣。。又,時武帝幸華林園。,射虎而弩弦斷。。使者時

22 參見[漢]司馬遷著,[劉宋]裴駰集解,[唐]司馬貞索隱,[唐]張

守節正義:《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82 年),卷 69〈蘇秦列傳〉、

卷 70〈張儀列傳〉,頁 2241、2279。 23 [唐]歐陽詢:《藝文類聚》(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年),卷

36〈隱逸上〉引袁淑《真隱傳》曰:「鬼谷先生,不知何許人也。隱居

韜智,居鬼谷山,因以為稱。蘇秦張儀師之,遂立功名。」頁 640。

P:223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195

從駕,又上膠一分。,使口濡以續弩弦。。帝驚曰「異物也。」

乃使武士數人,共對掣引之‧,終日不脫,如未續時‧也。膠色

青如碧玉,吉光毛裘黄色,蓋神馬之類也。裘入水數日不沉,

入火不燋。帝於是乃悟□

,厚謝使者而遣去□

,賜以牡桂乾姜等

諸物,是西方國之所無者□

。又益思東方朔之遠見。(頁

116c-117a)

○元部、「分」屬文部 ●之部 □魚部24

西國之王獻上被稱作續弦膠的強力膠,武帝不知其效能,命使者實

際表演之後,才始知其妙,而想到「東方朔之遠見」。此處以第三

人稱視角描寫「帝」與「東方朔」,然而序文中另有武帝和「臣朔」

的對答,東方朔也繼續進言有關十洲三島之事,可見明顯不一致的

筆法。

此後又記錄了獻給周穆王的西胡割玉刀和夜光常滿盃,還有獻

給秦始皇的西胡割玉刀,這裡沒有出現像武帝那樣求道失敗的仙話

故事,結尾「如此膠之所出,從鳯麟洲來,劍之所出,必從流洲來,

並是西海中所有也。」(頁 117a)不過是引用來佐證續弦膠的文字。

接著「聚窟洲」開頭為:

聚窟洲在西海中,申未之地。地方三千里,北接崑崙二十六

萬里,去東岸二十四萬里。上多真仙靈官,宮第比門,不可

勝數。及有獅子辟邪,鑿齒天鹿,長牙銅頭鉄額之獸。洲上

有大山,形似人鳥之象,因名之爲神鳥山。山多大樹,與楓

木相類,而花葉香聞數百里,名爲反魂樹。扣其樹,亦能自

24 韻部依據王力《古代漢語》的說法。編者按:引文中的韻腳註記皆為

原作者所加。

P:224

19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作聲,聲如群牛吼,聞之者,皆心震神駭。伐其木根心,於

玉釡中煮,取汁,更微火煎,如黒餳狀,令可丸之。名曰驚

精香,或名之爲震靈丸,或名之爲反生香,或名之爲震檀香,

或名之爲人鳥精,或名之爲卻死香。一種六名,斯靈物也。

香氣聞數百里,死者在地,聞香氣乃卻活,不復亡也。以香

薰死人,更加神驗。(頁 117a)

結構與其他洲島的敘述差異不大,但仙宮和地方物產的說明則非常

詳細,特別是關於反生香有很多單調的重複,飄散著宗教話語的氣

氛。

在此之後繼續武帝的故事:

征和三年,武帝幸安定。西胡月支國王遣使獻香四兩,大如

雀卵,黒如桑椹。帝以香非中國所有,以付外庫。又獻猛獸

一頭,形如五六十日犬子,大似貍,而色黃。命國使將入呈

帝見之,使者抱之,似犬,羸細秃悴,尤怪其之非也。(頁

117a)

武帝思及反生香之珍貴,於是納入外庫;而猛獸作為貢品,則因其

體小、羸細而且難看,感到奇怪的武帝開始與使者對話:

問使者:「此小物可弄,何謂猛獸?」使者對曰:「夫威加

百禽者,不必繫之以大小。是以神麟故爲巨象之王,鸞鳳必

爲大鵬之宗。百足之蟲,制於螣蛇,亦不在於巨細也。臣國

去此三十萬里,國有常占,東風入律,百旬不休,青雲干呂,

連月不散者。當知中國時有好道之君,我王固將賤百家而貴

道儒,薄金玉而厚靈物也。故搜奇蘊而貢神香,步天林而請

猛獸,乘毳車而濟弱淵,策驥足以度飛沙。契闊途遥,辛苦

P:225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197

蹊路,于今已十三年矣。神香起夭殘之死疾,猛獸卻百邪之

魅鬼。夫此二物,實濟衆生之至要,助政化之昇平,豈圖陛

下反不知真乎?是臣國占風之謬矣。今日仰鑒天姿,亦乃非

有道之君也。眼多視則貪色■

,口多言則犯難,身多動則淫賊■

心多飾則奢侈。未有用此四者而成天下之治也。」

武帝恧然不平,又問使者:「猛獸何方而伏百禽?食噉何物?

膂力何比?其所生何鄉耶?」使者曰:「猛獸所出,或生崐

崘,或生玄圃,或生聚窟,或生天路‧。其壽不窮,食氣飲露‧,

解人言語,仁慧忠恕。。當其仁也,愛護蠢動不犯虎豹。當其威

也,一聲叫發,千人伏息■

。牛馬百物□

,驚斷絙繫,武士奄忽□

失其勢力■

。當其神也,立興風雲,吐嗽雨露,百邪迸走△

,蛟

龍騰騖△

。處于太上之廐▽

,役御獅子,名曰猛獸▽

。蓋神光無常▼

能爲大禽之宗主△

,乃玃天之元王▼

,辟邪之長帥者。也。靈香雖

少,斯更生之神丸也。疫病災死者,將能起之。及聞氣者,

即活▲

也。芳又特甚,故難歇▲

也。」(頁 117a-117b)

■職部 ●鐸部 ○魚部 □物部 △侯部 ▽幽部 ▲

月部 ▼陽部

使者從萬物齊同的道理說起,所謂猛獸之為猛獸與其大小無關,因

我王致力於老莊和儒家之道,而武帝無心於道、不思其方,故使者

利用讓人聯想到《莊子》四言對偶的形式來加以批判。不安的武帝

詢問猛獸的特質,使者滔滔不絕地以四字連貫的韻文來談力與仁德。

於是帝使使者令猛獸發聲試聽。之。使者乃指獸,命喚一聲。。

獸舐脣良久,忽叫,如天大雷霹靂。又兩目如 之交光,

光朗衝天,良久乃止。帝登時顛蹶,掩耳震動,不能自止。

侍者及武士虎賁,皆失仗伏地,諸内外牛馬豕犬之属,皆絶

P:226

19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絆離繫,驚駭放蕩,久許咸定。帝忌之,因以此獸付上林苑,

令虎食■

之。於是虎聞獸來,乃相聚屈積如死虎伏■

。獸入苑,

徑上虎頭‧,溺虎口‧,去十步已來,顧視虎,虎輙閉目。帝恨

使者言不遜,欲收之。明日失使者及猛獸所在▽

,遣四出尋討,

不知所止▽

。到後元元年,長安城内病者數百,亡者太半。帝

試取月支神香燒之於城内,其死未三月者,皆活▲

。芳氣經三

月不歇▲

。於是信知其神物也。乃更秘錄餘香,後一旦又失之,

檢函,封印如故,無復香也。帝愈懊恨,恨不禮待於使者。

益貴方朔之遺語,自愧求李君之不勤,慚衛叔卿於堦庭矣。

明年,帝崩于五柞宫。已亡月支國人鳥山震檀卻死等香也。

向使厚待使者,帝崩之時,何緣不得靈香之用耶。自合命殞

矣。(頁 117b-117c)

○耕部 ■職部 ●侯部 ▽之部 ▲月部

武帝令使者測試猛獸,猛獸發出了驚人之聲,不喜其聲的武帝將猛

獸送至上林苑,老虎皆恐懼而閉目。翌日使者與猛獸消失其所在,

爾後長安疫病蔓延,利用了反生香之力才治癒百病,武帝後悔沒有

禮遇使者,因而更重視東方朔所言,翌年武帝駕崩。然而何以後來

沒能利用反生香?武帝彷彿是自己丟掉了性命。

這段傳說包含了武帝駕崩的文字,開頭和結尾的線性時間無法

整合。又,此處也和鳳麟洲的武帝故事一樣,序文和末尾與十洲三

島基本的說明文字明顯不同。甚者,與自老莊以降的道家諸文獻同

樣可見不完全的押韻,對偶表現和鋪陳也是素樸的形式,均證明此

處與其他部分不同。再者,《正統道藏‧正一部》所收錄〈五嶽真

形序論〉中,雖然可以看到與《十洲記》內容大略相同的文字,但

考慮到其中看不到武帝接受貢品的段落,這些傳說有其他不同來源

的可能性很高。

P:227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199

但是這些貢品(不管實際上會不會有這樣的貢品)證明了鳳麟

洲和聚窟洲真實的存在,也證明了其靈驗。加入武帝駕崩的故事,

雖然損害了《十洲記》整體時間的一貫性,相反地東方朔之遠見則

據此被強調了。

再者,始皇故事和漢武故事也都有所謂「得道之士近在眼前,

但帝王因不能理解道術而失敗」如此共通的情節。這也與《漢武帝

內傳》等相通,都是有關神仙思想與道教思想中權力者的特質,小

南一郎也指出「武帝不能得道,是自神仙信仰連貫到道教信仰的主

流思想」25。本來《十洲記》全書的結尾也是武帝無法從東方朔那

裡完全學得道術,武帝故事與這個結論並不矛盾,讓人覺得是更加

強調這件事的素材。在《十洲記》最後列出的人物,深知遠方諸國

之靈驗的真實性,同樣也是為了強調帝王不得仙道,才硬是插入這

樣的傳說吧。

(三)崑崙與扶桑

接著是關於崑崙上周穆王與西王母的故事。其開頭曰:

崐崘,號曰崑崚,在西海之戌地,北海之亥地,去岸十三萬

里。又有弱水周迴繞匝。山東南接積石圃,西北接北户之室。

東北臨大活之井,西南至承淵之谷。此四角大山,寔崐崙之

支輔也。(頁 118a)

這段與其他州島地理紀錄的部分差異不大,雖然出現西王母與穆王

25 參見小南一郎:《中国の神話と物話り:古小說史の展開》(東京:岩

波書店,1984 年),頁 426。

P:228

20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的對話,但西王母只對穆王說了崑崙的位置和地勢,可見始皇帝故

事和武帝故事明顯是另一個來源。

但是,在此之後以長篇描摹崑崙,則與武帝故事相同,皆是以

連續四字句的韻文來描寫:

積石圃南頭,是王母告周穆王云:「咸陽去此四十六萬里,

山高,平地三萬六千里。上有三角,方廣萬里,形似偃盆,

下狹上廣,故名曰崐崘。」山三角,其一角正北,干辰之輝,

名曰閬風巔。其一角正西,名曰玄圃堂。其一角正東,名曰

崐崘宫。其一角有積金,為天墉城,面方千里。城上安金臺

五所、玉樓十二所。其北戶山、承淵山,又有墉城。金臺、

玉樓,相鮮如流,精之闕光。,碧玉之堂。,瓊華之室‧,紫翠丹

。,錦雲燭日‧,朱霞九光。,西王母之所治也,真官仙靈之所

宗。上通璿璣,元氣流布,五常玉衡。。理九天而調隂陽。,品

物群生。,希奇特岀,皆在于此□

。天人濟濟,不可具記□

。此乃

天地之根紐,萬度之綱柄矣。是以太上名山鼎於五方,鎮地

理也。號天柱於珉城,象綱輔也。諸百川極深,水靈居■

之。

其陰難到,故治無常處■

。非如丘陵而可得論爾。乃天地設位,

物象之宜,上聖觀方,緣形而著爾。乃處玄風於西極,坐王

母於坤鄉。昆吾鎮於流澤,扶桑植於碧津。離合火生,而光

獸生于炎野。坎總眾陰,是以仙都宅於海島△

。艮位名山,蓬

山鎮於寅丑△

,巽體元女,養巨木於長洲△

。高風鼓于群龍之位,

暢靈符於瑕丘。至妙玄深,幽神難盡,真人隱宅,靈陵所在□

六合之内,豈唯數處而已哉□

。此蓋舉其摽末耳。(頁 118a)

○陽部 ●質部 □之部 ■魚部 △幽部

P:229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201

「積石圃南頭……故名曰 」一段沒有押韻,像「南頭」之以

「頭」置於方位詞接尾語的用法,限於管見,不見於《世說新語》

以前,王國良也指出這是「魏晉以下的習慣用法」26,因此這部分

可能是在魏晉以後才附加上去。之後崑崙作為「西王母的治所」、

「真官仙靈的宗所」而以韻文來描寫,但有關崑崙的韻文描寫由來

已久,《山海經》五藏山經中便已可見。銜接在〈西次山經〉中崑

崙等連串山系的記載曰:

又西三百二十里,曰槐江之山。……實惟帝之平圃,神英招

司之,其狀馬身而人面,虎文而鳥翼,徇于四海,其音如榴。

南望崑崙。,其光熊熊,其氣魂魂。。西望大澤‧,后稷所潛也;

其中多玉‧,其陰多榣木之有若‧。北望諸毗,槐鬼離侖居之,

鷹鸇之所宅。也。東望恆山四成,有窮鬼居之,各在一搏‧。爰

有淫水,其清洛洛‧。有天神焉,其狀如牛,而八足二首馬尾,

其音如勃皇,見則其邑有兵。27

○文部 ●鐸部、「玉」屬屋部

這讓人聯想起宋玉賦的韻文中所描寫的樂園風物。在《十洲記》崑

崙的描寫之後,又曰:

臣朔所見不博,未能宣通王母及上元夫人聖旨。昔曽聞之於

得道者,說此十洲大丘靈阜,皆是真仙隩墟,神官所治。其

餘山川萬端,竝無覿者矣。(頁 118a)

此處所附加的東方朔自稱「臣朔」的話語是為無韻,東方朔聲稱「未

能宣通」西王母和上元夫人給予武帝的「聖旨」,而自「得道者」

26 王國良:《海內十洲記研究》,頁 20。 27 袁珂:《山海經校注》,卷 2〈山經‧西山經〉,頁 45。

P:230

20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聽說十洲之事。此處與序文中東方朔說自己「並非得道之人」相互

吻合,可以判斷兩者是一體的。

此後繼續關於鍾山的記載:

其北海外,又有鍾山。在北海之子地,隔弱水之北一萬九千

里,高一萬三千里,上方七千里,周旋三萬里。自生玉芝及

神草四十餘種。

上有金臺玉闕,亦元氣之所舍□

,天帝居治處□

也。鍾山之南,

有平邪山。,北有蛟龍山。,西有勁草山。,東有束木山。。四山,

並鍾山之枝幹。也。四山高鍾山三萬里,官城五所,如一登四

面山下望,乃見鍾山爾。四面山乃天帝君之城域也。仙真之

人出入,道經自一路,從平邪山東南入穴中,乃到鍾山北阿

門外也。天帝君總九天之維‧,貴無比焉。山源周迴‧,具有四

城之高,但當心有觀於崐崘也。(頁 118a-118b)

□魚部 ○元部 ●微部

前段與其他地理紀錄採取一樣的形式,但後段則與崑崙部分一樣用

韻文來描寫「天帝君的都城」,與崑崙相對,呼應了「西王母的治

所」。

《山海經‧西次三經》中也以韻文描寫鍾山:

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峚山,……是有玉膏,其原沸沸湯湯。,

黄帝是食是饗。。是生玄玉

。玉膏所出,以灌丹木

。丹木五歲,

五色乃清‧,五味乃馨‧。黃帝乃取峚山之玉榮‧,而投之鍾山之

。。瑾瑜之玉為良。,堅粟精密,濁澤有而光。。五色發作,以

P:231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203

和柔剛。。天地鬼神,是食是饗。;君子服之,以禦不祥。。28

○陽部 ◎屋部 ●耕部

此處附加了鍾山與黃帝的關聯,可以斷定《十洲記》的天帝君是與

黃帝相呼應的。在記載黃帝與崑崙、鍾山之關聯的文獻中,除了上

述《山海經》五藏山經之外,《莊子‧天地篇》亦曰:

黃帝遊乎赤水之北,登乎崑崙之丘而南望,還歸,遺其玄珠,使

知索之而不得,使離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詬索之而不得也。乃使

象罔,象罔得之。黃帝曰:「異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29

這裡顯然與上述《山海經》鍾山條「黃帝乃取峚山之玉榮,而投之

鍾山之陽」有關。另外,同書〈至樂篇〉中曰:

支離叔與滑介叔觀於冥伯之丘,崑崙之虛,黃帝之所休。30

在《穆天子傳》卷二也有:

吉日辛酉,天子升于昆侖之丘,以觀黄帝之宮而豐□隆之葬,

以詔後世。31

前述《莊子‧至樂篇》的「崑崙之虛,黃帝之所休」亦可見與此之

關聯。但是,在《十洲記》中只殘留了本條記載,而且全然不見黃

帝之名,崑崙與鍾山風物的描寫方式也著重於美化與仙化,由此可

28 袁珂:《山海經校注》,卷 2〈山經‧西山經〉,頁 41。 29 [清]王先謙:《莊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7 年新編諸子集成

本),外篇,卷 3〈天地〉,頁 101。 30 同前註,外篇,卷 5〈至樂〉,頁 151。 31 [晉]郭璞注:《穆天子傳》(上海:上海書店,1989 年四部叢刊本),

卷 2,頁 12。

P:232

20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以判斷《莊子》、《山海經》、《穆天子傳》等是其他系統的故事。

另一方面,與西王母相對的男神是「東王父」,原本西王母是

單獨的神,《山海經》五藏山經中曰:

又西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狀如

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髮戴勝,是司天之厲及五殘。32

豹尾、虎齒,在蓬髮上,頭戴名為「勝」的髮飾,西王母被描寫成

恐怖的姿態。另一方面,《穆天子傳》的西王母,是天帝的女兒,

一面與穆王燕飲,一面為他唱歌,催促他返回崗位致力於政治,看

不到像《山海經》那樣恐怖的一面。到了東漢的《吳越春秋》卷九

中,為了實現對吳國的復仇,大夫種以〈九術第一〉的「尊天事鬼,

以求其福」勸說越王勾踐,曰:

乃行第一術,立東郊以祭陽,名曰東皇公,立西郊以祭陰,

名曰西王母。33

此處出現了相對於西王母的男神「東皇公」之名,同樣東漢時期的

武氏祠畫像石上也描繪了相對於西王母的男神之像34,銅鏡的銘文

上也有「東王父」之名35。

《十洲記》扶桑條也可見「東王父」之名,以下為扶桑條全文:

32 袁珂:《山海經校注》,卷 2〈山經‧西山經〉,頁 50。 33 [漢]趙曄:《吳越春秋》(北京:中華書局,1989 年四部叢刊本),

卷下〈勾踐陰謀外傳‧勾踐十年〉,頁 36a。 34 小南一郎:《中国の神話と物話り:古小說史の展開》,頁 77-78。 35 同前註,頁 89。

P:233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205

扶桑在東海之東岸,岸直,陸行登岸一萬里,東復有碧海。

海廣狹浩汗,與東海等。水既不鹹苦,正作碧色,甘香味美。

扶桑在碧海之中。,地方萬里。上有太帝宫。,太真東王父所治

處。地多林木,葉皆如桑‧。又有椹樹,長者數千丈‧,大二千

餘圍。樹兩兩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以名為扶桑‧。仙人食

其椹而一體皆作金光色,飛翔空玄。其樹雖大,其葉椹故如

中夏之桑也。但椹稀而色赤,九千歲一生實耳,味絕甘香‧36美。

地生紫金丸玉,如中夏之瓦石狀‧。真仙靈官□

,變化萬端□

,蓋

無常形,亦有能分形為百身十丈者也。(頁 117c)

○冬部 ●陽部 □元部

前段與其他條的地理紀錄形式相同,但是後段重複了「扶桑在碧海

之中,地方萬里」,然後以韻文記錄「東王父」的居所和扶桑之樹

的樣子。由於這是與崑崙條「西王母」的居所和鍾山條「天帝君」

相對的敘述,因此可以判斷此處也與崑崙條的押韻部分是在同一時

期加入的。「東王父」之名不早於東漢,故可以說扶桑條的韻文部

分,最早也不會早於東漢;或者也可以說,有著相同文體的崑崙、

鍾山韻文部分,最早是東漢以後的故事,因此從地理紀錄部分開始,

是後來才被加入的。

若從書寫來看,其他的對偶表現比較整齊的韻文部分,自構成

其主體的地理紀錄開始,也是後來加入的可能性很高。根據王國良

指出,在武帝故事部分,聚窟洲的「天姿」、「登時」37、「 」、

36 底本在「香」之下有「美」字,但在《雲笈七籤》、《續談助》本中則

沒有,據此而改。 37 祖洲的「皆當時話也」的「當時」也有「直到那個時候」之意,因《續

P:234

20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何緣」等等,是見於六朝時期文獻的特有語彙38,據此可以確定

武帝故事大概也是後來附加上去的吧。

三、與漢賦之比較

在前章,《十洲記》借用辭賦的君臣問答,同時以像《山海經》

這樣更為素樸的文體,融合了始皇帝與武帝的傳說,來描述十洲三

島,據此可見,武帝無法透過東方朔得道的故事正在形成,前文已

論述其中的始皇故事和漢武故事,與其他部分來源不同的可能性很

高。

在此,從《十洲記》當中排除始皇故事與漢武故事、以及扶桑、

崑崙、鍾山的韻文部分,應可確認所謂「原《十洲記》」的結構。(參

照表 1)

談助》本作「登時」,王國良認為這也是六朝時期的用法。但像「當時」

這樣的用法,西漢《新書》卷 7〈先醒〉:「故先醒者,當時而伯;後

醒者,三年而復。」以及東漢《論衡》卷 23〈言毒〉「含血之蟲,有

蝮、虵、蜂、蠆,咸懷毒螫,犯中人身,謂護疾痛,當時不救,流徧

一身。」等等也可看到,故無法斷定。見[漢]賈誼:《新書》(臺北:

臺灣中華書局,1981年四部備要據抱經堂叢書本校刊本),卷7〈先醒〉,

頁 137;[漢]王充著,黃暉校釋:《論衡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90

年新編諸子集成本),卷 23〈言毒〉,頁 949。 38 王國良:《海內十洲記研究》,頁 19-22。雖然王氏仍然以此作為《十洲

記》是六朝故事的依據,但卻沒有觸及這些辭彙大抵全部集中於武帝

故事的現象,而王氏所舉的例子應該還是可作為《十洲記》經歷了層

累與疊加過程的證據。

P:235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207

表 1「原《十洲記》」的結構

洲島名 位置 物產 仙家

序文

漢武帝既聞王母說八方巨海之中,有祖洲、瀛洲、玄洲、

炎洲、長洲、元洲、流洲、生洲、鳳麟洲、聚窟洲,有此

十洲,乃人跡所稀絕處。又始知東方朔非世常人,是以延

之曲室,而親問十洲所在,所有之物名,故書記之。方朔

云:「臣,學仙者耳,非得道之人。……臣所識乃及於是,

愧不足以酬廣訪矣。」

祖洲

近在東海之中,地

方五百里,去西岸

七萬里。

上有不死之草,草形

如菰苗,長三四尺,

人已死三日者,以草

覆之,皆當時活也,

服之令人長生。

瀛洲

在東海中,地方四

千里,大抵是對會

稽,去西岸七十萬

里。

上生神芝仙草。又有

玉石,高且千丈。出

泉如酒,味甘,名之

為玉醴泉,飲之,數

升輒醉,令人長生。

洲上多仙家,風俗

似吳人,山川如中

國也。

玄洲

在北海之中,戌亥

之地,方七千二百

里,去南岸三十六

萬里。

上有太玄都,仙伯真

公所治。多丘山,又

有風山,聲響如雷

電。

對天西北門上,多

太玄仙官宮室,宮

室各異,饒金芝玉

草。乃是三天君下

治之處,甚肅肅

也。

P:236

20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炎洲

在南海中,地方二

千里,去北岸九萬

里。

上有風生獸,似豹,

青色,大如貍。張網

取之,積薪數車以燒

之,薪盡而獸不然,

灰中而立,毛亦不

焦。……得壽五百

年。又有火林山,山

中有火光獸,大如

鼠,毛長三四寸,或

赤,或白,……取其

獸毛,以緝為布,時

人號為火浣布,此是

也。國人衣服垢污,

以灰汁浣之,終無潔

淨。唯火燒此衣服,

兩盤飯間,振擺,其

垢自落,潔白如雪。

亦多仙家。

長洲

一名青丘,在南海

辰已之地。地方各

五千里,去岸二十

五萬里。

上饒山川及多大

樹,樹乃有二千圍

者。一洲之上,專是

林木,故一名青丘。

又有仙草靈藥,甘液

玉英,靡所不有。又

有風山,山恆震聲。

有紫府宮,天真仙

女遊於此地。

元洲

在北海中,地方三

千里,去南岸十萬

里。

上有五芝玄澗,澗水

如蜜漿,飲之長生,

與天地相畢。服此五

芝,亦得長生不死。

亦多仙家。

P:237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209

流洲

在西海中,地方三

千里,去東岸十九

萬里。

上多山川積石,名為

昆吾。冶其石成鐡,

作劍光明洞照,如水

精狀,割玉物如割

泥。

亦饒仙家。

鳳麟洲

在西海之中央,地

方一千五百里。洲

四面有弱水繞

之,鴻毛不浮,不

可越也。

洲上多鳳麟,數萬各

為群。又有山川池

澤,及神藥百種。煮

鳳喙及麟角,合煎作

膏,名之為續弦膠,

或名連金泥。此膠能

續弓弩已斷之弦,刀

劍斷折之金,更以膠

連續之,使力士掣

之,他處乃斷,所續

之際終無斷也。

亦多仙家。

聚窟洲

在西海中,申未之

地。地方三千里,

北接崑崙二十六

萬里,去東岸二十

四萬里。

洲上有大山,形似人

鳥之象,因名之為神

鳥山。山多大樹,與

楓木相類,而花葉香

聞數百里,名為反魂

樹。……香氣聞數百

里,死者在地,聞香

氣乃卻活,不復亡

也。以香薰死人,更

加神驗。

上多真仙靈官,宮

第比門,不可勝

數。及有獅子辟

邪,鑿齒天鹿,長

牙銅頭,鉄額之

獸。

P:238

21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滄海島

在北海中,地方三

千里,去岸二十一

萬里。海四面繞

島,各廣五千里。

水皆蒼色,仙人謂

之滄海也。

島上俱是大山,積石

至多。石象八石,石

腦石桂,英流丹黃子

石膽之輩百餘種,皆

生於島。石服之神仙

長生。

島中有紫石宮

室,九老仙都所

治,仙官數萬人居

焉。

方丈洲

在東海中心,西南

東北岸正等,方丈

方面各五千里。

上專是群龍所

聚,有金玉琉璃之

宮,三天司命所治

之處。群仙不欲昇

天者,皆往來此

洲,受太玄生籙,

仙家數十萬。耕田

種芝草,課計頃

畝,如種稻狀,亦

有玉石泉,上有九

源丈人宮主,領天

下水神,及龍蛇巨

鯨陰精水獸之輩。

扶桑

在東海之東岸,岸

直,陸行登岸一萬

里,東復有碧海。

海廣狹浩汙,與東海

等。水既不鹹苦,正

作碧色,甘香味美。

蓬丘

蓬萊山是也。對東

海之東北岸,周迴

五千里。

外別有圓海繞山,圓

海水正黑,而謂之冥

海也。無風而洪波百

丈,不可得往來。

上有九老丈人,九

天真王宮,蓋太上

真人所居。唯飛仙

有能到其處耳。

P:239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211

崑崙

號曰崑崚,在西海

之戌地,北海之亥

地,去岸十三萬

里。

又有弱水周迴繞

匝,山東南接積石

圃,西北接北戶之

室。東北臨大活之

井,西南至承淵之

谷。此四角大山,寔

崙之支輔也。

臣朔所見不博,未能宣通王母及上元夫人聖旨。昔曾聞之

於得道者,說此十洲大丘靈阜,皆是真仙隩墟,神官所治。

其餘山川萬端,竝無覿者矣。

鍾山

其北海外,又有鍾

山。在北海之子

地,隔弱水之北一

萬九千里,高一萬

三千里,上方七千

里,周旋三萬里。

自生玉芝及神草四

十餘種。

禹的

故事

昔禹治洪水既畢,乃乘蹻車,度弱水,而到此山,祠上帝

於北阿,歸大功於九天。又禹經諸五嶽,使工刻石,識其

里數高下。其字科斗書,非漢人所書。今丈尺里數,皆禹

時書也。不但刻剫五岳,諸名山亦然。刻山之獨髙處爾。

今書是臣朔所具見,其王母所道諸靈藪,禹所不履,唯書

中夏之名山爾。

P:240

21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真形圖

臣先師谷希子者,太上真官也。昔授臣 鍾山,蓬萊山

及神洲真形圖。昔來入漢,留以寄知故人。此書又尤重於

嶽形圖矣。昔也傳授年限正同爾。陛下好道思微,甄心內

向,天尊下降,並傳授寶秘。臣朔區區,亦何嫌惜而不止

所有哉。然術家幽其事,道法秘其師。術泄則事多疑,師

顯則妙理散。願且勿宣臣之意也。(以上東方朔之語)

結尾

武帝欣聞至說,明年遂復從受諸真形圖。常帶之肘後,八

節當朝拜靈書,以書求度脫焉。朔謂滑稽逆知,預觀帝心,

故弄萬乘,傲公侯,不可得而師友,不可得而喜怒,故武

帝不能盡至理於此人。

武帝向東方朔詢問有關得自「王母之說」的十洲事,東方朔以「吾

非得道之人」為前提,開始了十洲的敘事,從所謂「仙家多矣」之

十洲三島的說明結束後,東方朔稱「禹治水結束後在鍾山向上天報

告治水成功,同時經過五嶽等其他名山,命人刻石,其書中有詳細

的見聞,然而王母所說的諸靈藪,卻是禹沒有去過的地方,禹只記

錄了中華的名山。先師谷希子授與我『崑崙、鍾山、蓬萊山及神洲

真形圖』,陛下若是秉持好道而努力修行,大概可以自上天直接授

得此圖吧。但是道術之士秘其奧義,隱其師匠,希望不要向他人宣

傳我所說的話。」武帝大喜,翌年得到諸真形圖,但結局卻是東方

朔認為武帝不能得道。

以上是「原《十洲記》」的梗概,儘管沒有像漢賦那樣絢爛的

修辭,卻承襲著以一定的類型來排列各地地理與風物的鋪陳形式。

東方朔大致說明了有關王母所道的十洲,但卻沒有建議武帝到那裡

去,也沒有教導武帝去的方法,而是藉由提出禹的故事,勸說武帝

P:241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213

修行以得諸真形圖,加進了勸諫武帝「正確信仰」的諷諭。特別是

「願勿宣臣之意也」以下,讓人聯想到唐代釋玄嶷《甄正論》引《越

絕書》曰:

案《吳楚春秋》及《越絕書》,咸云:禹治洪水,至牧德之

山,見神人焉,謂禹曰:「勞子之形,役子之慮,以治洪水,

無乃怠乎。」禹知其神人,再拜請誨。神人曰:「我有靈寳

五符,以役蛟龍水豹,子能傳之不日而就。」禹稽首而請,

因授禹而誡之曰:「事畢可秘之於靈山,勿傳人代。」禹遂

用之其功大就,事畢乃藏之於洞庭苞山之穴。39

在此,禹在治水途中,於牧德之山會見神人,被授與了事畢將隱藏

起來的「靈寶五符」,託其福而治水成功,並依神人所言將五符隱

藏在洞庭的苞山。若將這個故事裡的神人替換成東方朔,禹替換成

武帝的話,「臣先師谷希子者」以下「秘授神書」的套路是一樣的。

東方朔也提出了禹的故事,大概有諷諭武帝,勉勵他和禹一樣的意

味吧。

若是在一般的漢賦裡,聽聞諷諫的皇帝改過向善,巧妙地治理

天下,使國家繁榮;但在「原《十洲記》」裡,卻是巧妙地不用這

種諷諫,於是武帝不能得道。後來附加的武帝故事中,強調武帝思

慮不周的神態,以及對於眼前所現示的靈驗表現出驚慌的樣貌,「原

《十洲記》」裡已經透露出這樣的傾向。

然而《十洲記》,特別是除去了歷史故事的「原《十洲記》」,

採用像漢賦又不是漢賦的特異體裁,其原因究竟是什麼呢?作為思

39 [唐]釋玄嶷:《甄正論》,收入《大正新脩大藏經》(臺北:新文豐出

版公司,1983 年),第 52 冊,No.2112,卷中,頁 564a。

P:242

21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考這個問題的線索,我想借用與武帝同時代的文豪司馬相如之歌詠

仙人遠遊的辭賦作品〈大人賦〉。

這首賦的主人公大人(真仙)感嘆天下之狹隘而遠遊。

世有大人兮,在乎中州。宅彌萬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

俗之迫隘兮,朅輕舉而遠游。40

在第二段,他正周遊於《山海經》等等之中可以看見的神話世界。

歷唐堯于崇山兮,過虞舜于九疑。紛湛湛其差錯兮,雜遝膠

輵以方馳。騷擾衝蓯,其相紛挐兮,滂濞泱軋,麗以林離。

攢羅列聚,叢以蘢茸兮,衍曼流爛,痑以陸離。徑入雷室之

砰磷鬰律兮,洞出鬼谷之堀礨崴魁。徧覽八紘而觀四荒兮,

朅渡九江而越五河。經營炎火而浮弱水兮,杭絶浮渚而涉流

沙。奄息蔥極,氾濫水娭兮,使靈媧鼓瑟而舞馮夷。時若曖

曖將混濁兮,召屏翳誅風伯而刑雨師。西望崑崙之軋沕荒忽

兮,直徑馳乎三危。排閶闔而入帝宮兮,載玉女而與之歸。

登閬風而遙集兮,亢鳥騰而壹止。低徊陰山翔以紆曲兮,吾

乃今日覩西王母,暠然白首戴勝而穴處兮,亦幸有三足烏為

之使。必長生若此而不死兮,雖濟萬世不足以喜。41

〈大人賦〉羅列堯被葬的崇山、舜被葬的九嶷山(蒼梧山)、弱水

與流沙、崑崙、三危等,其所顯示的固有名詞,每一個都可以在《山

海經》中得見,卻全無對於它們自身的說明。大人穴居,見到三足

之鳥所侍奉的西王母,歌詠著「若是像這樣長生不死,也不因為能

40 [漢]司馬相如:〈大人賦〉,參見[清]嚴可均輯:《全上古三代秦漢

三國六朝文‧全漢文》(北京:中華書局,1991 年),卷 21,頁 244a。 41 同前註,頁 244a-244b。

P:243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215

夠生存萬世而感到高興」,暗示著即使遠遊,幸福的結尾也不會到

來。

回車朅來兮,絕道不周,會食幽都。呼吸沆瀣兮餐朝霞,咀

噍芝英兮嘰瓊華。僸祲旬而高縱兮,紛鴻溶而上厲。貫列缺

之倒景兮,涉豐隆之滂濞。馳遊道而脩降兮,騖遺霧而遠逝。

迫區中之隘陜兮,舒節出乎北垠。遺屯騎于玄闕兮,軼先驅

於寒門。下崢嶸而無地兮,上嵺廓而無天。視眩泯而亡見兮,

聽敞怳而亡聞。乘虛無而上遐兮,超無友而獨存。42

大人最終回到地上之後,歡樂消失,而沉入孤獨的深淵。「伴隨著

悲哀的遠遊」是承襲了〈離騷〉和〈高唐賦〉的模式,但在〈大人

賦〉裡,大概也包含了對於陷入神仙之道的武帝諷諫的意味吧。尤

其是《漢書‧司馬相如傳》引用此賦後曰「相如既奏大人賦,天子

大說,飄飄有陵雲氣游天地之閒意。」43只是大概沒有什麼諷諫的

效果。

〈大人賦〉是為了武帝一人而歌詠的作品,由於完全沒有關於

《山海經》神話世界的說明,應無疑是在武帝擁有這些知識的前提

下而歌詠的作品。相對於此,「原《十洲記》」加入有關十洲的詳細

說明,可以斷定是以缺乏那些知識的讀者為前提來書寫的。而且,

在「原《十洲記》」裡確實看不到像〈大人賦〉那樣「遠遊的悲哀」

的意象44,所謂武帝不能體悟神仙之術,更像是民眾所喜歡的故事,

42 [漢]司馬相如:〈大人賦〉,參見[清]嚴可均輯:《全上古三代秦漢

三國六朝文‧全漢文》,卷 21,頁 244b。 43 [漢]班固著,[唐]顏師古注:《漢書》,卷 57 下〈司馬相如傳〉,頁

2600。 44 《楚辭‧離騷》和宋玉〈高唐賦〉、〈神女賦〉等等以遊行為主的古代

作品,如同谷口洋所指出,比起那些快樂,則描寫更多悲哀的心情。

P:244

21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而矮化了武帝。利用東方朔向武帝說明十洲的形式,恐怕也是借用

當時正流行於民間之「武帝故事」的形式,來引起大家的注意吧。

若是這樣,與其說「原《十洲記》」模仿《山海經》,不如說是

作為辭賦之諷刺性模仿(parody)的武帝故事之中的一個面向來得更

正確吧。借用辭賦的體裁,先是倣效《山海經》地理的記錄、志怪

傳說的敘述等等,儘管不完備卻仍然放進了許多文體,對於「雖然

遠遊卻仍然孤獨的大人」形象予以奪胎換骨,構成了「雖然想得到

仙道卻失敗了的武帝」故事。

據《神異經》以「經」為名,明顯是模仿《山海經》,但另一

方面,《十洲記》則是徹底的「記」,而非稱為「十洲賦」。在《漢

書‧藝文志》裡著錄於「雜賦」中,雜賦始於〈客主賦〉十八篇,

譬如東方朔的〈答客難〉和揚雄的〈解嘲〉,這也指出《十洲記》

包含著類似於以客主問答為主之辭賦作品的可能性45。而〈藝文志〉

裡也有其他所謂「雜四夷及兵賦」之類的辭賦,不確定「原《十洲

記》」是否也引進了包含這類作品的系統,但總之不出想像之域。

我想指出這樣的可能性,即「原《十洲記》」的作者,儘管借用了

賦的體裁,但因為深刻意識到賦是一種特定的文體,所以勉為其難

地以「記」為題吧。

但是「原《十洲記》」的作者何以必須選擇這種四不像的文體?

我想或許是「原《十洲記》」在創作之際,所謂長篇小說的文體尚

未確立的關係吧。

參見〈試論早期辭賦中的神怪與悲哀──從「遊行」主題看戰國秦漢

宗教情感的蛻變〉,收入南京大學中文系主編:《辭賦文學論文集》(南

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99 年),頁 102-111。 45 參見谷口洋:〈揚雄の「解嘲」をめぐって──「設論」の文学ジャン

ルとしての成熟と変質〉,《中国文学報》第 45 號(京都:京都大學文

學部中國語學中國文學研究室,1992 年 10 月),注 22,頁 70。

P:245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217

關於中國古代通史式的長篇故事,以文章來表現時,能夠運用

的文體相當有限。若是在先秦時期,或有像《左傳》、《國語》之類

的史書之文,或有諸子之文,在《楚辭》之類的騷體韻文以外,必

不存在足以承擔長篇故事的文體,到西漢時期則再加上辭賦。我們

難以想像,擁有相當程度的下層知識份子,想要撰寫有關武帝的民

間傳說時,曾經進行了多少各式各樣錯誤的嘗試。我想在此過程中

產生了借用辭賦之器、並納入《山海經》和志怪風格的「原《十洲

記》」。在文學史上,這樣的作品應被定位為,處於漢賦和六朝時期

的長篇小說之間,過渡的作品吧。

四、《十洲記》的完成

然而《十洲記》的最終型態是在何時、被什麼樣的人、如何整

合了呢?這個問題的重要線索或許可以從《十洲記》的結尾附近,

即東方朔得自老師授與的五嶽、神州等真形圖這一段得到:

昔禹治洪水既畢,乃乘蹻車,度弱水,而到此山,祠上帝於

北阿,歸大功於九天。又禹經諸五嶽,使工刻石,識其里數

高下。其字科斗書,非漢人所書。今丈尺里數,皆禹時書也。

不但刻剫五岳,諸名山亦然。刻山之獨高處爾。今書是臣朔

所具見,其王母所道諸靈藪,禹所不履,唯書中夏之名山爾。

臣先師谷希子者,太上真官也。昔授臣崐崘、鐘山、蓬萊山

及神州真形圖。昔來入漢,留以寄知故人。此書又尤重於嶽

形圖矣。昔也傳授年限正同爾。陛下好道思微,甄心内向,

天尊下降,並傳授寳秘。臣朔區區,亦何嫌惜而不止所有哉。

P:246

21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然術家幽其事,道法秘其師。術泄則事多疑,師顯則妙理散。

願且勿宣臣之意也。(頁 118b)

禹治水結束後,訪鍾山,向上天報告他的成功,「經」五嶽,將其

里數之高刻在石頭上。禹對於天下名山的紀錄是繼承了《山海經》

五藏山經的結尾:

禹曰:天下名山,經五千三百七十山,六萬四千五十六里,

居地也。言其五臧,蓋其餘小山甚眾,不足記云。天地之東

西二萬八千里,南北二萬六千里,出水之山者八千里,受水

者八千里,出銅之山四百六十七,出鐵之山三千六百九十。

此天地之所分壤樹榖也,戈矛之所發也,刀鎩之所起也。能

者有餘,拙者不足。封于太山,禪於梁父,七十二家,得失

之數,皆在此内,是謂國用。46

《管子‧地術篇》也記載了大略相同的文字。又,在《山海經》本

文中也有:

帝命竪亥步,自東極至于西極,五億十選九千八百步。竪亥

右手把算,左手指青丘北。一曰禹令竪亥。一曰五億十萬九

千八百步。47

雖有異文,但《山海經》記載了禹命人從大地的一端到另一端作步

行測量的傳說,也有以下附加在海內經結尾的帝王譜系與文明創始

之說:

禹鯀是始布土,均定九州。

46 袁珂:《山海經校注》,卷 5〈山經‧中山經〉,頁 179-180。 47 同前註,卷 4〈海經‧海外東經〉,頁 285。

P:247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219

洪水滔天。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殺

鯀於羽郊。鯀復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48

這段記載以禹接受帝命而定九州為主旨,劉歆〈上山海經表〉也加

入這些說法,以《尚書‧禹貢》為基礎,所謂「禹別九州,任土作

貢。而益等類物善惡,著山海經。」49認為《山海經》是禹的大臣

益所作。

像這種記錄禹定名山的傳說,是最晚自戰國時期起便可以看到

的古老故事,《十州記》引用為東方朔的臺詞,可見是為了提高其

師谷希子所授與之「真形圖」的可信度。

《十州記》所謂禹治水結束後登鍾山向上天報告的話,在兩漢

以前的文獻中並未出現。《尚書‧禹貢》只有說「禹錫玄圭,告厥

成功」50,而在哪裡告知成功則沒有記錄,但〈洪範〉有「惟十有

三祀,王訪于箕子。……箕子乃言曰:『我聞在昔,鯀 洪水,汨

陳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範九疇,彝倫攸斁,鯀則殛死。禹乃

嗣興,天乃錫禹洪範九疇,彝倫攸敘。』」51可以看到禹根據上天

所賜予的洪範九疇而治水成功的傳說。由此可見這個傳說的發展過

程,在前引《甄正論》引《越絕書》中可見,禹在治水途中,以牧

德自神人處授予「靈寶五符」而治水成功的故事。

另一方面,在《吳越春秋》卷六則有稍微不一樣的傳說,其故

48 袁珂:《山海經校注》,卷 13〈海經‧海內經〉,頁 469、472。 49 [漢]劉歆:〈上山海經表〉,[清]嚴可均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

六朝文‧全漢文》,卷 40,頁 346b。 50 [清]阮元審定,盧宣旬校:《尚書》(臺北:藝文印書館,1965 年十

三經注疏本),卷 1〈夏書‧禹貢〉,頁 93a。 51 同前註,卷 12〈周書‧洪範〉,頁 167b。

P:248

22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事梗概如下:

禹傷父功不成,循江,泝河,盡濟,甄淮,乃勞身焦思以行,

七年,聞樂不聽,過門不入,冠挂不顧,履遺不躡。功未及

成,愁然沉思。乃案黃帝中經曆,蓋聖人所記曰:「在於九

山東南天柱,號曰宛委,赤帝在闕。其巖之巔,承以文玉,

覆以磐石,其書金簡,青玉為字,編以白銀,皆瑑其文。禹

乃東巡,登衡嶽,血白馬以祭,不幸所求。禹乃登山仰天而

嘯,因夢見赤繡衣男子,自稱玄夷蒼水使者,聞帝使文命于

斯,故來候之。「非厥歲月,將告以期,無為戲吟。」故倚

歌覆釜之山,東顧謂禹曰:「欲得我山神書者,齋於黃帝巖

嶽之下三月,庚子登山發石,金簡之書存矣。」禹退又齋三

月,庚子登宛委山,發金簡之書。案金簡玉字,得通水之理。

復返歸嶽,乘四載以行川。始於霍山,徊集五嶽,詩云:「信

彼南山,惟禹甸之。」52

在此,禹自《黃帝中經曆》得知神書之所在,為了得到這本書而祭

祀黃帝,但與之相關的是衡山和霍山等南方的山嶽,故可見是反映

吳越地區大禹信仰的故事。

所謂禹登鍾山的傳說,在可見的文獻中,除了《十洲記》以外,

限於管見,《正統道藏‧洞玄部‧神符類‧太上靈寶五符序》卷上

之前已不可溯,其梗概如下:

帝嚳,黃帝曾孫也。……其時有天人神真之官降之,乘寶蓋

玄車而御九龍,策雲馬而發天窗,自稱九天真王,三天真皇,

並執八光之節,佩景雲之符,到于牧德之臺,授帝嚳以九天

52 [漢]趙曄:《吳越春秋》(上海:上海書店,1989 年四部叢刊本),

下卷,卷 6〈越王無余外傳〉,頁 1-2。

P:249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221

真靈經,三天真寶符。……禹行自冀州始,……九河既導,

雷夏既澤,灉沮會同,桑土既蠶,於是民得下丘居。后土平

濟,大水既消,爾乃巡狩於鍾山,祀上帝於玉闕,歸洪勛於

天后,還大成於萬靈。然後登彼玄峰,於繡嶺之阿,瓊境之

上,忽得此書。禹乃更恭齋罄林幽岫,請奉佩身。真人告禹

曰「汝功德感靈,天人並助,而年命向彫,嶮矣哉。」乃口

訣以長生之道,示以真寶服御之方,分擿而別。還乃計功勞

於會稽之野,召會群神於東越之山。是時四氣溫隆,清風既

鼓,玄功妙暢,虛心內治。思退身以滅跡,惟藏景於幽緒,

睹九天之靈奧,觀三天之寶囿,動以全生為大順,靜以舍精

為久視,上覽天經,幽而難縷,下愍群生,不知其紀,乃復

鳳翔南山,龍峙海島,更撰真靈之玄要,集天宮之寶書,差

次品第,分別所修,行五色定其方面,名其帝號。太上本名

為靈寶五符天文,藏於玄臺之中,堅石之碽,隱於苗山之岫,

萬年一出,以示不朽。其一通書以南和丹繒,隱齋於蒙籠之

丘訖,封以金英之函,印以玄都之章,命川澤水神以付震水

洞室之君,須三千之會,當傳與水師傅伯長。其石碽之文,

乃待大劫一至而宣之耳。禹於是服靈方以匿景,葬茲山以顯

終,仙人解其契,愚人謂其亡。大哉神化,委身歸宗,於戲

大君,玄跡高通,萬劫驗其書,道詠須其方,陽九見上天之

書,百六告傳氏之功,洪唱千代,蘭氣遺芳者也。53

這段紀錄與《越絕書》、《吳越春秋》相比,對於禹的神仙化更為

顯著,儘管可以看見黃帝之名,但其形象比《吳越春秋》更加淡薄。

據此應該可以認為是接近於不見黃帝之名的《越絕書》系統吧。

原本鍾山應先見於「崑崙與扶桑」一節、屬於崑崙山系的山,

53 《太上靈寶五符序》,《正統道藏》(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5 年),

第 10 冊,卷上,頁 722b-724b。

P:250

22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在《莊子》、《山海經》、《穆天子傳》等記錄中,與黃帝關係很

深,看不到禹的姿態。所謂禹自上天得到神書的傳說,恐怕原本與

這些紀錄都沒有關係,禹取代黃帝而據有上帝的位置,逐漸和禹的

傳說融合,在東漢時以《吳越春秋》之類的故事形式混合起來。

但是,比起《吳越春秋》,恐怕後出的《太上靈寶五符序》之

中,根據黃帝與禹之間還挾帶帝嚳一事,看似想再次分離已經融合

的黃帝傳說。還有,在《十洲記》鍾山的韻文部分,也出現了住在

與黃帝關係深遠之鍾山的「天帝君」,表現出消除黃帝之名的意圖。

若從《十洲記》中禹後來所取得的「真形圖」來看,則更加清

楚。王國良判斷此處所謂「真形圖」即五嶽真形圖54。但已知五嶽

真形圖有兩種系統,一種是在泰山石刻上常見的,圖像化地記錄所

謂泰山、衡山、華山、恆山、嵩山等五嶽;另一種是被收錄在《道

藏》等,加入霍山、廬山、潛山、青城山,更為真實的圖像。《正

統道藏‧正乙部》所收錄《五嶽真形序論》是與第二種五嶽真形圖

相關的文字,此文與《十洲記》所引用的文字幾乎相同,但其序卻

只有比《十洲記》更為簡略的紀錄:

漢武帝以王母言問東方朔,朔對如別,祖洲、瀛洲、玄洲、

炎洲、長洲、元洲、流洲、生洲、鳳麟、聚窟洲,此言皆十

洲之名,處巨海之中,是人跡所不逮處。55

正文雖然全是記錄武帝故事,而祖洲的始皇帝故事、炎洲的火浣布

部分、扶桑的韻文部分、崑崙韻文的一部分、禹經五嶽的紀錄等故

事也都存在其中。在這段之後,傳授五嶽真形圖的魯女生,引用了

54 王國良:《海內十洲記研究》,頁 19。 55 《五嶽真形序論》,《正統道藏》,第 55 冊,頁 131b。

P:251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223

葛洪、青牛先生、鄭君之言,所謂:

昔黃帝遊觀六合,後造神靈,見東中西北四嶽,並有佐命之

山,唯衡山峙立無輔,乃與昌宇,力牧,方明等,章詞三天

太上,使命霍山、潛山為南嶽儲君,拜青城山為丈人,署廬

山為使者,令總衡嶽以鼎鎮,舉徳真而為主。儲君者,衡嶽

之副君也。吳越人或謂霍山為嶽,其實非正也。56

因為南嶽沒有佐命之山,所以遊覽五嶽的黃帝加入了霍山、潛山、

青城山和廬山。對此小南一郎指出,失去淮水以北之地的南朝人們,

由於只能在南嶽進行祭祀,所以不得不重視代替南嶽衡山、靠近都

城的霍山57。

在此應注意,自古以來被追加的山是由黃帝所定、作為南嶽的

輔佐。若是《十洲記》禹的紀錄是因襲五嶽真形圖而書寫的話,在

其中也應該言及黃帝和霍山、潛山、青城山、廬山,但是在《十洲

記》裡,不僅是四山,甚至連黃帝之名都未登場。順帶一提,《神

異經》也是一樣,禹作為完成治水事業的人物登場,但全然看不到

黃帝。另一方面,在附加《五嶽真形序論》、題為東方朔撰的「五

嶽圖序」中,從列舉「黃帝所命」的這四座山一事,大概可以確定,

包含《十洲記》禹的紀錄的基本部份,以及《神異經》中禹傳說和

黃帝傳說融合前的故事,都不晚於《五嶽真形圖》。

另一方面,《十洲記》鍾山的韻文部分似乎無視於黃帝的形跡,

其他韻文部分也沒有讓黃帝登場,從這些現象來考慮,我想《十洲

記》整體確實是處於圍繞著五嶽與九州的禹和黃帝的傳說融合之後

56 《五嶽真形序論》,《正統道藏》,第 55 冊,頁 136b。 57 小南一郎:《中国の神話と物話り:古小說史の展開》,頁 337-338。

P:252

22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又分離的過程中,在東漢到魏晉之間確立了其基本部份,而武帝傳

說、崑崙、鍾山的韻文部分,置於魏晉六朝之間可能較為妥當。

考慮《十洲記》成書時間的上限,還有一個線索,較早引用東

方朔傳說的資料為劉歆的〈上山海經表〉,其中第二段曰:

禹别九州,任土作貢。而益等類物善惡,著山海經。皆聖賢

之遺事,古文之著明者也。其事質明有信。孝武皇帝時常有

獻異鳥者,食之百物,所不肯食。東方朔見之,言其鳥名,

又言其所當食,如朔言。問朔何以知之,即山海經所出也。58

為了證明《山海經》的價值,東方朔根據《山海經》向武帝獻上異

鳥與餌食之名。若《十洲記》禹以下的故事在劉歆的時代已經存在

的話,他一定把東方朔對武帝說的「禹經諸五嶽,使工刻石,識其

里數高下。其字科斗書,非漢人所書。今丈尺里數,皆禹時書也。」

一段話用於《山海經》乃禹所作的證據。但這部分的確難以追溯比

劉歆更早的紀錄。

然而《十洲記》的基本部份究竟為什麼要加入武帝故事和崑崙、

扶桑的紀錄呢?此押韻的文體,比起六朝的志怪小說,還更接近《漢

武故事》、《漢武帝內傳》或者《山海經‧西次三經》的韻文部分。

例如武帝接受貢品的紀錄也見於晉張華《博物志》:

漢武帝時,西海國有獻膠五兩者,帝以付外庫。餘膠半兩,

西使佩以自隨。後從武帝射於甘泉宮,帝弓弦斷,從者欲更

張弦,西使乃進,乞以所送餘香膠續之,座中左右莫不怪。

西使乃以口濡膠為以住斷絃兩頭,相連注弦,遂相著。帝乃

58 袁珂:《山海經校注》,卷 13〈海經‧海內經〉,頁 469、472。

P:253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225

使力人各引其一頭,終不相離。西使曰「可以射。」終日不

斷,帝大怪,左右稱奇,因名曰續弦膠。59

漢武帝時,弱水西國有人乘毛車以渡弱水來獻香者,帝謂是

常香,非中國之所乏,不禮其使。留久之,帝幸上林苑,西

使于乘輿聞,并奏其香。帝取之看,大如燕卵,三枚,與棗

相似。帝不悅,以付外庫。後長安中大疫,宮中皆疫病。帝

不舉樂,西使乞見,請燒所貢香一枚,以辟疫氣。帝不得已,

聽之,宮中病者登日並差。長安中百里咸聞香氣,芳積九月

餘日,香猶不歇。帝乃厚禮發遣餞送。60

漢武帝時,大苑之北胡人有獻一物,大如狗,然聲能驚人,

雞犬聞之皆走,名曰猛獸。帝見之,怪其細小。及出苑中,

欲使虎狼食之。虎見此獸即低頭著地,帝為反觀,見虎如此,

欲謂下頭作勢,起搏殺之。而此獸見虎甚喜,舐唇搖尾,徑

往虎頭上立,因搦虎面。虎乃閉目低頭,匍匐不敢動,搦鼻

下去,下去之後,虎屋下頭起,此獸顧之,虎輒閉目。61

這些紀錄皆是淡淡地描寫異物的性質,除去了《十洲記》和《漢武

故事》等濃厚的神祕性。

與此相較,《十洲記》和《漢武故事》、《漢武帝內傳》等武

帝故事的描寫,彷彿是強調武帝對眼前異物的靈妙瞠目結舌的樣子。

《十洲記》加入這些描寫,使得基本部份的時間流產生了破綻,確

59 [晉]張華:《博物志》,收於王根林等校點:《漢魏六朝筆記小說大觀》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年),卷 2〈異產〉,頁 193-194。 60 同前註,頁 193。 61 同前註,卷 3〈異獸〉,頁 195。

P:254

22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實是刻意加上去的,並非吳從祥所謂單純地未加注意62,而是有相

應的強烈動機。

小南一郎指出,在《漢武帝內傳》,原本俗世的權力與道教信

仰中的得道並不相容,武帝也因此而求道失敗;但東晉以降的上清

派道教捨棄了其庶民的要素,不談君主權力與信仰的對立關係。那

是自古以來以民眾信仰為核心,強調神仙的存在是高於現世權威的

超越力量,而使無法飽足的人們得以生存63。原本《十洲記》也跟

《漢武帝內傳》重疊,多少添加了貶抑漢武帝的故事,亦附加了強

調崑崙和扶桑之神祕性的韻文,而滿足這樣的潮流吧。然後在《五

嶽真形序論》中,武帝故事被簡化,而且上清派道教的理論家完全

無視於《漢武帝內傳》64,兩者軌跡一致。最後輯錄《十洲記》的

作者,並不崇尚君主權的道術,這不是李豐楙所謂的上清派道士的

主流派65,很有可能是徹底排除君主權力的反主流派。《十洲記》

除去黃帝而重視禹的信仰,不知道是否是反主流派的教義。

結語

《神異經》與《十洲記》,同樣是借用了《山海經》模式的邊

遠世界,被認為是描寫神仙之道靈驗非常的作品,但這兩者的視角

有很大的差別。《神異經》不只是忠實地模仿《山海經》的體裁,

62 「由於作者在編撰時對原材料中的時間字眼未加注意,從而導致了敘

述主體與敘述框架時間上的不一致與錯位。」參見吳從祥:〈《海內十

洲記》成書新探〉,頁 97。 63 小南一郎:《中国の神話と物話り:古小說史の展開》,頁 428-429。 64 同前註。 65 李豐楙:《六朝隋唐仙道類小說研究》,頁 145-146。

P:255

《海內十洲記》文體考 227

而且關注於地理與本草學、遠國的異人與風俗、帝王的譜系等等要

素繁雜的《山海經》,並使「神異」單純化。相對於此,在《十洲

記》裡,《山海經》不過是題材之一,其目的乃是以士大夫文學之

辭賦為工具,加入在民間流傳的「武帝故事」。

《十洲記》以東方朔自稱得知「世界全體」的形貌展開,在這

點上與鋪陳珍貴的風物而描繪出「世界全體」的漢賦有相通之處,

同時《山海經》也包含複雜豐富的要素,至少最後編輯它的人們擁

有描繪出「世界全體」的意識。但後來的志怪書,比起並列駁雜的

事物來描繪「世界全體」,卻是纏繞著怪異、遠國的風物、異形的

民族、國內珍貴的地理紀錄等等特定的主題,或者按不同主題來整

理事物和故事,這應該可謂是零售「世界」的現象吧。這種現象從

漢代《淮南子》中可見其萌芽,基於統一帝國的出現,「天下」全

部為天子所掌握,人們的關心也轉而朝向內在,邊遠之異國的存在

也從人們的意識中被驅逐到遙遠的地方,這是作為全體的「世界」

隨之退潮的原因之一吧。於是《山海經》被認為是荒唐無稽之書,

「世界」按照四方分野而被解體了。在志怪書中,存在不少地理的

紀錄,而成為志怪書的要素之一;在地理書中,也摻入不少志怪的

內容,由此可見兩者原本皆來自於同樣的「世界全體」。

關於此「志怪書與地理書的親緣關係」,以六朝志怪為中心的

變化,有詳細檢討的必要,現在姑且將我的想法示意於此。

P:256

小南一郎教授古稀頌壽紀念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故事的再生

──法顯從求法到傳法的傳記敘述研究

劉苑如 著

國立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現任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所研究員。學術專長

為中國敘事文學、中國中古文化與宗教研究。著有《六朝志怪的文類研究──

導異為常的想像歷程》(1996)、《身體‧性別‧階級——六朝志怪的常異論述與

小說美學》(2002)、《朝向生活世界的文學詮釋──六朝宗教敘述的身體實踐與

空間書寫》(2010)等書。近年發表〈從雞黍約到菊花約──一個死生交故事的

中、日敘述比較〉(2008)、〈從品鑑到借鑑──葉德輝輯刻《山公啟事》與閱讀〉

(2011)、〈神遇──論《律相感通錄》中前世今生的跨界書寫〉(2012)、〈周穆王

欲肆其心——從《穆天子傳》看中古巡遊書寫與事類隱喻〉(2012)、〈天化與人

化──葉德輝星命學的知識建構與時代性〉(2013)等多篇學術論文。

P:258

故事的再生──法顯從求法到傳法的傳記敘述研究 231

一、前言

魏晉南北朝時代(220-589)十分重視人物臧否與傳記書寫,個人

傳記在進入正式史傳之前,往往並存著行狀、譜牒、家記、雜傳等

各種不同的書寫文體,作為人物生平履歷與事蹟的原始紀錄1

。特

別是雜傳,採取一種「因其志尚,率爾而作」2

的原則,所謂「志」,

即是一種個人心聲的表達,並涉及自我與他者關係的反視與期盼,

透過傳主形跡的「體現」3

,乃成為世人瞻依品鑒的對象;然其真

正有別於史傳者,則是在於「率爾而作」的美感態度,這不同於輕

率隨便,而比較類似孔門「各言爾志」4

的理想對話,既不對傳主

1 參見胡國寶:〈雜傳與人物品評〉,《漢唐間史學的發展》(北京:商務印

書館,2003 年),頁 132-158。 2 《隋志》將此視為雜傳的特徵,見[唐]魏徵:《隋書》(北京:中華書

局,1973 年),頁 982。相關論述詳參拙作:〈雜傳體志怪與史傳的關係

──從文類觀點所作的考察〉,《中國文哲研究集刊》第 8 期(1995 年 5

月),頁 365-400。 3 有關魏晉人物形、跡與人倫品鑒的問題,鄭毓瑜從身體表演的角度有精

彩的詮釋,參見氏著:〈身體表演與魏晉人倫品鑒──一個自我「體現」

的角度〉,《漢學研究》第 24 卷第 2 期(2006 年 12 月),頁 71-104。 4 見《論語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1965 年十三經注疏本),卷 5〈公

冶長〉,頁 46。在赫伯特‧芬格萊特 (Herbert Figarette)著,彭國翔、張

華譯:《孔子:即凡而聖》(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2 年)一書中,

特別談到志與自我的關係,如果自我「是一個自我省察和自我調節的個

體;是一個和他人截然有別的自我;是一個帶有利益的自我……」而志

即是從這樣一種自我中產生,具有一種調節自我的取向、行為的動力,

同時具有一定的強度與持久力(頁 111)。因此,「各言爾志」即是一種

強調主體性、差異性、平等性、開放性和交流性的自我真實的呈現。法

顯《佛國記》的記載雖以其旅行見聞為主,但其敘述存在著身分展演和

求律意志之間的張力,故可視為一種中國傳統的傳記書寫,詳見拙作:

〈涉遠與歸返──法顯求法的行旅敘述研究〉,王璦玲主編:《空間與文

P:259

23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設置專斷的思想檢查,容許正統之外的邊緣人物;同時也允許作者

按自己的思想觀點與審美情趣選擇、重組傳主相關之掌故軼事

(anecdotes),儘管事涉神異不經,甚至瑣碎不相干,但對於傳記書

寫的功能卻不容小覷,在凸顯傳主生平的真實性、或加深事件的寓

意之上,常具有畫龍點睛的效果。

中國傳統的用語中,「故事」一詞,最表層的意思就是往事,

可引申為「掌故」,專指舊制舊例,繼而更擴大到泛指歷史上的制

度、文化沿革,以及人物事蹟等。根據漢制,太常屬官中設有專門

掌管文獻、禮樂、制度等故實的官吏,負責提供相關經驗訊息的諮

詢。南北朝中的梁、陳、北齊皆沿設此職5

。而中古時期的知識份

子也以博識為尚,諸如鍾離生、褚少孫、蘇武、張純、孔光、杜夔

等都以明習故事著稱6

。其中鍾離生熟知皇家軼事;褚少孫利用長

老故事、外家傳語補《史記》之缺;而《三國志‧杜夔傳》則曰:

「夔總統研精,遠考諸經,近采故事,教習講肄」,由此可見,「故

事」相對於「諸經」中久遠之前寫定的書面記載,乃是流傳於當世、

尚待編輯的傳聞。這些傳聞不僅存在於講者與聽者的記憶裡,也活

在同一文化情境人們的生活實踐中,提供應對世事的經驗與智慧,

同時也是較雜傳更為原始的史傳材料。

化場域:空間移動之文化詮釋》(臺北:漢學研究中心,2009 年),頁

328-338;後修訂稿收入拙作:《朝向生活世界的文學詮釋──六朝宗教

敘述的身體實踐與空間書寫》(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2010 年),頁

96-111。 5 參見呂宗力主編:《中國歷代官制大辭典》(北京:北京出版社,1995

年),「掌故」條,頁 784。 6 分別參見《史記》,卷 49〈三王世家〉,頁 1981;卷 60〈外戚世家〉,

頁 2114;《漢書》,卷 54〈蘇建附子武傳〉,頁 2468;卷 59〈張湯傳〉,

頁 2657;卷 81〈孔光傳〉,頁 3353;《三國志》,卷 29〈魏書‧杜夔傳〉,

頁 806。

P:260

故事的再生──法顯從求法到傳法的傳記敘述研究 233

僧傳在史志四部編目的分類中,最初即是被歸入史部雜傳類,

意味著此一歷史階段中僧傳類人物的邊緣性,以及僧傳寫作所具有

的開放性。在五至六世紀的百年之間,記載中國第一位西行取得經

律的僧人法顯生平事蹟者,就有法顯自述的《佛國記》7

、僧祐的

《出三藏記集》(簡稱《祐錄》)8

、寶唱的《名僧傳》、慧皎的《高

僧傳》9

等四種。其中《佛國記》,無疑是法顯個人第一手的傳記資

料,也即是後來僧傳中所稱的「傳記」或「大傳」,然而內容卻只

環繞在法顯西行求法的經過。在此素樸的敘述中,從前言、正文、

結語到跋其實寓含了或顯或隱多重的聲音,從其敘述材料的擇取

中,亦可發現一直潛藏著一種「身」與「志」對話的聲音,也即是

藉著戒律持定和見聞嵌入等方式,不斷反省、調整自己在世的生存

處境與他者的相對位置,從而展現一種迥異於傳統中國「漢地中

心」、「歷史直線發展」的行旅書寫10。相對於此,僧祐的《出三藏

記集》、寶唱的《名僧傳》、慧皎《高僧傳》,則將法顯生平作了更

完整的呈顯,並把法顯西行取經到中土傳譯經典的諸般事蹟,轉化

為一種人物「故事」,在其歷史原型的基礎上,進行重述、改寫與

流傳,而賦予其新的典型意義。

從中國佛教史發展的角度來說,法顯戒行嚴明,有感於漢地的

律藏殘缺,從公元 399 年自長安出發,深入天竺,停留達六年之久,

7 本文使用的版本為章巽:《法顯傳校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年),而在引文後標注頁數。 8 見[梁]僧祐:《出三藏記集》,《大正新脩大藏經》(臺北:新文豐出

版公司,1983 年),第 55 冊,No. 2145,卷 3,頁 111b-112b。 9 見[梁]慧皎撰,湯用彤校注:《高僧傳》(北京:中華書局,1996 年),

卷 3〈宋江陵辛寺釋法顯〉,頁 87-90。 10 詳參拙作:〈涉遠與歸返──法顯求法的行旅敘述研究〉,頁 348;《朝

向生活世界的文學詮釋──六朝宗教敘述的身體實踐與空間書寫》,頁

125-127。

P:261

23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至 412 年方回到青州,歷時十四年,攜回《泥洹》、《摩訶僧祗律》、

《方等泥洹經》、《綖經》、《雜阿毘曇心》等經、律,此舉無疑乃是

他一生中最重大的事件之一,足以讓其名列當時的高僧之列;但從

稍後的僧傳卻可發現,法顯事蹟的「重述」有越來越詳細的趨勢,

此固然與其後來的譯經事業有關,卻不得不令人懷疑,當時他已成

為一種箭垛式人物,而被附會上種種的神異軼事。法顯生平的事蹟

與聲名究竟如何經由《佛國記》的自述而流傳開來的?又是如何在

僧傳中衍生變化?本文將重回中古時期的歷史情境,探討從《佛國

記》到慧皎《高僧傳》,剖析法顯事蹟為何由求法轉向傳法的傳播

軌跡,並思考「故事」如何經由重述而再生。

二、重問遊歷:法顯求法事蹟的自述與建構

法顯求法事蹟,最早見於《佛國記》的記載。該書成書時間,

一般皆根據《佛國記‧跋》(頁 179)和《祐錄‧婆麤富羅律記》11,

認為乃是在晉義熙十二年,也就是公元 416 年冬,在建康道場寺和

佛馱跋陀羅(Buddhabhadra)共譯《摩訶僧祇律》之際,僧侶請他重

述天竺遊歷的詳細經過,而寫成現今所見的定本12。然該書的結語

卻清楚記載,曰:

沙河已西,迄于天竺,眾僧威儀法化之美,不可詳說。竊惟

諸師未【來】得備聞,……故竹帛疏所經歷,欲令賢者同其

11 《出三藏記集》曰:「婆麤富羅……沙門釋法顯遊西域,於摩竭提巴連

弗邑阿育王塔天王精舍寫得胡本齎還京都。以晉義熙十二年 (416) 歲

次壽星十一月,共天竺禪師佛馱跋陀,於道場寺譯出,至十四年 (418)

二月末乃訖。」《大正藏》,第 55 冊,No. 2145,卷 3,頁 21a。 12 如章巽《法顯傳校註‧序》即持此一看法,頁 2。

P:262

故事的再生──法顯從求法到傳法的傳記敘述研究 235

聞見。是歲甲寅(414)。(頁 177)

這段引文說明了法顯的著書動機和成書時間,與〈跋〉所說的成書

經過,在時間上有兩年的落差。但若從〈跋〉的文氣來推敲,將這

種時間差視為法顯從初稿到後經補訂的定本完成所歷經的時間,事

實上也是非常合理的。問題在於法顯於晉義熙八年 (412) 年歸抵

中土後,應劉道憐之邀在彭城住了一冬一夏(412-413)13,然從 414

年的「竹帛疏所經歷」的初稿階段,到 416 年成書之際,法顯到底

人在何方?究竟是如法顯自述,因「所營事重,遂便南下向都」,

直接去了建康道場寺譯經呢?還是可據〈跋〉所述:「慧遠迎法顯

道人」14,416 年正式開始譯經前,曾在慧遠邀請之下去過廬山呢?

如果法顯直接去了道場寺,為何歷經三年才開始譯經?如果去了廬

山,為什麼在《佛國記》卻未提及此事?凡此不僅決定了法顯求法

事蹟講述的情境與聽眾,彰顯出其中的聲部來源與凝視角度,也預

示了中國中古佛教的發展。

首先從東晉佛教文化傳播的交通路線來說,其中一條即從南海

到東海江蘇或山東半島上岸,再進入江淮地區。在進入江淮地區之

後,通常有陸路官道15和漕運水道16兩條路線,可供聯絡建康,其

13 詳考見上註書,「請法顯一冬一夏」註 20 考,足立喜六認為法顯隨商

人航海至楊州境內,受劉道憐之請,在京口度一冬一夏;湯用彤持不

同意見,認為法顯在勞山上陸後,陸路南下道經彭城,時劉道憐為北

徐兗州刺史,鎮彭城,疑受到劉家部將李嶷推薦,始留法顯供養。章

巽贊成後者。頁 175。 14 同上註書,〈跋〉,頁 179。 15 此即是交聘使節所走的路線。參見蔡宗憲:〈南北朝交聘使節行進路線

考〉,《中國歷史地理論叢》第 20 卷第 4 期(2005 年 10 月),頁 49-61。 16 有關建康到彭城的漕運,可參見王鑫義:〈東晉南北朝時期淮河流域漕

運〉,《安徽史學》1999 年第 1 期,頁 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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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中水路還更為便捷。因此,法顯從師子國舶海而歸,在青州長廣郡

登陸,先至彭城,再南下揚州,即有陸路和水路兩種選擇。無論採

取哪一種進路,法顯「南下向都」的說法,從路線上考量本是順理

成章的。如果此時,再直接由建康循長江,經姑蘇(今當塗),再

轉赴潯陽(今九江市西南)的廬山,在當時也是常見的路線17。再

從時間上來說,慧遠〈萬佛影銘序〉指出,他早年曾聽聞西域有佛

影事,於是分別求證於來到廬山的罽賓禪師僧伽提婆(Saṃghadeva)

和由南路浮海而回的法顯道人,而作此銘的時間點正是 413 年的 9

月18;從另一方面來說,或有學者指出:418 年佛馱跋陀羅與法顯

共譯《佛說觀佛三昧海經》,該經記載佛影事蹟最詳,並談及觀佛

影的方法19,此舉與慧遠的關係實不可忽略20。由此,很難令人相

信慧遠和法顯兩人的生平從無交集。或可推論,法顯確實在 413 年

追隨佛馱多陀羅腳蹤,南下赴都。然而由於劉裕當時尚且忙於征

戰,無暇獎挹佛事21,道場寺既尚未開啟譯業,佛馱跋陀羅此時僅

17 參見郭黎安:〈試論六朝建康的水陸交通〉,《江蘇社會科學》1999 年

第 5 期,頁 127-132。 18 慧遠:〈萬佛影銘并序〉曰:「及在此山,值罽賓禪師、南國律學道士。

與昔聞既同,並是其人遊歷所經,因其詳問,乃多先徵。」,收於清‧

嚴可均校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北京:中華書局,1958

年),頁 2403a。 19 佛陀降伏諸龍,留影洞穴,以防其毒心再起事,見〔東晉〕佛陀跋陀

羅譯:《佛說觀佛三昧海經》,《大正藏》,第 15 冊,No. 643,卷 7〈觀

四威儀品第六之餘〉,頁 679-681。 20 根據費長房《歷代三寶紀》卷 7 記載:「《觀佛三昧經》八卷(一名《觀

佛三昧海經》)」見竺道祖(或云宋世出):《晉世雜錄》,《大正藏》第

49 冊,No. 2034,頁 71a。詳見李幸玲:《廬山慧遠研究》(臺北:國立

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博士論文,2002 年),頁 403-406。 21 見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北京:中華書局,1983 年),

第 2 冊,第 13 章〈佛教之南統〉,頁 298。考《宋書》(北京:中華書

局,1974),卷 2〈武帝本紀中〉記載:「征西將軍、荊州刺史道規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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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再生──法顯從求法到傳法的傳記敘述研究 237

能先授傳禪法,而法顯也乘機接受慧遠之邀入廬山,暢言佛國威儀

教化、地理風俗,開始《佛國記》的撰寫。一直要到 415 年以後,

佛馱多陀羅、寶雲、慧觀師徒重聚道場寺,法顯亦重返京師,出其

經律。凡此或皆與慧遠的居中協調有關22。法顯亦得在此因緣際會

中,增補《佛國記》。茲此,可推論法顯這一段行程如圖(請見次

頁)所示23。

再從廬山慧遠僧團的佛學思想與佛經翻譯來立論,慧遠學宗

旨,實導源於般若,391 年曾請僧伽提婆到潯陽,設般若臺,組織

譯場,重譯《阿毗曇心論》、《三法度論》;411 年前後,又迎佛馱

跋陀羅和其弟子至廬山,譯出《修行方便禪經》二卷24。更對江東

禪法與後世之中國佛學影響甚大。慧遠對佛教戒律也很重視,曾敦

請遠在長安的曇摩流支(Dharmaruci),完成鳩摩羅什(Kumārajīva)

未及完成的《十誦律》翻譯,而成為四廣律中最早譯出,盛行於南

方的一種律。同時慧遠亦曾遣弟子法淨、法領等赴西域取經,取得

患求歸,……(義熙)八年四月,以後將軍、豫州刺史劉毅代之,……

雖權事推公(劉裕),而心不服也。……自表討毅。又假黃鉞,率諸軍

西征。……十月,鎮惡剋江陵,毅及黨與皆伏誅。」(頁 28)其後又

云:「以荊州十郡為湘州,公乃進督。以西陽太守朱齡石為益州刺史,

率眾伐蜀。……(九年)七月,朱齡石平蜀,斬偽蜀王譙縱,傳首京

師。」(頁 29、31)又云:「九年二月乙丑,公至自江陵。……初諸葛

長民貪淫驕橫,為士民所患苦,公以其同大義,優容之。劉毅既誅,……

密命左右壯士丁旿等自幔後出,於坐拉焉。長民墜牀,又於地毆之,

死於牀側。輿尸付廷尉。并誅其弟黎民。」(頁 29) 22 章巽《法顯傳校注本》在註 3 指出:「『慧遠』二字唯鐮本獨有,今據

補。……蓋由此可知法顯入道場寺,乃出於慧遠。」(頁 180) 23 本文地圖皆由中央研究院計算中心 GIS 小組提供圖資,助理羅珮瑄協

助製圖,在此謹謝忱,後文不再一一註明。 24 見《高僧傳》,卷 6〈晉廬山慧遠〉,頁 216-238;《高僧傳》,卷 2〈晉

京師道場寺佛馱跋陀羅〉,頁 72-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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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圖 依據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中央研究院 GIS 小組、

羅珮瑄 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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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再生──法顯從求法到傳法的傳記敘述研究 239

《方等》等梵本甚多。不僅如此,慧遠大師門下多達百餘人,多才

多藝者時有所見,有善應講席者如其弟慧持;有修戒行禪者如法

安;有善工技藝者如慧要;另有神足者如曇邕,自師從慧遠以來,

十餘年間,長途往返於廬山與長安之間,為慧遠與羅什作信使。還

有道祖、僧徹、曇順、道汪等,皆為有修有學之士;俗家弟子則有

劉遺民、宗炳、周續之、雷次宗等。在輔佐慧遠大師弘經敷教,住

持佛法等諸多方面,都展示出非凡的才德,豐富了東晉佛教的內涵

25。慧遠教團的組成與聲勢,對於法顯這樣由北入南的僧人,既有

一份親切感,又激發他建構出一「佛教中國」的典型,醞釀成足以

支持他與紀律嚴整的慧遠僧團對話的文化能量26。

承上所論,或可推測法顯離開彭城之後,原本欲赴建康譯經,

卻因道場寺當時譯經的條件未備,而當時廬山教團作為吸引中、外

人士的佛教社群27,對於攜經東歸,親睹佛影,歷訪佛跡的法顯,

應樂於接待;而慧遠整肅僧團,聚徒講學,並組織譯經事業,特別

是翻譯律經的作為,對於年逾七十,亟欲譯經的法顯,必然具有巨

大的吸引力,乃轉赴廬山,並於 414 年完成了《佛國記》的初稿。

故文中所指的「諸師」、「賢者」,應即指涉了慧遠教團中的諸道人

與白衣信士。但或許正因為完稿之際,即身處廬山,而所訴求的理

想讀者原本就是慧遠僧團,故在文本中就不需再特別言及。

儘管法顯儘量配合了慧遠僧團的讀者期待,但畢竟他所願在於

25 參見曹虹:《慧遠評傳》(南京:南京大學出社,2001 年),頁 122-132。 26 詳參拙作〈涉遠與歸返──法顯求法的行旅敘述研究〉,頁 343;《朝向

生活世界的文學詮釋──六朝宗教敘述的身體實踐與空間書寫》,頁

117-118。 27 有關慧遠的自我形象與社群意識,可參見拙作:〈廬山慧遠的兩個面向

──從《廬山略記》與〈游石門詩序〉談起〉,《漢學研究》第 24 卷第

1 期(2006 年 6 月),頁 99-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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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弘律,故赴都譯經才是他最迫切的任務,法顯於是重回建康的道場

寺,組織譯場。道場寺又名鬪場寺,位於建康南郊(約在今南京雨

花門外),寺隨里名而命28。相傳為晉司空謝石所立29,但從後來迎

止僧人者都出於晉太尉劉裕的意志,而開啟華嚴經譯場的檀越則為

吳郡內吏孟顗、右衛將軍褚叔度,可見當時已非家寺的型態。自從

416 年佛馱跋陀羅開譯《摩訶僧祇律》之後,又陸續在此譯出《摩

訶僧祇律私記》(418)、《大般泥洹經》(417-418)、《方等泥洹經》、

《華嚴經》(418)等經,其他人譯者,則有《新無量壽經》(421,

寶雲譯)30《央掘魔羅經》(求那跋陀羅,Gunabhadra)31、《楞伽

經》(443,求那跋陀羅)32、……等,共計 13 部、125 卷經33,儼

然成為晉、宋之際的佛經翻譯中心。

這個譯學中心的建立,除了由佛馱跋陀羅主譯,並由他的弟子

慧觀、寶雲等人共同形成的鐵三角之外,還仰賴於有力檀越之權力

與財力的贊助(patronage)。412 年晉太尉劉裕在荊州討伐劉毅,經

由其部下袁豹34得知佛馱跋陀羅盛名,年底回歸京師,亦將其招至

建康的道場寺,後以「鬪場禪師」聞名一時35。然尚待意識型態的

28 見[清]孫文川撰,陳作霖編:《南朝佛寺志》(臺北:明文書局,1980

年),頁 104-110。 29 見《大唐內典錄》,《大正藏》,第 55 冊,No.2149,卷 3,頁 22a。 30 見《出三藏記集》,卷 2,頁 14a。 31 同前註,卷 2,頁 12c。 32 同前註。 33 在道場寺譯出之經,另外根據《大周刊定眾經目錄》卷 3 記載,《觀普

賢菩薩行法經》(宋元嘉年曇摩蜜多)、《楞伽阿跋多羅寶經》(宋元嘉

年沙門求那跋陀羅譯)等。 34 詳參馬志強:〈《宋書》所載袁湛、袁豹生卒年小考〉,《中國典籍文化》

2010 年第 3 期,頁 145-146。 35 見《高僧傳》,卷 2〈佛馱跋陀羅傳〉,頁 70、72。

P:268

故事的再生──法顯從求法到傳法的傳記敘述研究 241

配合,才能因緣俱足。當時王室貴族與京師士大夫間流行的佛教型

態,主要是與名士玄談結合的《般若》、《維摩》等空宗思想;其次

則是調和儒家觀念,重視因果報應和佛性法身的有宗思想36。因此,

即使是以禪律著稱的佛馱跋陀羅,最初贏得京師人士之青睞者,仍

有賴於其清遠博雅的風度,甚至被比附為王弼、何晏之流37。可見

南方其時對於禪法瞭解尚少,戒律之學更加陌生,有待時機的成

熟。佛馱跋陀羅的弟子慧觀先留在高悝寺,承襲其音旨,繼續宣化

荊楚之民,使歸正者翼從,而聲名日隆;更重要的是,他送回卑摩

羅叉(Vimalāksa)所宣講《十誦律》的筆記兩卷,造成京師僧尼披習,

競相傳寫的盛況,時稱「卑羅鄙語,慧觀才錄」38,預先鼓吹了律

學的風尚。因此,到了 415 年,當劉裕討伐司馬休之,再次與他在

荊州相遇之際,益發地傾心接待,力邀其回京師道場寺,協助其師

譯經,造就了道場寺譯場的重要一隅。至於另外一隅的寶雲,他曾

為法顯西行同伴之一,在國外鑽研梵文和音字訓詁,為翻譯佛經工

作,預備了良好的條件;他在長安期間,即師從佛馱跋陀羅,修道

禪門,孜孜不倦,並臨危不棄,繼續追隨其師歸止於建康道場寺39。

由此可見,三人在譯經之外,亦於江左共同弘揚定業,法統相承,到

了劉宋時期已形成「鬭場禪師窟」之諺40;後來隨著《摩訶僧祇律》

等律的譯出,方使得江南的律業漸有後來居上之勢,形成禪律合一

36 湯用彤稱其為「佛教之南統」,見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

頁 297;杜繼文等則稱之「名士佛教」,見杜繼文主編:《佛教史》(南

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 年),頁 154-155。 37 《高僧傳》,卷 2〈佛馱跋陀羅傳〉曰:「京師法師僧弼與沙門寶林書

曰:『鬦場禪師,甚有大心,便是天竺王、何風流人也。』」頁 72-73。 38 見《高僧傳》,卷 7〈慧觀傳〉,頁 264;《高僧傳》,卷 2〈卑摩羅叉〉,

頁 64。 39 見《高僧傳》,卷 3〈寶雲傳〉,頁 103。 40 見《宋書》,卷 97〈天竺國傳〉,頁 2392。

P:269

24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的特色41。

然當時道場寺翻譯的實際場景究竟如何呢?試先從《大般泥洹

經》的翻譯情形談起。根據《出三藏記集》記載:

義熙十三年 (417) 十月一日,於謝司空石所立道場寺,出此

《方等》、《大般泥洹經》,至十四年正月二日挍定盡訖。禪師

佛大跋陀,手執胡本,寶雲傳譯,于時坐有二百五十人。42

當時譯場的進行,通常由主譯者手執梵本,用外國語誦讀胡本原

文,再由助譯者口譯為漢語,復經專人筆受而成43。稍後的記載《開

元釋教錄》則略異,其云:「(大般泥洹經六卷)於道場寺共覺賢44出,

寶雲筆受」45。從其他譯經,如《雜阿含經》、《勝鬘楞伽經》、《楞

伽經》,由寶雲傳語,慧觀筆受的情況46看來,在譯者和筆受之間,

寶雲可能擔任兩種語言的傳譯者,而非筆受。值得注意的是翻譯現

場兩百五十名聽眾的作用,根據曹仕邦研究,當時佛經翻譯常與宣

講結合,也即是主譯宣釋經本的每句梵文,先轉譯為漢語,再經聽

眾諮問辯難,一直到在場者均無疑義之後,才由筆受寫定47。

41 參見嚴耀中:〈東晉南朝佛教戒律發展〉,《佛學研究》第 5 期(1996

年),頁 210-217。 42 見《出三藏記集》,《大正藏》,第 55 冊,No.2145,卷 8〈六卷泥洹記‧

出經後記〉,頁 60b。 43 參見曹仕邦:〈中國佛教譯場之譯經方式與程序〉,收於氏著:《中國佛

教史論集》(臺北:東初出版社,1992 年),頁 10-19。 44 覺賢為佛馱跋陀羅名字的漢譯。 45 見《開元釋教錄》,《大正藏》,第 55 冊,No.2154,卷 3,頁 507b;記

與《大唐內典》同,見《大正藏》,第 55 冊,No.2149,卷 3,頁 247a。 46 見《高僧傳》,卷 3〈求那跋陀羅傳〉,頁 131。 47 見曹仕邦:〈中國佛教譯場之譯經方式與程序〉,頁 15。

P:270

故事的再生──法顯從求法到傳法的傳記敘述研究 243

《佛國記》既在道場寺譯場講集之餘重述48,講述的場景應與

《大般泥洹經》的譯場相仿,聽眾多達一、兩百名,席間包括了佛

馱跋陀羅、慧觀、寶雲等中、外僧眾,其中不乏熟知西域、天竺諸

國宗教、地理、風俗者,對於他的敘述也必反覆諮詢問答。最後在

〈跋〉中稱其「言輒依實。由是先所略者,勸令詳載。顯復具敘始

末」。換言之,《佛國記》雖是法顯個人的經歷,但最後的內容乃是

經過京師道場寺譯場中、外高僧嚴格驗證,並加以增訂改寫,實已

不同於當時道普、法盛、竺法維49、釋僧表50等個人遊履異域的大

傳51,大幅提升了該書的客觀價值。

綜言之,《佛國記》透過這種「重問遊歷」的雙重敘述,顯然

調和了法顯與慧遠教團、道場寺譯場僧人等三方原本既吸引又對立

的關係,藉由公開分享、修正他個人的西行見聞,使得這三種不同

的知識權力在此交流對話中,達到一種新的平衡,甚至最後在〈跋〉

中,圓滿地形塑出法顯「忘身求法」的自我認知與公共形象。更重

要的,法顯求法的事蹟與弘通戒律的願望,迅速在江左流傳、漫衍,

並轉化為佛教界中一波波真實的行動。

48 《佛國記‧跋》云:「晉義熙十二年(416),歲在壽星。夏安居末,迎

法顯道人,既至,留共冬齋。因講集之際,重問遊歷。」根據考察,

義熙十二年冬,法顯既已至道場寺,《佛國記》最後定本也應是完成於

斯地。詳參拙作〈涉遠與歸返──法顯求法的行旅敘述研究〉,頁 339

-340。 49 根據曹仕邦《中國佛教史學史──東晉至五代》研究指出,竺法維為

北涼時期(397-439)的西行僧人,見頁 208。 50 據[梁]釋寶唱:《名僧傳抄》今存目錄記載,有「晉吳通玄寺釋僧表」,

《卍新纂續藏經》(臺北:新文豐出版社,1975 年),第 77 冊,No.1523,

頁 346a。 51 見《高僧傳》,卷 2〈曇無讖傳〉,頁 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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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三、校異補無:僧傳中法顯傳法的流傳與衍異

法顯留在道場寺,一直停留約至 418 年,此時佛馱跋陀羅等人

已轉移心力,開始從事大部經典《華嚴經》的翻譯,不再譯其所攜

經,於是轉往荊州辛寺,未及佛馱什(Buddhajīva)等人聚集建康龍

光寺,424 年完成《彌沙塞律》梵本的翻譯,即已遷化52。法顯求

法、出經等諸般事蹟走入歷史,成為後輩僧人傳誦的人物「故事」,

既承載此人過往事蹟的記憶,但又需經由言說和流傳而存活,也即

是在引用轉述中,衍生出聯繫過往與現在的意義。

法顯傳法事蹟正式進入佛傳記載,最早見諸僧祐《祐錄》卷

15 的〈法顯法師傳〉53。該書原為十卷,當成書於齊,後屢經增補,

直至梁天監十七年(518)僧祐去世前54,其體例分為撰緣記、詮名

錄、總經序,而後述列傳。《出三藏集‧序》分析說:

緣記撰,則原始之本克昭;名錄詮,則年代之目不墜;經序

總,則勝集之時足徵;列傳述,則伊人之風可見。並鑽析內

經,研鏡外籍,參以前識,驗以舊聞。若人代有據,則表為

司南;聲傳未詳,則文歸蓋闕。55

基本上也就是採取沿波討源,綴其所聞的方式,試圖強調「道由人

弘,法待緣顯」56的能動力量。饒宗頤研究指出,這種在目錄中述

列傳部分,事屬草創,為數不多,而遴選極嚴57,可視為現存最早

52 見《高僧傳》,卷 3〈佛馱什傳〉,頁 96。 53 見《出三藏記集》,卷 15,頁 111b-112b。 54 見蘇晉仁:〈出三藏記集序言〉,頁 10-11。 55 見《出三藏記集》,卷 1,頁 1b。 56 見《出三藏記集》,卷 1〈序〉,頁 1。 57 見饒宗頤:〈論僧祐〉,《中國文化研究所學報》第 6 期(1997 年),頁

409。

P:272

故事的再生──法顯從求法到傳法的傳記敘述研究 245

的僧傳,但只有三十二篇,附見者十七人,共四十九人;在傳主類

型上也受限於體例,多集中於與經籍著述有關的歷代外國僧人譯

家,旁及中國出經與求經大師。〈法顯法師傳〉即列於最後一卷的

第六,位居五名求經大師之第一人。另外,僧祐還編撰了《眾僧行

狀》40 卷,惜早已亡佚58,但從其卷帙規模,應遠超過《祐錄》。

稍後其弟子寶唱59於梁天監九年(510)因疾發願,搜刮歷代僧錄,創

類區分,擬追隨僧祐規模而擴大之,乃於十三年(514)完成三十一

卷《名僧傳》60,然根據《歷代三寶紀》(簡稱《房錄》)卷 3 載:「天

監十八年(519),敕沙門寶唱撰《名僧傳》三十一卷」,據研究這是

由於寶唱原本因罪擯棄,後得到梁武帝的諒解,命他再次刪削補充

61。該書今已不傳,然從現存《名僧傳抄》中的「名僧傳目錄」可

見,共分成外國法師、中國法師、律師、禪師、神力、苦節、導師、

經師等八科十八個子類目,集錄了四百二十五人的傳記62。其中在

「尋法出經苦節」類中收錄的〈晉道場寺法顯〉,唯這部分亦已經

殘佚,僅能在看到卷 18「律師」序言曰:「沙門法顯,以義熙二年

從外國還,得《僧祇》、《彌沙塞律》二部,止獲胡文,未得宣譯」

的敘述(頁 355c),卷 26「苦節」記:「寶雲……隆安元年,乃辭

入西域,誓欲眼都神跡,躬行懺悔,遂遊于闐;及天竺諸國,與智

嚴、法顯發軫,是同遊造各異。」(頁 358c)以及最後「名僧傳說

處」第二十六「法顯南天王寺得僧祇律薩婆多律抄雜阿毗曇」和「法

顯念觀世音」兩個標題(頁 362a)等殘文,內容大抵集中在求經

58 見《隋書》卷 35〈經籍志〉,《雜碑集》注文:「《雜祭文》六卷,《眾

僧行狀》四十卷,釋僧祐撰,亡。」(頁 1086) 59 見白化文、李鼎霞:〈《經律異相》的入藏及版本情況和著者問題〉,收

於白化文、李鼎霞釋譯:《經律異相》(臺北:佛光文化公司,2000 年)。

頁 8-16。 60 見《續高僧傳》,卷 1〈梁揚都莊嚴寺金陵沙門釋寶唱傳〉,頁 427b-c。 61 見蘇晉仁:〈《名僧傳》及《名僧傳抄》〉,《中國佛教史學史論集》(臺

北:大乘文化,1980 年),頁 25。 62 見[梁]寶唱:《名僧傳抄》,《卍新纂續藏經》,頁 346b-350c。

P:273

24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事件;另從其分類亦可知,可見其對法顯的評價亦不出《佛國記》

的看法,強調其忘身求法的功德。到了慧皎《高僧傳》,其書「搜

撿雜錄數十家及晉、宋、齊、梁春秋書史、秦、趙、燕、涼、荒朝

偽曆。地理雜篇,孤文片紀,並博諮故老,廣訪先進,校其有無,

取其異同」63。然〈法顯傳〉基本上全部採錄《祐錄》的傳記,文

字差異甚微,其中有關法顯的記載,文字亦幾乎全部襲用64。智昇

《開元釋教錄》的記錄亦然,可見法顯事蹟在六世紀的佛教內部已

普遍流傳,並且將其形象逐漸定型化。

儘管如此,還是得注意其中細微的變化。首先,在人物分類排

列上,《高僧傳》中的〈法顯傳〉被置於卷三「譯經下」正傳十三

人中的第一人,這究竟只是簡單的時代排序?還是有意將法顯與分

列「譯經上」、「譯經中」居首的攝摩騰、鳩摩羅什同列,各代表一

個中國佛教發展的新階段?一如「義解」科分為五部,分別由傳般

若於東川的朱士行、承先啟後的釋道安、化兼道俗的的釋慧遠、孤

明先發佛性論的竺道生、北地以《成實》、《毘曇》聞名的釋僧淵表

先,實寓有慧皎個人獨特的史觀在內65。另一方面,從時間順序來

63 見《高僧傳》,卷 14〈序錄〉,頁 524。 64 《祐錄》與《高僧傳》記載最大的不同,在於法顯卒年的不同說法,

僧祐寫道:「(顯)後到荊州,卒于新寺,春秋八十有二」(頁 112b);

而慧皎則記曰:「後至荊州,卒於辛寺,春秋八十有六。」由於法顯卒

年的下限也具知,二說之異在於生年的不同。(頁 90) 65 從《高僧傳》傳主排序論述其中的史觀,有待另文詳論,然從湯用彤

的《漢魏兩晉南北朝史》大致可對照出此一脈絡。該書把〈《四十二章

經》考證〉(攝摩騰譯)、〈釋道安〉、〈釋道安時代之般若學〉、〈釋慧遠〉

各自獨立為一章,即是承認其在佛教史上具有標竿性的作用;另外分

〈佛教之南統〉和〈佛教之北統〉,認為南北佛教各異其趣,南方偏尚

玄學義理,北方重在宗教行為(頁 487),然表現在義學上南方則以謝

靈運申竺道生頓悟之義,並修改大本《涅槃》為代表(頁 436);北方

則是以彭城僧淵、僧嵩一系為主(頁 523-524)。由此可見其論述脈絡

P:274

故事的再生──法顯從求法到傳法的傳記敘述研究 247

說,卷二「譯經中」正傳七人中第六位「晉京師道場佛馱跋陀羅」,

前一節已經詳述他與法顯曾在道場寺譯經事,兩者卻分列於不同

卷,中間插入曇無讖(Dharmakṣem),生卒年都晚於法顯,足見年代

先後亦非排序的絕對標準。由此可推知,慧皎有意將法顯其提升為

漢晉之經後、劉宋時期的第一位漢籍的譯經大師,並強調其忘身求

法於後來的智猛、曇無竭(法勇)等人產生了啟發之功。其次,在

僧祐的記載中,只是持平地敘述曰:「於道場寺譯出六卷《泥洹》、

《摩訶僧祗律》、《方等泥洹經》、《綖經》、《雜阿毘曇心》;未及譯

者,垂有百萬言」66,原本意在感嘆法顯所攜回的經律之多,然尚

未譯者更眾;然慧皎卻一改為「於道場寺,譯出《摩訶僧祇律》、《方

等泥洹經》、《雜阿毘曇心》,垂百餘萬言」67,極言其翻譯數量之龐

大,不無誇飾法顯譯經之功的嫌疑。紀贇即在其《慧皎高僧傳研究》

中即已指出,慧皎身為律學沙門,但卻不曾如道宣、贊寧乃至寶唱

等另外幾部僧傳作者一樣,參加過經藏的結集或者佛經的翻譯,因

此對於譯經並不十分瞭解68。然而不容否認的是,無論是僧祐或慧

皎,他們都認可法顯求經與譯經的影響力,不過此一評價卻與法顯

與《高僧傳》所差不遠。另外, 劉鵬在《梁代僧尼傳記中的話語權力》

(上海:復旦大學博士論文,2010 年)業已通過《高僧傳》〈義解篇〉

的編排,提出以道安、慧遠為中心的師承關係,論證中土的格義佛教。

(頁 101-112)然目前學界已發現,道安固然最初以老莊義理講述佛

教,注釋佛典,但後因恐格義歪曲佛教教義,而主張應以佛教原義正

確翻譯佛典,並藉由佛典本身探究佛理,也才造就後來一波西行取經

的熱潮。是否適合用「格義佛教」來稱呼道安、慧遠僧團的義學,不

無疑問。 66 見《出三藏記集》,卷 15,頁 112b。 67 見《高僧傳》,卷 3〈法顯傳〉,頁 90。 68 詳見紀贇:《慧皎高僧傳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年),

頁 35-40。

P:275

24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的自我認知存在著一段落差。法顯在《佛國記》中開宗明義即言:

「慨律藏殘缺」、「尋求戒律」,即便歷經遠涉中天竺,親見眾僧威

儀可觀,依然語調統一,堅持「法顯本求戒律」、「欲令戒律流通漢

地」69儘管法顯東歸所攜者,除了律藏之外,還包括了不少經、像70,

但法顯西行的目標,無疑是很清楚地指向「戒律」;但根據僧傳記

載,均強調「顯既出《大泥洹經》,流布教化,咸使見聞」71;反之

法顯所攜、譯出的《摩訶僧祗律》,卻未對南朝當時主要流行的《十

誦律》造成直接的衝擊。

事實上,任何傳記書寫與其說是傳主事件的陳述,毋寧說是事

件的選擇組合,在其呈顯傳主的經驗、記憶和情感的背後,隱藏著

作者的身分認同、時代精神與政治狀況72;在此同時也表達一種辨

識與區隔的意識。從文本結構來說,〈法顯傳〉不同於《佛國記》的

行傳體──一種記載旅行歷程為主的傳記73,而採用了標準的史傳

書寫形式,從法顯的出身籍貫、出家始末、早年志行表現、西行求

法、道場寺譯經、泥洹經神驗,一直到辛寺過世等一生的行蹟敘述,

在新的架構中重新容納舊有的故事內容的同時,也寄寓了多重新時

代的宗教訊息,試分點敘述如下:

69 以上四引文,分見《法顯傳校注》,頁 2、141。 70 有關法顯所攜回的龍華圖,可參見饒宗頤:〈早期青州城與佛教因緣〉,

《中國史研究》2001 年第 3 期,頁 49-53。 71 見《高僧傳》,卷 3〈法顯傳〉,頁 90。 72 有關宗教傳記書寫方法的檢討,可參見拙作:〈重繪生命地圖:聖僧劉

薩荷形象的多重書寫〉,《中國文哲研究集刊》第 34 期(2009 年 3 月),

頁 2-3。 73 有關行傳體形成與衍變,比較完整的探討,可參見李德輝:〈漢魏六朝

行記三類兩體敘論〉,《東華漢學》第 14 期(2011 年 12 月),頁 21-54。

P:276

故事的再生──法顯從求法到傳法的傳記敘述研究 249

(一)尋本溯源

有別於行傳透過特定行旅反映異域風光,並藉此體現作者性情

的空間性展示,史籍傳記一開始必溯其本姓、籍貫,乃至於父、祖

等先世的血緣、仕宦等時間系譜。即使沙門已成為方外之賓,變俗

絕迹於世,出家而違天屬之愛,但仍是尊重本源,不違於孝74。是

以僧傳記人,亦言姓而不記其名,論籍屬則明其先世,誠如〈法顯

傳記〉所云:「釋法顯姓龔,平陽武陽人。」75這一簡筆為最常見的

傳記書寫程式,卻最能凸顯中國重根源、秩序與孝道的傳統,在接

受外來宗教之際,建構出一種本土的認同。

(二)入道心志

中國中古時期,僧尼數量大量膨脹,許多只是因為逃避稅役,

或者躲避災眚而出家。法顯自幼出家的緣由,原本也是父母憂其早

夭,三歲即送其出家,度為沙彌。然他究竟何時才決意遠離塵俗而

入道?僧傳藉由十歲喪父,叔父逼其還俗,而他卻以「本不以有父

而出家」76為理由而堅拒,以證其入道之心。

(三)志行修為

在法顯早年的經歷中,僧傳選用了一個遇搶的小故事,凸顯他

身處亂世,不畏橫暴,卻又能心懷慈悲。故事中他雖允許飢賊隨意

74 見慧遠:〈沙門不敬王者‧出家〉,《弘明集》,《大正藏》,第 52 冊,

No.2102,卷 5,頁 30b。有關儒道的孝道之爭,可參見許理和著,李

四龍、裴勇譯:《佛教征服中國──佛教在中國中古早期的傳播與適應》

(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 年),第 5 章,頁 382-354。 75 見《高僧傳》,卷 3〈法顯傳〉,頁 87。 76 同前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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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索取田中刈稻的收穫,但同時為其說三世因果的道理,指出賊匪昔

不布施,今又搶奪,來世必有飢貧果報之憂,而智勇退賊。此一情

節,不僅切中了亂世中普遍的悲情,這種說因果以度世的宗教情

操,也為法顯捨母出家提供了正當性。更重要的則是彰顯慧皎為了

革除以名為尚的時弊,重新確立了從品行見識作為選僧的標準77。

(四)神異經驗

僧傳的全文主體,基本上取材於《佛國記》的西行敘述,卻將

大部分佛國地理風俗、佛陀與弟子的遺跡與故事記述刪除,對於國

外的地名和人名的正確性也不甚在意78,集中敘述旅途中的流沙之

險、蔥嶺之艱、奪去同行者生命的暴風疾雪、行船水浸的危機,與

海上風暴等實際困阻,將近三十國的經歷,濃縮為若干神異經歷,

一是迦施國(即「僧伽師國」Samkāśya)白耳龍供僧,每年化形小

蛇,接受僧人設食的傳說79。事實上,根據《佛國記》的記載,法

顯只有停留龍精舍夏坐,並沒有如僧傳所言,親見龍的化形。更重

大的改寫則在於增添了一些神異情節,也即是將法顯參禮王舍城耆

闍崛山(Grdhrakūta)中佛陀昔日說《首楞嚴經》的遺跡,誦經而返

的經歷,轉寫成法顯不顧僧人勸阻,執意要去吃人獅子盤據的耆闍

崛山,親睹聖跡,燒香禮拜。後來果有三頭看似飢餓的黑獅蹲坐其

跟前,他只有一心念佛誦經,竟與獅子安然同處,度過漫漫黑夜。

(參見附表)凡此神異經驗都可視為其至誠的試煉,然已將關注的

視野從遙遠的異域見聞轉向法顯個人的人格世界,並潛藏了相對於

印度佛教的中國主題(詳見下文)。

77 《高僧傳‧序》曰:「自前代所撰,多曰名僧。然名者,本實之賓也。

若實行潛光,則高而不名;寡德適時,則名而不高。名而不高,本非

所紀;高而不名,則備今錄。故省名音,代以高字。」(頁 525) 78 詳見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第 1 冊,頁 274。 79 見《高僧傳》,卷 3〈法顯傳〉,頁 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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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再生──法顯從求法到傳法的傳記敘述研究 251

(五)迦葉顯聖

在耆闍崛山事件之後,緊接著一個類似中國傳統「遇仙」的情節,

從引路、遇仙、不識、詢問、發現、回歸、不得回歸等敘述單元,套

用在佛大弟子迦葉顯聖的敘述。佛陀的大弟子迦葉(Mahā-kāśyapa)即

出生於王舍城近郊,人格清廉,最無執著之念,故八日即證入阿羅

漢境地。佛入滅後,召集教團,主持第一次經典的結集。《四分律

比丘戒本》曰:「一切惡莫作,當奉行諸善;自淨其意,是則諸佛

教」80,此即迦葉佛所說的戒經。僧傳作者不可能不熟悉迦葉的事

蹟,《高僧傳‧明律‧論》即曰:「自金河滅影,迦葉嗣興,因命持

律尊者優波離比丘,使出律藏。……號曰《八十誦律》。是後迦葉、

阿難、莫田地、舍那波斯、優波掘多,此五羅漢,次第住持。」81可

見世尊生前隨方、隨地毗尼,入滅後才要弟子以戒為師82,而迦葉

則為傳付八萬法藏的第一人。因此法顯至誠,感應出迦葉佛示現,

應該不只是單純的地緣關係,而是與其求律的心志有關。而在此敘

述中,法顯卻對迦葉見而不識,等察覺其身分後,再欲追其蹤跡,

終不可得,只有流涕而去。這對於長期弘揚《十誦律》的僧祐83看

80〔後秦〕佛陀耶舍譯:《四分律比丘戒本》,《大正藏》,第 36 冊,No.1159,

頁 1022c。 81 《高僧傳》,卷 11〈明律〉,頁 441。 82 〔後秦〕鳩摩羅什譯:《佛垂般涅槃略說教誡經》(又名《遺教經》)曰:

「於娑羅雙樹間將入涅槃。是時中夜寂然無聲,為諸弟子略說法要:『汝

等比丘,於我滅後,當尊重珍敬波羅提木叉。如闇遇明、貧人得寶,

當知此則是汝大師,若我住世無異此也。」,《大正藏》vol.12, No:398,

頁 1110c。後世將此言濃縮為「以戒為師」,現在比較早的記載是唐代

青龍寺譯經沙門良賁,奉玄宗之詔所作《仁王護國般若波羅蜜多經

疏》,收於《大正藏》第 33 冊,No.1709,頁 435c。 83 僧祐曾在《薩婆多部記‧序》自述:「年逾知命,仰前覺之弘慈,奉先

師之遺德,猥以庸淺,承業《十誦》,諷味講說,三紀于茲。」見《出

三藏記集》,卷 12,頁 89a。可見僧祐所傳弘的律學,即是中土流傳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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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來,是否暗喻法顯雖有赤誠,卻不識戒律的真諦?還是暗示此一試

煉之旅,尚未到達取得經律的終點,仍必須繼續奔波於取經道中?

凡此可以保留不同的詮釋空間。

(六)教化流布

若說在行傳中師子國聽聞佛鉢東傳的情節,乃是法顯求律、以

至整個來往於海、陸絲路上取經求法的高僧大德,至誠感天所得到

的回應84;在僧傳記載中竟刪掉了這個重要情節,那麼又當如何展

現類似的主題呢?誠如前文所言,隨著僧傳的記載重點的轉移,將

法顯「忘身求法」的成果,逐漸由「律」轉向「經」,究竟要使用

什麼樣的寓言性故事取代佛鉢的象徵呢?筆者以為,應是傳文結尾

的《泥洹經》遇火不壞的故事。法顯所攜歸的《大般泥洹經》譯出

後,為涅槃佛性說提供了經證,使得先前對法性、法身關注的道生、

慧叡、慧嚴、慧觀等人,迅速由般若學轉向涅槃學,進而從事「般

若性空」與「涅槃妙有」兩大理論間的會通85。再加上慧皎本身即

精通義學,曾有著《涅盤疏》86。但僧傳作者並沒有從義學的角度

來評斷此一事件,反採用了一個民間的感應故事,敘說建康朱雀門

一個世奉正法的小老百姓,也抄寫供養了一部《泥洹經》;後不幸

受到風火延及,所有的家當都燒光了,只有這部經典完好無缺地保

早的薩婆多部(即一切有部)的《十誦律》,共有兩種律學作品:《薩

婆多部記》五卷和《十誦義記》十卷,前者為歷史著作,為他所傳弘

的律學師承作傳;後者屬於義理方面,為他所傳弘的律學義解記述。 84 參見拙作中有關佛鉢東移預言的論述,〈涉遠與歸返──法顯求法的行

旅敘述研究〉,頁 347。 85 參見張風雷:〈法顯攜歸之《大般泥洹經》的譯出與晉宋之際中國佛學

思潮的轉向〉,《戒幢佛學》第 3 卷(長沙:岳麓書社,2005 年),頁

129-139。 86 見紀贇:《慧皎高僧傳研究》,頁 29。

P:280

故事的再生──法顯從求法到傳法的傳記敘述研究 253

存下來。據《雜阿含經》記載:「如來正法,不為地界所壞,不為

水、火、風界所壞。」87其意本為迦葉在談律的重要,但在中國的

佛教靈驗故事中,這類經典遇火不燒的故事屢屢可見,在《高僧傳》

的記載中,還有朱士行為大法流行,燒經為證88的傳說,周仲智之

妻供養《大品》遇火如故等89故事。這裡則是利用這類靈驗故事,

為當時《泥洹經》的普遍性與正當性,做為一個註腳。

從上述僧傳敘述的分析,可以發現僧人傳記的書寫實超越了個

人事蹟的實錄,而成為一種用書寫來干預或建構其理想的方外世界

的手段90,著重於法顯品德、志行和功業的詮釋,從其自幼出家,

即面對傳統侍親與佛教忘身的抉擇,而三世果報並非只是遙遠的身

後事,可成為當下立身處世的思考角度;更特別的是將艱險的旅程

轉化成為主人翁誓志堅定的外化描寫;神佛的靈顯則可視為教化流

布的宗教寓言,扣緊中古佛教發展的特殊語境,凸顯其所形塑的僧

格。

更進一步來說,法顯西行求法的動機,原本出於漢地佛教的匱

87 [劉宋]求那跋陀羅譯:《雜阿含經》,《大正藏》,第 2 冊,No.99,頁

226c。 88 見《高僧傳》,卷 4〈朱士行傳〉,頁 145-146;此事亦見載《冥祥記》,

《古小說鉤沉》,頁 448。 89 見《高僧傳》,卷 10〈安慧則傳〉,頁 389b;此事亦見載《冥祥記》,

唯周仲智妻作周閔之母,《古小說鉤沉》,頁 461。 90 John Kieschnick, The Eminent Monk: Buddhist Ideals in Medieval Chinese

Hagiography, (Honolulu: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1997) 很早就已提

出僧傳書寫為塑造佛教中的理想人物的看法;拙作〈何以為聖?──

以聖僧劉薩荷三種傳記為中心的討論〉,「為道屢遷:中國文人生活中

的宗教禮儀實踐與創造」小型國際學術研討會(臺北︰中央研究院中

國文哲研究所,2007 年 6 月 29 日)則企圖在這樣的論述基礎,進一

步的說明僧傳作者如何藉由僧傳寫作成為其個人宗教實踐的一部份。

P:281

25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乏,這種匱乏的感覺固然有賴於真經與僧團規範等外在條件的補

充,然其追本溯源的解決方案,則必須突破人與價值源頭隔絕的不

安定感,於是回歸現實地理中的「佛教中國」,或是重述與佛相關的

行跡、故事,都是召喚意義的重要宗教實踐,重返神聖的儀式性意

義。法顯即曾歸納說:「凡諸佛有四處常定:一者成道處;二者轉法

輪處;三者說法論議伏外道處;四者上忉利天為母說法來下處」91,

佛定處也即是心靈的原鄉。然而隨著漢地對於佛身、佛性等佛教思

想有更全幅的理解,「餘者隨時示現焉」,聖跡也是可以隨時而顯現

的;甚至佛教中國也是可以移動的;價值的源頭更可存乎一心。換

言之,中古中國佛教發展,歷經了西行外求到本心自求的歷程,但

並非佛、真經與僧團規範已不重要,而是存活在自己身邊的佛教踐

行者──漢地高僧,他們的生命故事比遙遠、陌生的異域故事,更

具有勸信的感染力;這些生命經驗的敘述與傳遞,也更容易滲透人

心於無形。

四、結語:故事重述與意義再生

中國人向來喜愛掌故軼事。在「舊則易信」與「知則易信」的

心理基礎之下92,引用掌故,重述軼事,可達到取譬引類,起發彼

心的效果;從另一方面來說,「徵於舊」和「舉彼所知」兩種原則,

也是故事敘述與重述,取得信賴、建立共識的實踐邏輯。然而在此

舊事重提的過程中,並非只是機械的重複,特別是那些原本看來瑣

碎不相干的細節,更易在新的語境中,與「當下」結合,鬆動原本

91 見《法顯傳校注》,頁 82。 92 黃侃:《文心雕龍札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年),〈事類〉,

第 1 則,頁 187。

P:282

故事的再生──法顯從求法到傳法的傳記敘述研究 255

的意義結構,創造出更多元的意義世界。

從這種角度來檢視法顯求法事蹟在中古僧傳的敘述與重述,可

以發現這些文本中皆存在著一種互文關係,重複某些主題或故事,

然其所形成的意義解釋,卻未必相同。法顯求法的事蹟,隨他與慧

遠教團與道場僧團的接觸交流,而迅速在南方佛教界散播開來,得

到廣泛的共鳴與認同,然而他個人最重視的「戒律」原典的翻譯傳

播,由於南方《十誦律》的流行,他所攜回翻譯的《摩訶僧祇律》

並未受到重視,反而是《大涅槃經》的翻譯,切合了南方義學的品

味。於是法顯事蹟在南方的時代氛圍流傳中,逐漸衍生變化出新的

「故事」,既強化了法顯求法回歸佛、真經與戒律原鄉的典範意義,

更增添了新的時代因素,也即是漢地對於佛身、佛性等佛教思想的

理解與實踐。此皆觸及了敘事真實的問題,真實是否只有一種?事

實上,敘述的真實常與現實中的真實有所距離,現實常是斷裂、沒

有系統的,而敘述的真實則經過多方的折衝、調和和簡化,達到的

一種意義上的和諧,也是可以讓人安心的經驗詮釋;從另一個面向

來說說,也可說構成一種帶有表演、托喻作用的人格面具93。而這

種「真實」的傳遞,就是建立在敘事的基礎上。進一步來說,人在

敘事中取得意義,敘事其實就是對世界一種隱喻地闡釋;任何一個

敘事文本都是關於世界存在的隱喻文本,傳達對於世界存在情境脈

絡下的認識,隱喻地揭示了世界存在的本質。既然意義不只一種,

93 可參見孫康宜一系列有關面具美學的研究。寧一中詮釋這種面具理論,

乃是「以『象徵』和『托喻』、『比喻』修辭為其形式構成;其美學功能

是隱匿作者,……在一種『假像』的掩護下表達在特定語境五如出於政

治的原因,或為了委婉的原因,難以表達之情,敘述難以敘述之事……

既有『面具』,就有『藏真』;但『裝假』的目的還是為了『表真』,而

不是為了掩飾真的『真』。借他者之口,表自我之實,『面具』不過是一

種『方便』的手段而已。」見寜一中、段江麗:〈跨越中西文學的邊界

孫康宜教授訪談錄(下)〉,《文藝研究》2008 年第 10 期,頁 75。

P:283

25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真實也就不只一種,然必須一再重述而存在。只是這些聲音也並不

是傳主個人想法或價值觀而已,而是一個特定環境中共同分享的想

法和價值觀94。

94 參見 S. Kendrick, P. Straw, D. McCrone 編,王幸慧、江政寬、詹緣端、

廖慧真譯:《解釋過去/了解現在──歷史社會學》(臺北:麥田出版,

1997 年),頁 150-151。

P:284

故事的再生──法顯從求法到傳法的傳記敘述研究 257

法顯傳記比較

《高僧傳》 《出三藏記集》 《佛國記》

以晉隆安三年,與同學

慧景、道整、慧應、慧

嵬等,發自長安。西渡

流沙,上無飛鳥,下無

走獸,四顧茫茫莫測所

之。

以晉隆安三年,與同學

慧景、道整、慧應、慧

嵬等發自長安,西度沙

河。上無飛鳥,下無走

獸,四顧茫茫,莫測所

之。

沙河中多有惡鬼、熱

風,遇則皆死,無一全

者。上無飛鳥,下無走

獸。遍望極目,欲求度

處,則莫知所擬,唯以

死人枯骨爲標識耳。

N/A N/A

鄯善國、焉夷國、沙行、

于闐國、子合國、於麾

國、竭叉國

有頃,至葱嶺,嶺冬夏

積雪,有惡龍吐毒,風

雨沙礫,山路艱危,壁

立千仞。

有頃,至葱嶺。嶺冬夏

積雪,有惡龍吐毒,風

雨沙礫,山路艱危,壁

立千仞。

從此西行向北天竺國。

在道一月,得度蔥嶺。

蔥嶺冬夏有雪。又有毒

龍,若失其意,則吐毒

風,雨雪,飛沙礫石。

遇此難者,萬無一全。

彼土人人即名爲雪山

也。

N/A N/A

陀歷國、烏萇國、宿呵

多國、犍陀衛國、竺剎

屍羅國、弗樓沙國、那

竭國

P:285

25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次度小雪山,遇寒風暴

起,慧景噤戰不能

前……

仍度小雪山,遇寒風暴

起,慧景噤戰不能

前……

住此冬三月,法顯等三

人南度小雪山。雪山冬

夏積雪。山北陰中遇寒

風暴起,人皆噤戰。慧

景一人不堪復進……

N/A N/A

羅夷國、跋那國、毗荼

國、摩頭羅國、僧伽施

國、罽饒夷城、沙祇大

國、拘薩羅國舍衛城、

都維、那毗伽等三邑、

迦維羅衛城、藍莫國、

拘夷那竭城、諸梨車欲

逐佛般泥洹處、毗舍離

國、五河合口、摩竭提

國巴連弗邑、小孤石

山、那羅聚落

顯明旦欲詣耆闍崛

山。……顯既至山,日

將曛夕,欲遂停宿,兩

僧危懼,捨之而還。顯

獨留山中,燒香禮拜,

翹感舊跡,如覩聖儀。

至夜有三黑師子,來蹲

顯前,舐脣搖尾,顯誦

經不輟,一心念佛。

明旦顯欲詣耆闍崛

山。…顯既至山中,日

將曛夕,遂欲停宿。兩

僧危懼,捨之而還。顯

獨留山中,燒香禮拜,

翹感舊跡,如覩聖儀。

至夜,有三黑師子來蹲

顯前,舐脣搖尾。顯誦

經不輟,一心念佛,師

子乃低頭下尾,伏顯足

前。

法顯於新城中買香、華、

油、燈、倩二舊比丘送法

顯上耆闍崛山。華、香供

養,然燈續明。慨然悲

傷,收淚而言:「佛昔於

此住,說首楞嚴。法顯生

不值佛,但見遺跡處所而

已。」即於石窟前誦首楞

嚴。停止一宿,還向新

城。

P:286

故事的再生──法顯從求法到傳法的傳記敘述研究 259

N/A N/A

從此南三里行,道一

山,名鸚足。大迦葉今

在此山中。劈山下入,

入處不容人,下入極遠

有旁孔,迦葉全身在此

中住。孔外有迦葉本洗

手土,彼方人若頭痛

者,以此土塗之即差。

此山中即日故有諸羅漢

住,彼方諸國道人年年

往供養迦葉,心濃至

者,夜即有羅漢來,共

言論,釋其疑已,忽然

不現。此山榛木茂盛,

又多師子、虎、狼,不

可妄行。

進至迦施國,國有白耳

龍,每與眾僧約令國內

豐熟,皆有信效。沙門

為起龍舍并設福食,每

至夏坐訖龍輒化作一小

蛇,兩耳悉白,眾咸識

是龍,以銅盂盛酪置龍

於中,從上座至下行之

遍乃化去,年輒一出,

顯亦親見。

又至迦施國。精舍裏有

白耳龍。與眾僧約。令

國內豐熟皆有信效。沙

門為起龍舍并設福食。

每至夏坐訖日。龍輒化

作一小蛇。兩耳悉白。

眾咸識是龍以銅盂盛酪

置於其中。從上座至下

行之。遍乃化去。年輒

一出。顯亦親見此龍。

(僧伽施)住處一白

龍,與此眾僧作檀越,

令國內豐熟,雨澤以

時,無諸災害,使眾僧

得安。眾僧感其惠,故

為作龍舍,敷置坐處,

又為龍設福食供養。眾

僧日日眾中別差三人,

到龍舍中食。每至夏坐

訖,龍輒形作一小蛇,

兩耳邊白。眾僧識之,

銅杅盛酪,以龍置中。

從上座至下座行之,似

若問訊,遍便化去,年

年一出。

P:287

小南一郎教授古稀頌壽紀念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宮亭廟與佛教

佐野誠子 著

日本東京大學人文社會系研究科博士,現任和光大學表現學部副教授。學術專

長為以六朝志怪為中心的中國古典文學;現正從事佛教志怪研究,主要關懷是

文本系統的關聯及其歷史演變;其他研究亦涉及古典詩歌中使用典故的表現與

影響以及日本漢文學等範疇。博士論文以《魏晋南北朝怪異記録の研究:志怪

書とその周辺》為題,編有《中國古典小說選第 2 卷 搜神記‧幽明錄‧異苑》

(2006),近年發表〈三善清行《善家秘記》注解〉(2007-2008)、〈釋寶誌籤詩考〉

(2011)、〈初‧盛唐期九月九日詩における陶淵明詩の影響〉(2011)、〈「幽明録」

‧「宣驗記」から「冥祥記」へ──六朝佛教志怪の展開〉(2011)等多篇學術

論文。

張齡云 譯

現為日本京都大學博士生

P:289

宮亭廟與佛教 263

序言

位於廬山山麓,面向彭湖(鄱陽湖)有宮亭廟一地,六朝以

來流傳多種關於此地的傳說。在此先舉北魏酈道元《水經注》卷

三十九〈廬江水〉之文為例,此文為論及宮亭廟之典型記錄。

山下又有神廟,號曰宮亭廟。故彭湖亦有宮亭之稱焉。余

按《爾雅》云「大山曰宮」。宮之爲名,蓋起于此。不必

一由三宮也。山廟甚神,能分風擘流。住舟遣使、行旅之

人,過必敬祀而後得去。1

六朝時期,鄱陽湖是前往廣州等南方之地須經過的交通要衝,宮

亭廟因著它所供奉之祝禱行旅安全的神祇,而有莫大的重要性。

之後,唐代至北宋時期的交通路線改變,宮亭廟的地位變為

低下,關於它的紀錄也逐漸變少。2

宮亭廟的所在地廬山,因其為慧遠開山之地而廣為人知,亦

是中國佛教聖地之一。同時,宮亭廟本身亦存有不少與佛教相關

之傳說。

1 典出《水經注疏》,見〔北魏〕酈道元注,楊守敬、熊會貞疏:《水

經注疏》(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 年),卷 39,頁 3264-3265。

此外,《異苑》卷五、《神仙傳》、盛弘之《荊州記》(為《初學記》

卷七所引)、《太平寰宇記》中亦有類似記述。在這些文獻資料中、

傳為晉代葛洪所撰之《神仙傳》為最早之出處。不過,需注意的是,

除了北宋樂史的《太平寰宇記》之外,其他作品皆非將原始資料一字

不動的保留。 2 關於宮亭廟出現在說話及文學作品中的研究,可參考以下論文:卞東

波:〈宮亭湖廟神及其在古典文學中的流變〉,《古典文學知識》2008

年第 4 期,頁 113-119。魏斌:〈宮亭廟傳說:中古早期廬山的信仰

空間〉,《歷史研究》2010 年第 2 期,頁 40-64。卞氏的論文即論述

宮亭廟的重要性降低與街道變化間的關係。

P:290

26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本論文是藉由與宮亭廟相關之佛教記錄,探討佛教在中國生

根立基的過程,及探究定型過程中產生的佛教說話之樣貌。

一、安世高與宮亭廟──廟神的真實樣貌

(一)安世高的宮亭廟神濟度故事──故事的形成過程

安世高(安清,字世高)是早期從事佛經漢譯的僧侶。梁慧

皎《高僧傳》卷一有傳。他有轉世經歷,前世生於安息國(今

Parthia,位於伊朗北部),並從事修行。然而其同門師兄弟的性

格易怒,安世高常受責難。安世高和同門師兄弟相處二十年後,

他留下「當往廣州畢宿世之對」一語作別,即前往廣州,而後在

此地為一少年所殺。之後再轉世為安息國王子,再度前往中國從

事譯經。3

譯經事業結束時,正值東漢靈帝末年動亂之際,安世高取道

江南,為要度化以前的同門師兄弟,抵達之處即是宮亭廟(《高

僧傳》記為 亭湖廟)。

3 譯者按,原文如下:

初高自稱,先身已經出家,有一同學,多瞋。分衛值施主不稱,每輒

懟恨。高屢加訶諫終不悛改。如此二十餘年,乃與同學辭訣云:「我

當往廣州畢宿世之對。卿明經精懃不在吾後,而性多瞋怒。命過當受

惡形,我若得道必當相度。」既而遂適廣州,值寇賊大亂。行路逢一

少年,唾手拔刃曰:「真得汝矣。」高笑曰:「我宿命負卿故遠來相

償,卿之忿怒故是前世時意也。」遂申頸受刃,容無懼色,賊遂殺之。

觀者填陌,莫不駭其奇異。既而神識,還為安息王太子,即今時世高

身是也。見[梁]慧皎:《高僧傳》,《大正新脩大藏經》(東京:

大正新脩大藏經刊行會,1960 年),第 50 冊,No.2059,卷 1,頁

323。

P:291

宮亭廟與佛教 265

行達 亭湖廟,此廟舊有靈威,商旅祈禱,乃分風上下,

各無留滯。嘗有乞神竹者,未許輒取,舫即覆沒,竹還本

處。自是舟人敬憚莫不懾影。高同旅三十餘船,奉牲請福,

神乃降祝曰:「船有沙門,可便呼上。」客咸驚愕,請高

入廟。神告高曰:「吾昔外國與子俱出家學道。好行布施,

而性多瞋怒,今爲 亭廟神。周迴千里並吾所治。以布施

故珍玩甚豐,以瞋恚故墮此神報。今見同學悲欣可言。壽

盡旦夕,而醜形長大,若於此捨命,穢汚江湖。當度山西

澤中,此身滅後恐墮地獄。吾有絹千疋并雜寶物,可爲立

法營塔使生善處也。」高曰:「故來相度,何不出形。」

神曰:「形甚醜異,衆人必懼。」高曰:「但出,衆人不

怪也。」神從床後出頭,乃是大蟒。不知尾之長短,至高

膝邊,高向之梵語數番讚唄數契,蟒悲涙如雨,須臾還隱。

高即取絹物辭別而去。舟侶颺帆,蟒復出身登山而望。衆

人舉手,然後乃滅。倏忽之頃,便達豫章。即以廟物造東

寺。高去後神即命過。暮有一少年,上船長跪高前,受其

呪願,忽然不見。高謂船人曰:「向之少年,即 亭廟神。

得離惡形矣。」於是廟神歇矣,無復靈驗。後人於山西澤

中見一死蟒,頭尾數里。今潯陽郡蛇村是也。4

承上所述,在安世高的前世裡,與他一起修行的同門師兄弟,因

其易怒個性受到惡報,以蟒蛇之身成為宮亭廟的主神。轉世後的

安世高度化牠後,宮亭廟的主神也就消失了。

之後,安世高再度前往廣州,和前世殺他的少年會面後前往

會稽(浙江省),卻在會稽的市場意外身亡5

4 《高僧傳》,《大正藏》,卷 1,頁 323。 5 譯者按,原文如下:

高後復到廣州,尋其前世害己少年。時少年尚在,高經至其家,說昔

P:292

26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高僧傳》的編纂曾參考原始資料一事已為人所知6

。原則

上,在《高僧傳》的記述裡,並未明確記載編纂者慧皎是參考何

種資料所撰寫。對於安世高(安清)的傳記,慧皎自身似乎也為

參考資料中的多處矛盾所苦,於是在傳記的末尾,他也對安世高

活動的年代進行考證:

余訪尋眾錄,紀載高公互有出沒。將以權迹隱顯應廢多端,

或由傳者紕繆致成乖角。輒備列眾異,庶或可論。案釋道

安《經録》云:「安世高以漢桓帝建和二年至靈帝建寧中

二十餘年,譯出三十餘部經。」又《別傳》云:「晉太康

末,有安侯道人,來至桑垣。出經竟封一函於寺。云後四

年可開之。吳末行至楊州,使人貨一箱物以買一奴,名福

善。云是我善知識,仍將奴適豫章。度 亭廟神,爲立寺

竟。福善以刀刺安侯脇,於是而終。桑垣人乃發其所封函,

材理自成字云:『尊吾道者居士陳慧。傳禪經者比丘僧會』。

是日正四年也。」又庾仲雍《荊州記》云:「晉初有沙門安

世高度 亭廟神,得財物立白馬寺於荊城東南隅」。宋臨

川康王《宣驗記》云:「蟒死於吳末」。曇宗《塔寺記》

日償對之事,并敘宿緣。歡喜相向云:「吾猶有餘報,今當往會稽畢

對。」廣州客悟高非凡,豁然意解追悔前愆,厚相資供,隨高東遊遂

達會稽。至便入市,正值市中有亂,相打者誤著高頭應時隕命。見《高

僧傳》,《大正藏》,卷 1,頁 323。 6 關於《高僧傳》所使用的資料,以下這些書籍和論文提供了詳細的解

說。湯用彤:〈讀慧皎《高僧傳》札記〉,《湯用彤全集》第五卷(石

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 年),頁 61-76。牧田諦亮:〈高僧伝

の成立上、下〉,《東方学報》第 44、48 期(京都:京都大学人文

科学研究所,1973 年 2 月、1975 年 12 月),頁 101-125、229-259。

後收入同氏著《中国仏教史研究》第三冊(東京:大東出版社,1989

年)第一章,〈高僧伝の成立〉,頁 1-59。特見第一章的前兩節:〈慧

皎の生涯〉,頁 1-5;〈高僧伝以前の僧伝応験記類〉,頁 5-15。

P:293

宮亭廟與佛教 267

云:「丹陽瓦官寺,晉哀帝時,沙門慧力所立。後有沙門

安世高,以 亭廟餘物治之。」然道安法師,既校閲群經

詮錄傳譯,必不應謬。從漢桓建和二年,至晉太康末,凡

經一百四十餘年,若高公長壽或能如此,而事不應然,何者?

案如康僧會注〈安般守意經序〉云:「此經世高所出,久之

沈翳。會有南陽韓林、穎川文業、會稽陳慧,此三賢者信

道篤密,會共請受。乃陳慧義,余助斟酌。」尋僧會以太

康元年乃死。而已云,此經出後,久之沈翳。又世高封函

之字云:「尊吾道者居士陳慧,傳禪經者比丘僧會。」然

安般所明盛説禪業,是知封函之記,信非虛作。既云二人

方傳吾道,豈容與共同世,且《別傳》自云:「傳禪經者

比丘僧會。」會已太康初死,何容太康之末,方有安侯道

人。首尾之言自爲矛盾。正當隨有一書謬指晉初,於是後

諸作者,或道太康,或言吳末,雷同奔競無以校焉。既晉

初之説尚已難安。而曇宗《記》云:「晉哀帝時,世高方

復治寺。」其爲謬説,過乃懸矣。7

如引文所言,慧皎一直對安世高活動年代的各種記錄感到困惑。

之後,藉由道安《經錄》和康僧會〈安般守意經序〉,慧皎認為

這些資料是值得信靠的,而認為安世高當為東漢時代之人。

一般而言,同類的故事出現在不同地點且年代迥異的場合,

越是偽造的就越有將時代設定在越久遠以前的傾向,但是筆者同

意慧皎的見解,亦認為身為譯經僧的安清,是東漢末期的人物。

這樣,與宮亭廟故事相關的安世高應非同一人。如果從這些資料

來看,年代方面有所分歧的也僅限於宮亭廟的相關記事。

7 《高僧傳》,《大正藏》,卷 1,頁 324。

P:294

26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在〈安清傳〉曾提到轉世之事。《高僧傳》的記載裡,安世

高是轉世者,他經歷轉世後再度來到中國從事譯經,並度化宮亭

廟之神。原本安世高在東漢末期先到中國從事譯經,之後轉世到

安息國,並再度來到中國。若是如此,有可能實際上並沒有輪迴

轉世一事,是晉代度化宮亭廟神的僧侶誆言經歷轉世。或者,也

有可能恰好有相同或是類似名字的僧侶,在故事傳承中被視為與

安世高同為一人。

首先,魏斌的論文整理出安世高的事蹟8

。論文中提到,安世

高傳記是由從事譯經部分和度化宮亭廟神部分這兩類不同的故

事類型所組成,也指出後者的傳說中存在多種細微的差異。因

此,這篇論文可作為間接證據,讓我們思考存在譯經僧的安世高

和神異僧的安世高,這兩位不同人物的可能性。

此外,在慧皎考證中所引用的資料裡亦可看到不少關於宮亭

廟的記述,但是這些書籍今皆已不存,僅能從《高僧傳》的引用

部分中讀之。在此先介紹這些引用書籍。

所謂《別傳》,是指六朝時代撰寫個人傳記時,冠以〈某某

別傳〉的文體。然而,安世高的別傳作者為何,且何時書寫,無

從得知。庾仲雍的《荊州記》並未收錄在《隋志》裡。《隋志》

中的《荊州記》是南朝宋的盛弘之所撰。至於庾仲雍撰寫的書籍,

據《隋志》所錄,分別為︰史部地理類中的《湘州記》二卷、《江

記》五卷、《漢水記》三卷。《高僧傳》中引用之處並未為其他

書籍引用。即便如此,庾仲雍《荊州記》的片段佚文仍可見於《藝

文類聚》等書。因此、庾仲雍所撰的《荊州記》應可確定是存在

8 魏斌:〈安世高的江南行迹──早期神僧事迹的敘事與傳承〉,《武

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第 65 卷第 4 期(2012 年 7 月),頁 39-48。

P:295

宮亭廟與佛教 269

於當時的。《宣驗記》是成於劉宋皇族臨川康王劉義慶之手的佛

教志怪書籍,在《高僧傳》中僅引用隻言片語。遺憾的是,在其

他書籍中未能見到出自《宣驗記》的安世高相關記錄。不過,後

文會提到《辯正論》一書,其卷七引用劉璆《晉塔寺記》的資料

中有關於安世高的事蹟,且末尾有「又見《宣驗記》」一語,由

此可推知《宣驗記》和劉璆《晉塔寺記》內容應有相似之處9

。《塔

寺記》的著者曇宗在《高僧傳》卷十三有傳。南朝宋孝武帝曾召

其唱導。著有《京師塔寺記》二卷。

這些資料都是慧皎在考證安世高的生存年代時所引用的。其

實在這些資料之外,六朝時期也保有不少安世高(或不寫明安世

高名字的僧侶)度化宮亭廟神的記錄。在此列舉這些資料以進行

分析。

南朝宋‧劉義慶《幽明錄》133 條(亦可見《太平廣記》

巻二百九十五〈宮亭廟〉)

南康宮亭廟,殊有神驗。晉孝武世,有一沙門至廟,神像

見之,涙出交流,因摽姓字,則是昔友也。自説:「我罪

深,能見濟脱不?」沙門即爲齋戒誦經,語曰:「我欲見

卿真形。」神云:「禀形甚醜,不可出也。」沙門苦請,

9 北條勝貴:〈東晉期中國江南における「神佛習合」言說の成立──

日中事例比較の前提として〉,收入根本誠二、宮城洋一郎編:《奈

良佛教と《靈異記》的世界》(茨城:筑波大學歷史・人類系根本

研究室,2001 年)。後重編為《奈良仏教の地方的展開》(東京:

岩田書院,2002 年 2 月),頁 1-25。此論文與本文同是考證關於安

世高濟度宮亭廟神的各種文本,並指出《高僧傳》和《辨正論》卷

七所引用的《晉塔寺記》的重複部分即是《宣驗記》的原貌文本。

P:296

27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遂化爲蛇。身長數丈,垂頭梁上,一心聽經,目中血出。

至七日七夜,蛇死,廟亦歇絶。10

故事發生在晉孝武帝時代,宮亭廟神讓這不知姓氏的沙門見其蛇

身,沙門亦度化牠,其梗概幾乎和安世高傳相同11。

除了這項資料之外,還有其他收錄在《幽明錄》中有出現安

世高名字的故事。《太平廣記》卷二百九十五中所引用的「安世

高」故事並沒有明確記錄時代,可能是節錄安世高傳(仍有細微

的差異,就是僅記錄在廣州被殺轉世,並未記錄從事譯經工作一

事)。在文中,安世高前往會稽時,「過稽山廟,呼神共語。廟

神蟒形,身長數丈,淚出。世高向之語,蟒便去。」12之後在船

上與少年相遇,及尋得蟒蛇屍體等情節,皆和《高僧傳》一致。

最後,安世高抵達會稽,在進入市場時因意外而死。

《太平廣記》卷二百九十五記載的廟宇名稱是稽山廟,而非

宮亭廟。稽山廟之名亦見於《太平廣記》卷二百九十四〈白道猷〉

(典出《述異記》)。由名稱來看,這應是位於會稽山之廟宇。

實際上,在這篇故事裡,安世高最後抵達之地並非廣州,而是會

稽。同時在《高僧傳》中,安世高經過宮亭廟前往廣州,之後再

去會稽,最後殞命於此。

10 魯迅先生紀念委員會編纂:《會稽郡故事雜集、古小說鉤沉》(北

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 年),第 8 冊,頁 392。 11 魏斌:〈安世高的江南行迹──早期神僧事迹的敘事與傳承〉指出,

此段故事中的七日七夜是典出佛經。 12 〔宋〕李昉等編,張國風會校:《太平廣記會校:附索引》(北京:

北京燕山出版社,2011 年),卷 295,頁 4909。

P:297

宮亭廟與佛教 271

《幽明錄》收錄的傳說中有相似內容。甚者,在同一撰者(實

際上應該視為編者)的《宣驗記》中也收入安世高的事蹟,這應

如何思考其中的線索?

筆者曾比較《幽明錄》和《宣驗記》中和佛教相關的故事,

注意到《宣驗記》裡的記載多集中在收錄應驗之事,而《幽明錄》

則集中收錄佛教與異教徒間的爭執及災禍之事13。

也許安世高的故事在傳述的過程產生差異,並出現不同版

本。但也有一種可能性,就是積極收錄傳奇故事的劉義慶並未注

意相似內容的情形,逕將多種版本收錄其中,如同《夷堅志》的

情形14。

此外,廬山的開山僧侶慧遠在其文章〈廬山記〉中亦提到宮

亭湖及其廟宇:

其南嶺臨宮亭湖,下有神廟,即以宮亭爲號。其神安侯也。

亭有所謂感化缺15

13 佐野誠子:〈「幽明録」・「宣験記」から「冥祥記」へ──六朝仏

教志怪の展開〉,《和光大学表現学部紀要》總 11 期(東京:和光

大學表現學部,2011 年),頁 1-16。 14 小南一郎:〈六朝隋唐小說史の展開と佛教信仰〉,收入福永光司

編:《中國中世の宗教と文化》(京都: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

1982 年),頁 466。對於這個現象,小南一郎解釋為將傳說集中在

某一個人物,註 9 前引北條勝貴的論文則認為,是因為書籍編纂意

圖和資訊傳達過程不同而造成的。 15 〔晉〕慧遠:〈廬山記〉,收入〔清〕 嚴可均校輯:《全上古三代

秦漢三國六朝文》(北京:中華書局,1958 年),卷 162,頁

2398b-2399a。〔北宋〕 陳舜俞:《廬山記》,《大正藏》,第 51

冊,No.2095,頁 1025。

P:298

27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慧遠入廬山開山是太元六年(381)之際,推定為四十七歲左右。在

慧遠的〈廬山記〉中,令人注意的是其廟神稱做安侯。如果這是

正確的話,有可能在安世高擊退宮亭廟的蛇神後,主神不在的情

況下,他成為宮亭廟神而受祭祀。

然而,慧遠的文集一直保管在廬山內,後因恐有散佚之虞,

北宋陳舜俞即將文集收錄於《廬山記》中,故而才能在《大藏經》

及清代嚴可均《全晉文》中見到慧遠之文16。此處慧遠〈廬山記〉

的引文是出自《全晉文》,然而「感化」兩字之後有「缺」字,

文章就斷在這裡。而在陳舜俞的《廬山記》中,「缺」的部分則

有「事在敘北篇」一句。事實上《廬山記》卷二之名為敘北篇,

其中也記載安世高的事蹟。

回到歷史,如果當慧遠入廬山開山時,安世高已成為宮亭廟

祭祀主神的話,佛教在廬山開始產生影響的時期便會提前。但

是,除了這份資料,並沒有其他資料提到安世高在宮亭廟受祭

祀;同時,《慧遠研究(遺文篇)》對於此段〈廬山記〉的引文,

也指出陳舜俞的注文混雜在本文中的可能性17。因此,不能輕易

斷定安世高已被神格化。

除此之外,關於安世高度化宮亭廟神的記錄,亦可見《藝文

類聚》卷七所引南朝宋支曇諦〈廬山賦〉中的文句:「嚴清18升

16 關於慧遠的文集,可參考牧田諦亮:〈慧遠著作の流伝について〉,

收入木村英一編:《慧遠研究(研究篇)》(東京:創文社,1962

年),頁 467-500。內有詳細解説。 17 〈廬山略記〉,收入木村英一編:《慧遠研究(遺文篇)》(東京:

創文社,1960 年),頁 73 校注 39、頁 325 注 19。此外,亦可參考

註 2 前引魏斌〈宮亭廟傳說:中古早期廬山的信仰空間〉。 18 由對句構造來看嚴清應為僧侶之名。此處不詳。

P:299

宮亭廟與佛教 273

山於玄崖,世高垂化於䢼亭。」19支曇諦在《高僧傳》卷七有傳。

《高僧傳》中的沒年為南朝宋元嘉(424-453)末,然而《廣弘明集》

卷二十三丘道護〈道士支曇諦誄〉中,卻記載東晉義熙七年(411)

沒。不論說法為何,支曇諦皆和《幽明錄》、《宣驗記》撰者劉

義慶為同時代之人,可以想見當時安世高度化宮亭廟神的故事應

已廣泛流傳。此外,唐代惠琳《辯正論》卷七引用梁朝劉璆的《晉

塔寺記》,其中有和《高僧傳》安世高傳相似的敘述,即以宮亭

廟絹建立瓦官寺一事。《隋志》史部地理類中亦記有「《京師寺

塔記》十卷錄一卷,劉璆撰」,此書大概和《晉塔寺記》為同一

書。

《藝文類聚》卷九十六、《太平御覽》卷九百三十四所引周

景式〈廬山記〉,其內容幾乎與《高僧傳》相同。周景式的作品

《孝子傳》也被《藝文類聚》引用,然並未出現在目錄上,也無

法得知此人的生存時代,只知道他可能是《藝文類聚》編纂時期

之前的人。由這點來看,周景式有可能引用慧皎《高僧傳》的內

容。

關於這些資料,首先確認不一致的部分。安世高從宮亭廟神

得到的絹等財寶修建寺廟一事,這座寺廟有不同的名字:東寺(出

自《高僧傳》本文,然而關於東寺的資料不詳)、荊州白馬寺(出

自《荊州記》,和東漢在洛陽建立的白馬寺不同)、瓦官寺(出

自《高僧傳》引用的南朝宋曇宗之《塔寺記》,和《辯正論》中

引用的梁代劉璆之《晉塔寺記》。因是相同的書名,且同一寺名

的緣故,有可能後者是增補前者的資料而寫。)如果《高僧傳》

中的寺廟不是東寺,而是東林寺的話,就是實際存在於廬山的寺

19 〔唐〕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北京:中華書局,1965

年),卷 7〈山部上〉,頁 134。

P:300

27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院。若這寺廟為安世高在東漢時代建立的話,那麼寺院歷史將會

往前追溯兩百年。思考寺廟的建立時期及各種安世高傳說的流

布,劉宋時代使安世高傳說受民間人士歡迎的,其實並非久遠之

前的譯經僧「安世高」,而是近代的僧侶。同時,上述史料的廟

名,及安世高傳說中由宮亭廟神取得的財物所建的寺廟名稱,這

難道不是取用了種種的傳說由來而形成的嗎?

此外,雖然前篇已介紹這些不同的傳說,也有一些是不見於

《高僧傳》的記述。接下來即探討這部分的內容。

在《高僧傳》中,能顯示宮亭廟靈威的,即是未經許可取神

竹而受譴船沉的故事20。雖然在其他書目中未能找到相同的記述

內容,但是在晉代王浮《神異記》的佚文中21有這則故事︰吳主

孫皓的時代,陳敏受任江夏太守,在赴任途中向宮亭廟神祈求任

地安穩無事。原本是承諾在任第期滿後會奉納銀杖一把,但最後

卻獻上塗上銀漆的杖,導致神罰降下。這則故事多少和《高僧傳》

中記載的軼事有相似之處22。

20 譯者按,見註 4 引文:「嘗有乞神竹者,未許輒取,舫即覆沒,竹

還本處。自是舟人敬憚莫不懾影。」 21 〔宋〕李昉:《太平御覽》(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75 年四部

叢刊本),卷 710,頁 3298a。此外,祖沖之《述異記》之佚文中亦

有類似但稍短的文章。見〔唐〕虞世南撰,〔明〕陳禹謨補註:《北

堂書抄》(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 年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卷 133,頁 669 上。 22 譯者按,原文如下:

陳敏,孫皓之世為江夏太守。自建業赴職,聞宮亭廟驗,言靈驗。

過乞在任安穩,當上銀杖一枚。年限既滿,作杖擬以還廟。撫捶鐵

以為幹,以銀塗之。尋徵為散騎常侍,往宮亭,杖於廟中訖,即進

路。日晚,降神巫宣教曰:「陳敏許我銀杖,今以塗杖見與,便投

水中,當送以還之。欺蔑之罪不可容也。」於是取杖看之,剖視,

中見鐵幹,乃置之湖中。杖浮在水上,其疾如飛。遙到敏舫前,敏

P:301

宮亭廟與佛教 275

地理上來看,從吳都建康至陳敏的任地江夏,溯長江而行途

中即會經過鄱陽湖。因此,陳敏在宮亭廟祈禱一事是可以理解

的。如果思考此項軼事和《高僧傳》文中引用靈驗事蹟的關聯度,

我們或可推測宮亭廟神的靈驗傳述被保留下來的時間點,應是在

吳末晉初時;同時,安世高度化宮亭廟神的傳說也可能在同一時

期開始流傳。

至於安世高平安渡湖的部分,雖然現今無法見到前文列舉

《高僧傳》之前關於安世高度化神祇的資料,不過我們或可推

測,這部分或許和開頭引用《水經注》中的傳說類似,是之後才

進入故事中。

再往下思考,由僧侶度化的蛇神並非一定要以鄱陽湖宮亭廟

為故事背景。有可能是為了加強這位「安世高」僧侶事蹟的必要

性,而將故事舞台替換到宮亭廟,以此和既存的宮亭廟傳說相結

合。也正因著安世高與宮亭廟的緊密連接,才有之後渡湖的軼話

產生。

為何安世高當時要經過鄱陽湖宮亭廟呢?關於安世高前往

廣州一事,如果發生在東漢時期,有不少評論認為不符史實23。

那麼,如果年代考訂在晉代初期會是如何?嚴耕望的《魏晉南北

朝佛教地理稿》24是依據《高僧傳》的記述內容說明魏晉南北朝

舟遂覆也。見〔宋〕李昉著,夏劍欽等校點:《太平御覽》(石家

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年),卷 710,頁 565。 23 塚本善隆:《中国仏教通史》(東京:春秋社,1979 年),頁 144

等評論。然而、塚本氏也指出東漢末期至吳的時代,即使是在戰亂

中漢民族仍然可以南下。 24 嚴耕望遺著,李啓文整理:《魏晉南北朝佛教地理稿》(臺北:中

央研究院歴史語言研究所,2005 年)。筆者使用的是上海古籍出版

社 2007 年的再版本。

P:302

27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時代的僧侶分布。根據此書,廣州一地在晉代時已聚集一定數目

的僧侶。此外,廬山也是前往廣州的必經之路。在《高僧傳》的

內容裡,安世高就是經由廬山前往廣州。

之所以選定鄱陽湖的宮亭廟做為傳說的背景場所,有可能是

因為它是交通要衝,僧侶們需經過此地。若要設定前世在廣州殞

命的狀況,與其相符的地點並非稽山廟,而應選在宮亭廟。此

外,也有可能是廬山的開山者慧遠原本要去廣州的羅浮山,最終

落腳在廬山,由於安世高和慧遠的旅程之目的地很相似,導致二

者的事蹟被記載之時產生混亂,最後將安世高所經過的神廟定為

廬山宮亭廟。

(二)各類的宮亭廟神

如傳說所述,安世高度化宮亭廟神後,廟神現以蟒蛇之姿。

關於宮亭廟故事的流傳,和安世高相關的傳說之外尚有不少故

事,然並非皆以神姿變形為蛇。以下即介紹這些出現在史料上的

宮亭廟神。

《水經注》卷三十九記載廬山之神的歷史。早在殷周之際,

即有匡俗先生在廬山成仙的傳說。《水經注》亦引用張華《博物

志》,在引文中說明此神仙姓徐25。

此外,晉代干寶《搜神記》中介紹各種宮亭廟的傳說,例如:

在宮亭廟受祭祀的神像、稱做青洪君的神祇,亦有女神透過巫覡

25 此處《水經注》引用《博物志》之文為佚文,現今通行之《博物志》

中未能見之。譯者按,原文為:「張華《博物志‧曹著傳》,其神

自云姓徐,受封廬山。會貞按:今本《博物志》不載……」〔北魏〕

酈道元注,楊守敬、熊會貞疏:《水經注疏》,卷 39,頁 3260。

P:303

宮亭廟與佛教 277

索求物品的故事等26。不論在《水經注》或《搜神記》中,皆未

特別寫到神祇化做蛇身,而是以沒有形態,或是將神像當作人的

形象來描寫。例如《志怪》的顧邵傳說27,其背景雖非在宮亭廟,

而是以行淫祀一事的廬山廟為例。身為地方官的顧邵為廢絕淫

祀,廬山廟亦為他毀除之對象,之後即有狀如方相之鬼神顯現在

顧邵面前28。

承上所述,和宮亭廟相關神祇之樣貌是很多樣的。然在某些

狀況下,當神成為被逐出的對象時,即會被描寫為非人的姿態。

(三)蛇神的含意

那麼,為何在安世高的度化下宮亭廟神特以蟒蛇之姿出現?

此種起源是從何而來?

自古以來,中國傳說中多有蛇作為水神之例。關於宮亭廟神

為蟒蛇之身一事,吳真的論文指出《山海經》、《搜神記》、《異

26 這些傳說皆集中收錄在今傳 20 卷本《搜神記》卷 4 中。〔晉〕干寶

撰:《搜神記》(上海:商務印書館,1922 年學津討原本),第 16

集,頁 31。 27 此故事為《太平廣記》卷二百九十三所引,收錄在魯迅《古小説鉤

沈》〈雜鬼神志怪〉篇。譯者按,原文為:「顧邵爲豫章,崇學校,

禁淫祀,風化大行,歷毁諸廟。至廬山廟,一郡悉諫,不從。夜忽

聞有排大門聲,怪之,忽有一人,開閣逕前,狀若方相,自說是廬

君。」。見魯迅先生紀念委員會編纂:《會稽郡故事雜集、古小說

鉤沉》,第 8 冊,頁 536-537。 28 《水經注》熊會貞疏以《神仙傳》〈欒巴傳〉為典據,並引用欒巴

和廬山神廟近處顯現的鬼打鬥一事。現行《神仙傳》的文本並未特

別註明廬山一地,故無法確認。〔北魏〕酈道元注,楊守敬、熊會

貞疏:《水經注疏》,卷 39,頁 3264。

P:304

27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苑》等書出現的蛇神或巫覡和蛇的關連性,且認為宮亭廟神即是

自古以來存在的蛇神29。

儘管沒有到蛇神的程度,然而廟和社的範圍有蛇現身的故

事,在類書裡蛇的項目中也存在不少。其中,有段關於「宮渚廟」

與蛇的傳說,《太平御覽》卷九百三十四所引鄧德明《南康記》:

南野巘山,有漢太傅陳蕃塚墓。西岸有廟,名曰宮渚。昔

値軍亂,聞墓有寶玉。軍人爭掘,指麾必啓。忽大蛇圍繞

墓前,崩雷晦雨。當時竟不得發。30

陳蕃為政治家,在《後漢書》卷六十六有傳。此段記載是引用不

同類書的資料而成31,宮渚廟之名僅能在這段文章中看到。巘山

的山名也僅在《南康記》出現,然細節不詳。僅由書名的「南康」

得知是江西省南方的地名,然宮亭廟位於江西省北方,兩處有相

當距離。但是,先前引用《宣驗記》中無名僧侶的蛇神度化傳說

即出現「南康宮亭廟」一地。如從地名的關聯性思考,此傳說可

能是宮亭廟神的原型,或衍生型作品。如果此處是最早的記錄,

可視為受度化之神其本體為蛇的故事原型。

除此之外,六朝時期亦有道士吳猛及弟子於鄱陽湖所在地豫

章擊退蛇的傳說32,此傳說並未直接出現宮亭廟的名稱。廬山是

29 吳真:〈降蛇──佛道相爭的敘事策略〉,《民族研究》2006 年第 1

期,頁 61-70。 30 見〔宋〕李昉著,夏劍欽等校點:《太平御覽》,卷 934,頁 494。 31 見《藝文類聚》卷 6、《藝文類聚》卷 89、《太平御覽》卷 53、《太

平御覽》卷 957,然其出處皆為鄧徳明《南康記》。此外,《太平御

覧》卷 559 亦有相同内容之記載,其出處為盛弘之《荊州記》。 32 見〔宋〕李昉著,夏劍欽等校點:《太平御覽》卷 886 及卷 934 所

引雷次宗之《豫章記》,頁 111、493。

P:305

宮亭廟與佛教 279

佛教聖地,亦為道教聖地。若是如此,這則傳說也是鄱陽湖神以

蛇身顯現的表現方式。關於道教徒和宮亭廟的相關性,希望有機

會再行論述。

在安世高傳說成立之前,宮亭廟或鄱陽湖一帶似乎即有身為

水神的蛇神存在於其中33。如上述討論的,有各種形象的宮亭廟

神存在。此外,在《高僧傳》記錄中,蟒蛇被度化消失後,宮亭

廟神也消失了。然而,實際上這些眾多樣貌的神仍持續存在於記

錄中。此外,除了《高僧傳》,《水經注》關於宮亭廟的記載中,

最後也提到一段記錄,說廬山一帶有「蛇村」這地名,可見蛇神

的事跡確實在這地區傳承。

然而,之後宮亭廟神的本體以非人之姿顯現,這也許是佛教

方面有意識的操作。例如,《高僧傳》卷十一帛僧光及竺曇猷傳

記的書寫中,石城山(浙江省)、赤城山(浙江省天台山之地)

的山神會以虎或蛇的姿態出現,而威脅僧侶。在此似乎可以感受

到佛教方面意圖使原始的本地山神以非人之姿顯現。

譯者按,原文如下:

1、雷次宗《豫章記》曰:「永嘉末,有大蛇長十余丈,斷道。經過

者蛇輒吸取吞噬,已百數。道士吳猛與弟子殺蛇。蛇死而蜀賊杜弢

滅。」卷 886,頁 111。

2、雷次宗《豫章記》曰:「永嘉末,有大蛇長十余丈斷道,經過者

輒以氣吸引取之。吞噬已百數,行旅斷道。道士吳猛與弟子數人往

欲殺蛇,蛇藏深穴不肯出。猛符南昌社公,蛇乃出穴,頭高數丈。

猛於尾緣背,而以足案蛇頭著地,弟子於後以斧殺之。」卷 934,頁

493。 33 木村英一:〈中国中世思想史上に於ける廬山〉,收錄於氏編:《慧

遠研究(研究篇)》,頁 501-533。廬山在成為道教、佛教聖地前,

似乎就有多樣的民俗神祇故事在此地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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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此外,魏斌也指出,在康僧會譯的《六度集經》中,有佛陀

度化龍,而後受度化的龍成為少年的傳說,安世高傳可能受到此

處的影響34。這項論點十分重要,特別是指出度化的蟒蛇轉變為

少年一事並未出現在其他民俗傳說類型中,就這點來看,其受佛

經影響的推論是合理的。

總之,作為本地神祇形象的蛇或蟒蛇,在傳說中可能成為宮

亭廟或廬山山神之一,但是,他們並未成為代表宮亭廟的神祇。

我們推測這是佛教會眾在多種的神祇類型中選取一類做為主

角,並以佛教經典為依據創作此種度化的傳說。

(四)小結

在《高僧傳》中,關於佛教僧侶征服本地神祇的傳說,除了

安世高之外,尚有先前提及的竺曇猷、帛僧光的事蹟。這些傳說

並非出自印度經典,而是為在中國文化裡傳揚佛教而創作的35。

此類型的佛教和受士大夫尊重的重視教學的佛教,在本質上是有

差異的。

這些類型的傳說故事大抵屬於初階形式,以無名僧侶擊退當

地神祇的故事存在於志怪中36。前述出現稽山廟之名的《太平廣

34 見魏斌:〈安世高的江南行迹──早期神僧事迹的敘事與傳承〉,頁

43。魏氏指出的部分出自《六度集經》中的「太子得禪」傳說,見

《大正藏》,第 3 冊,No.152,頁 42。 35 《高僧傳》中藉由僧侶征服民間信仰的故事,可見多田伊織:〈民

間信仰と仏教〉,《日本霊異記と仏教東漸》(京都:法蔵館,2001

年),頁 238-262。同時,在第 4 章〈僧侶と山神〉中有介紹與分析,

並指出佛經本源傳說間的相異之處。 36 例如:晉代陶潛《搜神後記》卷六的〈歷陽神祠〉,其記載能見鬼

的胡茂回,在僧侶進入神祠之際,目擊惡鬼逃出的故事。譯者按,

P:307

宮亭廟與佛教 281

記》卷二百九十四〈白道猷〉,即是「外國道人」白道猷入赤城

山,受到山神脅迫,最後山神自請離去的故事37。但在《續高僧

傳》之後,這種度化、懷柔本地神祇的傳說則逐漸減少,據此我

們或可思考,這類僅出現在佛教剛進入中國開展之際,顯示佛教

比本地神祇優越的傳說,其實是由民間所作,再賦予僧侶名字以

提高其憑據度。

總之,佛教傳入中國初期,為了加強自身權威,即利用此種

卑俗的傳說故事,並於此傳說附會僧侶之名。但是,即使在這種

情況,這些傳說並未和佛教聖地開山者有所連結,故有可能是廬

山開山者慧遠、天台山開山者智顗之前的僧侶所做。實際上,在

《高僧傳》竺曇猷、帛僧光的傳記中,主要是紀錄追放山神的傳

說,至於其他事蹟並未記載於其中。另一方面,關於安世高傳說,

原文為:「晉淮南胡茂回,能見鬼。雖不喜見,而不可止。後行至

揚州,還歷陽。城東有神祠,中正值民將巫祝祀之。至須臾頃,有

群鬼相叱曰:「上官來!」各迸走出祠去。回顧,見二沙門來,入

祠中。諸鬼兩兩三三相抱持,在祠邊草中伺望。望見沙門,皆有怖

懼。須臾,二沙門去後,諸鬼皆還祠中。回於是信佛,遂精誠奉事。」

見〔南朝宋〕陶潛撰,李劍國輯校:《新輯搜神後記》(北京:中

華書局,2007 年),卷 2,頁 495-496。至於其他故事的分析,可見

吳真:〈從六朝故事看道教與佛教進入地方社會的不同策略〉,《河

南教育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第 26 卷(總第 107 期,2007

年第 3 期),頁 6-9。此外,吳真論文也指出,佛教傳說中傾向降伏

本地神祇。與此相對的,和道教相關的傳說則傾向將土地神納入自

身神祇的體系,以擴張其勢力。 37 譯者按,原文為:章安縣西有赤城山,周三十里,一峰特高,可三

百餘丈。晉泰元中,有外國道人白道猷,居於此山。山神屢遣狼怪

形異聲往恐怖之,道猷自若。山神乃自詣之云:「法師威德嚴重,

今推此山相與,弟子更卜所托?」道猷曰:「君是何神?居此幾時,

今若必去,當去何所?」答云:「弟子夏王之子,居此千餘年。寒

石山是家舅所住,某且往寄憩,將來欲還會稽山廟。」臨去,遺信

贈三奩香。又躬來別,執手恨然,鳴鞞響角,凌空而逝。〔宋〕李

昉等編,張國風會校:《太平廣記會校:附索引》,頁 4897。

P:308

28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因為這個名字和東漢的譯經僧連接,才成為這位有名僧侶的事

蹟。

即使在日本,也存在這類僧侶征服本地神祇的傳說。不僅在

空海高野山開山事上的種種傳說中是如此,就是在中世,這類傳

說也成為禪僧為鞏固地方傳教據點的手段而積極運用。這些傳說

故事其實是對地方上無法理解高度教義層次的人們傳教時所用

的手段38。

以宮亭廟傳說為例,這些中國僧侶征服本地神祇的傳說其實

也和上述討論類似,皆是為了擴增初期佛教的根據地所使用的手

段。

二、作為應驗場所的宮亭廟與廬山

前段已整理安世高,或說無名僧侶度化宮亭廟神的傳說,亦

討論宮亭廟及廬山與佛教相關的故事。總之,這些傳說和事蹟應

是在安世高之後才成型。

38 葉貫磨哉:《中世禅林成立史の研究》(東京:吉川弘文館,1993

年),第 6 章第 1 節〈地方発展と接化の手段‧洞門禅宗と神人化

度の説話〉,頁 335-344。該文最早出自《駒沢史学》第 10 期(東

京:駒澤史學會,1962 年 11 月),頁 44-51。其文曰:「原本這塊

土地上的住民,對當地民俗神祇抱持純粹單純的信仰,而此種類型

故事的目的無非是讓居民從信仰當地神祇,轉變成信仰編造此種傳

說的禪僧。若對象是能理解禪旨學問的階層,或是一開始即有會眾

皈依且受到庇護的諸派,這些俗說故事是無法流傳的。倒不如藉著

向無名的鄉里之人鼓吹皈依,或是期待被支配者(會眾)的共同外

護而創作這些傳說。」(頁 336)葉貫氏指出,這其實是特定的宗派

(指曹洞宗)為向民間傳教而行的手段。此論點在中國事例的思考

上亦能給予啟發。

P:309

宮亭廟與佛教 283

首先,安世高身亡後,仍可從傳說事例中一窺僧侶對抗廬山

本地神一事。可見南朝宋張演《續光世音應驗記》第六話釋僧融

的故事:

道人釋僧融,篤志汎愛,勸江陵一家,令合門奉佛。其先

有神寺數間,以與之充給僧用。融便毀撒,大小悉取,因

留設福七日。還寺之後,主人母忽見一鬼,持赤索欲縛之。

母甚憂懅,乃便請沙門轉經,鬼怪遂自無。融後還廬山。道

中,獨宿逆旅,時天雨雪,中夜始眠。忽見鬼兵甚眾,其

一大者,帶甲挾刃,形甚莊偉。有舉胡床者,大鬼對己前

據之,乃揚聲厲色曰:「君何謂鬼神無靈耶?」便使曳融

下地。左右未及加手,融意大不憙,稱念光世音,聲未及

絶,即見所住床後有一人,狀若將帥者,可長丈餘,著黄

染皮袴褶,手提捉金杵以擬鬼。鬼便驚懼散走,甲冑之卒

忽然粉碎。《經》云:「或現將軍身,隨方接濟」。其斯

之謂與。39

本文一部分有口語表現40,也有敘述順序難以理解之處。這部分

讓人注意的地方是在文章後半,即僧融回廬山的歸途中,被當地

鬼神襲擊後,受光世音(即觀世音。光世音是觀世音的舊譯)拯

救。

39 收錄《續光世音應驗記》的京都青蓮院寫本《觀世音應驗記》中,誤

字頗多。本論文引用的文本是《觀世音應驗記》的微縮影像(東京

大學史料編纂所所藏),並參考衣川賢次:〈張演『続光世音応験

記』訳注(下)〉,《花園大学文学部研究紀要》(京都:花園大

學文學部,2001 年第 33 期),頁 95-114。董志翹:《觀世音應驗記

三種譯注》(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 年)等諸版本,將本文

改成易讀的文字。 40 衣川賢次〈張演『続光世音応験記』訳注(下)〉譯註中指出,文

中「遂自無」、「對己前據之」是口語表現。

P:310

28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續光世音應驗記》中,僧融亦在第七話中出場。其中記載由

僧融得度的張興之妻,呼求光世音名,而度過牢獄之災的危機41。

此處亦可見於梁・王琰《冥祥記》第 75 話(《法苑珠林》卷十

七〈張興〉、《太平廣記》卷一百十)。文中說明此為元嘉年間

(南朝宋文帝,425-453)之事。

關於僧融,《高僧傳》卷六〈釋慧永傳〉(義熙十年〔414〕病

倒)末尾有「時廬山又有釋僧融,亦苦節通靈能降伏鬼物云」42之

附傳。《續高僧傳》是將《續光世音應驗記》中與釋僧融相關的

兩節組合,寫成〈釋僧融傳〉。釋僧融為梁人,《續光世音應驗

記》著者張演是劉宋時期人物,按年代應無法記錄梁人事蹟43。

由上述引用的資料來看,自廬山開山後至梁代,在安世高事蹟之

外,僧侶和鬼神間的相關記錄也頗有意味。如果這些記錄接近當

時廬山的狀況,可見在慧遠開山後,道教徒亦在廬山分立共存,

宮亭廟和孤山廟等祭祀本地神祇的廟宇也並未廢棄。這也顯示廬

山境內有多樣的宗派共存於其中44。

41 譯者按,原文如下:「僧融又嘗與釋曇翼於江陵勸一人夫妻戒,後

其人為劫所引,因遂越走。執婦系獄。融遇途見之,仍求哀救。對

曰:「唯當一心念光世音耳,更無余術。」婦人便稱念不輟。幽閉

經時,後夜夢見沙門立其頸間,以足蹴之,念去。婦人驚覺,身貫

三木忽自離解。見門猶閉,閽司數重守之。謂無出理,還自穿著。

有頃復眠,復夢向人曰:「何以不去?門自開也。」既起,乃越人

向門,門開得出。」見董志翹:《觀世音應驗記三種譯注》,頁 48。 42 《高僧傳》,《大正藏》,卷 6,頁 362。 43 牧田諦亮:《六朝古逸観世音応験記の研究》(京都:平樂寺書店,

1970 年),頁 85 之注記 17。同時,衣川賢次論文〈張演『続光世

音応験記』訳注(下)〉中亦有相同見解。 44 魏斌:〈宮亭廟傳說:中古早期廬山的信仰空間〉,引自《歷史研

究》2010 年第 2 期,頁 46-64。

P:311

宮亭廟與佛教 285

此外,關於僧融,《高僧傳》中提到其身有「通靈」能力而

能擊退鬼,然在《續光世音應驗記》中,最終仍需稱「光世音」

之名將鬼擊退。如果這和觀世音信仰無關的話,專門收錄觀世音

應驗故事的《觀世音應驗記》即不需要將此處記錄於其書中。這

事例也能一窺觀音靈驗信仰滲透在以廬山為根據地的僧侶之間。

之後,關於廬山及宮亭廟,也再度和觀音信仰開始有所關

連。本文前節已指出,在安世高傳說的演變中,與鄱陽湖的交通

產生連結。安世高之後,與佛教相關的宮亭廟故事中,守護通過

鄱陽湖交通的並非宮亭廟神,取而代之的則是觀世音菩薩。在此

介紹做為《續光世音應驗記》續編而成書的梁代陸杲的《繫觀世

音應驗記》第五話。

費淹作廣州,是宋孝建時去。有沛國劉澄者,攜家隨之。行

至宮亭左里,忽遭大風。澄母少事佛法,船中有兩尼,當急

叫喚觀世音,聲聲不絶。俄頃,忽見有兩人著黒衣,捉烏信

幡,在水上倚而挾其船邊。船雖低昴,而終不肯覆。風浪稍

定,竟得安全。澄妻在別船,及他船皆多不濟。益信其是心

力獨感。45

費淹是真實存在的人物,在《宋書》中可見其姓名。其生存時代

約在劉宋孝建年間46。廟名原文作「宮亭」,而這個廟名在收錄

同一故事的《觀音義疏》裡皆作「宮停」47。然而,文中出現「左

45 見《觀世音應驗記三種譯注》,頁 69。 46 然而,青蓮院寫本作「宋建時」。各校訂本推測這是劉宋元號中唯

一保有「建」字的「孝建」,並訂正之。 47 譯者按,原文為:「二引證者,應驗傳云:海鹽有溺水,同伴皆沈,

此人稱觀音,遇得一石,困倦如眠,夢見兩人乘船喚入。開眼果見

有船人,送達岸不復見人船,此人為沙門大精進。又劉澄隨費淹為

廣州牧,行達宮停遭風。澄母及兩尼聲聲不絕唱觀世音,忽見兩人

P:312

28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里」地名,此地離鄱陽湖近48,且若由前往廣州的路線思考的話,

此廟應是指宮亭廟49。

這段故事中雖然出現宮(亭)廟之名,不過值得注意的是,

故事中的人物並未向廟神祈禱,反而在遭難時呼求觀世音之名。

這也意味因著信仰佛教之故,就不再向異教神祇祈禱。

接下來可見《法苑珠林》卷三十三的傳說(引錄部分),此

故事背景在隋代。典出《唐高僧傳》,在《續高僧傳》卷二十九

〈釋慧雲傳〉中亦可見相同內容:

至隋季末年,中表咸亂。有林士弘者,結眾豫章,僞稱楚

帝。僞尚書令鄱陽胡秀才親領士衆,臨據九江。因感發心,欲

寫廬山東林寺文殊瑞像。以雲有出眾之奇,令鑒鑪錘。光

儀乃具。唯頸及脇兩處有孔,時眾未寤。其年秀才偽勅所

追。有像色金百二十兩。盛以竹筒。雲以賊徒蜂起,無方

守護並用付才,又以念誦銅珠一貫,遺才爲信,行宮亭,

挾船,遂得安穩。」見《觀音義疏》,《大正藏》,第 34 冊,No.1728,

頁 924。 48 關於「左里」之地名,雖然正史中的地理志中並未留下記錄,但在

《南齊書》〈祥瑞志〉中記載:「昇明三年(南朝宋順帝:479 A.D.),

左里村人於宮亭湖得靫戟二枚,傍有古字,文遠不可識」。此段記

錄說明左里和宮亭廟位置相近。至於左里地名本身,《宋書》〈武

帝紀〉亦記載盧循以左里為根據地與劉裕對戰。之後,時代再向下

至宋,〔北宋〕陳舜兪《廬山記》卷 2 記載:「蓋自南康軍之東北

出尋陽門一里,則有東庵院。院中有重湖閣,南望楊欄左里,北臨

宮亭湖,湖上宮亭。」《大正藏》,第 51 冊,頁 1037,由此可知宮

亭廟附近的地名。此外,董志翹《觀世音應驗記三種譯注》譯文中

僅出現「左里」,並未特別作注。 49 前引董志翹:《觀世音應驗記三種譯注》譯文中「宮亭」一詞,並

未特別作注。前註 43 牧田書,頁 88 之注記 29 指出宮亭是宮亭廟,

以及談到安世高濟度廟神的故事。

P:313

宮亭廟與佛教 287

軍士乞福,才得便風舉帆前引。於江中路遭浪船沒,財物

蕩盡,唯人達岸,諸無所恨。但恨失像色金,煩冤江畔呼

嗟未絶,誓願不成,深爲業也。須臾金筒隨浪逆流,并遺

銅珠前後相繼,汎汎隱隱向岸就才,既獲像金舉眾大欣,

噭慶無量。計被沒處,至所出岸三十餘里。重而能浮,逆

波相授,軍民通怪驚異靈感。50

此處登場的是祈禱旅途安全為目的的宮亭廟(文中記載為「宮

亭」兩字)。事實上,旅人雖然平安,行李卻沉入湖裡。但是,

「像色金」(和文中提到的文殊像模造品可能有關連,但是未能

確定這詞的含意,故保留原文待考)及數顆銅珠被波浪打到岸

上。若從文章所述沈没地點和岸邊的距離來看,這情形只能說是

奇蹟。然而,這是託誰所助,文章中並未明說。

唐代唐臨《冥報記》上卷第十一話〈揚州嚴恭傳〉51中,將

宮亭湖神描寫做佛教徒。嚴恭得到父母的金錢資助,他上揚州想

要做買賣時,途中遇到一位也要去揚州賣五十頭黿的商人。嚴恭

以五萬錢購買且放生。之後,有五十位烏衣人現身將五萬錢交給

嚴恭父母等奇異之事產生。深感不可思議的嚴恭雙親建築寺院,

供人抄寫《法華經》。為此,嚴恭即被稱作「嚴法花」52。嚴恭

傳說之後又有一節故事:

50 〔唐〕釋道世著,周叔迦、蘇晉仁校注:《法苑珠林》(北京:中

華書局,2003 年),卷 33,頁 1064。 51 此故事亦可見於《法苑珠林》卷 18、《法華傳記》卷 8、《太平廣

記》卷 118〈嚴泰〉(出自《獨異志》)。日本方面則收錄在《今昔

物語集》卷 9、《打聞集》、《宇治拾遺物語》卷 13 中。 52 說話研究會編:《冥報記の研究》(東京:勉誠出版,2003 年),

頁 209。標點為譯者所加,並參考此書刊載前田尊經閣本的圖片。譯

者按,原文為:楊州嚴恭者本眾州人,家富於財,而無兄弟。父母

P:314

28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又有商人至官亭湖,於神所祭酒肉食并上物。其夜夢神送

物還之謂曰:「債君。爲我持此錢,奉嚴法花,以供經用

故也。」旦而所上神物皆在其前。於是商人歎異,送達恭

處,而倍加厚施。53

此處引用《冥報記》之文本為前田尊經閣本54,據此文本,此處

作「官亭湖」。《法華傳記》卷八亦作「官」,但大正藏本《冥

報記》、《法華傳記》卷八(同一故事收錄在兩處)、《法苑珠

林》作「宮」。嚴恭是從泉州(福建省)前往揚州(浙江省)途

中遇見載黿的船。由嚴恭的活動範圍思考的話,將此處推定為宮

亭廟可能是比較合適的55。

愛恭,言無所違。陳大布建初,恭年弱冠,請於父母,欲得錢五萬,

往楊州市物,父母從之。恭乘船載錢而下,去楊州十里許,江中逢

一船載黿,將詣市賣之;恭問知其故,念黿當死,(誦讀)請贖之。

黿主曰:「我黿大頭,別千錢乃可。」恭問「有幾頭?」答「有五

十。」恭曰:「我正有錢五萬,願以贖之。」黿主喜,取錢付黿而

去。恭盡以黿放江中,空船詣楊州。其黿主,別恭行十餘里,船沒

而死。是日,恭父母在家,昏時,有烏衣客五十人,詣門寄宿,並

送錢五萬付恭父曰:「君兒在楊州,附此錢歸,願依數受之。」恭

父恠愕,疑恭死,因審之,客曰:「兒無恙,但不須錢,故附歸耳。」

恭父受之,記是本錢,而皆水濕。留客為設食,客止,明旦辭去。

後月餘日,恭還家,父母大喜;既而問附錢所由,恭答「無之。」

父母說客形狀、及付錢月日,乃贖黿之日。於是知五十客皆所贖黿

也。父母驚歎,因共往楊州起精舍,專寫《法花經》。徙家楊州,

家轉富,大起房廊為寫經之室,莊嚴清淨,供給豐厚,書生常數十

人。楊州道俗,共相崇敬,號曰「嚴法花」。 53 說話研究會編:《冥報記の研究》,頁 210。 54 見說話研究會編:《冥報記の研究》之刊載前田尊經閣本的圖片。

譯者按:此處的《冥報記》為手寫本。 55 然而,說話研究会編《冥報記の研究》的翻刻本仍作「官亭」,且

注釋說明此為江蘇省淮陰縣北面之湖。伊野弘子:《冥報記全釈》

P:315

宮亭廟與佛教 289

受嚴恭作為而感動的宮亭廟神,甚至要求將信徒給自己的供

品交給嚴恭。這也說明宮亭廟神對佛教徒或顧惜生命者有強烈的

共鳴。此外,和這段故事有關的,即是在《冥報記》之後,西元

706 年以法華應驗譚集成書的惠詳《弘贊法華傳》,書中亦記載

相同的內容56。然在《弘贊法華傳》裡,商人名為侯志,「從鄱

陽郡下,到宮亭湖,卒遇暴風。」57此處明確標示宮亭湖之名,

也將宮亭廟神描寫為保佑交通平安的神祇。

如前文所指出的,宮亭廟神受安世高度化消失後,仍有各種

神祇持續存在於宮亭廟傳說中。同時,儘管佛教徒持續進行排除

本地神的手段,最終則是以信奉佛教,成為附屬之神並加以馴化

的方式,謀求與其他宗教共存。

此外,唐代出現的宮亭廟故事幾乎都與佛教有關58。這點也

許可以看出佛教勢力在宮亭廟及廬山一地的高漲。

結語:

由宮亭廟見佛教在中國生根發展的過程和敘述

總結以上的討論,在宮亭廟的相關記錄中,可看出其重心在

佛教相關之事。在安世高度化廟神的故事中,原本是說明從屬關

係的湖上交通,後來變成主題;相對的,原本在傳說中受安世高

(東京:汲古書院,2012 年)則採用寫作「宮湖」的文本,「宮湖」

之地為何不明,作者也並未指出此「宮湖」為宮亭廟。 56 《弘贊法華傳》,《大正藏》,第 51 冊,No.2067,卷 10 頁 44。 57 《弘贊法華傳》,《大正藏》,卷 10,頁 43。 58 卞東波論文〈宮亭湖廟神及其在古典文學中的流變〉中亦指出六朝

以降,宮亭廟記錄逐漸消失,且地位低下的事實。此外,本論文亦

介紹卞氏論文中未能論及的唐代佛教及其相關論題。

P:316

29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度化而消失的宮亭廟主神,最後甚至以佛教信徒的身分出現在傳

說中。正是因為這種變化,才能反映出中國佛教發展和佛教志怪

的歷史。

在佛教傳教初期,為了顯示自身宗教的優位性,喜歡傳述以

征服異教為題材的故事,然後應驗故事成為主流,以宮亭廟為主

題的佛教相關傳說正可確認這個發展歷程。

P:317

小南一郎教授古稀頌壽紀念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天台山開山僧侶傳說

佐藤禮子 著

日本京都大學文學研究科博士,現任京都大學文學部兼課教員。研究方向

為佛教文獻中所論及的漢籍,如日本平安時期至室町時期所編的佛教注釋

所引用的許多外典,此外亦關注唐代天台僧道液所著的維摩經注釋群的流

傳狀況。主要著作有〈天台外典利用をめぐる考察――天台注釋書に引用

された「博物志」のある一條より〉(2010)、〈羽 094R(擬)『天台智者大

師別傳』初探〉(2013)、〈天台山を開いた僧侶の傳說〉(2013)、〈淺析《維

摩經所説經》道液疏之末疏――承前《羽 094R〈(擬)天台智者大師智顗別

傳〉初探》〉(投稿中、近刊)(2013)等多篇學術論文。

P:319

天台山開山僧侶傳說 293

一、引言

天台山的實際開山祖師是智顗1

,陳太建七年(575),他於 38 歲

時離開之前生活的金陵,初入浙江天台山。據說其機緣是由夢中諭

示而起的:

語默之際,每思林澤。乃夢巖崖萬重,雲日半垂,其側滄海

無畔,泓澄在于其下。又見一僧搖手,申臂至于岥麓,挽顗

上山云云。2

於是智顗將此夢告知諸門人,門人都說夢中所見為天台山,此夢乃

聖賢所托。

顗以夢中所見通告門人,咸曰:「此乃會稽之天台山也。聖

賢之所託矣。」

門人接著又說:

「昔僧光、道猷、法蘭、曇密、晉宋英達,無不栖焉。因與

慧辯等二十餘人,挾道南征,隱淪斯嶽。」

據《續高僧傳》中記載,智顗遂決意率門人同入天台山。

門人話中出現了四位傳說隱居天台山的人物:帛僧光、道猷、

1 關於天台的法脈繼承,一般認為第一祖為慧文,第二祖為回思,接下去

智顗為第三祖。《佛祖統紀》與《天台九祖傳》等天台系傳承中以龍樹

為第一祖,智顗為第四祖。

2 引自[唐]釋道宣:《續高僧傳》,《大正新脩大藏經》(臺北:新文豐出

版公司,1983 年),第 50 冊,No. 2060,卷 17,頁 564a。以下兩段引

文皆同。

P:320

29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于法蘭、曇密。其中的帛僧光於永和(345-356)初期來到剡縣的石城

山3

,而于法蘭的活動時代雖不明確,但普遍認為是與僧光處於同

一時代,也曾住過石城山的元華寺4

。此二僧除有傳記外,由史實

也可知其曾在天台山附近活動。至於曇密,很遺憾沒有任何關於此

僧的記錄。

本文關注的重點是第二位僧人「道猷」。他的形象由於受到各

種因素的影響而逐漸改變,本文將通過分析包括天台註釋書中其人

傳紀在內的資料,來探討他在天台地區的形象如何一步步被神化。

(一) 《高僧傳》的記載──帛道猷

梁慧皎所著《高僧傳》卷五中,以竺道壹附傳的形式記述了「帛

道猷」這個人物。正傳中的竺道壹是東晉時高僧,出身吳地,太和

年間(366-371)前往建康師從高僧竺法汰,尊師去世(387)後隱居蘇

州虎丘山,其後成為會稽嘉祥寺僧首,隆安年間(397-401)於七十一

歲時去世。道壹是在講經時與帛道猷相遇。

時若耶山有帛道猷者,本姓馮,山陰人。少以篇牘著稱,性

率素好丘壑。一吟一詠,有濠上之風。與道壹經有講筵之遇。

後與壹書云:「始得優遊山林之下,縱心孔釋之書。觸興為

詩,陵峰採藥,服餌蠲痾,樂有餘也。但不與足下同日,以

此為恨耳。」因有詩曰:

3 帛僧光,傳記見《高僧傳》,卷 11〈習禪篇〉,頁 395。 4 于法蘭,傳記見《高僧傳》,卷 4〈義解篇一〉,頁 349-350。在法蘭弟

子于法開的傳記中,有孝宗沒後(361)法開續修元華寺的記錄,由此可

知法蘭曾住過元華寺。

P:321

天台山開山僧侶傳說 295

連峰數千里,修林帶平津。

雲過遠山翳,風至梗荒榛。

茅茨隱不見,鷄鳴知有人。

閑步踐其徑,處處見遺薪。

始知百代下,故有上皇民。

壹既得書,有契心抱,乃東適耶溪。與道猷相會定於林下。

於是縱情塵外,以經書自娛。5

由此傳可知,帛道猷是會稽山陰(現浙江省紹興市附近)人,「縱

心孔釋之書」,置身山水之間,一心隱逸,此種行狀在當時僧侶中

頗為常見。東晉時將會稽南側地區稱作山陰6

,若耶山在其東南四

十四里處,廣義來說,若耶山與天台山同屬浙東盆地一帶的山脈,

因此這裡的帛道猷有可能就是記載中曾登天台山的人物。然而考慮

到地理距離,這應該還不足以成為斷定他就是上述四人其中之一的

證據。

另外,《高僧傳》中還記載了釋道猷這個人物7

,此人與上述四

僧的活動時代幾乎相同,但他的活動範圍主要以臨川郡和金陵為中

心,並未見到他在天台山附近修行的記錄8

。但是,同樣叫做「道

猷」的,還有一位姓白的人物。他與上面的帛道猷傳形象多有不同,

值得本文注意。

5 《高僧傳》,卷 5〈義解篇二〉,頁 357。 6 參照[唐]房玄齡等撰:《晉書》(北京:中華書局,1998 年),卷 15

〈地理志下‧揚州會稽郡〉,頁 461。

7 《高僧傳》,卷 7〈義解篇四〉,頁 374。 8 編者按:林伯謙指出,後世多將釋道猷、帛道猷混淆,若依生卒年來看,

足以論證帛道猷並非釋道猷,詳細論證請參閱林伯謙:《中國佛教文史

探微》(臺北:秀威資訊,2006 年),頁 153-158。

P:322

29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二) 天台系文獻中的記載

何謂形象不同?首先當舉灌頂所撰〈隋天台智者大師別傳〉為

例,即在智顗別傳中可觀察到的白道猷形象。其中記載道:

聞〈天台地記〉稱有仙宮,白道猷所見者信矣。〈山賦〉用

比蓬萊,孫興公之言得矣。9

這裡的「天台地記稱有仙宮」八字,還出現在在智顗《摩訶止觀》

的註釋書──湛然的《止觀輔行傳弘決》卷一中10。因此,《止觀輔

行傳弘決》於日本編寫的註釋書《弘決外典鈔》11中也有關於這部

份的解說,卷一中有兩處引用到「道猷」:

《坤元錄》云:「天台山在台州豐縣。」又云:「《臨海記》

云:『天台山居諸山之中,超然秀出,異於衆山。晉太元中,

有沙門白道猷,獨居此山。山神以禽狼怪形異聲脅之,道猷

自若。山神久乃晝日見形詣道猷,自稱弟子,推山相

與。』……12

9 《傳教大師全集》,收入釋最澄製,財團法人鈴木學術財團編:《天台

靈應圖本傳集》(東京:財團法人鈴木學術財團;講談社發行,1976

年),卷 3,頁 317。此處〈山賦〉指的是孫綽〈遊天台山賦〉;關於〈天

台地記〉,因《隋志》和佛教書目都沒記載此書,故其作者和撰寫年代

不明,雖然任昉著有〈地記〉,還有一些南朝時期所編的〈地記〉,但

目前皆無法證明這些〈地記〉即為〈天台地記〉。 10 〔唐〕湛然:《止觀輔行傳弘決》,《大正藏》,第 46 冊,No. 1912,卷

1,頁 148a。 11 《弘決外典鈔》為日本平安中期進行天歷之治的村上天皇之第七皇子

──具平親王(保元─寬弘六,964-1009)所撰。因《止觀輔行傳弘決》

(中唐,荊溪湛然)引用外典甚為繁瑣,因此具平親王將其中外典單

獨抽出,加以音義反切及注解含義。 12 《弘決外典鈔》,收於《續天台宗全書•顯敎 3》(東京:春秋社,1989

年),卷 1,頁 11。

P:323

天台山開山僧侶傳說 297

僧侶白道猷在此段記述中登場。據此記載可知,白道猷至少曾在天

台山一人獨居,不為山神種種威脅所動,於是山神尊他為師,將山

讓給他──大約是具平親王13為了表示有如此傳說,即為了說明天

台山是靈山,所以從《坤元錄》、《臨海記》中引用了這個白道猷的

故事。

另一處引用如下。

《坤元錄》云:「支遁〈天台山銘序〉云:『余觀内經山記云:

剡縣東南有天台山者,蓋是仙聖之所翺(栖)翔,道士之所

群華(萃)也。』又云:『山裡有石橋,道猷嘗登此橋。至

重橋間,聞空中語聲,云:汝甚篤信,且還所住,卻後十年,

乃得渡也。道猷宿橋,所聞香煙流梵,非俗之比。乃還赤城

後十年而死。』俗皆云:『道猷得道過橋也。』道書云:『中

13 具平親王首先引用的《坤元錄》一書,據《宋史》藝文志所載,乃是

北魏王泰所撰地理書。而《坤元錄》引用的《臨海記》一書,與《坤

元錄》同樣已經佚失,無法知其全貌,但《北堂書鈔》卷 158 中有〈孫

詵臨海記〉。若假設這裡的「孫詵」就是作者,那麼也許可以類推他是

《南史》卷 72〈文學傳‧丘巨源傳〉中所提到生活在劉宋至齊的人物

(字休群,太原中都人)。但仍不詳其具體面目。另外,李白的「天台

曉望」一詩的詩註也引用了此《臨海記》中的文字,與《弘決外典鈔》

中引用段落相同且更長。如《分類補注李太白詩》,這是南宋楊齋賢集

注本、加上元代蕭士贇補注的現存最早註釋書,其中士贇有注曰:「《臨

海記》云,天台山超然秀出,山有八重,視之如一。高一萬八千丈,

周回八百里。」雖然這與《弘決外典鈔》引用的《臨海記》文字有相

異之處,但應該可以認為記錄的是同一處。從地理志式的寫法以及《太

平寰宇記》卷 98〈江南道十〉引用的「天台縣」一條、《太平御覽》

卷 41〈地部六〉的「天台山」一條、還有地方誌引用的佚文加以類推,

就可以明顯看出,《臨海記》是臨海地方、即浙江台州附近的地理書志。

P:324

29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有金庭不死之卿(鄉),方四十里矣。』」14

此處的《內經山記》指的是《天台山記》。《天台山記》在最澄帶回

的目錄《台州錄》中可以找到,因此具平親王很有可能看過。15然

而,在「又云」後所述的道猷過橋得道的故事,現存的《天台山記》

中完全沒有記載,也就是說《天台山記》原來的版本中應該沒有道

14 《弘決外典鈔》,頁 14。重要版本中文字有異同處以括弧添注。引文

中的「道書」應該為梁陶弘景《真誥》卷 14〈稽神樞四〉中的「(桐

柏山)金庭有不死之鄉」一節無誤,此句在唐徐靈府《天台山記》中

亦可見。從引用方式也可知具平親王參考了《天台山記》。「一頭亞入

滄海,中有金 不死之鄕,在桐柏之中。方圓可三十里,上常有黄雲

覆之。樹則蘇玡琳碧,泉則石髓金漿。眞誥所謂金庭洞,天是桐柏,

眞人之所治也。」見[唐]徐靈府:《天台山記》,《大正藏》,第 51 冊,

No. 2096,頁 1052a。此《天台山記》亦可見於國立國會圖書館收藏的

平安後期寫本(重要文化遺產),可在該館「網路服務•電子貴重書展」

中查閱。

《天台山記》引用部份參考以下網址:

http://www.ndl.go.jp/exhibit/50/html/wa1-2/wa1-2-005-m.html

另附一言,注 10 引用的(李白詩注及《太平御覽》所引)〈臨海記〉

中「天台山超然秀出,山有八重,視之如一。高一萬八千丈,周回八

百里。」一文,與《真誥‧稽神樞四》中所見的一系列天台山(桐柏

山)的寫法有驚人共通之處。下面引用《真誥》正文以供參考:「桐木

山高萬八千丈,其山八重,周迴八百餘里。四面,視之如一,在會稽

東海際,一頭亞在海中。金庭有不死之鄕,在桐柏之中。方圓四十里,

上有黃雲覆之。樹則蘇玡、琳碧,泉則石髓、金精,其山盡五色金也。

經丹水而南行,有洞交會,從中過行三十餘里則得。」吉川忠夫、麥

谷邦夫編,朱越利譯:《眞誥校註》(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

年),頁 465。 15 《天台山記》流傳至今的是唐代道士徐靈府所作,但《天台山方外志》

卷 7〈石室藏書〉志部中有記載「山記,唐僧神邕著」,另外在北宋初

天台僧孤山智圓《涅槃玄義發源機要》卷 4 中也引用了神邕的《天台

山記》,對此也需加以注意。但最澄帶回的《天台山記》與具平親王引

用的徐靈府所作相符,由此可推測應是徐靈府所撰《天台山記》。

P:325

天台山開山僧侶傳說 299

猷過橋得道的故事。那麼「又云」後所指是何書?從時代稍早的《天

台山記》中無此故事可以推想,也許是引用的《坤元錄》或是支遁

〈天台山銘序〉中有所記載;但地理書志《坤元錄》已成佚書,此

處已無法確認,撇開此一理由不談,在〈天台山銘序〉中亦無相同

語句。

如上可知,在天台系諸書中所見的白道猷被賦予了與第一節中

的帛道猷完全不同的形象。那麼,展現了諸種神跡的白道猷究竟是

何人?

(三) 《高僧傳》中的記載──竺曇猷

展現了諸種神蹟的白道猷,即是《高僧傳》卷十一中的傳記所

記載的竺曇猷。竺曇猷是敦煌人,也叫作法猷,活躍於東晉大元年

間前後。相傳他先在敦煌修禪,後前往剡縣的石城山及南邊的始豐

赤城山活動,傳中多載其人異事。該傳可大致分為七個段落,各段

大意如下:

①竺曇猷的姓名,本籍。

②蠱家乞食。

③於赤城山石室中修行時的異事,以及受赤城山神奉山傳說。

④於天台山孤岩斷橋處得遇山神,山神相告十年後過橋得道之說。

⑤太元年間有妖星,諸國僧侶道士皆受命祈禱誦經,而曇猷冥感退

妖星之說。

⑥入寂后失身不朽,其後為神世標發現。

⑦附傳。16

16 《高僧傳》,卷 11〈竺曇猷傳〉,頁 395-396,可分析為以下段落:

P:326

30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①竺曇猷,或云法猷。燉煌人。少苦行習禪定,後遊江左,止剡之石

城山,乞食坐禪。

②嘗行到一行蠱家乞食,猷呪願竟,忽有蜈蚣從食中跳出,猷快食無

他。

③後移始豐赤城山石室坐禪,有猛虎數十蹲在猷前,猷誦經如故。一

虎獨睡,猷以如意扣虎頭問,「何不聽經」。俄而群虎皆去。有頃壯蛇

競出,大十餘圍,循環往復,舉頭向猷,經半日復去。後一日神現形,

詣猷曰:「法師威德既重來止此山。弟子輒推室以相奉」。猷曰:「貧道

尋山願得相値,何不共住」。神曰:「弟子無為不爾。但部屬未洽法化,

卒難制語,遠人來往,或相侵觸。人神道異,是以去耳」。猷曰:「本

是何神居之久。近欲移何處去耶」。神曰:「弟子夏帝之子,居此山二

千餘年。寒石山是家舅所治,當往彼住,尋還山陰廟」。臨別執手贈猷

香三奩。於是鳴鞞吹角陵雲而去赤城山。

④山有孤巖獨立,秀出千雲。猷摶石作梯,升巖宴坐。接竹傳水,以

供常用。禪學造者十有餘人。王羲之聞而故往,仰峯高挹,致敬而反。

赤城巖與天台瀑布,靈溪四明,並相連屬。而天台懸崖峻峙,峯嶺切

天。古老相傳云:「上有佳精舍,得道者居之。雖有石橋跨澗而橫石斷

人,且莓苔青滑,自終古以來無得至者」。猷行至橋所,聞空中聲曰:

「知君誠篤,今未得度,却後十年,自當來也」。猷心悵然,夕留中宿。

聞行道唱薩之聲,旦復欲前,見一人鬚眉皓白,問猷所之。猷具答意。

公曰:「君生死身何可得去。吾是山神故相告耳」。猷乃退還,道經一

石室,過中憩息。俄而雲霧晦合,室中盡鳴,猷神色無擾。明旦見人

著單衣袷來曰:「此乃僕之所居,昨行不在家中,遂致搔動,大深愧怍」。

猷曰:「若是君室,請以相還」。神曰:「僕家室已移,請留令住」。猷

停少時。猷每恨不得度石橋。後潔齋累日,復欲更往,見橫石洞開度

橋少許,覩精舍神僧。果如前所說。因共燒香中食。食畢神僧謂猷曰:

「卻後十年,自當來此。今未得住」。於是而返。顧看橫石,還合如初。

⑤晉太元中有妖星。帝普下諸國有德沙門,令齋懺悔攘災。猷乃祈誠

冥感,至六日旦見青衣小兒來悔過云:「橫勞法師,是夕星退」。別說

云,攘星是帛僧光。未詳。

⑥猷以太元之末,卒於山室。屍猶平坐,而舉體綠色。晉義熙末,隱

士神世標入山登巖,故見猷屍不朽。其後欲往觀者,輒雲霧所惑,無

得窺也。

⑦時又有慧開,慧真等,亦善禪業,入餘姚靈祕山,各造方丈禪龕,

P:327

天台山開山僧侶傳說 301

這裡的③和④即為上述具平親王註釋的兩條中所見的異事及過橋

得道故事。例如第三段中山神奉上住處一節中,有如下內容:

後一日神現形,詣猷曰:「法師威德既重來止此山。弟子輒

推室以相奉」。

而第四段中尋訪故老相傳的石橋時,聞空中有聲。

知君誠篤,今未得度,卻後十年,自當來也。

由上可知,具平親王敘述「白道猷」事蹟所舉出的傳說,實際是指

竺曇猷之事。關於這一事實已有多方論證17,普遍認為「白道猷」

等於竺曇猷,且帛道猷亦為同一人。而且,歷代佛教相關文獻中都

有如此解釋。例如,道宣本人在《高僧傳》中尚把帛道猷與竺曇猷

當作不同人物進行描寫,卻在《集神州三寶感通錄》裡就以帛道猷

之名記述了石橋故事,可見在初唐階段,關於東晉時期山陰帛道猷

與敦煌竺曇猷的傳說就已經有所混同了18。

于今尚在。

在《高僧傳》中發現山神阻礙進入其神域的僧侶而最終皈依佛法這一

主題的例子,可參照多田伊織:〈民間信仰と佛教〉,《日本靈異記と佛

教東漸》(京都:法藏館,2001 年),頁 238-262。 17 最近的文獻有鄭學弢校注:《列異傳等五種》(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

1988 年),頁 121 等。 18 [唐]道宣:《集神州三寶感通錄》:「東晉初天台山寺者,昔有沙門帛

道猷。或云,竺姓者。銳涉山水,窮括奇異。承天台石梁終古無度者,

乃慷慨曰,彼何人斯獨無貞操。故使聖寺密爾對面千里。遂揭錫獨往,

徑趣石梁。……猷乃別思異校,夜宿梁東,便聞西寺磬聲經唄唱薩,

勇意相續通夕不安。又聞聲曰。卻後十年,當來此住。何須苦求。雖

爾不息晨夕惋恨,結草為菴,彌年禪觀。後試造梁,乃見橫石洞開梁

道平正,因即得度。遂見棟宇宏壯,圖塔瓌奇。神僧敘接,宛同素識。

中食既訖,將陳住意。僧曰,卻後十年,自當至此,何勞早住。相送

P:328

30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四) 佛教系諸書中的記載

此外,上一節所說道宣《感通錄》中的帛道猷傳,幾乎被道世

的《法苑珠林》卷三九〈感應緣〉以及元代覺岸的《釋氏稽古略》

卷二照原樣承襲。同時,在唐末詩僧貫休的〈送友人及第後歸台州〉

19一詩的尾聯及自註中,有如下章句:

終期華頂下,共禮淥身師。(自注)天台石橋有白道猷坐化

身淥也。

「最終在華頂山下相會,一同禮拜淥身之師」一文中的淥身之師,

自注說明「天台石橋中白道猷坐化圓寂其身化為綠色之處」,即指

白道猷。詩僧貫休當時所用的典故應該也是在《智者大師別傳》、《高

僧傳》、《集神州三寶感通錄》等書中出現的,主要以竺曇猷行狀來

描寫的白道猷、帛道猷。

另外,後來的朝代中還有明代天台僧傳燈的《天台山方外志》

卷五聖僧考六:

東晉曇猷尊者(割注)竺曇猷,或云法猷,即白道猷也。燉

煌人。

即完全將二者看作同一人。綜上所述,在天台山初期流傳著種種神

秘傳說的聖僧白道猷,只是將渡石橋悟道的竺曇猷事蹟更名改姓,

在以佛教徒為主的傳頌中漸漸被神話。

度梁,橫石已塞。至晉太元年,終於山所。形似綠色,端坐如生。王

羲之聞之造焉,望崖仰挹。今有往者,雲迷其道。」《大正藏》,第 52

冊,No. 2106,卷下,頁 423。 19 [唐]貫休:〈送友人及第後歸台州〉:「得桂為邊辟,翩翩頗合宜。嫖

姚留不住,晝錦已歸遲。島側花藏虎,湖心浪撼棋。終期華頂下,共

禮淥身師。(天台石橋有白道猷坐化身淥也)」收於《全唐詩》(北京:

中華書局,1979 年),卷 831,頁 9377。

P:329

天台山開山僧侶傳說 303

二、白居易〈沃洲山禪院記〉的影響

──帛道猷形象的沿襲

平岡武夫先生曾說:「白氏乃寒族。惟有白居易與其弟行簡,

從弟敏中,此同輩三人名聲在外而已。」20因其聲名遠播,人們常

常容易忽視白氏一族本是寒族這一事實,而白居易爲了彰顯與自身

同是「白」姓的人物,編撰了〈沃洲山禪院記〉,言及同姓先人「阿

羅漢白道猷」,細說沃洲山與白姓人物的奇妙緣分。

在分析〈沃洲山禪院記〉一文時,白居易的胡姓問題經常隨之

而來,但本章不將此作為研究對象。筆者立場與聲明「只探討昔日

開山者,其後中興者,以及今日書寫此記者皆為白氏,除此之外並

無半筆涉及胡姓問題」的平岡先生相同。陳寅格曾將白道猷與白姓

族譜主幹相聯繫,論證白氏乃胡人血統21,拙稿無意否定陳說,只

是將重點放在此記關注的是白道猷本身及其相關面向,也就是說以

白道猷之名書寫了何人之事──從結論說起的話,即從歷史中提取

的是帛道猷而非竺曇猷之行跡,賦予了白道猷與佛教徒傳頌之說的

不同形象,並將其與天台山系諸山緊密相連──這一功勞大半要歸

於該記。

(一) 白居易〈沃洲山禪院記〉

〈沃洲山禪院記〉成文於白居易六十一歲那年(大和六年,832)。

文中寫到,大和二年春(828),遊歷沃洲山的頭陀僧白寂然──白居

20 平岡武夫:〈白居易の家庭環境に関する問題〉,《東方学報》第 34 期

(京都: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1964 年),頁 1-59。 21 陳寅恪:〈白樂天之先祖及後嗣〉,收於《陳寅恪文集‧元白詩箋證稿‧

附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年),第 6 冊,頁 307-321。

P:330

30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易為其從叔父──有感於此地仍存道猷、支遁、竺潛形跡,恰逢當

時浙東廉使元稹等人援助,於此興建禪院,託從叔父執筆撰寫禪院

記。沃洲山位於現在的浙江省紹興市新昌縣,屬於天台山延伸支脈

中的一座。下面節選禪院記原文來加以探討。22

沃洲山在剡縣南三十里,禪院在沃洲山之陽,天姥岑之陰。

南對天台而華頂、赤城列焉。北對四明而金庭石鼓介焉。西

北有支遁嶺而養馬坡、放鶴峰次焉。東南有石橋溪,溪出天

台石橋,因名焉。其餘卑巖小泉如子孫之從父祖者,不可勝

數。東南山水越爲首,剡爲面,沃洲天姥爲眉目。夫有非常

之境然,後有非常之人棲焉。

晉宋以來,因山洞開,闕初有羅漢僧西天竺人白道猷居焉;

次有高僧竺法潛,支道林居焉;次又有乾、興、淵、支、遁、

開、威、蘊、崇、實、光、識、斐、藏、濟、度、逞、印,

凡十八僧居焉。……23

22 〈沃洲山禪院記〉見《白氏文集》卷 59、《白氏長慶集》卷 59、《全唐

文》卷 676。參考﹝唐﹞白居易著,朱金城箋校:《白居易集箋校》(上

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年),卷 68,頁 3684-3685。以下引用皆出

自此版本,不再贅註。 23 關於此處列舉的 18 位僧人,自《剡錄》以後,於地方志中也未見詳細

記載,長期未得解決。筆者亦不能確定所有人物,只將較為可靠的人

物姓名與最早出現的文獻列舉如下。

1.乾 竺法蘭(?) 不詳 10.實 釋道寶(?)

高僧傳卷 4 晉剡

葛峴山竺法崇附

道寶

2.興 竺法興

高僧傳卷 4 晉剡

山于法蘭附竺

法興

11.光 帛僧光 高僧傳卷11 晉剡

隱嶽山帛僧光

P:331

天台山開山僧侶傳說 305

3.淵 支法淵

高僧傳卷 4 晉剡

山于法蘭附支

法得淵

12.識 康法識

高僧傳卷 4 晉剡

東仰竺法潛附康

法識

4.支 不詳 13.斐 釋曇斐 高僧傳卷 5 梁剡

法華臺釋曇斐

5.遁

不詳※若與 4 合

為「支遁」則成

17 人

14.藏 法藏

高僧傳卷 5 梁剡

法華臺釋曇斐附

法藏

6.開 于法開 高僧傳卷 4 晉剡

白山于法開 15.濟 竺法濟

高僧傳卷 4 晉剡

東仰竺法潛附竺

法濟

7.威 于法威

高僧傳卷 4 晉剡

白山于法開附

于法威

16.度 不詳

8.蘊 竺法蘊

高僧傳卷 4 晉剡

東仰竺法潛附

竺法蘊

17.逞 慧逞(?)

高僧傳卷13梁剡

石城山釋僧護

(文中以寺僧出

現)

9.崇 竺法崇 高僧傳卷 4 晉剡

葛峴山竺法崇 18.印 不詳

〔附録〕

Ⅰ. 《剡録》中有「自威至印一字一僧,與白道猷、竺法潛、支道林、乾

興淵支道(照原文)開,凡十八僧皆居沃州山」,即「乾興淵支道(照

原文)開」處是否需要計作三人,不知如何解讀。

Ⅱ. 《萬曆紹興府志》卷 48〈人物志‧仙釋〉中的釋家 8 項中提到此 18

人,其中將⑤的道(作道字而非遁字)至⑱的印看作 14 人,與道猷、

道壹、法潛、道林(支遁)4 人合為 18 人。編者於此另加註釋,分析

說「乾興淵支遁,必有一誤」。

Ⅲ. 《民國新昌縣志》卷 14〈釋部‧竺道壹傳〉中舉出這一部份並有另

一種解釋。惟所云「乾興淵」,當有誤意者。亦如字讀乾即潛。興即法

興。惟淵未知,即剡録亦未明言。與世説所稱支遁道林本一人,道壹

P:332

30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白居易在這一節舉出白道猷作為初開沃洲山之人,將沃洲山與白道

猷聯繫起來。這是首次將二者聯繫在一起的文獻,因為宋代《剡錄》

是記錄此區域(剡地)最初的地方誌,其中白道猷的名字就與〈禪

院記〉成對出現,且記載白道猷曾居沃洲山僧侶的記錄也是依據該

記;另外在之前的文獻中,並未發現直接表明白道猷與沃洲山有所

關聯的記述。此外,〈禪院記〉中指出白道猷的出身地為西天竺,

將他記作阿羅漢僧,這也在以白道猷之名記錄的文獻中沒有先例。

白居易究竟是基於何種資料或傳說對白道猷事蹟進行調查,這在現

存種種資料中已不得而知了。

白居易原文接著引白道猷詩,舉出曾吟詠沃洲地方的古代詩人,

說明自晉至齊這段時間,沃洲山是如何由昌盛轉為衰頹的:

故道猷詩云:「連峰數千里,修林帶平津。茅茨隱不見,雞

鳴知有人」。謝靈運詩云:「瞑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高

高入雲霓,還期安可尋」。蓋人與山相得於一時也。自齊至

唐,此山浸荒,靈境寂寥,罕有人游。……

沃洲山在唐代已是空有名山之名而無人造訪的荒山了。卻說這裡引

用的白道猷的詩(黑體部份)正是第一章中引用的帛道猷的詩。雖

出身地等相關資料有不同之處,但可見白居易所得資料亦顯示白道

猷與帛道猷是同一個人,且此人與自己同姓白。自然,也可以猜想

「白」「帛」二字因音通而通用,因此不管是「白」還是「帛」都

是同義,在傳寫過程中會出現些許差異。但是例如與帛道猷同屬《高

僧傳》卷 11 的帛僧光,他在包括歷代地方志在內的文獻中無一例

外皆記作「帛」字。如此一來,將白道猷僅僅理解為因音通而出現

的書寫差異似乎就稍微不妥,應該還是因為所謂「白道猷」其人的

道猷又一人。開亦未知,即竺法開否?均皆測度而言,釋氏不言姓,

其所稱「白竺曇道」殆隨事,各以佛書名義氏之。固無一定歟。

P:333

天台山開山僧侶傳說 307

傳說中一直有不確定的模糊部份。24

另外,關於上面第三段中節選的白道猷詩四句,明代楊慎在《升

庵詩話》中如下說道:

帛道猷詩:晉世釋子帛道猷,有〈陵峰採藥〉詩曰:「連峰

數千里,修林帶平津。茅茨隱不見,鷄鳴知有人」。此四句

古今絶唱也,有石刻在沃洲岩。按《弘明集》亦載此詩,本

八句,其後四句不稱,獨刻此四句。道猷自刪之耶?抑別有

高人定之耶?……25

楊慎將此四句看作「古今絕唱」,且說明此四句當時刻於沃洲岩上,

又提出疑問,說《弘明集》(應為《高僧傳》之誤)中本有八句(實

際上是十句),究竟是道猷自己選出四句刻在石上的,抑或是後來

「高人」選定四句刻上的,不得而知。讀至此處我們可以看出,所

謂的「高人」即是白居易,大約這四句是在〈沃洲山禪院記〉成文

后被刻上沃洲岩的。楊慎之說間接顯示了由白居易選出的道猷詩四

句流傳于後世之巨大影響。

原文又繼續將焦點移至託白執筆〈沃洲山禪院記〉的白寂然其

人。

太和二年(828)春,有頭陀僧白寂然來游茲山,見道猷、支、

24 雖帛僧光一直保持帛姓,但帛、白姓的確也出現過混同,較廣為人知

的例子有曾與著《老子化胡經》的道士王浮爭論的帛遠(字法祖)(《高

僧傳》卷 1〈譯經〉如上)。後世的《歷代三寶紀》、《釋氏稽古略》皆

作「白法祖」。 25 [明]楊愼著,[民國]王仲鏞箋校:《升庵詩話箋證》(上海:上海古

籍出版社,1987 年),卷 2,頁 53。楊愼將此詩題為「陵峰採藥」,應

是從《高僧傳》帛道猷傳中「觸興為詩,陵峰採藥,服餌蠲痾,樂有

餘也」一句抽出,但所題並不完全恰當。但同時可知,楊愼認為此詩

作者乃「帛道猷」無誤。

P:334

30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竺遺跡,泉石盡在,依依然如歸故鄕,戀不能去。時浙東廉

使元相國聞之,始爲卜築;次廉使陸中丞知之,助其繕貌。

三年而禪院成,五年而佛事立。……嗟乎。支、竺歿而佛聲

寢,靈山廢而法不作。後數百歳而寂然繼之,豈非時有待而

化有縁耶。六年夏,寂然遣門徒僧常贄自剡抵洛,持書與圖,

詣從叔樂天,乞爲禪院記云。

昔道猷肇開茲山,後寂然嗣興茲山,今日樂天又垂文茲山。

異乎哉。沃洲山與白氏其世有縁乎。

白寂然重興自齊以來荒廢頹寂的沃洲山,並歿于此地。白居易昭其

功績,強調重興沃洲山之人物非他不可:「豈非時有待而化有緣耶」。

文章最後概括了白道猷、白寂然,最後延續至作者白居易自身的白

氏與沃洲山的不解之緣。因此相關人物皆為白姓這一事實對白居易

至關重要,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證明白姓在歷史上有如此眾多的傑出

人物。如此一來,則沃洲山與白姓道猷的聯繫就更加緊密了。其佐

證就是後世基於此記而興建「三白堂」一事。26

由上述可知,白居易〈沃洲山禪院記〉中的描述與以偏向佛教

角度的竺曇猷形象為基礎所流傳的白道猷形象完全不同。在此記中

的白道猷只被描寫為詩人和初開沃洲山的僧侶,並無分毫神異成份。

此外,從節選出的四句道猷詩在明代時仍刻於沃洲山石碑上(《升

庵詩話》)這點可以想像,正因有此記的存在,作為詩僧的白道猷

才與沃洲山密不可分,並對後世頗有影響。

然而,白居易引用的分明是《高僧傳》中帛道猷的詩,卻將作

者歸於「白姓」道猷,甚至加上了其人為出身西天竺的小乘僧這樣

的資料。那麼當時,在竺曇猷被書寫為「白道猷」的同時,帛道猷

是否同樣作為「白道猷」而被添上了新的成份呢?白居易在其中並

26 新昌縣編纂委員會:《新昌縣志》(上海:上海書店,1994 年),頁 551。

P:335

天台山開山僧侶傳說 309

無一筆書寫白道猷的神跡,若是由此推想在唐代分別有白道猷等於

竺曇猷之說和白道猷等於帛道猷二種說法並行存在,似乎也頗為有

趣。總之,白居易對白道猷形象的設定,對宋代《剡錄》及後代詩

文也給予了巨大影響。

(二) 南宋《剡錄》(1215 年)

《剡錄》是 1214年經浙江鄞縣人高似孫一人之手所作的地志,

於 1215 年刊行27。現嵊洲市的新昌縣所屬地區古稱「剡」,在高似

孫時「剡」這一地名也已成為古語了。地名雖有變動,山川卻仍保

留著自古以來的姿態,因此命名為《剡錄》。該書〈先賢傳〉的特

徵在於,每條徵引必註明其出處,《四庫提要》贊其堪為地方志人

物之傳記章法28。此卷三〈先賢傳〉的「高僧」部中,就有白道猷

之條目。

白道猷,羅漢僧。來自西天竺,居沃洲山[白居易〈沃洲山

記〉曰:「道猷肇開茲山」]。竺道壹在若耶山,道猷以詩寄

之。[「連峰數千里,修林帶平津。雲過遠山翳,風至梗荒榛。

茅茨隱不見,雞鳴知有人。閒步踐其徑,處處見遺薪。始知

百代下,猶有上皇民。開此無事蹟,以待竦俗賓。長嘯自林

際,歸此保天眞」。壹得詩,欣然往訪之。上虞有白道猷嶺,

27 高似孫序寫於 1214 年,訪高似孫作剡地方志的嵊縣縣令安史之之序成

於 1215 年。因是四庫館臣推定刊行年份為 1215 年。 28 見〈剡録提要〉,《剡録》(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 年景印文淵

閣四庫全書本),頁 527-528。此書乃其所作嵊縣志也。嵊為漢剡縣地。

故名曰剡錄。前有嘉定甲戌似孫自序,及嘉定乙亥嵊縣令史之安序。

蓋成於甲戌,而刊於乙亥,故所題前後差一年。……徵引極為該洽,

唐以前佚事遺文,頗賴以存。其先賢傳,每事必註其所據之書,可為

地志紀人物之法。

P:336

31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嘗結庵於此。江公堯詩:「好是道人巖畔月,夜深淸照飮猿

溪。」]天台山水清險,前有石橋,徑不盈尺,長數十丈,

下臨絶澗冥,忘其身然後能濟師。梯巖壁捫蘿葛,前山蔚然

綺秀,雙嶺入天,有瓊台玉閣,道猷過此,獲紫芝靈藥[出

《啓蒙記注》]。(作者按:[]中為夾註。)29

高似孫以〈沃洲山禪院記〉為主,參照《高僧傳》的帛道猷傳以及

《啓蒙記》注釋等書,作成此傳30。值得注意的是夾註中引用的道

猷之詩(黑體部份),比原詩多出四句。將這四句單獨引用如下:

開此無事蹟,以待竦俗賓。長嘯自林際,歸此保天眞。

此處加上的四句評點擁有原句不曾到達的頓悟之境。這四句在《剡

錄》中是初次出現,其由來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形成白道

猷乃沃洲山開山祖這一認識之後所作。或許是在白居易之記作成之

後的某個時代,不知何人假託白道猷追加此四句,至少從內容來看,

這種猜想應較為妥當。注釋接著道:「上虞有白道猷嶺,嘗結庵於

此。」以白道猷之名命名的既非若耶山,亦非沃洲山,而是上虞某

地之嶺。可見在十三世紀時紹興府白道猷之名廣為流傳,以致人名

化為地名。

此外,高似孫還引用了《啓蒙記》典故。詩的部份採用的還是

白道猷=帛道猷逸事,這裡講述的卻是白道猷=竺曇猷故事。以筆

29 《剡錄》,《宋元地方志叢書》(臺北:大化書局,1980 年),第 10 冊,

頁 6663。 30 但其內容有些問題。在《高僧傳》的道壹傳中,道猷居若耶山,從若

耶山傳書給道壹;而在這裡卻記成了道壹在若耶山。道壹傳中道壹前

往若耶山正是由於收取了道猷書信,而原本住在若耶山的是道猷。而

〈沃洲山禪院記〉中記道猷原在沃洲,與此矛盾,或許因此高似孫才

特意改寫。

P:337

天台山開山僧侶傳說 311

者一孔之見,這是首次將此兩種不同系統同時寫入一篇。

我們從《剡錄》之中瞭解到新增四句的白道猷詩與白道猷嶺的

存在,而白道猷這一人物至南宋愈發被神化了。

三、類書等中記載的白道猷形象

上面兩節我們確定了分別存在竺曇猷和帛道猷兩者所賦予的

白道猷形象。特別在佛教徒之中,白道猷是悟道渡天台石橋並抵達

異界的聖僧形象;而白居易所記則強調了開沃洲山的詩僧形象。

本節以存於《述異記》中的白道猷為線索,試探討中唐前後白

道猷傳說的延伸。

《述異記》與同時代寫成的志怪書籍一樣早已佚失,現存者乃

輯本。關於其作者,《隋書》經籍志史部雜傳類中錄祖沖之撰,後

至宋代興起梁代任昉說及任昉偽託說31。在這裡我們不討論《述異

31 關於《述異記》,可參考中島長文:〈「任昉述異記」考〉,《東方学報》

第 73 期(京都: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2001 年),頁 317-373、

375-480。另外,《四庫提要》對於《述異記》的作者問題採用後人偽

託任昉說。舊本題梁任昉撰。昉字彦昇,樂安人,官至新安太守,事

蹟具《梁書》本傳。此書《宋志》始著錄,卷數與今本相符。晁公武

《讀書志》曰:「昉家藏書三萬卷。天監中採輯先世之事,纂新述異,

皆時所未聞。將以資後來屬文之用,亦《博物志》之意。《唐志》以為

祖沖之所作,誤也。」案:《隋志》先有祖沖之《述異記》十卷。《唐

志》蓋沿其舊文,以爲別自一書則可,以爲誤題祖沖之。……考《太

平廣記》所引《述異記》,皆與此本相同,則其偽在宋以前。其中桃都

天雞事,溫庭筠雞鳴埭歌用之;燕昭王為郭隗築臺事,白居易《六帖》

引之,則其書似出中唐前。蛇珠龍珠之諺,乃剽竊灌畦暇語,則其書

又似出中唐後。或後人雜採類書所引《述異記》,益以他書雜記,足成

卷帙。亦如世所傳張華《博物志》歟。

P:338

31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記》的作者真偽問題,更需要注意的是四庫館臣的如下記述:

考《太平廣記》所引《述異記》:……則其偽在宋以前。……

(因溫庭筠及白居易引其中故事)則其書似出中唐前。……

(另一故事)則其書又似出中唐後。或後人雜採類書所引《述

異記》,益以他書雜記,足成卷帙。亦如世所傳張華博物志

歟。(見注 30)

也就是說,這裡認為《太平廣記》所引《述異記》之文字是中唐前

後所加的,指出《太平廣記》中有些內容是不確定其原文在南朝時

是否已存在,且唐初類書中也未收錄。因此,基於中島長文的看法,

在考察以祖沖之或任昉為作者的《述異記》文本時,《太平廣記》

中的白道猷之條應是「誤引」之條32。但拙稿的重點是,在《太平

廣記》成書的 981 年之前,至少在《述異記》中已存在以白道猷為

主人公的故事這一事實。即在中唐前後,以白道猷之名流傳著此種

傳說,這一點非常重要。那麼,《太平廣記》卷二九四神部四中是

如何描寫的呢?

章安縣西有赤城山,周三十里,一峰特高,可三百餘丈。晉

泰元中,有外國道人白道猷居於此山。山神屢遣狼怪形異聲

往恐怖之,道猷自若。山神乃自詣之云:「法師威德嚴重,

今推此山相與,弟子更卜所託」。道猷曰:「君是何神,居此

幾時。今若必去,當去何所」。答云:「弟子夏王之子,居此

千餘年。寒石山是家舅所住,某且往寄憩,將來欲還會稽山

廟」。臨去,遺信贈三匳香。又躬來別,執手恨然。鳴鞞響

角,凌空而逝。33

32 中島長文:〈「任昉述異記」考〉,頁 359。 33 《太平廣記》(北京:中華書局,2003 年),卷 294〈神部四〉,頁 2341。

P:339

天台山開山僧侶傳說 313

這裡所見的白道猷與《高僧傳》的竺曇猷傳一致。然而頗為有趣的

是,這裡全然不見道宣《集神州三寶感通錄》中收錄的過橋得道故

事,上述註 13 竺曇猷傳中只有第③項被選出來敘述。從該故事被

記錄在《太平廣記》「神」部中這點亦可推測,與邁向佛教大道的

白道猷形象不同,在這裡只擇取其「神跡」的一面大書特書。

此處的神跡使人想起在第一節中提到的〈天台智者大師別傳〉

和《天台山記》,〈別傳〉稱「聞天台地記稱有仙宮,白道猷所見者

信矣」。《天台山記》作者徐靈府是與白居易幾乎活動於同一時期的

道士。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地理類中記載「唐道士徐靈符撰,

元和中人也」,指出其人在元和年間(806-820)活動。另有晁公武《郡

齋讀書志》卷十一道家類中有「默希子注文字。右默希子,唐徐靈

府自號也」34,由此可知徐靈府自號默希子,道家系加注「文子」。

白居易〈沃洲山禪院記〉於 832 年寫成,但元和中人的徐靈府

的《天台山記》或許比白居易執筆更早。雖不能排除白居易看過《天

台山記》的可能性,但上文中所見白居易的引用自始至終來自《高

僧傳》帛道猷傳,因此他是不知道套上竺曇猷事蹟的白道猷形象,

還是有意識地忽視了相關資料?遺憾的是,現在已不可能求證了。

總而言之,幾乎在同一時期中,白道猷之名一方面被記錄在描

述地理志類資料與天台福地(道教式的極樂世界)的《天台山記》

中,另一方面也留存在〈沃洲山禪院記〉裡。此外,恐怕在之前距

離不遠的時代裡,應該也被《述異記》「雜採」過。中唐前後白道

猷傳說的流布,由此可見一斑。

34 ﹝宋﹞晁公武撰,孫猛校證:《群齋讀書志校證》(上海:上海古籍出

版社,1990 年),卷 11,頁 475。

P:340

31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四、結論

擁有超凡能力的聖僧白道猷究竟能否說是實際存在的人物?

正如上面論述可見,儘管各類書志中都存其名,能提供給我們一些

線索,但一旦追究真相,結果只能止步於兩個人:一是《高僧傳》

中僅留下一首詩與一封信,杳然不知其他行蹤的帛道猷;二是在天

台山附近施展種種神跡的竺曇猷。此外,即使他身兼兩種形象,依

然不能斷定其人是否真正存在過。

在長年累月漸被神化的過程中,各種形象開始統一在一個名字

下,但與此統一相對的是流傳方式各有不同。其在佛教中的形象,

只片面強調了悟道聖僧的單一面向。而由〈沃洲山禪院記〉開啟的

文人傳承中,則集中於描述沃洲山開山詩僧的一面。同時,在《述

異記》中只著重收錄其神跡。這樣看來,我們也許可以說,白道猷

這個人物是被旁觀者任意地從對自身有利的角度出發,提取帛道猷、

竺曇猷的各自形象後,再加工成為精美的故事,雖是虛構,卻以各

種「白道猷」形象獲得了存在的認證。

P:341

小南一郎教授古稀頌壽紀念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柳毅傳〉之後

高橋文治 著

日本京都大學文學碩士,現任大阪大學文學部教授。學術關懷主要是從戲曲、

散曲、小說、詞話、傳統文學、碑記、典章、條格、隨筆、道教、佛教、儒教

等各方面,對中國宋、金、元時期民間宗教觀念的產生、發展、乃至變遷的過

程,進行歷史的考察,揭示宋、金、元時期宗教與生活、文學之間的內在聯繫。

合著有《「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研究》(1998)、《成化本「白兎記」の研究》

(2006)、《烏台筆補の研究》(2007)、《中国文学のチチェローネ》(2009)等書;

專著有《モンゴル時代道教文書の研究》(2011)等書;近年發表〈馬潜龍太子

の物語──『説唱詞話』は何を語ったか〉(2009)、〈孤山を論じて古楽府に及

ぶ〉(2012)等多篇學術論文。

殷婕 譯

現為臺灣大學日文系碩士生

P:343

〈柳毅傳〉之後 317

首先,我們先談談北宋詩人柳永的作品,其中有一闕惹人憐愛

的詞作:

【迷仙引】才過笄年,初綰雲鬟,便學歌舞。席上尊前,王

孫隨分相許。算等閑、酬一笑使千金慵覷。常祇恐、容易蕣

華偷換,光陰虛度。 已受君恩顧,好與花爲主。萬里丹

霄,何妨擕手同歸去。永棄卻、煙花伴侶。免教人見妾,朝

雲暮雨。1

主人公是一位正值花樣年華的妓女,一如柳永的風格,全篇以女性

的口吻自述。在這位女性面前,有一位代稱為「君」的男子,而女

子向其展開傾訴。一如〈孔雀東南飛〉中焦仲卿之妻從「十三能織

素,十四學裁衣」的回憶作為起頭,詞中女性的回憶也從少女時期

開始:「十三學歌舞音曲,十五始出席酒宴,然而此時並未懂得真

正的愛情,被王孫公子圍繞也只覺厭煩;感嘆如花美貌瞬逝,深恐

未懂愛情而就此老去。然而現在的我有你的陪伴,而感到滿足」女

子回顧過去的自己,述說著現在有多麼滿足,且深愛著眼前的男子。

「痴心女子負心漢」,此首詞作的焦點即是希望眼前的男子不是「負

心漢」,而女子也將其「痴心」表現在「萬里丹霄,何妨攜手同歸

去」兩句之中。薛瑞生《樂章集校注》的箋註中指出,此種表現手

法從《神仙傳》〈拾遺〉裡的「蕭史鳳台」故事之中便可看出端倪。

「秦人蕭史以秦王之女弄玉為妻,教其妻吹蕭作鳳鳴之曲,鳳凰來

其屋故為作鳳台,而後在鳳台,蕭史乘龍、弄玉乘鳳一同成仙飛去。

1 〔宋〕柳永著,薛瑞生校註:《樂章集校註》(北京:中華書局,1994

年),頁 67-68。

P:344

31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如同這兩人一般,我與你攜手同歸萬里丹霄,但願此時此刻的愛與

幸福能永遠停駐」。女子此處的心願呼應前段「常祇恐、容易蕣華

偷換,光陰虛度」,完美地表達出對戀情傾盡性命,縱使殉情也無

悔的癡情,教人深深動容不已。筆者不知仙界是否真為愛的世界,

但在《長恨歌》等通俗小說戲曲裡,男女之愛作為「思凡」之念,

在仙界是被禁止的。詞中女性所嚮往的自然不是此種秩序與禁慾的

世界,而是能永恆停駐此刻之愛的溫柔鄉,不說「請勿背叛我」,

而改言「願與你攜手同歸萬里雲霄,奔赴永遠的天界」,散發出女

性的光輝。女子更在末尾有意地述說「免教人見妾,朝雲暮雨」,

教人見其「痴心」,也得見煙花女子的手腕,而這亦為柳永的精彩

之處。此首詞作能著墨之處太多,是一富有深度的傑作。

而本文為何在論及〈柳毅傳〉的演變之前,先行提起柳永的詞

作,因為詞中女性所懷抱的動人之情,也蘊藏在〈柳毅傳〉的受容

過程之中。柳毅的故事在唐傳奇之中篇幅較長,而其中的思想、感

情、主題也相對多元。這篇故事是在何種契機、以何種目的、主題

而寫下的,我們不得而知;但若著眼於貫穿全篇故事的整體魅力與

基調,可以明瞭是在述說柳毅與龍女朝向婚姻的愛情故事。「君豈

有意於今日之事乎」提出此等殷切詢問之龍女的「痴心」,柳毅對

此之回應與真意,加上結尾安排的「龍壽萬歲」,造就了〈柳毅傳〉

為一具備劇情高潮與悲劇性格的傳奇小說,這也是讓後世一直愛不

釋手的最大理由。

白化文與胡元翎的研究指出,柳毅的故事是從佛教傳入的龍王

傳說、龍女報恩譚的系譜所延伸而出2

。然而若是著眼於在夫家遭

2 參照白文化:〈龍女報恩故事的來龍去脈──《柳毅傳》與《朱蛇傳》

比較觀〉,《文學遺產》1992 年第 3 期,頁 78-84;胡元翎:〈李漁《蜃

中樓》對「柳毅」故事的重寫〉,《文學遺產》2002 年第 2 期,頁 90-100。

P:345

〈柳毅傳〉之後 319

受冷落,龍女被貶為「牧羊」一職,歷經曲折坎坷之後成為柳毅之

妻這點上,則顯示了此篇故事同時也在描寫女性的顛沛流離,可視

為貴種流離譚的一種類型;接著,「柳毅傳書」成為龍女命運的轉

折點,在這轉折點,龍女的愛與「痴心」也可視為另一主題。龍女

託付「傳書」並與柳毅分別之際,柳毅留下了「吾為使者,他日歸

洞庭,幸勿相避」此等謎樣之語後離去,而此語也永留龍女心中,

待得兩人結婚育兒之後,為了確認柳毅的真意,龍女才提出了「君

豈有意於今日之事乎」的詢問。接著龍女述說如下:

始不言者,知君無重色之心。今乃言者,知君有感余之意。

婦人匪薄,不足以確厚永心,故因君愛子,以託相生。未知

君意如何。愁懼兼心,不能自解。君附書之日,笑謂妾曰:「他

日歸洞庭,慎無相避。」誠不知當此之際,君豈有意於今日

之事乎?其後季父請於君,君固不許。君乃誠將不可邪?抑

忿然邪?君其話之。3

〈柳毅傳〉的文體雖不算標準的文言,但對現今的我們而言,仍不

乏些許奇怪的措詞語句,不僅如此,原文也多有雜亂,內容也未必

清楚易解。筆者引用之上述文本,「感余之意」在普遍的文本中作

「愛子之意」,無法判斷該按照何意解釋,「確厚永心」、「以託相生」

4

、「愁懼兼心」等字句也是未多理解文本的表現,譯文也僅是單純

的嘗試,即使如此,該如何解讀龍女此處的感情,也絕非難事。龍

女因為愛著柳毅,才想探知他的本心,想要獲得被愛的自信。這可

以說是一種渴望,也是被愛情的焦躁所趨使而提出的詢問。對龍女

3 〔宋〕李昉編:《太平廣記》(北京:中華書局,1961 年),卷 419,頁

3415-3416。 4 周紹良:〈洞庭靈姻傳箋證〉,《唐傳奇箋證》(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2000 年),頁 152,解釋「以託相生句不可解」。

P:346

32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而言,希望柳毅的「義舉」是出於愛情所致,由此推量「不足以確

厚永心」、「愁懼兼心,不能自解」、「君乃誠將不可邪,抑忿然邪」

等句自是捕捉出龍女心中的不安與動搖。

對於此等提問,柳毅回應如下:

似有命者。僕始見君子長涇之隅,枉抑憔悴,誠有不平之志。

然自約其心者,達君之冤,餘無及也。以言慎勿相避者,偶

然耳,豈思哉。洎錢塘逼迫之際,唯理有不可直,乃激人之

怒耳。夫始以義行爲之志,寧有殺其壻而納其妻者邪?一不

可也。善素以操真爲志尚,寧有屈於己而伏於心者乎?二不

可也。且以率肆胸臆,酎酢紛綸,唯直是圖,不遑避害。然

而將别之日。見君有依然之容,心甚恨之。終以人事扼束,

無由報謝。吁,今日君盧氏也,又家於人間。則吾始心未為

惑矣。從此以往,永奉懽好,心無纖慮也。5

柳毅的回答似是否定龍女「君豈有意於今日之事乎」一問,然而〈柳

毅傳〉是部思慮周密且含意深遠的作品,從上述看似單純的引文之

中,筆者認為隱含著柳毅極其微妙的想法。柳毅的「豈有意哉」的

確說明自身的行為僅是單純的「義舉」,並非「私心」所致。關於

此點,柳毅似是打碎龍女的期望,然而一方面又說「見君有依然之

容,心甚恨之」,柳毅一開始便讓龍女知道自己的心意,為了讓她

安心而說出此語,且其回答之中還有「似有命者」、「則吾始心未為

惑矣」兩句,柳毅的回答單刀直入地從「必須而為」開始,在肯定

了兩人的命運與愛情之後,將其與「現今你已是盧氏而非龍女,這

並不會違背我的初心」之句結合,等同於「我是與身為人類的妳結

婚,而非與我仗義所救的龍女結婚」。柳毅的「豈有意哉」,並不是

5 〔宋〕李昉編:《太平廣記》,卷 419,頁 3416。

P:347

〈柳毅傳〉之後 321

否定兩人之間的愛情,是為了說明當初幫助龍女並非圖謀婚事,雖

然柳毅否認藏於「義舉」中的「結婚的私心」,但卻無法否認含有

「愛情的私心」。龍女期待柳毅的回答中含有「愛情的私心」,對於

龍女的提問,雖然柳毅的回答看似直率,搖擺於否定與肯定之間,

但對於龍女最欲探知的核心部分,實際上是毫無結論可言,而這正

是作者有意巧妙籌畫的心理陷阱。藏於善意中的「愛」與「義舉」,

而無意識行使的「愛」,就是本篇作品欲探討的重要主題之一。最

初柳毅拒絕了與龍女的婚事,表面上的理由為以「義心」救助的女

性不可與「自身」有所牽連,是因為他被龍女看穿內心深藏的願望

而自我節制嗎?相對於龍女而言,柳毅甚至不想承認其「義心」之

中混雜有「愛」的成分,他最初所抱有的感情究竟為何?恐怕連柳

毅自身也不甚明瞭。

然而〈柳毅傳〉中原有的複雜意識,在後代通俗文學中卻自然

而然的剝落消弭。關於提及〈柳毅傳〉的記載,比較早期的是《五

燈會元》卷十九中的〈琅邪起禪師法嗣〉,文中有如下所述:

俞道婆,金陵人也。市油餈為業。常隨眾參問琅邪,邪以臨

濟無位真人話示之。一日,聞丐者唱〈蓮華樂〉云:「不因柳

毅傳書信,何緣得到洞庭湖。」忽大悟,以餈盤投地。夫傍

睨曰:「你顛邪。」婆掌曰:「非汝境界。」6

柳毅的故事被當作一個事實,繼而添加了許多新的解釋、傳說或是

種種合理化的解讀,在中國的小說也常見此種強烈傾向。柳毅故事

中被敲打三下以作為信號的橘樹,在洞庭湖便形成傳說並成為當地

的景點,甚至還捏造出「柳毅井」(根據《吳郡志》),中國各地均

6 〔宋〕釋普濟著:《五燈會元》(臺北:文津出版社,1986 年),卷 3,

頁 1271-1272。

P:348

32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有「柳毅廟」,柳毅作為龍神,成為祭拜的對象。(柳毅與龍女一同

獲得「龍壽萬歲」,因此成為龍神)《聊齋誌異》7

等也有柳毅成為

洞庭湖龍王的描寫。《五燈會元》中的「不因柳毅傳書信,何緣得

到洞庭湖」也與《聊齋志異》及「柳毅井」擁有相同含意。關於這

兩句,雖不清楚後半句中「得到」的主格為何,但可推知是描述柳

毅與龍女二人,龍女拜柳毅之賜得歸洞庭湖,柳毅也因此成為龍神。

關於《五燈會元》的記述,周紹良先生在《唐傳奇箋證》〈洞庭靈

姻傳箋證〉中提出,這兩句話應可視為《柳毅傳》於宋代已被改編

為說唱文本的立證憑據。然而我們從引文可知「蓮華樂」為「蓮花

落」的訛音,「蓮花落」中的「一年春盡一年春」為有名的乞食歌

段子,若將「蓮花落」視作乞討歌,「不因柳毅傳書信,何緣得到

洞庭湖」僅是乞丐於大街行討時偶然唱起,並非表示《柳毅傳》在

宋代已作為說唱文本。「不因柳毅傳書信,何緣得到洞庭湖」兩句

僅是描述「若非有傳書信的信義,則二人便無法回到洞庭湖」之意。

但是「不因柳毅傳書信,何緣得到洞庭湖」兩句在此又有著極

其重要的意涵。柳毅的行為可歸納為「信」,描述出藉由「信」,龍

7 《聊齋志異》卷 11〈織成〉故事末尾,有描述柳毅成為龍神之後的境

況,如下所記:「相傳唐柳毅遇龍女,洞庭君以為婿。後遜位於毅。又

以毅貌文,不能攝服水怪,付以鬼面,晝戴夜除;久之漸習忘除,遂與

面合而為一。毅覽鏡自慚。故行人泛湖,或以手指物,則疑為指己也;

以手覆額,則疑其窺己也;風波輒起,舟多覆。故初登舟,舟人必以此

告戒之。不則設牲牢祭享,乃得渡。許真君偶至湖,浪阻不得行。真君

怒,執毅付郡獄。獄吏檢囚,恆多一人,莫測其故。一夕,毅示夢郡伯,

哀求拔救。伯以幽明異路,謝辭之。毅云:「真君於某日臨境,但為求

懇,必合有濟。」既而真君果至,因代求之,遂得釋。嗣後湖禁稍平。」

見張友鶴輯校:《聊齋志異 : 會校會注會評本》(北京:中華書局,1962

年),卷 11〈織成〉,頁 1511-1515。洞庭湖周邊的傳說也奉柳毅為洞庭

湖龍神,另外,柳毅附以鬼面與蘭陵王的傳說及「儺戲」之間的關聯,

筆者深感興趣。

P:349

〈柳毅傳〉之後 323

女得以歸返洞庭湖,而他也因而成為龍王。這樣的詮釋抽離了〈柳

毅傳〉原有的「義心」與「私心」,以及兩者之間的微妙擺盪,在

柳毅的「信」與「龍壽萬歲」中做出因果關係的清楚結合。而俞道

婆聽聞此二句後有所頓悟,也是思及「信」與「龍壽萬歲」兩者的

關連所致。本文最初提及的「痴心女子負心漢」於此再度引用,柳

毅的故事是作為「痴心女子」與非「負心漢」的「有信漢」之間的

故事,之後有所受容轉變。「痴心女子負心漢」描寫出男女之間的

樣貌,女性多為「痴心之人」而男性多為「背叛女性之人」。男女

經由戀愛獲得「龍壽萬歲」,甚至成為龍王,也僅有在男性不是「負

心漢」並竭力於「信」的情況下才得以成立。〈柳毅傳〉便是由龍

女的「痴心」與柳毅的「信」繼而獲得「龍壽萬歲」,一變而成為

理想的愛情故事。

最能清楚體現〈柳毅傳〉面貌變化的物品,是被稱作「柳毅傳

書鏡」的金代銅鏡。關於金代銅鏡,因為中國近幾年的開發,相繼

從華北的墳墓中挖掘出土,挖掘報告與考察資料雖然繁多,但卻未

有完整的研究體系,本文也無法多做深入議論。但從挖掘報告中可

以得知,「柳毅傳書」一方面不僅作為金代銅鏡的代表紋樣,也是

作為判定銅鏡年代的重要依據,在銅鏡背面繪上「柳毅傳書」的圖

案裝飾,似乎是從金代才開始出現。

中國的研究報告將金代的銅鏡分類為「雙魚鏡」及「龍紋鏡」、

「童子鏡」、「人物故事鏡」、「禽獸鏡」、「花草鏡」等,「柳毅傳書

鏡」自是屬於「人物故事鏡」一類。「人物故事鏡」以漢代的「伍

P:350

32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子胥鏡」較為人所知,歷朝歷代皆有屬於「人物故事鏡」的紋樣,

惟唐宋多是「仙境圖」、「彈琴圖」、「月宮圖」等缺乏故事性的圖案,

且種類也相對較少。至於金代,現今已知的則有「柳毅傳書」、「許

由巢父」、「牛郎織女」等具備明確故事性且出土種類繁多的優秀藝

術作品。除此之外,金代「雙魚鏡」呈顯出強而有力的勁道與美感,

筆者認為更是遠遠凌駕於宋代,若設想「雙魚鏡」以及「人物故事

鏡」與敘事文學間的關聯性,則在文學研究的領域上也應多少予以

關注。關於金代此類的銅鏡研究,希望也能夠論及產地及擁有者,

筆者期待今後能見到更周密的研究成果。

接著請參見圖一(出自孔祥星、劉一曼編著《銅鏡鑑賞與收藏》

〔長春:吉林科學技術出版社,1994 年〕)

在金代繪有「柳毅傳書」的銅鏡之中,圖一所示最能清晰辨明其圖

案,鏡子頂部描繪出枝葉繁茂的樹木,下邊左側繪有兩人,居於最

左的人物可看出頭上綁著髮髻,應為龍女;而其右邊的人物略微曲

P:351

〈柳毅傳〉之後 325

身拱手,應是柳毅。女方手上持有物品,可見應在託付「傳書」一

事,而柳毅正拱手傾聽。兩人前方繪有幾隻動物,應是羊群。而鏡

子的右側有一位不知是騎驢或騎馬的人物,關於此為何人的推測,

共有二種看法,一為柳毅的書僮,另一則為柳毅本人。然而在此處

繪上與故事無關的書僮等人物,未免顯得不合情理,而此人面容似

是望向左方,筆者認為應是代表與龍女分別的柳毅。柳毅回首望向

龍女,依依不捨。此種圖案為「同圖異時圖法」,託付傳書與送別

的場面交由龍女一人完成,而柳毅則於圖中描繪兩次,柳毅離去時

表現出依依不捨的樣態,是否表示其傳達書信是抱有「私心」呢?

(原作〈柳毅傳〉中兩人的分別場面以「語竟,引別東去。不數十

步,回望女與羊,俱亡所見矣。」來表現,有人指出是要描繪前述

的分別場面,但作為鏡子的圖案未免太顯瑣碎。)

再來請參見圖二。

P:352

32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圖二的花紋極其罕見,根據《文物》(1995 年 5 期「河北省正定縣

文物保管所收藏的一件金代銅鏡」)的研究指出,應是屬於「柳毅

傳書鏡」的一種。鏡子全體被起伏的波浪覆蓋,畫面的下半部繪有

兩隻戲水的大魚,中間右邊有一人立於岸邊,仔細端詳可看出此人

舉起左手,掌中似握有書卷之物。此圖也是「柳毅傳書」的場景之

一,描繪柳毅到達洞庭湖,敲橘樹三回通知「傳書」的情景。左側

浪花之中的人物,即是原作中「俄有武夫出於波問」此段所描繪的

人物,大概是洞庭龍君麾下的戰士。此人右手揮著棒狀武器,用手

指著柳毅如同激烈地詰問一般。畫面全體的表現好似那名粗野的戰

士形象,波浪狂翻逆捲,雙魚翻騰躍動其中,只見柳毅從容立於岸

邊,彰顯其膽識。力度與靜謐相輔相成,形成出色的構圖。

圖二在同一個畫面之中繪有「柳毅傳書圖」與「雙魚圖」兩種

構圖,「雙魚圖」的紋樣單獨作為鏡面的花紋,也是重要的主題之

一。圖三為金代「雙魚圖」的典型樣式,如圖二描繪出「柳毅傳書

圖」和「雙魚圖」兩種紋樣,呈現出當時對於柳毅故事的思維方式。

P:353

〈柳毅傳〉之後 327

「雙魚圖」花紋不僅用於鏡面,宋金時期熱愛使用此種紋飾,

挖掘出土的文物也多見「雙魚圖」點綴的裝飾。例如,以出土戲曲

文物出名的山西省侯馬的金墓群,就多見模仿雙魚的浮雕作品。根

據《文物》與《考古》研究,宋金時期墳墓的照片中必有「雙魚圖」

紋樣。「雙魚圖」主要多裝飾於描繪墓主樣貌的後方壁面上,亦即

所謂的北壁,而宋金時期多為夫婦合葬墓,也就是說描繪墓主夫婦

樣貌的後方壁面多有「雙魚圖」。在中國的民俗辭典中,「雙魚圖」

的意義多解釋成「魚為餘,有餘也」,作為子孫繁茂與富貴榮達的

象徵。因此「雙魚圖」通常多伴隨著「保子宜孫」的題記,不過此

圖本意應指夫婦和合。樂府詩〈江南〉描述「魚戲蓮葉間」歌頌愛

情,「比目魚」、「水魚」等字句泛指男女情愛。「魚」在中國文學的

傳統中多為愛情的象徵,因此「雙魚」也象徵男女如同「比目魚」

一般常相左右永世不離。「保子宜孫」應是夫婦和合的結果所致,

並非是「雙魚圖」的原本意涵。

夫婦合葬墓後方的雙魚圖案,象徵著縱使死後也要永遠相伴;

鏡子使用雙魚紋飾,表達出希望能保有長久的愛情。鏡子為女性常

用物品,當然不僅是女性使用,然而「女為悅己者容」多為女子之

願,無論東西方,時常陪伴在女性身邊的鏡子,自然也包含著女性

的願望。中國的銅鏡有菱花形、方形、團扇形、爐形等等,歷代生

產出多種款式,雖然追求各種形態上的變化,但最終仍回歸圓形樣

式。如滿月一般團圓形的鏡子,寄託著人們對於「團圓」的願望。

再者,「仙境圖」及「月宮圖」的描畫,以及雕刻「上有仙人不知

老」及「樂未央」的銘文,也傳達出希望家族團圓、永保長壽與順

心愉快的願望。「此情不渝」同樣也是主題之一,如同漢代銘文「願

長相思,久毋相忘」一般,女性多將對愛情的渴望寄託於鏡子之中。

「雙魚圖」在金代正是男女情愛的典型象徵,「雙魚圖」化用於柳

毅的故事之中,自是人們將此視為「永恆的愛情故事」。在柳毅的

P:354

32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故事中,柳毅與龍女曾一度分別,繼而團圓結婚生子,互誓愛情恆

久不渝,最後得到「龍壽萬歲」與永恆的生命,這也是人們將寄託

於鏡中的諸多願望集其一身而體現的故事。

「柳毅傳書鏡」的另一關聯是這個時代〈柳毅傳〉的受容過程,

關於此點,《綠窗新話》及《醉翁談錄》等話本資料能夠予以佐證。

《綠窗新話》及《醉翁談錄》大幅刪改原作〈柳毅傳〉,更動頗多;

但均保留龍女「龍壽萬歲,與君同之」之言,這兩本書與「柳毅傳

書鏡」的共通點是能讓我們理解這個故事所蘊藏的思想。

由於《醉翁談錄》篇幅較長,故在此引用《綠窗新話》所載柳

毅故事的全文如下:

柳毅下第歸湘濱,至涇陽,見婦人牧羊,曰:「妾洞庭龍君小

女也,嫁涇川次子,為婢妾所惑,毀黜至此。聞君將還,託

寄尺書。」毅至洞庭,三擊橘社,有武夫揭水,引毅進。見

一人,披紫執圭。毅曰:「昨至涇川,見愛女牧羊。」取書進

之,洞庭君泣曰:「老夫之罪,使懦弱罹害。」須臾,宮中皆

哭。有赤龍長萬餘尺,擘天飛去。俄而紅妝笑語君曰:「涇水

囚至。」乃宴毅於碧雲宮,會戚張樂,宴罷辭去。毅後娶盧

女,類龍女,歲餘而生一子。妻曰:「余即洞庭君女也,涇上

之辱,君能救之,此時誓報,龍壽萬歲,今與君同之。」後

涉南海,莫知其跡。8

《綠窗新話》裡的柳毅故事如上所記,原應有三千四百字的內容,

在此整理成兩百餘字的概要,大致刻畫出故事輪廓。其中值得注意

8 〔南宋〕風月主人編:《綠窗新話 》(臺北:世界出版社,1958 年),卷

3,頁 40-41。

P:355

〈柳毅傳〉之後 329

的是「為婢妾所惑」9

的涇川次子迫使龍女牧羊,作為「涇上之辱,

君能救之」的回禮便是龍女所言「龍壽萬歲,與君同之」。涇川次

子的「負心」與柳毅的「信」互為對照,而「龍壽萬歲」作為「信」

的回禮,在此我們便能清楚理解此一對比呼應關係。縱使不參照〈蓮

花落〉中「不因柳毅傳書信,何緣得到洞庭湖」一句,也能明瞭柳

毅的「信」與「龍壽萬歲」的關聯。細究柳毅故事於此方面的受容

關係,雖然保有相同故事梗概,但後代的柳毅傳與原作相差甚大的

敘事修辭,我們不得不去注意其中的差別。這個故事至金代以後,

變成了為女性而寫的故事。刻畫在屬於女性的鏡子之中,柳毅成為

體現「信」的角色,得到「龍壽萬歲」並遊歷「龍宮」。這正與本

文開頭所示的柳永之詞或許是相同的世界。一如柳永所描述的妓女,

龍女向男性求取「信」的承諾,作為「信」的回禮即是成為「仙界」

之人,而且也同龍女一般愛戀著男子,浸浴於愛情之中,此等描寫

正是擁有「柳毅傳書鏡」的金代女性們的想望。

關於〈柳毅傳〉在金代的受容特徵,元代也多所繼承,我們可

以藉由元曲《柳毅傳書》窺知一二。

元曲《柳毅傳書》全名為《洞庭湖柳毅傳書》,根據《錄鬼簿》

及《太和正音譜》的記載可知作者為尚仲賢,《錄鬼簿》將之列為

「前輩已死名公才人」,尚仲賢為真定(今河北正定縣)人,之後

據說成為「江浙行省務官」。本劇現存版本有《元曲選》本、《顧曲

9 〈柳毅傳〉原文為「為婢僕所惑」,雖為同樣表現,但「婢僕」與「婢

妾」在意思上仍有所不同。

P:356

33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齋》本、《柳枝集》本三種。《元曲選》本參考臧晉叔所編唐傳奇《柳

毅》,稍作文字更動(主要是台詞部分),初本應為《顧曲齋》本。

而《柳枝集》本幾乎照抄《元曲選》本,幾無改動。因此《顧曲齋》

本應最為接近尚仲賢原作。但三種版本並無太大差異,幾乎都為同

一文本系統。

元曲《柳毅傳書》共有五幕場景,內容如下:第一幕敘述龍女

因與丈夫涇河小龍不和,被趕去牧羊,經由「旦」擔任「唱」道出

哀嘆之意(楔子)。第二幕為所謂的「柳毅傳書」場景,落第歸鄉

的柳毅在涇河與龍女相遇,受龍女所託傳遞書信。此場面擔任「唱」

的為「旦」(第一折)。接著第三幕為錢塘君與涇河小龍戰鬥的場景,

受命於涇河老龍(涇河小龍之父)的電母,從其手中之鏡映照出整

場戰鬥始末,以說唱的方式展開劇情(第二折)。第四幕龍女歸返,

邀宴柳毅做為回禮,宴席之前,洞庭君提出希望柳毅成為其女婿的

要求,柳毅斷然拒絕,直待見到宴席上盛裝打扮的龍女,才深感惋

惜10。此處也由「旦」擔任「唱」,細訴對結婚抱有期待的龍女的失

望之情(第三折)。第五幕為結婚場景,柳毅與范陽盧氏舉行婚禮,

發現其為龍女,最後與柳毅之母三人結伴歸返洞庭。此處也由「旦」

擔任「唱」(第四折)。

本劇為「旦本」,五幕之中有四幕都由龍女扮演主角,因而從

被丈夫背叛的悲慟到對結婚的幸福憧憬等情節,多傾向於描寫女性

心理。例如第一折開頭有如下歌詞描述:

【點絳唇】則我這魂斷頻哭,夢回不覩,逢春莫,何日歸湖,

10 元曲《柳毅傳書》中柳毅因為「想著那龍女三娘,在涇河岸上牧羊那

等模樣,憔悴不堪。我要他做什麼」而辭退婚事,筆者認為很難想像

此句出自原作。

P:357

〈柳毅傳〉之後 331

准伴喬風雨。

【混江龍】我往常淩波相助,則我這翠鬟高插水晶梳。如今

這衣服襤褸,容貌焦枯。不學那蕭史臺邊乘鳳客,却做了武

陵溪畔牧羊奴,我思往日,憶當初,成繾綣,做妻夫。他忒

躁暴,那麁疏,鷹指爪,蟒身軀,又不比秦弄玉,輕抹著我

身軀,想琴瑟,怎和睦?忒愚魯,不通疎,但言語,叫喧呼。

俺那龍無半點兒家雨雲期,他可敢衠一剗的雷霆怒。則不戀

您榮華富貴,我情願鰥寡孤獨。(依《顧曲齋》本)11

在這場景,龍女一邊牧羊一邊登場,藉由這首歌哀嘆其自身境遇兼

自我介紹。元曲《柳毅傳書》實際上便從這裡開展劇情,但於開頭

就清楚傳達出全劇的主題思想。出現在元曲中的多數女性,也如同

劇中的龍女一般,此處描寫龍女對於理想愛情的勾勒以及追求幸福

的明確意願,「魂斷頻哭」此句哀嘆己身命運多舛。至【混江龍】

則滿懷對夫君涇河小龍的怨懟,「我情願鰥寡孤獨」訴說著不願再

持續不幸的婚姻生活。而龍女的理想愛情範本即是「蕭史弄玉」,「不

學他蕭史台邊乘鳳客,卻做了武陵溪畔牧羊奴」道出了己身辛酸,

而她的夢想便是與柳永詞中描寫的妓女一樣,與戀人攜手同歸萬里

丹霄,柳永詞中的妓女將理想寄託於「蕭史鳳台」,金代女性則將

其理想寄託於柳毅的故事,而柳毅故事中的龍女又將理想寄託於

「蕭史鳳台」,呈現出毫無止盡的循環重複。

接著,元曲《柳毅傳書》中的龍女,在本劇末尾第四折中有如

下表述:

11 〔元〕尚仲賢撰:《洞庭湖柳毅傳書》,收於王驥德輯:《古雜劇》(臺

北:藝文印書館,1972 年據明萬曆中顧曲齋刊本影印),第 1 卷。

P:358

33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新水令】誰想俺竝頭蓮情斷藕絲長,你搬調的俺趁波逐浪。

正是相逢沒話說。不見却思量。他不肯惜玉憐香,則他那古

性尚然強。(依《顧曲齋》本)

上述引文為龍女擔心被柳毅拒絕所唱之詞,乍見似乎甚為平凡,然

而其中飽含龍女的感情,絕非凡庸詞作。龍女的自尊與逞強化作「痴

心」呈現,言說著「情斷藕絲長」,而亦如「他不肯惜玉憐香」一

句,本劇中的龍女從最初便對柳毅芳心暗許。柳毅與龍女為「並頭

蓮」,但柳毅卻是不想承認的「古 性(倔強者)」,龍女從一開始

便看穿了柳毅的「私心」,而龍女也將兩人的結合視為命運,將命

中注定要結合的柳毅說成「倔強者」,此中含有龍女的自尊與「痴

心」。

另外,龍女也認為柳毅的行動出於「信」,本劇最終幕第四折

末尾的【尾聲】有以下描述:

昨日虧你那有信行的先生,今日呵做了無反覆的兒郎。

一如前述,最後龍女、柳毅及其母相偕返回龍宮。本劇涵蓋金代「柳

毅傳書鏡」中的全部要素,元曲《柳毅傳書》是描寫女性顛沛流離

之後結婚的故事,逃離不幸的婚姻而冀求「擁有誠信的男性」,與

此男子奔赴仙界成就愛情。此一戀愛過程,並非由男女雙方角度出

發,而是站在女性立場,描寫追求理想愛情的「痴心女子」之形象。

接著以元曲《張生煮海》這部類似的劇作與《柳毅傳書》加以

比較,便可體會《柳毅傳書》是一部多麼出色優秀的作品。

《張生煮海》全名為《沙門島張生煮海》,作者為李好古。但

根據《錄鬼簿》及《太和正音譜》所載,在《柳毅傳書》作者尚仲

賢的條目裡,著錄有《張生煮海》此一外題,到底現存的文本為尚

P:359

〈柳毅傳〉之後 333

仲賢或李好古所作?筆者認為《張生煮海》的歌詞遠不及《柳毅傳

書》,且兩者風格迥異,元曲選將《張生煮海》視為李好古劇作應

較妥當。

此劇作敘述潮州書生夜居石佛寺,月夜撫琴,音色招來龍女瓊

蓮現身,瓊蓮愛惜張羽才華,相約明年中秋之夜再會(第一折)。

張生不待約定之日,先行動身至海邊徘徊,卻不慎迷路。此時毛仙

姑現身,告知張生,瓊蓮實為龍女,又贈銀鍋一隻,鐵杓一把,金

錢一文,教張生以鐵杓舀取海水倒入銀鍋與金錢一同煮沸,能使大

海翻騰,折磨龍王,如此便可順利與瓊蓮成親(第二折)。張羽到

達沙門島依毛仙姑所教煮沸海水,龍王找石佛寺長老向張生求情,

將張生招至海中(第三折)。張羽與瓊蓮兩人終成眷屬,此時東華

仙人現身,告知兩人原為仙界的金童玉女,動了凡心被貶下凡,並

待兩人重返仙境(第四折)。

《張生煮海》一劇如上所述,屬於龍女與凡人結合並重返仙界

的故事,且也為「旦本」12,與《柳毅傳書》在內容風格上有不少

共通點。但是全劇應歸類於才子佳人劇,龍女好比獨處深閨的千金

小姐,張羽好比《西廂記》中熱衷戀情的書生張生。筆者認為此劇

並未善用「煮沸海水」此一特殊題材,僅是以思凡譚的框架描述戀

愛,且欠缺《柳毅傳書》中龍女希求幸福的熱烈渴望,好比第一折

的情節展開描述如下:

(正旦云)敢問先生高姓?(張生云)小生姓張名羽……也

12 本句第一折由瓊蓮擔唱,第二折為毛仙姑,第三折為石佛寺長老,第

四折為瓊蓮擔任各字的歌唱。第一、二、四折由女性擔任歌唱,第三

折改由男性擔任實為特例。《柳枝集》指出此為《元曲選》的改訂,原

本第三折的介紹人應為蘭苑仙母擔任歌唱。因此本劇與《柳毅傳書》

同為「旦本」。

P:360

33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曾飽學詩書,爭奈功名未遂,遊學至此,並無妻室。(侍女

云)這秀才好沒來頭,誰問你有妻無妻哩!(家童云)不則是

相公,我也無妻。(張生云)小娘子不棄小生貧寒,肯與小

生為妻麼?(正旦云)我見秀才聰明智慧,豐標俊雅,一心

願與你為妻。則是有父母在堂,等我問了時,你到八月十

五日中秋節屆,前來我家,招你為婿。(張生云)既蒙小娘

子俯允,只不如今夜便成就了,何等有趣,著小生幾時等

到八月十五日也!(家童云)正是,我也等不得。(侍女云)你等

不得,且是容易哩。(正旦云)常言道:「有情何怕隔年期」,

這有甚等不得那?(唱)

【後庭花】那裏也陽臺雲雨蹤,不比那秦樓風月叢。(張生

云)敢問小娘子家在何處?(正旦唱)只在這滄海三千丈,險

似那巫山十二峰……。13

上述僅見年輕男女的私通,並非理想的愛情。張生所說「只不如今

夜便成就了」之言,柳毅絕對無法說出口;換成龍女亦同,彷彿被

看穿心意說出「那裡也陽臺雲雨蹤,不比那秦樓風月叢」之言,龍

女原想表明自身「不識花街柳巷之地」,但舉出「秦樓風月叢」卻

不小心洩漏本意,此篇故事的比喻性質也如龍女之言一般被揭露出

來。第二折的曲辭「休為那約雨期雲龍氏女,送了你個攀蟾折桂俊

多才。」傳達出「女色亡身」之意,而張生不顧勸誨陷入熱戀的痴

心,此處也詳盡描寫。同樣是相信對方真心,但張生的一片「痴心」

中卻不復見《柳毅傳書》裡龍女的那份「痴心」。

我們甚難判定《張生煮海》劇作的優劣,《輟耕錄》卷 25「院

13 〔元〕李好古撰:《沙門島張生煮海雜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5 年),頁 616。

P:361

〈柳毅傳〉之後 335

本名目」「諸雜大小院本」條目中有《張生煮海》此一外題,可見

此則故事並非始於元曲,可能在金代時便存在。然而,此劇出典不

明,加上同樣是描寫龍女與人類相戀的故事,我們可知《張生煮海》

與《柳毅傳書》有一定程度的關聯。直至目前對兩劇的評論,筆者

認為《張生煮海》應是《柳毅傳書》的仿作諧擬,柳毅與龍女搖身

一變為才子佳人,甚且加入些許《西廂記》張生的味道,元曲〈張

生煮海〉由此產生。《張生煮海》是否為《柳毅傳書》的諧擬之作,

同樣題材卻為何產生兩種風格,總括而言,《張生煮海》嘗試由男

性視角重新詮釋與龍女的戀情;而劇中出現的美麗龍女既沒有「牧

羊於野,風鬟雨鬢,所不忍視」14的憔悴,也並非「涇河小龍之妻」,

男方懷抱著能把海水煮沸的熾烈情感追求佳人,這就是《張生煮海》

的世界。反觀《柳毅傳書》,則是描寫心懷誠信的男子再婚的故事。

正因有《張生煮海》此劇作為對比,《柳毅傳書》也轉變成為緊貼

女性情感的作品。

柳毅的故事至明清時代後轉變為數種戲曲,就筆者讀過的有明

代許自昌的傳奇《橘浦記》及清代李漁的《蜃中樓》,兩部作品均

沿襲《張生煮海》的脈絡,雖然都是描寫柳毅與龍女的故事,但充

滿強烈才子佳人劇的色彩。例如《橘浦記》即是揉合《搜神記》卷

20〈古朝老姥〉及《百家公案》第 59 回〈東京決判劉駙馬〉中的

洪水橋段加上柳毅傳書,所形成的奇妙作品(錢塘君與涇河小龍大

14 此句為《柳毅傳》原文的名句,談及《柳毅傳》的詩文亦經常援引此

句。

P:362

33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戰帶來洪水)。而劇中虞世南父女登場,柳毅娶虞世南之女為正妻,

龍女為第二夫人此一夫二妻的團圓情節,增添了不少婚變劇的色彩

15。從虞世南的出場可得知,明代以後,不少傳奇多有諷刺時勢政

治的諷喻傾向;而娶再婚的龍女為第二夫人則明顯地傳達出明代頌

揚「義夫節婦」的倫理觀,作為〈柳毅傳〉的後作,《橘浦記》只

是一部宣揚道學的迂腐作品,關於此點,李漁的《蜃中樓》也不遑

多讓。

《蜃中樓》此部作品出於李漁之手絕非凡庸之作,它完美融合

了元曲《柳毅傳書》與《張生煮海》兩部作品,洞庭龍君之女(〈柳

毅傳〉中登場的龍女,名為舜華)與東海龍王之女瓊蓮(與《張生

煮海》的龍女同名)兩人為表姊妹,分別與柳毅及張羽相戀結婚。

兩邊的戀情同時進行,轉變成為錯綜複雜的精彩作品,這正是李漁

寫作的絕妙之處。龍女因是初婚少女且為自由的「佳人」身份,也

讓此劇奪胎換骨成為輕妙灑脫的戀愛劇。此劇也與元曲《張生煮海》

相同,欠缺對戀愛及婚姻的真摯情感,只能說是時代的限制所致。

〈柳毅傳〉影響了後來的劇作,筆者在此所欲評論的並非是前

述「輕妙灑脫」的作品,而是欲試論充滿野趣土俗的儺戲《柳毅傳

書》,儺戲為中國現存最原始的戲曲,與其稱之為文學,不如說它

是無文字階層的文化。

此處所稱「儺戲」16為在中國安徽省、浙江省、江西省、廣西

省、貴州省、四川省等漢族與少數民族的居住地中流傳下來的殘存

15 一夫二妻的團圓形式為明代傳奇常見套路,此中寄託何種倫理觀請參

照田仲一成:《明清戲曲》(東京:創文社,2000 年)。 16 關於儺戲請參照德江縣民族事務委員會、貴州民院民族研究所編選:

《儺戲論文選》(貴州:貴州民族出版社,1987 年);庹修明等編:《中

國儺文化論文選》(貴州:貴州民族出版社,1989 年)。

P:363

〈柳毅傳〉之後 337

的地方戲劇。儺戲會因地制宜產生多種不同的風格變化,但其共通

點是七言詩為主要文體,起源於「趕鬼」、「追儺」等古代的儀式與

民俗傳統,且戲劇演出亦為儀式的一環。此類保有中國傳統表演文

化的「活化石」,及演出時使用的面具,近年來在日本開始頗受注

目。目前殘存在各地「儺戲」中的柳毅故事有好幾種,其中貴州思

南的版本可在《思南儺堂戲》17書中見得其劇本(《柳毅傳書》雖在

安徽省、浙江省、江西省、廣西省、四川省等地流傳上演,但印刷

流通的紙本僅限貴州思南版本)。

貴州思南的儺戲《柳毅傳書》裡登場角色共有 11 人,分別為

柳毅、龍女(東洋龍王之女)、柳娘(柳毅之母)、金華(龍女之夫,

非涇河小龍,為人類)、金公(金華之父)、金婆(金華之母)、金

姑(金華之妹)、李氏(詳細身分不明,為龍女的大嫂,戲中設定

金華有兄長)、龍王(龍女之父)、龍三(龍王之弟,洞庭君。等同

於〈柳毅傳〉的錢塘君)、店主(柳毅下榻旅館的主人)。一開始柳

毅與柳娘出場,為了赴京應試,柳毅與其母道別,接著與店主短暫

打過照面之後退場。其後金公、金婆、金姑三人登場,而身為媳婦

的龍女正在埋怨金華,哀嘆做不完的家事。於是三人叫出金華,聽

他謾罵龍女,金婆因此命令龍女去從事牧羊的苦役。龍女在南山牧

羊,哀嘆自身命運坎坷之時,同樣在金家受到欺凌的李氏為龍女送

來吃食,兩人交談分別之後,落第返鄉的柳毅路經此地,龍女托付

柳毅傳書。柳毅起初拒絕龍女請求,至龍女說出願與之結婚才接受

所托。柳毅抵達東洋龍王龍宮寶殿門口,使用金簪敲黃果樹之後,

夜叉出現,將柳毅招入宮殿。看完書信的龍王潸然淚下,命夜叉至

洞庭湖請出龍三,起初沒有意願的龍三最後允諾出兵。而在南山河

邊牧羊的龍女發現一對竹筍,摘取竹筍之後龍三現身,兩人含淚相

會。龍三命夜叉將龍女帶回龍王身邊,發大水淹沒金家的房舍田地。

17 盧朝棟主編:《思南儺堂戲》(貴陽市:貴州民族出版社,1993 年)。

P:364

33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龍女歸鄉之後,龍王開席設宴,見龍女扭捏之狀,故細問其緣由,

龍女才緩緩道出答應柳毅之事,又命夜叉將柳毅帶回,為兩人舉行

婚禮。

《思南儺堂戲》所載儺戲《柳毅傳書》劇本僅七頁,其中刪減

不少文字。此外牧羊及武戲部份簡單帶過,並無台詞記述,實際演

出該如何展演,該如何加強語氣,細節不明。筆者推測全劇應是頗

具規模的長篇大戲,不能僅以手邊的劇本下判斷。雖無法確實掌握

中國各地留存儺戲《柳毅傳書》的全貌,單從本劇比較元曲及傳奇

二種版本之後,可以發現兩個特點;一為強調龍女受苦,二為具備

故事整體的原型。本劇僅從劇本也可解讀出多種故事主題,這些主

題即是圍繞女性的苦難而形成另一種童話世界。

比如本劇將龍女被迫牧羊之前所受的苦難也描述出來,相較元

曲及傳奇版本僅描寫牧羊之後的境遇,兩者相差甚多。與其說是柳

毅與龍女的愛情故事,不如說是龍女歷經苦難的故事。全劇七頁裡

有四頁都在描寫龍女的不幸與苦難,與其他作品相比,此劇描述不

幸的比例甚高。而關於敘述龍女苦難的段落,摘錄於下:

(不問三七二十一,對龍氏一陣苦打,罵道)打你手軟,罵你

口乾,我有三百只羊,幫我趕到南山去放,趕羊棒一根,他是

天上梭羅第一枒,一天十二辰都要動,一時不動要生根。白天

切麻要四兩,晚來切麻要半斤,粗的切來頭髮大,細的切來看

不清,亂麻不許風吹去,少了一錢,割你皮子抽你筋。18

上為虐待龍女的金母言行,與敦煌變文〈舜子變〉19及《二十四孝》

18 盧朝棟主編:《思南儺堂戲》,頁 275。 19 「儺戲」中有出現舜,其與〈舜子變〉的關連請參照金文京:〈敦煌本

「舜子至孝変文」と広西壮族師公戯「舜児」〉,《慶応義塾大学言語文

P:365

〈柳毅傳〉之後 339

的諸多故事如出一轍,繼母提出難題欺負孝子。龍女就像童話世界

中受盡繼母虐待的孝子一般被趕出家門,手拿沉重的「趕羊棒」放

牧羊群。「趕羊棒」必須不停揮動,不動便會生根,甚至還要負擔

「白天切麻要四兩,晚來切麻要半斤」的工作。這裡我們可以看見

原始粗糙的童話原型。此外,不只龍女遭受虐待,李氏登場時,本

劇也描寫李氏亦受到類似欺凌繼子般的虐待行為。婆家問題之外,

嫁入他家恐怕就是女性的一種悲劇境況。

龍氏聽了嫂嫂話,咽喉梢梗淚淋淋,姊妹土傍不多論,嫂嫂

抽身轉回程。恐怕爹媽來曉得,姊妹二人活不成。眼見嫂嫂

回去了,心裡傷痛似刀絞,叫聲羊兒你不跳,我去河下把水

澆,澆水洗去滿臉淚,坐在河邊把氣消。20

上述歌詞是龍女為李氏而唱,龍女與李氏同為金家媳婦,由「姊妹

二人活不成」一句可知,遭受虐待的不只龍女一人。劇本中雖未說

明李氏為何人之妻,與龍女的關係如何,然而縱使沒有說明解釋,

虐待媳婦此一事實卻已明擺在觀眾眼前。如同繼母虐待繼子不需要

理由,婆家欺負媳婦也一樣不需要理由。

而本劇中龍女的悲觀意識,不僅來自於婚姻,也源自於「現世」

本身,龍女對柳毅道出自身遭遇,且說明身在「現世」對自己是一

種懲罰:

我是龍王三公主,錯行雨簿到凡間,嫁到金家多受苦,遇著

相公大恩人。21

化研究所紀要》第 26 期(東京:慶應義塾大學言語文化研究所,1994

年 12 月),頁 71-92。 20 盧朝棟主編:《思南儺堂戲》,頁 276。 21 同前註,頁 277。

P:366

34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與原作及元曲中父母決定的婚事不同,此處因「錯行雨簿」而受到

懲罰。龍女是為了受罰受苦而被貶至凡世,她的苦難源於身為龍女

時的因緣,是一種宿命,只要身在「凡間」就必須受苦,不僅要遭

受婚姻之苦,還須承受所有苦難,這便是給予龍女的懲罰,因此無

法得到凡世的幸福。龍女的幸福不在凡世,必須贖罪後返回龍宮才

能獲得。這便是本劇與原作及元曲最大的差異。原作和元曲之中,

龍女作為盧氏之女嫁與柳毅,與「凡間」之人結婚,得到幸福後返

回龍宮展開旅程。而儺戲《柳毅傳書》與其相異,龍女接受了柳毅

的幫助回到龍宮成為他界之人後,始得幸福的婚姻。本劇與原作及

元曲雖有相同之處,但有根本上的差異。

當然,儺戲《柳毅傳書》此一戲劇表演乃為農村祭祀的一環,

這點可從本劇開頭柳毅所說的話中得知一二。

坐在客堂把話論,列位老少聽我言,主人求還仙儺願,搬出

花戲長精神,雪山放羊這幕戲,自由婚姻來造成。22

此處所言「主人」為資助儺戲作為祭祀之用的主辦者。「仙儺願」

為祈求神明保佑而做的請求儀式,亦即祭祀本身的目的。「花戲」

也可稱作「插戲」或「外戲」,相對於儀式性高的「正戲」,會依據

所求內容上演娛樂性較高的戲碼23。將迎神等禮數戲劇化的戲碼便

稱為「正戲」,相對於此,穿插在「正戲」之間娛樂性較高而另外

演出的戲碼,便稱作「花戲」、「插戲」、「外戲」。上述柳毅所言,

應是團長身分之人在進入故事演出之前的開場白,說明為了何種請

求進行祭祀(請願內容依然不明),這也是娛樂的一部分,為了向

22 盧朝棟主編:《思南儺堂戲》,頁 273。 23 關於「正戲」、「花戲」,參照《儺戲論文選》、《中國儺文化論文選》。

關於「插戲」、「花戲」、「外戲」屬於同樣範疇,參照葉濤:〈儺堂戲與

宗教〉,收入《中國儺文化論文選》,頁 119-137。

P:367

〈柳毅傳〉之後 341

神還願因此搬演戲劇。

概括來說,「儺戲」多為鎮撫惡靈病疫,或是向神請願而舉行,

祭祀過程共可分為「開壇」、「正戲」、「插戲」三部份,「開壇」是

為了請神而製作神壇並安置神像的步驟,「正戲」則是為了迎神及

祭祀目的而演出之儀式,「插戲」接於「正戲」之後,具有較多的

戲劇性與娛樂性24。後來,原本為了迎神而戲劇化的「正戲」幾近

消失,也有不少地區僅以「插戲」進行祭祀,雖有「正戲」與「插

戲」的區別,但兩者的差別也逐漸消弭,也有一些地區在應上演「插

戲」的場合,混進了「正戲」。例如四川省的「端公戲」(川北蒼溪、

川南瀘州、川東萬縣巫山、梁平等地的「儺戲」稱作「端公戲」)

及安徽省的「儺堂戲」,就是僅以「插戲」構成祭祀整體,而貴州

思南「儺堂戲」也是「正戲」與「插戲」之間的差異越來越小的一

個例子25。

綜合上述,貴州思南的儺戲《柳毅傳書》屬於「花戲」,「花戲」

與「正戲」相比,娛樂性的確較高,但雖與劇情性不高的「正戲」

相比,並不能代表「花戲」不具祭祀性及儀式性。總而言之,「花戲」

是以戲劇形式將故事搬演出來,因此取材自歷史故事、小說、民間

說書等的「武戲」也一併稱作「花戲」。承上所述,以龍女受難為主

題的劇情內容,又與向神請願及祭祀有何關聯呢?

儺戲《柳毅傳書》與安徽省、廣西省、貴州省、浙江省等地流

傳的《孟姜女》和《安安送米》並稱為「三女戲」26。《孟姜女》27為

24 同前註。 25 同前註。 26 關於「三女戲」請參照郭淨:《中國面具文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

社,1992 年),頁 431。以及徐宏圖、張愛萍編:《浙江儺戲資料彙編》

(臺北:施合鄭民俗文化基金會,1997 年)。

P:368

34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孟姜女與其夫范杞良的故事,是中國的四大民間故事之一,范杞良

被徵召去建築長城,孟姜女為其夫送去寒衣,得知夫君死訊,因而

哭倒長城;〈安安送米〉28取材自《二十四孝》〈姜詩〉的故事,描

述姜詩之妻龐氏與其子安安之間的悲歡離合。龐氏被婆婆虐待且獨

自一人居住,擔心母親的安安為母送米,但哭個不停的安安被龐氏

強硬地逐回,龐氏邊哭邊將安安渡橋的橋板抽走。《安安送米》別

名《龐氏女》,《柳毅傳書》別名《龍王女》,因此與《孟姜女》合

稱「三女戲」。「三女戲」一般歸類於「花戲」,很多演出場景都不

使用面具(貴州思南的儺戲《柳毅傳書》是「面具戲」),有些地區

也會將「儺戲」以「三女戲」代稱,泛指全部的祭祀戲劇。

《柳毅傳書》或《龍王女》,雖為儺戲核心的重要戲碼之一,

不過此處該關注的應是《孟姜女》及《安安送米》的演出,因為兩

者的演出多與鎮撫冤魂和孤魂有關。

例如四川省的「端公戲」多以鎮撫冤魂和孤魂為目的,如孩童

的葬儀法事多會上演《安安送米》,尋求母親溫暖的安安被哭泣的

龐氏趕回,為了不讓其子再來而將橋板抽走,隱含著生者與死者的

再會,以及安撫冤魂和孤魂的情節脈絡。將橋板抽走的情節,是告

訴死者不會再有回家的路。關於《孟姜女》則可以參考安徽省貴池

及青陽的「儺堂戲」。這些地區在上元節期間會舉辦數日的祭祀,

而最後一天必會上演《孟姜女》的戲碼,是為了總結連續數日演出

戲碼所蘊含的團圓意涵,將其寄託於在天上相會的孟姜女與范杞良

27 筆者未看過儺戲《孟姜女》的劇本,寶卷版本收於《寶卷(初集)》(太

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4 年)。 28 儺戲《安安送米》劇本,收於李華林編:《德江儺堂戲》(貴州:貴州

民族出版社,1993 年),頁 479-504。

P:369

〈柳毅傳〉之後 343

身上29。《孟姜女》故事如同寶卷所述,孟姜女與范杞良在天上再度

相會團圓。另外,節慶的最終日通常為上元日(1 月 15 日),是死

者返回冥界的日子,此劇寄託生者與死者相會以及安撫死者之意已

不用贅述。綜上所述,「儺戲」的目的雖為鎮撫惡靈病疫,但實質

上是安撫孤魂野鬼。

儺戲《柳毅傳書》是為了何種目的上演,筆者不甚清楚,至少

筆者還未讀到如《孟姜女》和《安安送米》此類劇目的具體記述。

《孟姜女》和《安安送米》屬於鎮魂劇,而在迎神儀式的「正戲」

開頭,不時會看到下列值得注意的歌詞:

請得君王登寶殿,開山打馬入儺堂,要得來呀不得來,要等

柳毅傳書來。30

以上歌詞見於《德江儺堂戲》的「正戲」《開山猛將》之開頭部份。

同樣也可見於同書「正戲」《先鋒》和同為「正戲」的《李龍》、《梁

山土地》、《勾簿判官》,以及《思南儺堂戲》(前揭)所收的《甘生

趕考》、《仙鋒催願》、《柳三楊泗》、《安安送米》中也可見到,「要

得來呀不得來,要等柳毅傳書來」應是「儺戲」開頭常見的一種慣

用表現(貴州思南為「要得來不得來,要等柳毅傳書來」)。上述「正

戲」《開山猛將》的場面,前段為「請得君王登寶殿,開山打馬入

儺堂」,是巫師對神所說的話,後段自然是神的回應,或是解讀成

被神附體的巫師之言。意即人類請求神靈「開山猛將」降臨,而神

靈以「要得來呀不得來,要等柳毅傳書來」之句示其躊躇。總論而

言,「儺戲」是為了將神從他界召喚出來,經由此神來展開後續儀

式的表演形式。

29 參照郭淨:《中國面具文化》。 30 李華林編:《德江儺堂戲》,頁 321。

P:370

34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而本文關注的是,神靈口中的「柳毅傳書」所指為何?此處的

「柳毅傳書」意謂著「彼岸」與「此岸」之間的媒介,此自不待言。

神靈說出「要得來呀不得來,要等柳毅傳書來」,表示柳毅帶來的

書信是將神靈從他界喚出的重要秘密儀式。於此推論,儺戲《柳毅

傳書》應是描述「彼岸」與「此岸」之間交流的故事。龍女因在天

界犯罪而被貶謫下凡,在塵世受盡苦難無法返鄉,而為其牽起他界

連繫的便是柳毅,以及他所具備的「信」之美德,而在天界也有一

個幸福的婚姻等待著她。與龍女形象重疊的便是女性的冤魂和孤魂,

她們飽嚐現世的苦難辛酸之後回歸天界,天界中的幸福婚姻是為了

永遠安撫亡魂而設。與《安安送米》相同,在《柳毅傳書》中也能

看到剝奪死者歸路的意圖。相較於原作及元曲中讓龍女作為「凡間」

之人結婚,本劇則是讓龍女回歸龍宮成為他界之人之後,始獲得幸

福的婚姻。

柳毅故事的內部有著宋元以後戀愛主題的戲曲和小說之框架

及結構,宋元以後的戲曲和小說,可見仙界的金童玉女因為犯了「思

凡」之罪被貶下凡,贖罪償願後歸返仙界此等故事結構。仙界「思

凡」此一主題,作為故事開端與結束的動機,僅是單純的骨架輪廓,

與故事內容不太相關。反觀〈柳毅傳〉故事尾聲的「龍壽萬歲」情

節,是構成龍女報恩譚的重要主題,不僅如此,它也對後世的《柳

毅傳書》影響深遠,換言之,即以「柳毅傳書」為中心主題,而只

從其他戲曲小說取材敘事框架。「柳毅傳書」的演變,可以聚焦於

龍女的戀情與「龍壽萬歲」之間的關係及其如何重構的觀點上。金

代的銅鏡與元曲將「龍壽萬歲」做為理想愛情的歸結點,《張生煮

P:371

〈柳毅傳〉之後 345

海》及《橘浦記》單純改變框架,而儺戲《柳毅傳書》則為鎮撫孤

魂和冤魂。

儺戲《柳毅傳書》為了鎮撫女性的孤魂冤魂而演出,其實柳毅

的故事本就是以「彼岸永恆的生命」作為主軸,而此類故事所追求

的也多是「女性的幸福」與「彼岸永恆的生命」。如此推論,我們

可說儺戲《柳毅傳書》僅是將柳毅故事的內在意涵單純外顯而已。

例如元曲,從現今的研究之中,可以得知元曲與祭祀及儀式有著深

遠的關係。眾所周知《元刊本雜劇三十種》中有「祭出」此一科白。

現存的文本不是單純的宮廷戲碼此一事實近年來也逐漸明朗化,則

元曲殘存的《柳毅傳書》或許也具備鎮魂劇性質的可能性。比如漢

代銅鏡上刻有「道路遠,侍前希。昔同起,予心悲」,以及「君有

行,妾有憂,行有日,反無期,願君強飯多勉之,仰天大息,長相

思,毋久忘」等銘文,由此可知,我們不能完全否定金代銅鏡上描

繪的「柳毅傳書」圖案與「死」毫無關聯。而本文針對「柳毅傳書」

的演變,最初引用《五燈會元》中的「不因柳毅傳書信,何緣得到

洞庭湖」此段文字,是否與儺戲中神靈所說的「要得來呀不得來,

要等柳毅傳書來」有些類似呢?聽聞此句的俞道婆因而悟道,「洞

庭湖」是否也有暗指「彼岸」之意的可能性呢?

《五燈會元》及金代銅鏡與元曲《柳毅傳書》最初是以何種風

格展開劇情,我們不得而知,然而回顧儺戲《柳毅傳書》,整篇故

事似是飄散著一股「死亡」的味道,若《柳毅傳書》真的充滿著「死

亡」的味道,是否也是因為「女性的幸福」常與「死亡」這一觀念

結合聯想所致呢?

P:372

小南一郎教授古稀頌壽紀念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三分事略》的成立

竹內真彥 著

日本神戸大學文化學研究科博士、現任龍谷大學經濟學部副教授。學術專長為

以《三國志通俗演義》為中心的明清講史小説研究,目前的研究主題為《三國

志通俗演義》的成書過程。博士論文以《「三国志演義」研究:そのテキスト生

成に関する考察》為題,主要著作有〈「三國志演義」における身長は如何に解

釋されるべきか──中國歷史敍述における身長表現に関する考察‧序説〉

(2007)、〈關平が養子であることは何を意味するか〉(2008)、〈英雄の外貌と道

教神──尉遲敬德と秦叔寶〉(2009)、〈青龍刀と赤兔馬──關羽像の「完成」

過程〉(2010)、〈十八路諸侯をめぐって〉(2012)等多篇學術論文。

侯紀安 譯

現為臺灣大學日文系碩士生

P:374

《三分事略》的成立 349

一、問題所在

眾所皆知,《三國志平話》(國立公文書館所藏,以下行文方便

以《平話》略稱)為網羅三國志故事的話本,同時,也是(至少以

目前所知為準)最古老的記載。而與《平話》有極密切關係的文本

《三分事略》(天理圖書館所藏,以下略稱《事略》)也相當為人所

知1

此兩者之間,不僅刻板格式相近,書葉當中的上圖部分姑且不

論技巧,其構圖也近乎一致。但是關於兩書的關係,學界卻尚未得

出明確的見解(具體而言究竟為何種見解,中川諭教授的整理簡潔

有力,本文擬參照之)2

本篇論文中,筆者將重新檢討《事略》的文本原文,並就現今

未曾指出的觀點出發,試論《事略》與《平話》的關係。

二、先行研究

進入本文之前,兩書的前後關係須先釐清,針對這點,先行研

究之成果如下所示。

1 《平話》的文本複印自神戶大學附屬圖書館人文科學圖書館(現國立公

文書館)所藏之內閣文庫本。《事略》的原文文本,則影印自《天理圖

書館善本叢書‧漢籍之部》第 10 卷(東京:八木書店,1980 年)。另

外,本文所刊載之內葉圖片皆從以上出處複印而成。

2 參照中川諭:〈『三国志平話』と『三分事略』〉,《新潟大学教育人間科

学部紀要(人文・社会科学編)》第 6 卷第 1 號(新潟:新潟大學,2003

年 11 月),頁 206-196。

P:375

35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甲)《事略》在前說。劉世德3

、袁世碩4

等學者採此說。其

主要根據為《事略》的封面識語5

為「甲午新刊」,上卷卷首標題則

為「至元新刊」。元朝間,「至元」此年號一共被使用了兩次,一為

世祖朝(1264-1294 年,此處稱為前至元),一為順帝朝(1335-1340

年,簡稱後至元)。前至元 31 年(1294)恰為甲午年,因此可推定《事

略》的出版年代有可能是這一年或是翌年。另一方面,《平話》的

封面識語和各卷卷首標題上皆寫有「至治新刊」。這是前至元 31 年

之後所使用的年號 (1321-1323),故可得出《事略》應先於《平話》

之結論。同樣的,也可以將後者視為前者的復刻本。

(乙)《平話》在前說。入矢義高6

、阿部隆一7

、陳翔華8

、中

川諭9

等學者採此說。主要根據為《事略》較《平話》而言,圖版

和文字相對拙劣且粗俗(請參照後面的圖 1-4)。一般來說,難以想

像能以較為劣質的刊行本為基礎,重新製作品質優良的復刻本,故

3 劉世德:〈談《三分事略》:它和《三國志平話》的異同和先後〉,《文學

遺產》1984 年第 4 期,頁 99-111。本文所提及關於劉世德之見解,皆

根據此篇論述。

4 袁世碩:〈《三分事略》前言〉,《古本小說集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

社,1991 年),頁 1-2。 5 譯者按:所謂識語,指在手抄本或印刷本的本文前後空白處,添加表明

書本入手經過或年月等的註記。

6 入矢義高:〈《至元新刊全相三分事略》解題〉,收錄於《天理図書館善

本叢書‧漢籍之部》(東京:天理大學出版部,1980 年),第 10 卷〈解

題〉,頁 3-9。以下關於入矢義高之見解,皆採此論。 7 阿部隆一:〈天理図書館蔵宋金元版本考〉,《ビブリア 天理図書館報》

第 75 期(天理:天理大學出版部,1980 年 10 月),頁 389-410。以下

關於阿部隆一之見解,皆採此論。

8 陳翔華:〈小說史上又一部講史平話《三分事略》〉,《文獻》第 12 輯(1982

年 6 月),頁 22-43。以下關於陳翔華之見解,皆採此論。 9 註 2 所示之論文,以後關於中川諭之見解,皆採此論。

P:376

《三分事略》的成立 351

《平話》應先於《事略》無誤。若以此為前提,《平話》的出版年

代便能訂在至治年間,《事略》的出版年代則有至正 14 年(1354)、

元明交替期、或永樂 12 年(1414)等三種說法存在10。另外,將《事

略》視為《平話》的復刻本乃是基本的共識,目前只有中川諭認為

前者非後者的直接復刻,而是從共同版本衍生而來(關於中川諭的

見解,將於第 6 節後詳述)。

總之,所以無法統一見解的原因在於(甲)(乙)兩說都各有

未解之難題。若採(甲)說,《事略》拙劣的文本便不合常理。如

同前述,像《平話》和《事略》這一類主要供大眾娛樂消遣的故事,

特地花費成本將原本粗劣的文本改為流暢的文本,可能性相當低

(就筆者所知,類似這樣的例子幾乎不存在)。關於這點,劉世德

提出反論,認為正如優秀文本可能誕生出品質低劣的作品,那麼相

反的情形也可能會發生。的確,筆者雖然能夠認同理論上的邏輯性,

但若未能舉出實例,其問題依舊無法解決。

另一方面,若採(乙)說,則如何說明《事略》的封面識語「甲

午新刊」,以及上卷卷首標題的「至元新刊」,便成為首要問題。入

矢義高在其學說中即表示:「至元年間不存在甲午年」11。這樣的說

法是假設《事略》出現在《平話》之後,後至元年間雖然沒有甲午

年,但前至元年間便有甲午年,故此說似乎太過武斷。而陳翔華則

將上卷卷尾的「照元新刊」解讀為「參照元刊本」,但由於其將《事

略》的出版年代假定在元明交替期間,因此仍然無法解釋「至元新

刊」的意思。

10 入矢義高採至正 14 年說,陳翔華採元明交替期說,阿部隆一主張永樂

12 年說。另外,中川諭則認為除了至正 14 年、永樂 12 年以外,成化

10 年(1474)也可列為候補。 11 見註 5 所刊載解題,頁 5。

P:377

35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除此之外,阿部隆一與中川諭兩位學者則認為,現存的《事略》

可能是後至元年間的刊本加以重印或重刻的版本,所以重刻的部分

只有封面(和封面識語)。筆者基本上也贊同此一說法,但是兩位

學者與入矢義高相同,皆無法否認此說明建立在把《事略》置於《平

話》之後的前提。一般而言,如要證明現存的《事略》即是重印之

後的重刻本,現階段依舊缺乏確實的根據。

是故目前仍然無法提出《事略》究竟為重印或是重刻本的明確

證據。

三、《事略》的缺葉

目前所知,現存的《事略》與《平話》相比,共有八葉的缺失。

這是判別兩者之間最清楚明瞭的差異,事實上,也有許多研究論及

這個問題12。具體的闕漏共有以下三處:

(a)《事略》上卷第 19 葉到第 20 葉之間

(相當於《平話》上卷第 20 葉~22 葉,共 3 葉闕漏)

(b)《事略》中卷第 20 葉到 21 葉之間

(相當於《平話》上卷第 21 葉、22 葉,共 2 葉闕漏)

(c)《事略》下卷第 18 葉到 19 葉之間

(相當於《平話》下卷第 19~21 葉,共 3 葉闕漏)

當然,為何《事略》存有缺葉,且其缺葉前後的本文如何發展,便

是研究的關鍵。單就這點而言,《事略》完全沒有因為缺葉而做進

一步的修改。例如:上卷第 19 葉與《平話》擁有相同的文字敘述,

12 參照註 3、4、6、8 之論文。

P:378

《三分事略》的成立 353

第 20 葉也與《平話》的第 23 葉內容相同。也就是說,《事略》總

計有八葉的文本缺失,但是前後文脈沒有連結關係。

針對缺葉的問題,陳翔華與劉世德嘗試提出解釋,但兩位學者

的主張可說是完全相反。

陳翔華認為缺葉乃是「此當為書賈謀利而偷工減料之所致」。

換句話說,缺葉是刻意為之,同時也能證明《事略》是從另一版本

而來的復刻本。

相較之下,劉世德推測缺葉前後的文脈之所以無法相連,是由

於刊行之後的編輯作業有所失誤。基本上,本身即有缺陷的文本是

不可能出版的。對於兩方的說法,筆者認為陳翔華的理論較有所憑

據。

另外,一旦重新確認缺葉之處,可以看出缺葉幾乎都在 20 葉

前後,而且都是相同的地方。如果從卷末開始計算,所謂「同一個

地方」則可以判斷幾乎全都是相同的闕漏。

《平話》分成上中下三卷(《事略》亦同),值得注意的是,上

中下三卷全部都由 23 葉組成13。而《事略》便是遺漏了上卷最後一

葉的前三葉,和中卷最後一葉的前兩葉,下卷則是保留了倒數兩葉,

卻遺失了倒數兩葉之前的三葉。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這樣的缺失,

其理由應該十分容易推測。下卷的倒數第二葉,即第 22 葉描繪了

諸葛亮臨終的場景,照理來說應當沒有讓這部分闕漏的理由。順帶

一提,第 23 葉的本文基本上在講述諸葛亮死後的故事發展,且同

一葉之中,上圖的插畫標題則是「將星墜孔明營」,既然以諸葛亮

13 順帶一提,《三國志平話》以外的全相平話,上中下三卷也幾乎是由相

同葉數所構成。其象徵意義為何,筆者欲留待他稿再論。

P:379

35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臨終作為主題,理所當然的便需要與其相呼應的本文。

不管如何,所有缺葉都集中在最後一葉之前的部分,這個共通

點當然可以視為是出版者的刻意安排。劉世德便指出,與其著眼於

前後文脈不通順的問題,不如將重點放在以上的現象足以作為《事

略》為了減輕印製成本,而出現杜撰文本的佐證。

更進一步來看,如前面所指,從刻意製造缺葉的問題可以得知,

現存的《事略》之前必然存在一個前置文本(而且刻板格式必須十

分相近)。於是乎,推算現在流傳之《事略》的刊行年代為至元甲

午年是不合理的。以當時商業出版的態勢來看,十分難以想像十三

世紀末如《事略》這類娛樂出版物能夠連續刊行14。

四、葉次的刻版與印行

如要證明現存的《事略》是在缺少八葉的形式下出版,就必須

舉當時葉碼順序的刊行與刻本為證。

其中最明確的部分在於上卷結尾,《平話》在最後一葉的最後

一行,刻有利用陰刻技法雕成的「二十三終」(圖 1)。而《事略》

則在上卷的最後一葉有「二十」的陰刻(圖 2)。因為《事略》少

了最後一葉之前的三葉,於是結尾的前一葉,便成了第 19 葉。換

句話說,這個「二十」的數字是「正確的」,《事略》的上卷原本就

計畫以 20 葉的規格出版。

14 關於元朝的出版情況,請詳見井上進:《中国出版文化史 : 書物世界

と知の風景》(名古屋:名古屋大學出版會,2002 年),第 12 章,頁

191-214。

P:380

《三分事略》的成立 355

圖 1 《三國志平話》上卷第 23 葉,正面

P:381

35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圖 2 《三分事略》上卷第 20 葉,正面

P:382

《三分事略》的成立 357

接著,中卷的最後一葉不易判讀,《平話》中的「廿三」毫無

疑問為陽刻(圖 3),但《事略》卻無法判斷(圖 4)。入矢義高表

示「無論是『廿一』或『廿三』都不清楚」。確實,即便將圖放大

(圖 5)也無法清楚辨別。

《平話》下卷的第 22 葉(相當於《事略》的第 19 葉),上圖中

央下方有「廿二」的陰刻。而《事略》的第 19 葉,版面中央則有「十

九」的陰刻。下卷和上卷屬於相同的模式,由此更能證明《事略》

是在原先便有缺葉的狀況下出版。關於最後一葉的問題,《平話》在

板模的中心用陽刻的方式刻著「廿三」,《事略》的刻版則是似乎看

不到葉碼次序雕刻的痕跡。劉世德主張《事略》的「廿三」足以辨

認,但無論如何《事略》仍然不若《平話》明確。

另外,學者之中,針對葉次的刊行與刻板問題提出最詳盡說明

的當屬劉世德。但筆者不得不在此批評其說法流於恣意推斷,以下

便就劉世德的主張提出幾個問題點。

圖 3 《三國志平話》中卷第 23 葉,背面上圖

P:383

35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圖 4 《三分事略》中卷第 21 葉,背面上圖

圖 5 圖 4 的放大圖,可以看見葉次的雕刻痕跡

P:384

《三分事略》的成立 359

例如,劉世德最先提出的是中卷最後一葉的葉次問題(見圖

4 與圖 5),關於這點將於下一節詳細說明。基本上,筆者也贊同

劉世德的主張,此處的字樣應被視為「廿三」。不過,與其把判定

印刷的困難度擺在第一順位討論,實則應先探討葉碼順序的問題。

筆者認為,將研究的重點放在《事略》上卷的第 20 葉(見圖 2)與

下卷的第 19 葉,在這些例子中,將能夠更明顯的看出刻版被重新

更改過的部分。

但是,劉世德的論述中雖提到中卷和下卷,但上卷僅以「上卷

脫葉的狀況和這差不多」15一言帶過,似乎稍欠公正。

不過,劉世德所提出的問題:「原先被出版的就是前後文脈無

法連結的文本嗎?」此一疑惑,一般學界公認有其研究的必要性。

舉例來說,陳翔華認為是為了降低成本。但是,總計不到七十葉的

書籍真有再削減成本的必要嗎?筆者希望日後能有其他機會,能就

這點加以評論。

五、是復刻?或是重印?

正如上一節討論過的,我們幾乎可以確定現存的《事略》最初

便是在缺葉的情形下出版。總而言之,不管《平話》是否如此,《事

略》理應存在一個原始的版本。

那麼,「原始版本」與現存《事略》之間的關係該如何釐清?

簡單的說,《事略》究竟是根據原始版本加以復刻(刻板經過重新

雕刻),還是單純的印刷(原有的刻板重新再刷)?

15 註 3 所指之論文,頁 107。

P:385

36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這個問題至今尚未獲得應有的重視,陳翔華主張「翻刻」,而

中川諭則主張「復刻」。同時,根據前一節所說明的,劉世德的主

張也是以復刻為前提進行論述。但是三位學者皆非積極的排除重新

印刷的可能性,而是使用了含有「重新印刷」含意的「翻刻」或「復

刻」等詞語。

針對這點,試圖找出明確解答的學者阿部隆一,除了在論文當

中介紹重印說之外,同時也提出以下的見解:

本版(作者註:指《事略》)並非從至治版(指《平話》)直

接而來的復刻本,而是(後)至元的復刻版。更進一步來說,

如果把它當作復刻之後的成果,那麼,將書上(《事略》的

封面識語)的甲午年視為永樂十二年甲午(1414)的說法則牢

不可破。16

阿部隆一主張《事略》非重印而是復刻,這樣的說法建立在目前尚

未得到證實的「原始版本」的存在,筆者雖予以尊重,但仍認為現

存的《事略》應為重印本的可能性較大。

以下,請參照前面所指《事略》中卷最後一葉的上圖和部分放

大圖(圖 4 及圖 5)。正如前面的章節所解釋過的,在刻板上能看

見無法清楚判別的葉次,下半部分可以推測是複數(大概有三筆)

的橫劃,左側的上半部分則有一筆橫劃。因此,如劉世德所說,這

裡所刻的文字極有可能是「廿三」。

之所以難以判斷這裡的葉碼順序,在於葉次的中央附近被塗白。

以下的推論雖為筆者主觀的意見,「塗白」並非漏印或是破損,大概

是缺了一筆的直劃。當然,如果為了要刻出「廿三」,並不需要這筆

16 註 7 所指之論文,頁 401。

P:386

《三分事略》的成立 361

直劃。那麼為何會有這筆筆劃的存在呢?筆者認為,這是為了刪減

原先存在的「廿三」葉,後來才增添上去的結果。

如果此一想法成立,那麼就能進行以下的論述。

現在所見之《事略》並非「復刻」,而是「重新印製」。如第三

節的論點,《事略》的中卷由 21 葉組成。如果《事略》是「復刻」

的版本,最後一葉的「廿三」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儘管《平話》中

卷印有「廿三」的葉次,我們也無法否認《事略》或許是根據類似

的原始版本加以印製,最後出現單純缺失的可能性。但是,在原先

存在 23 葉葉的情形下,故意不印刷 21 和 22 葉,以及把 23 葉的葉

碼刪除的推論,與現存的《事略》情況較為一致。對這些以節省紙

張成本為優先的印製書坊而言,寧可讓前後文脈邏輯因為缺葉而無

法連貫(亦即文本存在的致命缺陷),我們也難以想像他們會使用

「復刻」這種需要特別花費成本的做法。

另外,若考慮現存的《事略》可能是「重新印刷」的成果,封

面及上卷卷首的標題也能得到合理的說明。

正如前文所述,封面上的「甲午新刊」和上卷卷首的文字「至

元新刊」,兩者皆已被歷代學者反覆討論,但綜觀現今研究(特別

是採至元甲午年(1294)出版說的學者),仍未針對封面和卷首所附

的標題之間為何存有如此大的差異提出解釋。

現今所能看到的《事略》,由於封面遭到極大的破損,目前已

無法完整辨別上面的文字。自從入矢義高提出標題可能為《新全相

三國志故事》以來,目前尚未有其他的異議。另一方面,上卷的開

頭則是「至元新刊全相三分事略」。

與《平話》相對照之下,《平話》的封面標題全文是《新全相

P:387

36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三國志平話》,上卷的卷首部分則是「至治新刊全相平話三國志」,

兩者之間略有差異,但就其封面識語「至治新刊」加以考量,除了

順序有所差別之外,封面與上卷的用語可說是相當類似。只不過,

現存的《事略》用語與《平話》並不相同,例如「三國志」被改為

「三分」,「故事」則改為「事略」。筆者認為這點也能說明現存《事

略》是重新印製的版本。印刷的書坊得到原始版本之後,在存有缺

葉的情況下整理葉次,並雕刻新版封面(且標題也大幅更動),將

其重新當作(甲午)新刊販售,便成為現存的《事略》(或許這就

是被稱為《三國志故事》的由來)。

六、代為結語──《事略》與《平話》間的關係

最後,筆者想提出自己的假設,並推導現存《事略》的原初版

本(以下簡稱為原《事略》)與《平話》之間的關係。

目前的研究成果顯示,作為文本,無論《事略》與《平話》孰

先孰後,基本上兩者之間必定存在繼承關係(亦即其中一方必為另

一方的底本)。中川諭則對此持反對意見。他仔細比對《事略》和

《平話》之後,發現後者的內容較前者來得優異,《事略》的例文

則較為單調平板。因此,兩者之間並非繼承關係,而有可能是從相

同的原始版本各自衍生而來。

中川諭的見解值得思考,筆者沒有完全否定的意思。只是中川

諭在推演出結論的過程中,所採取的前提似乎還存在著幾點疑問。

以下便引用其論文原文:

確實,《三分事略》的刻板在雕刻的時候,如例 2-01 到 08

P:388

《三分事略》的成立 363

(作者註:《事略》中較為優異的例子)所示,我們無法全

盤否定《三國志平話》的錯誤被修正過的可能性。但是,在

此之前也曾反覆討論過的,《三分事略》的文本用字非常稚

嫩樸拙,與《三國志平話》一比,文字錯誤的比例遙遙領先。

因此筆者認為,要刻意留心《三分事略》文本中《三國志平

話》裡的錯誤,並且將錯誤更正的可能性十分低。17

針對以上中川諭的見解,筆者在此試著提出反論。原《事略》在製

作的過程中,並不是以改正錯誤作為首要目的,而是為了修改文本

內容而重新刻板。同時,此一說法也已經可以舉出具體的證據加以

說明。

舉例來說,曹操的稱呼在《平話》和《事略》中,有「曹操」、

「曹公」、「曹相」、「丞相」、「曹賊」等幾種稱呼。雖然稱呼各異,

但最常使用的是前面三種。一般的研究成果皆指出《平話》中原為

「曹操」的部分,到了《事略》都被刻意改為「曹公」。18筆者整理

包含「曹相」在內等三種稱呼的具體數量,請參考以下表格。(《平

話》則扣除缺葉的部分)19

17 註 2 所指之論文,頁 200。 18 請參照註 2 及註 8 所指之論文。 19 陳翔華針對《平話》和《事略》中「曹操」、「曹賊」、「曹公」、「曹相」

的使用情形進行了詳細的調查,請見註 8 論文第 38 頁的一覽表。《事

略》與其它許多具有「反曹」傾向的三國志故事相比,較常使用對曹

操的敬稱,如「曹公」和「曹相」等,一般而言被認為是較為稀奇的

文本。另外,若比較陳翔華與筆者的統計結果,「曹相」的數據不盡相

同,這是由於陳翔華將「丞相」與「曹丞相」一併計算,而筆者則只

以「曹相」作為統計對象。另一方面,特別將「曹操」改為「丞相」

或「曹丞相」的例子並不存在。

P:389

36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事略》的總數較多,而《平話》中從「曹賊」被改為「曹公」

的地方總共有 3 處。

雖然兩者乍看之下有所差別,這是由於原先在《平話》中「曹

操」的部分共有 204 處,但在《事略》裡面,卻有 79 處被改為「曹

公」、10 處改為「曹相」(相反則否)。那麼,究竟哪一方才是原始

版本?

關於這點,幾乎可以認定《平話》應該是原始版本無誤。原先

《平話》和《事略》在人物描寫的部分,就存在許多使用不同稱呼

的例子,且不僅限於曹操。在當時,一個段落裡面,同一個人物使

用複數個以上的稱呼並不稀奇,以下便舉兩個極端的例子:

曹操引關公、張飛、劉備軍回,正西行數日,到長安。無三

日,現帝奏斬呂布於下邳。帝喜,有意加官。曹操奏曰:「非

臣之功。」帝問:「何人?」「涿郡劉備、關、張三人也。」

帝宣三人,借袍現帝。獻帝見先主面如滿月,兩耳垂肩,貌

類漢景帝。又問玄德:「祖宗何人?」「先主,本祖十七代孫,

中山靖王之後。先君漢靈帝,因十常侍弄權,落於百姓之

家。」(《平話》中卷第一葉正面)

劉璋問上大夫張松:「惟勢大者?」言:「曹操。」帝委張松

將西川圖,尋小徑遠去長安見曹相。曹相見張松身長五尺五

寸,面黃肌瘦,言不滿百,曹公不喜,歸宅。(同卷下第五葉

的背面)

曹操 曹公 曹相 合計

《三國志平話》 204 81 46 331

《三分事略》 115 163 56 334

P:390

《三分事略》的成立 365

在此只舉《平話》為例,除去《事略》中第二例的「曹操」改為「曹

公」之後,兩書之間關於人物的稱呼便沒有差異。試看前述所舉之

例文,劉備的稱呼混和了「劉備」、「先主」、「玄德」等;曹操則是

「曹操」、「曹相」、「曹公」;劉璋則被稱為「帝」。總而言之,《平

話》當中並沒有統一稱呼,或是加以區分的意圖,使用上全然的混

雜。《事略》也有相同的情況,唯一的例外是曹操的部分。在一定

長度的特定段落中,只有「曹公」或「曹相」被輪流使用。偏重於

「曹公」和「曹相」的情況,一般通說皆認為是原本在《平話》中

「曹操」的部分,到了《事略》就被改寫成「曹公」或「曹相」。

理由容筆者敘述如下。

如前所述,筆者在此把重點放在《平話》中只要是使用「曹

操」的部分,到了《事略》便被更動為「曹公」或是「曹相」的

例子。若只看上卷的最後一葉,更改為「曹公」的部分共有 7 例,

「曹相」則只有 1 例,完全沒有維持「曹操」的情況。下卷的情

形,留有「曹操」的共有 4 例,改為「曹公」的有 49 例,至於「曹

相」則有 1 例。

筆者認為,決定性的關鍵可能在於中卷。中卷裡面,「曹公」

的變換有 23 例,「曹相」則有 8 例。這幾個例子當中,共有 22 例

的「曹公」和 8 例的「曹相」,全部集中在第 11 葉到第 16 葉(這

幾葉之中維持「曹操」的僅有 3 例),而在此前後的段落,所有指

稱「曹操」的地方皆維持原樣。也就是說,現存《事略》和《平話》

必須擁有相同的格式,才會出現以上的名稱變換。如果沒有固定的

版本,就無法說明中卷的第 11 葉到第 16 葉這段特定的部分,為何

「曹操」會被改為「曹公」或是「曹相」。這類變化,在淵源於說

書體系而成的三國志故事中,不管是文字的文本,或是像《平話》

或《事略》發祥自同一個版本,之後再加以衍生出新文本,都是普

P:391

36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遍出現的現象。如此一來,中川諭所指共通的原始版本,或是現存

《事略》乃是從原始版本復刻而來的可能性,必須都得將《事略》

和《平話》視為同樣的版本。

無論如何,筆者雖然無法完全否定上述說法,但在閱讀《三國

志演義》等諸多不同版本的時候20,出版書坊拘泥於同一個版本樣

式的可能性非常低。原《事略》的成立,筆者推想可能還是來自於

《平話》的復刻及字句的修正。因此,主張現存《事略》有缺葉和

新版封面來自於重新印製的說法,便缺少正確性。

以上,便是筆者對於現存《三分事略》,在整理先行研究的基

礎之上,提出幾點個人見解之後的考察結果。

20 關於《三國志演義》其他版本的刻板格式,請見中川諭:《「三国志演

義」版本の研究》(東京:汲古書院,1998 年)。編者按:中文譯本可

參考林妙燕譯:《《三國志演義》版本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0 年)。

P:392

小南一郎教授古稀頌壽紀念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潘金蓮為何攬鏡自照?

──《金瓶梅詞話》第三十八回俗曲〈二犯江兒水〉探析

松家裕子 著

日本京都大學文學研究科博士、現任追手門學院大學國際教養學部亞洲學科教授。

學術專長為漢代樂府,曾以漢代樂府相和歌為出發點,研究明代提倡「真詩在民間」

的公安派詩人袁宏道、明代俗曲在《金瓶梅詞話》裡的作用、以及民間歌曲〈十月

懷胎〉等;亦曾專門研究現代鄉土文學作家趙樹理等人的作品。近年集中研究故事

性寶卷,有時赴紹興做宣卷的田野調查,期許能為中國口傳文學提供一點研究貢獻,

亦期待透過口傳文學的研究成果,能更深入分析其作品以及當時與口傳文學有密切

關係的文人。主要著作有〈古典詩と民間歌謠──明代公安派袁宏道の例〉(2001)、

〈從小說的開端看趙樹理的創作特色〉(2006)、〈「十月懷胎」について──余華から

說き起こす〉(2008)、〈鮑照樂府の一人稱は何處まで鮑照か〉(2008)、〈紹興の小目

連「太平寶卷」〉(2013)等多篇學術論文。

藤奈津紀 譯

臺灣大學中文系碩士班畢業

P:394

潘金蓮為何攬鏡自照?──《金瓶梅詞話》第三十八回俗曲〈二犯江兒水〉探析 369

一、潘金蓮為何攬鏡自照?

首先簡述《金瓶梅詞話》第三十八回〈西門慶夾打二搗鬼 潘

金蓮雪夜弄琵琶〉的後一半內容,如下:

雪夜之日,潘金蓮在寒冷的閨房中,一邊等著已經很久沒有

來拜訪的西門慶,一邊彈琵琶唱〈二犯江兒水〉。西門慶回

家後,在李瓶兒的房間裡得知這個消息,派遣侍女繍春及迎

春請潘金蓮過來,但她不肯來。於是,西門慶親自與李瓶兒

過去潘金蓮的房間,強制地把她帶回來。喝酒、下圍棋之後,

西門慶就睡在潘金蓮的房間。

其中,在西門慶和李瓶兒拜訪潘金蓮房間的場面,有下面一段話1

金蓮道:「李大姐,你每<們>自去,我摘了頭<不去>,

1 以下說明引文的凡例。①底本為《金瓶梅詞話》(香港:香港太平書局,

1982 年初版,1987 年再版,舊北京圖書館影印本)。至於句讀點及字

體,基本上皆依據底本,如「兒」和「児」。②〈二犯江兒水〉歌詞前

面的數字表示第幾首─第幾段(段落的區分依照《金瓶梅詞話》)。③

斜體部分,在原文中以雙行的方式插入,想必是台詞或滾調。《詞林摘

艷》、《雍熙樂府》及崇禎本《金瓶梅》皆未收錄之。至於此部分的翻

譯,因篇幅有限,只能割愛。④劃底線,表示與以下所列的資料有異

同。⑤【 】表示《詞林摘艷》(上海:文學古籍刊行社,1955 年,國

家圖書館藏嘉靖乙酉[四年,1525]刊本影印)甲集.南小令.無名

氏小令〈閨怨〉之內容。⑥[ ]表示《雍熙樂府》卷十五〈江兒水

題情 四首〉,《歷代散曲彙纂》(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 年四部

叢刊續編本,即嘉靖丙寅(四十五年,1566)序本)。但《雍熙樂府》

中,只見第一、二、三首,未收錄第四首,而且第二首與第三首的順

序也相反。此外,開頭有一首未出現在《詞林摘艷》的詩詞中。⑦<

>表示崇禎本《金瓶梅》(京大本)。其中只見第一首及第二首,未收

錄第三首及第四首。

P:395

37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你不知我心里<裡>不耐煩,我如今睡也。比不的你每<們

>心寬閑散。我這兩日,只有口遊氣兒。黃湯淡水,誰嚐着

來?我成日睁<睜>着臉兒過日子哩。」西門慶道:「怪奴

才!你好好兒的,怎的不好?你若心內不自在,早對我說,

我好請太醫來看你。」金蓮道:「你不信,教春梅拏過我的

鏡子來,等我瞧。這兩日,瘦的相個人模樣哩。」春梅把鏡

子眞個逓在婦人手裡,燈下觀看。2

潘金蓮因西門慶不相信自己變瘦了,因此她攬鏡自照。然而,想像

起來這個行為很奇妙。張竹坡本也曾對此加以評點,可見其「疑問」

並不是只有筆者感覺到:

自照妙。心內斍十分疲瘦,然却未曾對鏡一照。

對於潘金蓮照鏡子的行為,張竹坡批評說:「妙」,解釋為創作上的

一種技巧。但真是如此而已嗎?

其實,由「春梅把鏡子真個遞在婦人手裡」中的「真個」可看

出,作者3

似乎亦承認,潘金蓮照鏡子的行為很不自然。那麼作者

為何安排潘金蓮照鏡子的場面?其理由,由上述引用的下文可知:

正是:羞對菱花拭粉妝,爲郎憔瘦減容光。

2 日文翻譯主要參考以下三種(編者按:原文所有引文都有日文翻譯,本

書從略,請讀者逕行參看原文):小野忍譯:《中國古典文學大系‧金

瓶梅 上、中、下》(東京:平凡社,1967 年初版、1972 年二刷);馮

其庸顧問,白維國、卜健校注:《金瓶梅詞話校注》(長沙:岳麓書社,

1995 年);白維國編:《金瓶梅辭典》(北京:中華書局,1991 年)。 3 由於《金瓶梅詞話》的作者尚未確定,加上每一個字的選擇,除了由原

作者選擇以外,如果後來印刻時修改過,則亦有由改作者選擇的可能

性。目前無法辨識其區別,因此這篇論文中以「作者」為其總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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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蓮為何攬鏡自照?──《金瓶梅詞話》第三十八回俗曲〈二犯江兒水〉探析 371

閉門不顧<管>閒<閑>風月,任您<你>梅花自主張。

四─1 羞把菱花來【来】照,娥眉懶去掃。暗消磨了精神

【精彩】,拆損了【倒】丰標,瘦伶仃【形骸】不甚好。<

無>4

筆者推測,潘金蓮照鏡子之行為,是為了配合七言絕句(出處未詳)

及其下文之俗曲〈二犯江兒水〉所述的「對菱花」、「把菱花來照」

而來的。

其實,如前人研究所示,《金瓶梅詞話》中引用了許多其他的

文學作品5

。〈二犯江兒水〉亦同樣被引用,這首曲子可見於明代散

4 「無」表示在括號所示的版本中未見前面所劃底線的字或句子。例如,

這裡表示崇禎本中未見劃底線部分的句子,以下符號標示皆同。 5 《金瓶梅詞話》的俗曲研究可參見如下:姚靈犀:〈金瓶詞曲〉,《瓶外

卮言》(天津:天津市古籍書店,1989 年,天津書局 1940 年版本影印),

頁 249-260;馮沅君:〈《金瓶梅詞話》中的文學史料〉,《金瓶梅資料匯

錄》(合肥:黃山書社,1986 年),頁 80-111;原載於《古劇說彙》(上

海:商務印書館,1947 年),頁 170-202;P. D. Hanan, “Sources of the Chin

P’ing Mei,” Asia Major New Series 10.1 (1963): 23-67.日譯本為荒木猛

譯:〈金瓶梅の素材〉,《長崎大学教養部紀要(人文科学篇)》第 35 卷

第 1 號(長崎:長崎大學教養部,1994 年 7 月),頁 21-65;趙景深:〈《金

瓶梅詞話》與曲子〉,《中國小說叢考》(濟南:齊魯書社,1980 年),

頁 308-312;[美]柯麗德:〈《金瓶梅詞話》中歌曲的索引(提要)〉,《金

瓶梅研究 第一輯》(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0 年),頁 163-165;

蔡敦勇:《《金瓶梅詞話》劇曲品探》(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89 年);

孟昭連:《金瓶梅詩詞解析》(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 年);蔡敦

勇:〈散曲、劇曲與《金瓶梅》成書年代〉,《社會科學輯刊》第 73 期

(1991 年第 2 期),頁 143-145;荒木猛:〈「金瓶梅」中の散曲につい

て〉,《國語と教育》第 21 號(長崎:長崎大學國語國文學會,1996 年

12 月),頁 1-13;川島優子:〈潘金蓮論:散曲に綴られる想い〉,《中

国中世文学研究 》第 47 號(廣島:中國中世文學研究會,2005 年 3

月),頁 42-56。

P:397

37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曲、俗曲集《詞林摘艷》(嘉靖四年〔1525〕刊)及《雍熙樂府》,

因此,可視為《金瓶梅詞話》從現存的材料引用〈二犯江兒水〉。

然而,許多讀者似乎或完全沒有注意到潘金蓮照鏡子那一段的

不自然感,大部分是靠作者巧妙的處理。繼續看第三十八回的下

文:

西門慶拏過鏡子,也照了照,說道:「我怎麼不瘦?」金蓮

道:「拏什<甚>麼比的<無>你?每日碗酒塊肉,吃的肥

胖胖的,專一只奈何人!」

由於西門慶照鏡子的那一段,潘金蓮照鏡子時的不自然感已然消除,

並且因為西門慶所說的「我怎麼不瘦」這句台詞,小說開始出現了

喜劇色彩。至此之前潘金蓮的言語一直予人陰鬱的壓迫感,卻在上

文中一反向來毒舌的說話方式,不再咄咄逼人,再看以下引文:

(西門慶)兩隻手齊插在他腰里去,說道:「我的兒,眞個

瘦了些!」金蓮道:「怪行貨子,好冷手,冰的人慌!莫不

我哄了你不成?」正是:

四─2 香褪了海棠嬌,衣惚了【無】楊柳腰。

說道,我着香腮,拋下珠淚來:「<無>我的苦惱,誰人知

道?眼淚打肚里流罷了。」

四─3 悶下【悶】無聊,攘攘勞勞,淚珠兒【児】到今【爲

他】滴盡【尽】了。合想 來,心裡亂焦,悞了我青春年少。

撇的人來,有上稍來落下稍。 【和前】

作者為了配合俗曲中的「鏡」而安排潘金蓮照鏡子的場面,同樣亦

為了配合俗曲的「衣惚了楊柳腰」這段文字而安排情慾的場面。

P:398

潘金蓮為何攬鏡自照?──《金瓶梅詞話》第三十八回俗曲〈二犯江兒水〉探析 373

由此可知,除了俗曲按照情節上的需要而被安排之外,反之也

有由俗曲安排小說情節的可能性。此外,如果俗曲與小說之間有「差

距」,作者巧妙地彌補其「差距」,以使小說的情節更精彩、豐富。

其實如果要單純一點,女性說「我變瘦了」,而男性說「我看看」,

藉由撫摸身體的情節安排就可以解決,但作者卻安排俗曲,以表現

潘金蓮的心情,並安排帶有喜劇性質的對話,凸顯潘金蓮的毒舌。

可以說這些情節安排呈現出《金瓶梅詞話》的特色。

二、第三十八回與俗曲〈二犯江兒水〉

在第一節所討論的是,第三十八回所見的〈二犯江兒水〉共四

首中的最後一首。以下分析〈二犯江兒水〉共四首,以更深入探討

俗曲與小說之間的關係。

(潘金蓮)在房內銀燈高點,靠定幃屏,彈弄琵琶。(中略)

取過琵琶,橫在膝上,低低彈了個〈二犯江兒水〉,以遣其

悶,在床上和衣兒又睡不着,不免<唱道>:

一─1 悶把幃屏來【来】靠,[我便]和衣【衣児】強睡倒。

可見,小說的情節完全由俗曲決定。引導俗曲的不是「唱道」,而

是「不免」,而由於在前面有潘金蓮彈〈二犯江兒水〉的描述,讀

者自然而然地解釋為俗曲是潘金蓮唱的。

猛聽的房簷上,鉄馬兒一片聲响,只道西門慶來到,<無>

敲的門環兒响,連忙使春梅去瞧他。回頭<春梅回道>:「娘

錯了,是外邊風 落雪了。」婦人于是<又>彈唱道:

P:399

37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一─2 聽風聲嘹喨,雪洒窓寮【[雨]灑[打][芭蕉]】,

任氷花片片飄【[儘交[教他]窓外敲]】。

一回兒燈昏香盡,心里<裡>欲待去剔續,<無>見西門慶

不來,又意<兒>懶的動旦了。唱道:

一─3 懶把寶燈挑,慵將【将】香篆燒。只是捱一日似三

秋,盻一夜如半夏。 捱過今宵,怕到明朝。細[自]尋思,

這煩惱[無]何日是了?暗想負心賊當初說的話兒,心中由

不的我傷情兒。【和】想 來,今夜裡【來】[我],心兒內

【[児]里[裡]】焦,悞了我青春年少。誰想你弄的我三不

掃(當作帰),四捕兒着他。 你撇的人【我】,有上稍來沒

【無有】下稍[我和你兩箇諧直到老]!

俗曲中的「風聲」及「雪」,使潘金蓮對其產生「可愛」的誤解。

這樣的表現是古樂府<華山畿>第二十三首「風吹窗簾動,言是所

歡來」6

以來的習慣用法。此外,小說中的「一回兒燈昏香盡。心

里欲待去剔續。」亦是取材於俗曲內容的情景。

又唱道

二─1 懊恨薄情輕棄【軽弃】,離愁[一夜]閒【[悶]】自

惱。

又喚春梅過來:「你去外邊再瞧瞧,你爹來了沒有?快來回

我話。」那春梅走去良久回來,說道:「娘,還認爹沒來哩!

爹來家,不耐煩了,在六娘屋里<房裡>吃酒的不是?」這

婦人不聽罷了,聽了如同心上戳上幾把刀子一般,罵了幾句

6 [宋]郭茂倩著:《樂府詩集》(北京:中華書局,1979 年),卷 46,頁

670。

P:400

潘金蓮為何攬鏡自照?──《金瓶梅詞話》第三十八回俗曲〈二犯江兒水〉探析 375

負心賊,由<繇>不得撲簌簌眼中流下淚來。一逕把那琵琶

兒放得高高的,口中又唱道:

二─2 論殺人好【[可]】恕,情理難饒,負心的[無]天

鑒表!<無>

好教我題 來,又是那疼他,又是那恨他。心痒痛[實]難掃

【[揉]】<搔>,愁懷悶[愁煩心]自焦。叫了聲賊,狠心

的寃家,我比他何如?塩也是這般塩,醋也是這般醋,磚兒

能厚,瓦兒能薄,你一旦棄舊憐新,讓【漾】[棄]了甜桃,

去尋酸棗。不合今日教你哄了!奴【我】[你]將你【[他]】

這【[無]】定盤星兒【[無]】錯認了。合[無]想 來[我],

心兒里[児裡]焦,悞了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撇的奴家],

有上稍來[無]沒下稍!

【和前】

爲人莫作婦人身,百般苦樂由他人。

痴心老婆負心漢,悔莫當初錯認眞!

三─1 常記的當初相聚,痴心兒【児】[無]望到老。誰想

今日他把心變了,把奴來一旦輕拋不理,正如那日──被雲

遮楚岫[廟]水渰籃【[藍]】橋,打拆[無]開鸞鳳走【[

交]】。到如今當面對語,心隔千山;隔著一堵墻,咫尺不得

相見。心遠路非【[途]】遙,意散了,如塩落水,如水落沙

相似了。情踈魚雁【鴈】杳。空教我有情難控訴。地厚[遠]

天高,空教我無夢到陽臺。夢斷魂勞。俏寃家,這其間,心

變了[【何處去】了]。合想 來[我],心兒里[児]焦,

悞了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撇的奴家],有上稍來[無]

無下稍! 【和前】

P:401

37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在唱出四首曲子中最哀怨的調子之前,作者表達了潘金蓮的傷心達

到頂點。西門慶聽到潘金蓮的歌聲後,再三叫她,但潘金蓮不肯來,

於是西門慶與李瓶兒去潘金蓮的房間,展開上述的潘金蓮照鏡子的

情景。

在西門慶出現在潘金蓮的房間之後,俗曲的開頭句從「唱道」

變成「正是」,以消除潘金蓮在西門慶面前彈琵琶唱歌的不自然感。

然而,讀者仍然延續潘金蓮唱曲的前行設定,自然而然地將俗曲當

作潘金蓮的心情表露。

第三首「心遠路非遙」,在《詞林摘艷》及《雍熙樂府》中,

皆作「心遠路途遙」。筆者推測,「心遠路途遙」才是原句,當時可

能以「心離開,關係就疏遠」之意被慣用。或者,這一句也許可以

追溯至陶淵明〈飲酒〉第五首:「心遠地自偏」。但因為潘金蓮與西

門慶同住,不符合「路途遙」此一句,因此作者加以改句。由此可

知,作者在引用俗曲之際,注意到細節部分。

讓人一目了然的是,《金瓶梅詞話》所引用的〈二犯江兒水〉

與《詞林摘艷》及《雍熙樂府》中所記載的〈二犯江兒水〉之間,

字有不少出入。其中,幾乎看不見如同「心遠路非遙」一樣依照小

說內容而更改的句子。例如,將第一首「雨灑芭蕉」寫成「雪洒窗

寮」(以下例子的順序皆為《詞林摘艷》、《金瓶梅詞話》),將「儘

交窗外敲」寫成「任冰花片片飄」,將「無有」寫成「沒」,將第二

首「可恕」寫成「好恕」,將第三首「何處去」寫成「心變了」等

等,可見其差異沒有影響到小說的內容。

有些研究將《金瓶梅詞話》中的俗曲,視為引用自《詞林摘艷》

及《雍熙樂府》,但就那些異同及其性質而言,《金瓶梅詞話》中的

P:402

潘金蓮為何攬鏡自照?──《金瓶梅詞話》第三十八回俗曲〈二犯江兒水〉探析 377

〈二犯江兒水〉,並不是引用那兩本資料而寫成的7

。那麼,《金瓶

梅詞話》的作者所引用的〈二犯江兒水〉是哪一種版本?推測其可

能性有二:一是作者將直接聽到的俗曲寫下來;二是作者引用自我

們現在看不到的書籍。然而,目前難以做出結論,其爭議點如下:

第三十八回〈二犯江兒水〉,各四首的後一半有唱和部分,在

《金瓶梅詞話》中以「合」表示,《詞林摘艷》中則以「和」表示。

這應是所謂的「幫腔」。《詞林摘艷》中,只有第一首記載其歌詞,

第二首以後,都以「和前」表示省略其歌詞。至於《雍熙樂府》,

沒有省略歌詞,亦不見「和」字。其歌詞與《金瓶梅詞話》有若干

異同,尤其在第一首中將「有上稍來沒下稍」寫成「我和你兩箇共

諧直到老」,差異頗大。

至於《金瓶梅詞話》問題更複雜。首先,雖然四首都沒有省略

唱和部分的歌詞,但四首之間有歌詞的異同。例如,第一首及第二

首中的「有上稍來沒下稍」,在第三首中寫成「有上稍來無下稍」,

並在第四首中寫成「有上稍來落下稍」。此外,第一首中的「心兒

內焦」的部分,在第二首寫成「心兒里焦」,第三首中寫成「心兒

裡焦」,第四首寫成「心裡亂焦」,其句子稍微不同。如此的差異有

什麼樣的原因呢?其實,在每次實際唱歌之際,一般都會稍微更動

7 例如,日下翠在〈《金瓶梅》與《寶劍記》〉的開頭中曾云:「如大家所

知,《金瓶梅》中可見許多其他作品的引用。其中有名的是《西廂記》、

元雜劇《玉蕭女》與《風雲會》、以及《詞林摘艷》裡的詞曲。」然而,

馮沅君〈《金瓶梅詞話》中的文學史料〉指出:「因為三書(《金瓶梅詞

話》、《詞林摘艷》、《雍熙樂府》)的作者或編者所採用的,當然都是那

時候最流行的曲子。」早期一般的《金瓶梅》俗曲研究都不認為彼此

有引用關係。參見日下翠:〈《金瓶梅》と《宝剣記》〉,《中国戯曲小說

の硏究》(東京:硏文出版,1995 年),頁 201;馮沅君:〈《金瓶梅詞

話》中的文學史料〉,《金瓶梅資料匯錄》,頁 80-111。

P:403

37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歌詞,假設這些差異反映出這樣的背景,則歌詞的變動就有合理性。

既然如此,接下來便需要考量「合」字問題。

《金瓶梅詞話》中的各首歌詞,沒有任何省略。作者似乎企圖

將〈二犯江兒水〉記載得如實際唱的一樣。從類似獨白或當時流行

的滾調似的雙行插入,亦可窺探作者的意圖。此外,在第一首中不

見「合」字,在第二首以後皆可見到。而且,「合」字與歌詞之間

沒有隔開,乍看之下是歌詞的一部分。如果重視「真實性」,不去

表記非歌詞的專有名詞「合」字比較自然,而且這樣的選擇是可能

的。實際上,《雍熙樂府》中沒有省略歌詞,並且不見「合」字。

僅從是否重視真實性的觀點考察,無法解決這些問題。

不僅是〈二犯江兒水〉,其他見於《金瓶梅詞話》的俗曲亦同,

作者引用這些流行於嘉靖至萬曆之間的俗曲時使用的文本,或許不

是其他文本,而是自己直接聽到的內容。《金瓶梅詞話》與其他曲

集之間在歌詞上的異同,暗示其可能性很大。但在另一方面,《金

瓶梅詞話》中可見「合」字,此字不存在於唱歌中的歌詞,則證明

作者從書籍中引用這些俗曲。這樣的事實表示《金瓶梅詞話》所引

用俗曲的問題相當複雜。

三、總結

相關研究指出,除了上述的場面以外,第三十八回後半潘金蓮

的全體形象,與《金瓶梅詞話》整體的惡婦形象有所「分裂」:

在整部《金瓶梅》中,潘金蓮無疑是一個淫蕩、凶狠的惡婦,

幾乎很難想像在她身上會發現什麼真摯的情感。然而每當我

們讀到描寫金蓮相思的文字時,尤其是用抒發內心情感的詞

P:404

潘金蓮為何攬鏡自照?──《金瓶梅詞話》第三十八回俗曲〈二犯江兒水〉探析 379

曲時,一個感情真摯、細膩、溫柔的少婦形象總是鮮明的站

在我們面前。這是潘金蓮嗎?這就是那個勾奸夫害本夫的潘

金蓮嗎?這就是那個為了滿足慾望而不顧一切的潘金蓮嗎?

真是難以相信。這究竟反映了潘金蓮性格的複雜,還是反映

了她性格的分裂?8

第三十八回中的潘金蓮,只能等著西門慶,以唱歌寄託自身的心情,

以及與西門慶鬧別扭。如此「可憐」又「可愛」的形象,一定會得

到許多讀者的共鳴。這一回共有十三葉(正確為十二葉加一行),

其中相當於「潘金蓮雪夜弄琵琶」的第八葉B至第十二葉B,從頭

到尾幾乎引用〈二犯江兒水〉。潘金蓮在這一回的可愛形象,應起

因於此俗曲〈二犯江兒水〉。

然而,讀者對於俗曲中呈現的潘金蓮形象與毒舌凶狠的潘金蓮

之間的「差距」沒有感到疑惑。這樣的形象差距反而使潘金蓮的形

象更立體、更真實。作者應該了解到這一點,例如在第八回中,等

候西門慶的潘金蓮,如同所引用的俗曲〈山坡羊〉(見《雍熙樂府》

卷二十 雜曲〈山坡裏羊 思情 四首〉)之設定一樣,摔鞋子算命。

潘金蓮算命完就睡一覺,睡醒後發現餃子不夠一個,大吵大鬧,剝

掉侍女迎兒所有衣服後,鞭打並抓傷她的臉。在這一場面,作者(或

許是故意的)亦將以俗曲形成的世界,利用對話加以瓦解。

大約半世紀前,美國研究者韓南曾云:

當我們探索引文以什麼方式使我們得以深入這部小說時,十

分弔詭的答案是,我們主要從通過引文不能夠達到作者目的

的地方得到信息。當它們不能滿足作者的要求,他只得對它

8 孟昭連:《金瓶梅詩詞解析》,頁 222。

P:405

38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們進行修改,或它們不能使讀者得到作者預期的效果,正是

在這些地方最能見出作者的獨創性。

……

新型小說要求對人物有更細緻的描寫,與舊式小說相比應該

是另外一種細緻。

……

意在為人物描寫增加深度,作者曾作出值得注意的手法上的

創新。他的試驗以戲劇手法為藍本,利用時曲描寫人物的內

心狀態。儘管這個手法每個地方適用方式並不統一,不管我

們怎樣評價它的成就,作為革新,理應受到我們的重視。比

手法更重要的是推進這一手法的創作衝動,它力爭在原有的

人物塑造的外在手法之外有所突破。9

韓南指出了《金瓶梅詞話》創作時所引用的其他作品,尤其是俗曲

及戲曲的重要性。其論點堪稱卓見,然而其後的研究者對於韓南的

這一觀點,似乎沒有十分了解,因此也幾乎沒有採用過。

就「閱讀」小說者,尤其以其情節為第一目的及樂趣之「閱讀」

小說者而言,如果刪掉小說中所見的韻文並沒有任何障礙。因此,

詞話本中所見的許多俗曲,未見於受到許多讀者歡迎的崇禎本中。

韻文在視覺上亦少於本文,看起來像小說的附屬物。我們認為俗曲

被「引用」在《金瓶梅詞話》中,這樣的說明很容易聯想作者為加

上色彩而引用俗曲。然而,由〈二犯江兒水〉的引用可見,俗曲與

小說的成形密切相關。《金瓶梅詞話》以「詞話」為題,不僅表示

其中包含許多韻文,亦暗示在小說創作中的韻文之重要性。

9 原文日譯由作者松家裕子翻譯。中文翻譯參考[美]韓南著,王秋桂等

譯:《韓南中國小說論集》(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年),頁

262-264,並略事修改。

P:406

小南一郎教授古稀頌壽紀念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永觀」「觀堂」餘話

錢鷗 著

日本京都大學文學研究科博士,現任同志社大學環球地域文化學部教授。學術

專長為王國維研究、中日學術思想史研究,對理論興趣濃厚,但研究頗重實證。

學位論文以《清末の学術と明治日本─早期の羅振玉と王国維を中心に─》為

題,主要著作有〈羅振玉・王国維と明治日本学界との出会い──「農学報」

‧東文学社時代をめぐって〉(1997)、〈近代中国学・東洋学の生成とその先駆

者藤田豊八──清末と明治学術交流の架け橋〉(2000)、〈明治文化語境中的中

国文学研究〉(2004)、〈「哲学」への着眼点とその周辺──王国維と桑木厳翼を

めぐっての予備考察〉(2008)、〈學•智•人的理念──試論王國維與晚清興學

育才的思想契機〉(2009)、〈義とはなにか──中国思想史を振り返って〉(2013)、

〈「勢力」一詞與「勢力不滅論」〉(2013)等多篇學術論文。

P:408

「永觀」「觀堂」餘話 383

與清末眾多學者相比,王國維除其字之外,別號並不算多,但

亦有「人間」1

、「禮堂」、「永觀」、「觀堂」等號,其中尤以字「靜

安」與號「觀堂」為人熟知。不用說,自古以來文人學士取號大多

有來歷,多少彰顯其人志向心境。王國維「觀堂」之號隨其大名鼎

鼎的《觀堂集林》而聞名於世。他是何時開始以此署名2

,又是如

何與其他別號區分使用的3

,這在近年的先行研究中已基本明確了。

但是關於「觀堂」的由來,雖在之前的年譜、傳記中可見各種說明,

但尚未發現能給出確切結論的資料,因此先行研究雖也進行了一些

考證,但多停留於推測的階段。其中最有力的一種推測,即是「觀

堂」出自京都寺廟「永觀堂」之說。

最早提出「永觀堂由來說」的,是與王國維和羅振玉有親戚關

係的劉蕙孫。他於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五日以「龍峨精靈」的筆名,

在雜誌《人間世》(第三十九期,9-10 頁)上發表了〈觀堂別傳〉,

其中寫道:「民國二年,吉田山僑居的鄰人,先後回國,先生家眷

亦南歸上海,自己獨居京都僧寮永觀堂,觀堂別號即取此時。」另

外在一九八七年,劉蕙孫追憶往事,又寫道:「雪堂先生說:靜安

1 可參照周一平:〈王国維の号「人間」について〉,《東洋文庫書報》第

16 期(東京:東洋文庫,1985 年),頁 66-77;陳鴻翔:《王國維年譜》

(山東:齊魯書社,1991 年),頁 143;錢鷗、蔣寅:〈王國維詞「人

間」之內涵〉,《學人》第 14 輯(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8 年),

頁 177-199。趙萬里:《王靜安先生年譜》,《國學論叢》第 1 卷第 3 號

(1928 年),頁 81-134;陳鴻翔:《王國維年譜》(山東:齊魯書社,1991

年)。 2 劉蕙孫:〈我所瞭解的靜安先生〉,收於《王國維學術研究論集》第 3

集(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1990 年),頁 459-473。 3 伊原沢周:〈王国維の号「観堂」について〉,《アジア文化学科年報》

第 1 號(1998 年),頁 40-61。

P:409

38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在日本實在維持不下去,就將家眷送回海寧,自己仍回到日本住在

京都南禪寺的永觀堂,極為無聊。」4

同一篇文章中,還另有幾處

提到王國維僑寓的「永觀堂」。然而,雖然劉蕙孫在上述文中早就

明明白白地提出了「永觀堂由來說」,但在其後的王國維年譜與傳

記中,此說卻完全未被採用。例如,陳鴻翔的《王國維年譜》是在

近年的王國維研究中調查王氏身世最為詳盡的,其中有如下內容:

丙辰(1916 年)自日本歸國以後,取號「觀堂」。

按:丁巳(1917 年)王氏在自訂其辛亥以後所撰文,署《永觀

堂海內外雜文》,或以為「觀堂」之號由此而來。辛酉(1921

年)自編其文集,署《觀堂集林》。參諸王氏題跋,其自署「觀

堂」「觀翁」「觀堂學人」者,皆起於辛酉(1921 年),則以觀

堂之號行世,當自此始。(11 頁)

又其「永觀」,或謂「別號」(趙萬里),或謂「幼名」(羅繼組),

蓋王氏書札中以「永」自稱,當爲幼名。(12 頁)

另外,該作者的《王國維傳》中也載有「或謂初號『永觀』,此實

乃其『童名』。注:羅繼祖致作者書札」5

。可見他在指出「觀堂」

之號使用開始時期的同時,遵從羅繼祖(羅振玉孫)的意見,將其

考慮為「幼名」。同時,該年譜中隻字未提及王國維是否曾居住永

觀堂。

然而,一直以來都將「觀堂」考慮作為王國維「童名」的羅繼

祖在最近出版的《羅振玉王國維往來書信》中,添上了如下的「按」:

札中所用「禮堂先生」,乃王國維早年號,後改「觀堂」,因

4 劉蕙孫:〈我所瞭解的靜安先生〉,收於《王國維學術研究論集》第 3

集,頁 459-473。 5 陳鴻翔:《王國維傳》(北京:團結出版社,1998 年),頁 1。

P:410

「永觀」「觀堂」餘話 385

見京都有永觀堂,有愜於心,遂取以為號。6

此處也僅說「因見」(永觀堂),並未說「曾居」。關於「永觀」及

「觀堂」之號,羅繼祖之前一直認作王國維的「童名」,這裡首次

訂正從前說法,將其與京都的永觀堂聯繫在一起。照理說,羅繼祖

之前不應該不知道從兄劉蕙孫的「永觀堂由來說」,為何此時才首

次把它與京都永觀堂聯繫在一起?其根據何在?

羅繼祖與劉蕙孫分別是羅振玉的孫子和外孫,兩人皆曾與羅振

玉和王國維等人同居京都。因此,兩人常從祖父羅振玉及父母雙親

處聽聞王國維事蹟,作為往事的活證人,他們的發言尤為重要。但

就王國維是否曾寄居永觀堂一事,羅氏與劉氏的記憶似有出入。的

確,即使王國維曾於一九一五年至一九一六年間寄居永觀堂,而一

九一三年生於淨土寺「永慕園」的羅繼祖,當時自然還是尚未能夠

記事的年紀。而與其他從兄從姊相比,羅繼祖除了「永慕園」之外,

對於當時羅、王、劉幾家的居住與生活狀態的記憶似乎並不真切。

作為歷史研究者,羅繼祖記錄下了祖父羅振玉許多口述之事。但他

之前不但未曾提及王國維是否曾寄居永觀堂,對劉氏之說也並無一

字評價,想來是從未在祖父羅振玉處聽說此事的緣故。

另一方面,不可思議的是,劉氏的「永觀堂由來說」在過去的

年譜和傳記中從未被提及。或許是因為劉氏所撰文中的記錄與事實

有相悖之處,學界對其可信度有所懷疑。例如,在伊原沢周氏的〈關

於王國維之號『觀堂』〉一文中,也表示對劉說「無法認同」的意

見。確實,正如伊原沢周氏指出的,上面提到的劉氏〈我所瞭解的

靜安先生〉一文中,關於「將三百多部靜安文集全燒了」以及「國

6 王慶祥、蕭立文校注:《羅振玉王國維往來書信》(北京:東方出版社,

2000 年 7 月),頁 3。

P:411

38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朝金文著錄表」的寫作時間等記錄有不正確之處。另外,上述劉氏

的《觀堂別傳》中,寫到王國維於民國二年(1913)將家人送往海寧,

只攜長子回了京都,這個記錄也是不正確的,應為民國四年(1915)。

但是,上述劉氏的兩篇文章、尤其是一九八七年的回憶文中,在事

情發生的年月和具體數字上雖有出入,但有關事實本身的記錄並沒

有大差錯。就王國維是否將家眷遣送上海,自己回京都後曾暫居永

觀堂一事而言,一方面,京都寺廟可供非本寺僧人寓居之處為數眾

多,事實上也有不少文人學者曾暫時寄身廟中,另一方面,一九一

五年五月三十一日,王國維將家人安置去家鄉,只帶長子和羅振玉

一同返回京都,當日寄宿在羅家7

,這表明他當時已不再租借之前

吉田山神樂岡八番地的住宅8

。而且,劉氏〈觀堂別傳〉一文於一

九三五年發表之時,羅振玉尚在人世,而該傳記自陳「據羅雪堂先

生口述」,因此除非是極為特殊的例外,否則誤記的可能性應是較

低的。如此一來,可見王國維的確可能曾暫居永觀堂。

7 陳鴻翔:《王國維年譜》,頁 164。 8 錢鷗:〈京都における羅振玉と王国維の寓居〉,《中国文学報》第 47

冊(京都:京都大學文學部中國語學中國文學研究室,1993 年),頁

156-169;羅振玉於 1913 年 1、2 月間遷居淨土寺村的「永慕園」后,

王國維亦於同年 3 月 14 日移居「永慕園」附近的吉田神樂岡八番地。

然而八番地範圍頗大,無法確認具體地點。但筆者於 1992 年聽聞王國

維致鈴木虎雄的書簡藏於朋友書店土江澄夫社長處,因前往拜訪,土

江社長告訴筆者,從前曾聽木村得善氏(羅王的私人醫生)說,王國

維在神樂岡八番地的租屋是現在掛有「金奇權」名牌之處。據說,木

村潔氏幼時曾隨父親造訪王國維家。另外,木村得善氏也說:「眾位曾

與王先生親近者今日雲集於此,但大約無人熟悉王先生家人。而我是

醫生,時常診察王先生一家,因此盡知他一家老小。」見〈王靜安先

生を追想す〉,《懐徳》第 22 號(大阪:懷德堂堂友會,1951 年),頁

70。

P:412

「永觀」「觀堂」餘話 387

永觀堂9

位於擁有一千一百多年歷史的古都京都,是京都有名

的古刹。史有記載:「以空海弟子真紹僧都於 855 年(齋衡二年)

購下藤原關雄的山莊,移入河內觀心寺塑像為起始,863 年(貞觀

五年)躋身定額寺,賜號禪林寺。」10永觀堂尤以在《千載集》中詠

下了「みな人を渡さんと思う心こそ極楽にゆくしるべなりけれ」11的

永觀律師最為著名。傳記資料記載:

釋永觀,文章博士源國經之子。慕勤息法,年僅小學入山崎

國成寺,授不動咒,一聞即記。夢中誦咒,寺主謂徒曰:「此

兒宿世佛種也。」……住禪林古寺,演唱空宗,兼勸安養,

洛下奔赴,大立化門。於寺巽隅構東南院,長坐靜修,以送

歲月。……性極慈悲,常往囹圄,恤囚人苦說法授戒。又好

學不倦,然病多體弱,嘗曰:「病者人之善知識也,我以病

質故,知四大不堅,益勤修習。」……三時誦經一日不缺,

誦佛頂咒三十八億九萬一百二十遍。……贊曰。……永觀律

師挾凈業,而唱空宗,承久之比,西山空公往後為專修之地

矣。今過八百年間,主者之代更不知其數,而都人不謂禪林,

獨稱永觀堂者,豈其德名歲月磨而不磷者與?12

9 《禅林寺誌》(京都:法隆館,1913 年);《本山禪林寺年譜錄》(永觀

堂藏);《京都永觀堂禪林寺文書》(文化書院)。 10 粟野秀穂編:《禪林寺小史》(京都:禪林寺寺務所,1933 年),頁 1。 11 編者按:此句日文意為「原來想救濟所有人的心,才是前往極樂淨土

的指引啊!」 12 師蠻撰:〈洛東禪林寺沙門永觀傳〉,《本朝高僧傳》(元祿十五年,1702

年),收於佛書刊行會編纂:《大日本佛教全書》(東京:佛書刊行會,

1913 年),卷 11,頁 189-190。

P:413

38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從這裡也可以看出,永觀律師其人「好學不倦,是為學僧」,「淡薄

名利,一心禪念」,「性極慈悲,體弱多病」。而且他篤信佛陀救贖,

甚至自稱「念佛宗永觀」,以念佛理念為基礎,在禪林寺院內修建

施療院,為救濟窮人、助其藥食而栽種梅林,取名「悲田梅」,施

捨果實,致力於救濟活動。下面這段軼聞尤為有名:

永保二年(1082)二月十五日朝,永觀如常與眾僧同修行道,

壇上彌陀下壇同行,律師感念之甚,面西北而躊躇,俄而彌

陀於視顧眄,喚「永觀遲矣」,面相依然左顧。因稱作回首

本尊,其堂稱為「永觀堂」。13

因永觀律師品行出眾,念佛行道,如今永觀堂成為淨土宗西山禪林

寺派的總本山,而後世正所謂「而都人不謂禪林。獨稱永觀堂」,

禪林寺的「永觀堂」這一稱呼為人口耳相傳。

永觀堂的御影堂作為日本三大學席之一,於明治四十二年

(1909)十一月舉行了開工儀式,大正元年(1912)竣工。這在周邊地

區成為轟動一時的盛舉,備受關注。彼時(1913 年 1~2 月間)恰

逢羅振玉在淨土寺村(永觀堂同在一村)新建家宅,王國維也從田

中村搬至永觀堂附近的神樂岡居住。因此羅振玉和王國維很有可能

是由此瞭解永觀堂淵源及永觀其人之事蹟的。何況王國維若是自一

九一五年五月以後寄身永觀堂,必然更是熟悉。再加上王國維原身

處異國而埋首「舊學」,除了僑寓之地近於永觀堂或寄寓永觀堂之

內,其心境上想必也對永觀律師的品學和慈悲胸懷深感共鳴。

13 寺院總覽編纂局:《大日本寺院總覽》(東京:明治出版社,1916 年),

頁 284-288。

P:414

「永觀」「觀堂」餘話 389

一九一七年十一月,王國維出版了《永觀堂海內外雜文》14,

內收僑寓京都數年內與回到上海后一年多內所作論文共計五十七

篇。前述的先行研究已經指出,這是第一本以「永觀堂」或「觀堂」

冠名的文集。其後還有一九二三年的《觀堂集林》(編纂自一九二

一年起)。

事實上,「永觀」「觀堂」等號在作為文集名之前,王國維已在

書簡中有所使用。目前所知最早的,是一九一六年四月十一日致羅

振玉書簡中所書「永觀又拜」、「永觀頓首」之落款。其後直至一九

二四年七月為止,在王國維致羅振玉的近百封書簡中,除三四處署

名「永」或「觀」之外,大多落款「永觀」,此應不是偶然。而羅

振玉致王國維書信中原多用「靜安」、「人間」、「禮堂」等字號,可

是自一九一八年三月二十日的書簡起也開始稱其為「觀堂先生」,

契機也許是一九一七年十一月《永觀堂海內外雜文》的問世。同時,

這段時期王國維自身所作跋文也以「永觀」、「觀堂」、「永觀堂」落

款。例如,一九一七年的《輏軒使者絕代語釋別國方言十三卷》校

正補遺一卷中落有「校於永觀堂」15;一九一八年的《一切經音義

二十五卷》(同上)中落款「觀堂」;一九二〇年《音注孟子十四卷

記》中(同上)落款「國維記於滬寓之永觀堂」;一九二三年《合

刻山海經水經五十八卷》(同上)中落款「永觀學人」。可見,王國

維最為鍾愛的首先是「永觀」,最初專以「永觀」自稱。以「永觀」

自稱良久后,又將當時自己的上海寓所也取號為「永觀堂」。「觀堂」

14 姫仏陀輯:《広倉学宭叢書學術叢編》(上海:倉聖明智大学,1916-1917

年),甲類第 2 集,第 13、14 冊。 15 〈觀堂題跋選錄‧經史部份〉,《文獻》第 9 輯(1981 年),頁 211。

P:415

39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本是「永觀堂」略稱,只是在出版文集時,依照習慣採用了居號作

為集名,如《飲冰室文集》、《雪堂叢刻》、《海日樓叢稿》等。然而

之後隨著《觀堂集林》聞名於世,「觀堂」反而比「永觀」之號更

為人所熟知。

關於「觀堂」的用法,我還注意到一個頗為有趣的細節。王國

維除了學術類文章的署名之外,使用「永觀」、「觀堂」之號的時機

只限於致羅振玉的書信中。在同一時期,即使在出版《觀堂集林》

之後,王國維在與羅氏之外的中國人的來往書簡中完全未見「永觀」、

「觀堂」的落款,但在送鈔本與跋文給日本學者神田喜一郎時則使

用了「觀堂」之印16。這也間接說明是因為羅振玉及諸日本友人皆

知永觀堂,能領會「永觀」之寓意的緣故吧。

最後尚有值得一提的一點是,一九一七年秋,北京大學校長蔡

元培有意聘請王國維為北京大學文科教授,但被他謝絕了。後來王

國維在給羅振玉的書簡中寫道此事:

北學之事,若詢之寐叟,必勸永行,然我輩乃永抱悲觀者,

則殊覺無謂也。17

王國維認為,如果與沈曽植商量北京大學任教之事,沈必勸他赴任,

而他輩向來是持悲觀看法之人,對此全無興趣。無疑,王國維對辛

亥革命之後的中國政治社會文化各個方面,惟有滿腔失望與憤懣。

同時也讓人想起,他自而立之後埋首於康德、叔本華哲學起,便一直

對「生」抱有悲觀冷徹之念。其實關於「生與苦」的問題,永觀律師

16 〈景明內府刊本大誥跋〉,原田悟朗輯:《王忠愨公遺墨》(大阪:原田

氏景印,1928 年)。 17 〈1917 年 12 月 31 日致羅振玉書簡〉,《王國維全集‧書信》(北京:

中華書局,1984 年),頁 234。

P:416

「永觀」「觀堂」餘話 391

在〈往生講式〉中也說「人間八苦,天上五衰,總輪回之間,受如是

苦,幾只由是,為一旦名利,恣作衆罪也。……一生是風前之燭,萬

事皆春夜之夢,豈只安然眠牀上乎,無常忽至,何得逃焉。」18這與

王國維年輕時的思想可謂多有共通之處。

也就是說,「觀堂」之號不但與永觀堂、永觀律師有淵源,也

深含王國維「永抱悲觀」之念。如此,則或許可說「永觀」、「觀堂」

之號與王國維所做出的投身昆明湖這一人生最大抉擇有至深關

聯。

18 永觀:〈往生講式〉,收入日本淨土宗宗典刊行會編:《淨土宗全書》(京

都:淨土宗宗典刊行會,1910 年),第 15 冊《先德述作•圓戒意疏》,

頁 467-468。另可參《大正新脩大藏經》(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3

年),第 84 冊,No.2725,頁 880-881。

P:417

小南一郎教授古稀頌壽紀念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附錄:西王母蟠桃會之緣起

張閏熙 譯

現為政治大學中文系博士生

P:419

西王母蟠桃會之緣起 395

1990 年 2 月 14 日,在被稱為「陰氣很強」1

的中文研究室裡,幾

位女學生準備送巧克力給老師,正在寫卡片之時,因為某人說卡片上

署名「中文女子學生有志一同」了無新意,所以決定給這年度在課堂

上談到月亮意象的 K 老師的卡片署名為「嫦娥會」,給會潛水的 H 老

師的卡片署名為「乙姫會」等等,送禮給每位老師時都使用不同的署

名。至於小南老師,大家一致認為最適合他的還是西王母,但「西王

母會」這個名稱不太好聽,所以改成「西王母之友會」,差點決定使

用此名稱之際,多田伊織說「如果是西王母的話,應該要有桃子吧」,

於是最後決定叫做「西王母蟠桃會」。因此,「西王母蟠桃會」這個名

稱,本來也會跟「嫦娥會」、「乙姫會」一樣只存在一天,然後便會消

失。

但是,從很早以前就深深仰慕小南老師的學問的一群女學生,想

藉這個機緣增加與老師見面的機會,因此以「西王母蟠桃會」的名目,

在七夕的時候帶著祈願的笹2

去老師的研究室,堅決要求在 Lu Fujita

餐廳3

聚餐。不只如此,渴望學習老師的豐富知識的他們把西王母蟠

桃會具體實行之後,便有了開定期研究會的念頭,於是在 1991 年 3

月,即老師的生日當月舉辦了第一次的研究會。

然而,可能由於此研究會的命名過程不夠正式,有點像在開玩笑,

1

1990 年 1 月,H 老師經過舊文學部本館二樓的走廊時遇到 M 助手所講

的話。 2 譯者按:「笹」為日本漢字,中文無此字,日語發音為「ささ」,本義是

「細小竹類的總稱」。「笹飾」是日本的七夕習俗,日本人在這天把願

望寫在短冊(長型的彩色紙條)上,然後再把短冊掛在竹枝上,祈求

願望能夠實現。 3 《初集‧序》裡所說的「隔壁的関西日仏學館的餐廳」。這家餐廳現在

已經不存在了。譯者按:此處《初集》指的是《桃の会論集初集》。

P:420

39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所以與研究會有關的人起初曾為此感到害羞而遮遮掩掩。當初「西王

母蟠桃會」在中文研究室中被認為是奇怪的團體,每當舉辦例會,在

研究室貼出幸福香織小姐親自撰寫的通知單並招呼大家參加的時候,

認真又品行端正的女學生就像被邀請加入新興宗教一樣害怕,以「我

要去上插花課」為藉口而逃走,男學生則以為女學生在玩而嗤之以鼻,

也有某個學生認真地生氣說「這對老師太失禮了」。每一次都像這樣

忍受研究室裡頭的冷眼對待,同時還得確保開會時有人報告,而要找

到能夠出席的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開會時往往只有三、四個人參加,

因此,當時對被強迫報告的多田麻美小姐、宮紀子小姐感到非常抱

歉。

不過,沒有權威學者參與的研究會也是有好處的,氣氛很輕鬆,

也許是因為這個研究會的中心人物小南老師的個性隨和,無論參與者

是什麼身份(老師、研究生、大學生、一般人),都可站在平等的立

場表達意見,老師本身也對報告者、發言者的身分一視同仁,真摯地

傾聽他們說話,然後誠實地思考並回應對方的意見。此外,這研究會

根本「沒有會長、會規,更沒有會員,只決定一年中要舉辦兩次研究

發表會」4

而已,所以對參加者來說是一個非常舒適的研究會。

不知從何時開始,局勢改變了,小南老師設立了網站,瀏覽網站

的人開始參與例會,而當時創立研究會的學生們成為老師以後,也帶

自己的學生來參加,出現了像佐竹保子老師那樣「遠道而來的強大的

參加者」5

。2001 年出版了研究會論集的創刊號,中文研究室裡一代

新人換舊人,知悉此研究會成立淵源的人不見了,對西王母蟠桃會的

4 《初集‧跋》。 5 同前註。

P:421

西王母蟠桃會之緣起 397

偏見也不知不覺地消失了。其後,這次請佐藤小姐接替猿渡小姐成為

研究會負責人,出版了這本論文集,也期望研究會今後能更加興盛繁

榮。

衷心感謝

2011 年 9 月 蟠桃會初期負責人

P:422

小南一郎教授古稀頌壽紀念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附錄:小南一郎教授著作目錄

P:424

小南一郎教授著作目錄 401

一、專書

1. ___。1973 年 7 月。《楚辭》。東京:筑摩書房。

2. ___。1984 年 2 月。《 中国の神話と物語り:古小説史の展

開》。東京:岩波書店(1999 年改訂版)。(孫昌武譯。1993 年

6 月。《中國的神話傳說與古小說》。北京:中華書局。)

3. ___。1991 年 6 月。《西王母と七夕俸承》。東京:平凡社。

4. ___編著。1995 年 3 月。《中國古代禮制研究》。京都:京

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

5. ___編著。2001 年 7 月。《曹植 王義之 陶淵明》。東京:

週刊朝日百科。

6. ___編著。2001 年 10 月。《中國の禮制と禮學》。京都:朋

友書店。

7. ___。2003 年 7 月。《楚辭とその注釋者たち》。京都:朋

友書店。

8. ___編著。2005 年 2 月。《中國文明の形成》。京都:朋友

書店。

9. ___。2006 年 6 月。《天命と青銅器》。京都:京都大學學

術出版會。

10. ___共編著。2009 年 12 月。《中國近世文藝論──農村祭祀

から都市文藝へ》。公益法人東洋文庫‧東方書店共同出版。

11. ___。2012 年 12 月。《詩經──歌の原始》。東京:岩波書

店。

12. ___。2014 年 3 月。《唐代伝奇小説論──悲しみと憧れと》。

東京:岩波書店。

P:425

40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二、翻譯

1. ___共譯。1969 年 4 月。《詩經國風‧書經》。東京:筑摩書

房。

2. ___共譯。1970 年 9 月。《五經‧論語》。東京:筑摩書房。

3. ___共譯。1982 年 2 月─1989 年 4 月。陳壽:《三國志》。

東京:筑摩書房。

4. ___譯。1984 年 4 月。夏鼐:《中國文明の起源》。東京:日本

放送出版協會。

5. ___共譯。1985 年 8 月。《魯迅全集》。12 卷。東京:學習研

究社。

6. ___共譯。1989 年 9 月。張光直:《中國青銅時代》。東京:平

凡社。

7. ___共譯。1992 年 12 月─1993 年 7 月。《正史三國志》。東京:

筑摩書房。

8. ___共譯。1993 年 12 月。《大乘佛典(中國‧日本篇)》。卷 3。

東京:中央公論社。

9. ___共譯。2000 年 8 月。張光直:《中國古代文明の形成(中

國青銅時代二集)》。東京:平凡社。

三、論文

1. ___。1966 年 10 月。〈「搜神記」の文體〉。《中國文學報》。第

21 冊。

2. ___。1972 年 10 月。〈南朝の戀歌──「西洲曲」を中心にし

て〉。《中國文學報》。第 23 冊。

3. ___。1972 年 10 月。〈「西京雜記」の傳承者たち〉。《日本中

P:426

小南一郎教授著作目錄 403

國學會報》。第 24 冊。

4. ___。1973 年 11 月。〈蘭亭論爭をめぐって〉。《書論》。第 3

期。

5. ___。1974 年 3 月。〈西王母と七夕傳承〉。《 東方學報(京

都)》。第 46 冊。

6. ___。1974 年 10 月。〈「神仙傳」の復元〉。《入矢‧小川兩教

授退休記念《中国文學語學論集》》,東京:筑摩書房。

7. ___。1975 年 3 月。〈「漢武帝内傳」の成立(上)〉。《東方學

報(京都)》。第 48 冊。

8. ___。1976 年 6 月。〈 中國の詩──その發生と展開〉。岩波

講座《文學》。第 4 期。

9. ___。1976 年 10 月。〈桃の傳説〉。《日本の文樣》。第 21 期。

京都:光琳社。

10. ___。1978 年 3 月。〈魏晉時代の神仙思想──「神仙傳」を

中心にして〉。山田慶兒編。《中國の科學と科學者》。京都:京

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

11. ___。1978 年 9 月。〈鏡をめぐる傳承──中國の場合〉。收入

森浩一編。《日本古代文化の探求──鏡》。東京:社會思想社。

12. ___。1979 年 11 月。〈中國文學史研究の方向〉。岩波書店。《文

學》。1979 年 11 月號。

13. ___。1981 年 3 月。〈漢武帝内傳の成立(下)〉。《東方學報

(京都)》。第 53 冊。

14. ___。1981 年 3 月。〈漢字の表現〉。《中国の漢字》。東京:中

央公論社。

15. ___。1981 年 10 月。〈朱熹《楚辭集注》攷〉。《中國文學報》,

第 33 冊。

16. ___。1982 年 3 月。〈六朝隋唐小説史の展開と儒教信仰〉。福

P:427

40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永光司編。《中国中世の宗教と文化》。京都:京都大學人文科學

研究所。

17. ___。1983 年 1 月。〈顔之推《冤魂志》をめぐって──六朝

志怪小説の性格〉。《東方學》,第 65 輯。

18. ___。2005 年 6 月。〈論顔之推《冤魂志》──六朝志怪小說

的性格〉(中文翻譯)。《中國古代小説研究一輯》。北京:人民

文學出版社。

19. ___。1983 年 3 月。〈佛教中國傳播の一樣相──圖像配置か

らの考察〉。《樋口隆康教授退官記念論集「展望アジアの考古

學」》。東京:新潮社。

20. ___。1984 年 2 月。〈楚辭理解の立場〉。《同朋》。1984 年 2

月號。

21. ___。1984 年 8 月。〈汪瑗《楚辭集解》〉。京大漢籍善本叢書

《楚離集解》解説。

22. ___。1985 年 3 月。〈中山王陵三器銘とその時代背景〉。林巳

奈夫編。《戰國時代出土文物の研究》。京都:京都大學人文科學

研究所。

23. ___。1985 年 3 月。〈水底の都市──罪の傳承をめぐって〉。

《世界口承文藝研究(大阪外國語大学口承文藝研究會)》。第6號。

24. ___。1985 年 8 月。〈大地の神話──鯀‧禹傳説原始〉。《古

史春秋》。第 2 號。

25. ___。1986 年 3 月。〈楚辭の時間意識──九歌から離騒へ〉。

《東方学報(京都)》。第 58 冊。

26. ___。1986 年 7 月。〈漢代畫像の世界〉。天理參考館圖錄《ひ

とものこころ》。第 2 卷。

27. ___。1987 年 6 月。〈「山海經」研究の現況と課題〉。中國《社

會と文化》。第 2 號。

P:428

小南一郎教授著作目錄 405

28. ___。1987 年 7 月─ 8 月。〈六博の宇宙論(上)(下)〉。《月

刊百科》。第 297、第 298 號。東京:平凡社。

29. ___。1987 年 10 月。〈社の祭祀の起源とその諸形態〉。《古史

春秋》。第 4 號。

30. ___,白子明譯。1987 年 12 月。〈關於〈離騷〉的遠遊、特別

是第二次出遊的意義〉。《河北師範學院學報》。1987 年第 4 期。

31. ___。1988 年 3 月。〈王度《古鏡記》をめぐって──大原王

氏の傳承〉。《東方学報(京都)》。第 60 冊。

32. ___。1988 年 11 月。〈道教信仰と死者の救濟〉。《東洋學術研

究》。第 27 卷別冊。

33. ___。1988 年 12 月。〈六朝文人たちの夢〉。《未名》。7 號。

(伊藤正文教授退官記念冊)。

34. ___。1989 年 3 月。〈壺型の宇宙〉。《東方學報(京都)》。第

61 冊。

35. ___。1989 年 4 月。〈地獄めぐりの語り手たち〉。説話傳承學

會編。《説話と傳承者(説話‧傳承學一九八九)》。

36. ___。1989 年 8 月。〈亳社考〉。中國殷商文化學會。《般墟博

物苑苑刊》。第 1 期。

37. ___。1990 年 3 月。〈「李娃傳」の構造〉。《東方學報(京都)》。

第 62 冊。

38. ___。1990 年 4 月。〈罪と罰〉。岩波講座《東洋思想》。中國

宗教思想第 1 冊。

39. ___。1991 年 3 月。〈王逸《楚辭章句》をめぐって──漢代

章句の學の一側面〉。《東方學報(京都)》。第 63 冊。

40. ___,朱丹陽、尹成奎譯。1991 年 3 月。〈壺形的宇宙〉。《北

京師範大學學報(社會科學)》。1991 年第 2 期。

41. ___,劉萍譯。1991 年 6 月。〈王逸《楚辭章句》在漢代《楚

P:429

406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辭》注釋史上的地位〉。《古籍整理與研究》。第 6 期。

42. ___。1992 年 2 月。〈尋藥から存恩へ──神仙思想と道教信

仰との閒〉。吉川忠夫編。《中国古道教研究》。京都:同朋舍。

43. ___。1992 年 3 月。〈天命と德〉。《東方學報(京都)》。第

64 冊。

44. ___。1992 年 6 月。〈中国の年中行事──帝王の歳時記から

都市の歳時記へ〉。橫山俊夫・藤井讓治編。《安定期社合におけ

る人生の諸相──年中行事》。京都:京都府立ゼミナールハウ

ス。

45. ___。1993 年 3 月。〈神亭壺と東吳の文化〉。《東方學報(京

都)》。第 65 冊。

46. ___。1994 年 3 月。〈漢代の祖靈觀念〉。《東方學報(京都)》。

第 66 冊。

47. ___。1994 年 4 月。〈尸解の觀念の展開〉。說話傳承學會編。

《説話:救いとしての死》。

48. ___。1994 年 9 月。〈搜神記的結構〉。繆鉞教授九十壽辰暨從

教七十年論文集《冰繭彩絲集》。成都:成都出版社。

49. ___。1995 年 3 月。〈射の儀禮化をめぐって──その二つの

段階〉。《中国古代禮制研究》。京都: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

50. ___。1995 年 4 月。〈語から説へ、中国における「小説」の

起源をめぐって〉。《中國文學報》。第 50 冊。

51. ___。1995 年 10 月。〈元白文學集團の小説創作、「鶯鶯傳」

を中心にして〉。《日本中國學會報》。第 47 集。

52. ___。1995 年 11 月。〈《世説新語の美學》──魏晉の才と情

をめぐって〉。中國中世史研究會編。《中國中世史研究續編》。

53. ___。1996 年 7 月。〈有關敦煌本《盧山遠公話》的幾個問題〉。

《一九九三中国古代小説國際研討會論文集》。北京:開明出版社。

P:430

小南一郎教授著作目錄 407

54. ___。1996 年 11 月。〈説工〉。《華夏文明與傳世藏書(中國國

際漢學研討會論文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55. ___。1997 年 3 月。〈干寶「搜神記」の編纂(上)〉。《東方

學報(京都)》。第 69 冊。

56. ___。1997 年 6 月。〈神亭壺に見る佛教受容の一樣相〉。《東

方學會創立五〇周年記念論文集》。

57. ___。1997 年 6 月。〈石鼓文製作の時代背景〉。《東洋史研究》。

第 56 卷第 1 號。

58. ___。1998 年 2 月。〈許氏の道教信仰──「真誥」に見る死

者の運命〉。吉川忠夫編。《六朝道教の研究》。東京:春秋社。

59. ___。1998 年 3 月。〈干寶「搜神記」の編纂(下)〉。《東方

學報(京都)》。第 70 冊。

60. ___。1998 年 3 月。〈語り物文藝の形成──漢から宋へ〉。尾

上兼英教授退官記念論文集《中國通俗文藝への視座》。東京:

東方書店。

61. ___。1998 年 6 月。〈遊女と乞食 中國の小説‧文藝に見る

男女關係の基本形態〉。《中國──社會と文化》。第 13 號。

62. ___。1998 年 10 月。〈李娃傳の構造 再論〉。《日本中國學會

創立五〇年記念論文集》。東京:汲古書院。

63. ___。1998 年 10 月。〈馬頭娘(蠶神)をめぐる神話と儀禮──

おしらさまの原郷をたずねて〉。田中雅一編。《女神‧聖と性の

民族撃》。東京:平凡社。

64. ___。1998 年 12 月。〈七夕の儀禮と物語り──水の機能の兩

義性を中心にして〉。《アジア歷史文化研究所報》。第 18 號。

65. ___。1999 年 4 月。〈楚辭天問篇の整理〉。《東方學報(京都)》。

第 71 冊。

66. ___。1999 年 6 月。〈史の起源とその職能〉。《東方學》。第 98 冊。

P:431

408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67. ___。2000 年 3 月。〈桃の傳説〉。《東方学報(京都)》。第

72 冊。

68. ___。2000 年 7 月。〈《十王經》をめぐる信仰と儀禮──生七

齋から七七齋へ〉。吉川忠夫編。《唐代の宗教》。京都:朋友書

店。

69. ___。2000 年 9 月。〈中國古典文學研究の可能性、民衆文藝

への視點〉。《東方學》。第 100 號。

70. ___。2001 年 6 月。〈傀儡戲再考〉。《桃の會論集》。初集。

71. ___。2001 年 7 月。〈社‧鬼神〉。《中國思想文化辭典》。東京:

東大出版會。

72. ___。2001 年 10 月。〈飲酒禮と裸禮〉。《中國の禮制と禮學》。

京都:朋友書店。

73. ___。2001 年 12 月。〈王逸《楚辭章句》研究──漢代章句學

的一個面向〉。《中國文哲研究通訊》。11 卷 4 期。

74. ___。2002 年 2 月。“Tang-Dynasty Ch'uan-Ch'i Stories: From the

Narrative Locus to the Written Work,” ACTA ASIATICA (Bulletin

of the Institute of Eastern Culture) 82。

75. ___。2002 年 3 月。〈唐代傳奇小説──語りの場から作品へ〉。

《中國古典小説研究》。第 7 號。

76. ___。2002 年 3 月。〈「十王經」の形成と隋唐時代の民衆信

仰〉。《東方學報(京都)》。第 74 冊。

77. ___。2002 年 12 月。〈遠遊──時間和空間的旅行〉。《空間、

地域與文化──中國文化空間的書寫與闡釋》。台北:中央研究

院中國文哲研究所。

78. ___。2003 年 3 月。〈「盂蘭盆經」から「目連變文」へ、詩經

と語り物文藝との閒(上)〉。《東方學報(京都)》。第 75 冊。

79. ___。2003 年 12 月。〈女神の目覚め、碧霞元君と春の祀り〉。

P:432

小南一郎教授著作目錄 409

説話と説話文學の會編。《説話論集第十三集》。大阪:清文堂。

80. ___著,秦小麗譯。2004 年 1 月。〈論射的儀禮化過程──以

辟雍儀禮為中心〉。《西周文化論集》。北京:朝華出版社。

81. ___。2004 年 3 月。〈「盂蘭盆經」から「目連變文」へ、詩經

と語り物文藝との閒(下)〉。《東方學報(京都)》。第 76 冊。

82. ___。2004 年 3 月。〈「霍小玉傳」に見る唐代傳奇小説の挫折〉。

《桃の會論集》。2 集。

83. ___。2004 年 3 月。〈道教信仰と文学〉。《筑波中國學論叢》,

第 23 期。

84. ___。2004 年 3 月。〈怪異を語る傳統〉。《説話‧傳承學》。第

12 期。

85. ___。2004 年 5 月。〈唐臨的佛教信仰和他的《冥報記》〉。劉

楚華編。《唐代文學與宗教》。香港:中華書局。

86. ___著,劉苑如譯。2004 年 12 月。〈唐代市人小説〉。《政大中

文學報》。第 2 期。

87. ___。2004 年 12 月。〈中國の洪水傳説〉。《世界の洪水神話》。

東京:勉誠出版。

88. ___。2005 年 2 月。〈西周王朝の成周經營〉。《中國文明の形

成》,京都:朋友書店。

89. ___。2005 年 3 月。“The Ruling System in Western Zhou and the

Idea of Ming(命),”Zinbun 37。

90. ___。2005 年 3 月。〈敦煌の《孝子傳》〉。《三教交渉論叢》。

京都:道氣社。

91. ___。2005 年 9 月。〈西周末年の喪亂と詩經の形成〉。《桃の

會論集》。3 集。

92. ___。2005 年 11 月。〈春の祭祀と生命の水〉。《甦る古代祭祀

の風光》。京都:淡交社。

P:433

410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93. ___。2006 年 3 月。〈〈天問〉之「天」何所指?〉。《先秦兩漢

學術》。第 5 期。

94. ___,辛如意譯。2006 年 6 月。〈神話思考的基本構造──以

中國神話為中心〉。《中國文哲研究通訊》。第 16 卷。第 2 期。

95. ___。2007 年 3 月。〈漢代の喪葬儀禮──その宇宙論的構造〉。

《アジア文化交流研究》。第 2 號。關西大學。

96. ___。2007 年 9 月。〈飲酒儀禮小考──以探討尊的社會機能

為中心〉。《古文字與古代史》。第 1 輯。

97. ___。2008 年 3 月。〈《父母恩重經》の形成と孝子傳説の變貌〉。

説話‧傳承學會創立二十五周年記念論集《説話‧傳承の脱領

域》。

98. ___。2008 年 3 月。〈聖人としての孔子〉。《説話・傳承学》。

第 16 號。

99. ___,李鳳銀譯。2008 年 9 月。〈論小説的起源:從「語」到

「説」〉。《南開学報(哲社版)》。第 5 期。

100.___。2008 年 10 月。〈旅する鮑照〉。《桃の會論集》。4 集。

101.___。2009 年 1 月。〈中國西部地域における伏羲・女蝸圖像

(上)〉。《龍谷大學論集》。第 473 號。

102.___。2009 年 1 月。“Ritual for the Earth, Early Chinese Religion:

Part One,” BRILL.

103.___。2009 年 12 月。〈《白蛇傳》と宋代の杭州〉。《中國近世

文藝論》。

104.___。2009年12月。〈半開きの扉の彼方に──靈魂のゆくえ〉。

《國學院中國學會報》。第 55 輯。

105.___。2010 年 2 月。〈天帝の貴畜──龍の機能をめぐって〉。

《泉屋博古館紀要》。第 26 卷。

106.___。2010 年 2 月。〈中國西部地域における伏羲・女蝸圖像

P:434

小南一郎教授著作目錄 411

(下)〉。《龍谷大學論集》。第 474、475 輯。

107.___。2010 年 11 月。〈帝から天へ──天の思想の形成〉。《東

方宗教》。第 116 號。

108.___。2010 年 11 月。〈圖像のそなえる意味──漢代墓葬畫像

を例として〉。《中國考古學》。第 10 號。

109.___。2011 年 2 月。〈中國母神論〉。《アジア女神大全》。東京:

青土社。

110.___。2011 年 11 月。〈香山寶巻──觀世音菩薩の中國的生涯〉,

《桃の会論集》。5 集。

111.___。2012 年 3 月。〈中國の龍と龍宮〉。《説話・傳承學》,20

號。

112.___。2012 年 3 月。〈漢代における演劇の可能性〉。《桃の会

論集》。6 集。

113.___。2012 年 10 月。〈杜甫の秦州詩〉。《中國文學報》。第 83

冊。

四、報告論文

1. ___。1969 年 3 月。〈漢武帝内傳の成立〉。博士課程研究論文

要旨。京都大學大學院文學研究科。

2. ___。1983 年 3 月。〈チベット英雄敘事詩《ケサル王傳》を

めぐって──中國文學との關連〉。 特定研究「チベット文化の

綜合的研究」成果報告書。

3. ___。1983 年 3 月。〈周代金文の融合的機能について──祖

先祭把と國家機構〉。科學研究費「周代金文の語法と語彙の研

究」成果報告書。

4. ___。1984 年 3 月。〈漢字の基本構造とその展開〉。科學研究

P:435

412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費「漢字の計算機による處理に關する總合的研究」成果報告書。

5. ___。1987 年 3 月。〈帛書戰國策文字索引〉。科學研究費「戰

國策の基礎的研究──説得文藝としての性格の探求」成果報告

書。

6. ___。1994 年 3 月。〈楚辭後期の諸作品──道家思想との交

流〉。科學研究費「楚辭の思想史的研究」成果報告書。

7. ___。1997 年 3 月。〈神仙觀念と神仙圖象〉。科學研究費「畫

像資料を中心とした神仙思想の研究」成果報告書。

8. ___。2000 年 3 月。〈京師考〉。科學研究費「中国古代都市の

形成」成果報告書(岡村秀典代表)。

9. ___。2001 年 2 月。〈中國古典形成の第一期と第二期──周

宣王の評債を中心にして〉。科學研究費特定領域研究「古典學

の現在Ⅱ」成果報告書。

10. ___。2001 年 3 月。〈唐代市人小説〉。科學研究費「中国にお

ける通俗文学の發展及びその影響」成果報告書。

11. ___。2005 年 3 月。〈中國近世における目連傳承の展開〉。科

學研究費「寶卷の研究-宗教文藝としての視點から」成果報告書。

12. ___。2011 年 3 月。〈香山寶卷──觀世音菩薩の中國的生涯〉。

科學研究費「中國近世唱導文藝研究──江南地域における實態

調査」研究報告書。

五、書評

1. ___。1991 年 10 月。〈小林正美《六朝道教史の研究》〉(東

京:創文社,1990 年)。《創文》。1991 年 10 月號。

2. ___。1993 年 4 月。〈Ⅴ‧H‧メヤー《唐代變文──中國俗文

學形成に對する儒教の貢獻》〉。《中國文學報》。第 46 冊。

P:436

小南一郎教授著作目錄 413

3. ___。1999 年 10 月。〈山田利明《六朝道教儀禮の研究》〉。

《東方宗教》。第 94 號。

4. ___。2005 年 9 月。〈桐本東太《中國古代の民俗と文化》〉。

《東洋史研究教》。第 64 卷。第 2 號。

5. ___。2008 年 11 月。〈小林正美《道教齋法儀礼の思想史的研

究》〉。《東方宗教》。第 110 號。

六、雜文

1. ___。1972 年 5 月。〈漢魏六朝の語りもの〉。《人文》。第 7

號。

2. ___。1972 年 5-11 月。〈《洛陽伽藍記》、《神仙傳》、《論語》、

《古今奇觀》、《論衡》〉。《共同通信社配信》。

3. ___。1973 年 5-11 月。〈道教の旅から〉。《哲學研究(京大

文學部)》。第 47 卷 5 冊(第 547 號)。

4. ___。1985 年 8 月。〈「唐宋傳奇集」について〉。學研版《魯

迅全集》。第 12 冊解說。

5. ___。1988 年 7 月。〈言葉に封する才能〉。《湖國と文化》。

第 44 號。

6. ___。1988 年 9 月。〈津田博士と《老子》〉。《津田左右吉全

集》。第 25 卷。《月報》。東京:岩波書店。

7. ___。1993 年 4 月。〈夏商周の歷史と傳承──中國第一王朝

を求めて〉。《中國王朝の誕生展圖錄解説》。

8. ___。1993 年 5 月。〈樸學の傳統〉。《京大廣報(洛書)》。第

447 期。京都:京都大學。

9. ___。1993 年 5 月。〈國家成立の條件(中國王朝の誕生展に

寄せて)〉。《讀賣新聞》。5 月 14 日夕刊。

P:437

414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10. ___。1994 年 2 月。〈考古學實習〉。《小林行雄先生追悼錄》。

京都大學文學部考古學研究室。

11. ___。1994 年 8 月。〈中國の民藝書〉。出版ニェース 1994 年

8 月中旬號,出版ニュース社。

12. ___。1994 年 12 月。〈七夕傳承の神話的構造〉。《名古屋市

科學館天文クラブ機關誌》,第 67 號。

13. ___。1995 年 4 月。〈説話傳承學〉。第 13 期編集後記。

14. ___。1995 年 10 月。〈史記世家〉。筑摩學術文庫《史記(世

家下)》解説。

15. ___。1996 年 1 月。〈東方學 編集後記〉。《東方學》,第 91

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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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一郎教授著作目錄 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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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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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439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 主 編劉苑如(Liu, Yuan-ju)

執行編輯張閏熙、羅珮瑄、曹官力

封面設計羅珮瑄

發行人高本釗

出版者新文豐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總公司)臺北市萬華區雙園街 96

Tel: (02)2306-4629 Fax: (02)2302-3870 (業務部)臺北市中正區羅斯福路一段 20

號 8樓

Tel: (02)2341-5293 Fax: (02)2356-8076

郵政劃撥新文豐出版公司 01004426

出版日期 2014(民 103)年

4月 初版

基 價平裝 11

元 版權所有‧翻印必究 (Printed in Taiwan)

新聞局局版臺業字第 0649

號 ISBN 978-957-17-2206-1(平裝) 81000604(平)

http://www.swfc.com.tw e-mail: [email protected] 凡有缺頁或破損者,請寄回更換 桃之宴──京都桃會與漢學新詮/劉苑如主

編. –– 初版. – – 臺北市:新文豐,民 103. 04

面; 公分. ISBN 978-957-17-2206-1(平裝)

1. 漢學 2. 學術研究 3. 文集 030.7 103006450 國家圖書館出版品預行編目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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