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彭兆良是翻译家及作家,上世纪20年代末曾襄助张竞生开"美的书店",并译有霭理斯《性心理学》丛书。张竞生号民国三大博士,又列民国三大文妖,李敖目为"先知"。

提及张竞生和美的书店,恐怕大家第一时间想到的则是鲁迅先生在《书籍和财色》里说的:但最露骨的是张竞生博士所开的“美的书店”,曾经对面呆站着两个年青脸白的女店员,买主可以问她“《第三种水》出了没有?”等类,一举两得,有玉有书…

此批语一下,张竞生背负恶名近半个世纪…现如今,张竞生早就已经获得正名,也成为文学研究的热点。

而这里,是我找到的祖父发表在1947年第19期《茶话》杂志上的一篇旧文,彼时距美的书店关门已约20年。以下是该旧文扫描件的截图。

记张竞生_张竞生

以下是盆盆本人转的简体字版本(插入盆盆所作的注释)。

记张竞生

不见先生久,前尘事可哀。世人皆砍杀,学府重奇才。

性史惊千里,襄王梦几回1。春江旧游地,头白好归来。

好久不见张竞生先生了,这位性史作者二十年前曾闹得满城风雨的,现在居然在报纸上都消息沉寂起来。张先生潮州人,早年留学法国,攻习哲学,得博士位,听说还是汪精卫资送出国的。但他半生漂泊,都不改书生本身,并不曾染着一点半点的政治臭味,他与汪虽然私人情谊很好,可是抗战期间,他却深匿在故乡的穷山荒谷中,与世隔离,亦足见其操守的一斑了。

他虽然以《性史第一集》一书,大名轰传国内,但他著作的兴趣并不在此。在《性史第一集》以前,他还曾以《美的人生观》、《美的社会组织法》二书,驰名文坛。编辑《性史第一集》,只是一种偶然机会。那时他在北大讲风俗学,因讲风俗而从事采访奇风异俗-却发现那些怪诞的风俗中十之九是含有性的重要原素,而且大都由于原始人性知识蠢昧所致。他以为如果一般人性知识开明了,风俗也许可以敦厚。不料“橘逾淮则变枳”,结果《性史第一集》反成为一般社会人士心目中的“伤风败俗”的×××。这真不是张先生始料所及的。《性史第一集》中一舸女士的那篇,就是博士夫人褚松雪女士的自白。她因为不满意于前夫的性事疲弱,就寻求新光明,感到博士的力量,超胜以前,暂得满足。她给博士生育了一个孩子,名-人杰2,现已长大成人了吧,后来又跟着小白脸情夫跑了。

在上海时,和我合伙开着一爿书店,这书店题名“美的”,就是从“美的人生观”、“美的社会组织法”一贯上来的。博士寓在萨波赛路3,公寓而兼编辑室-距法国公园很近。我们每于饭后,就作两小时的散步,其目的地便在公园之内。

公园里游人很多,而短裙裸腿的外国女人以及中国时髦女学生却多似山荫道上的游人。此时褚女士早经跑了,张先生孤衾空帷,正思着寡人之癖,性的饥荒或许更胜过粮荒。他到得公园里骋目驰怀,往往想入非非,妙语不一而足。

他虽然提倡女子大乳,主张女子非健不美,但也离不掉男女性慾的观念。他以为女人之美的观念,完全为适合女性生理及其机能的自然要求。大乳肥臀,所以表示女人的生殖力量-大乳是健康发育之征,肥臀是适合于生产的体征,如骨盆的阔大等。他反对缠足,可是却也有拜足狂的倾向。一条条赤裸着的外国火腿,又强健又美丽的女人玉腿,向前飞奔着的迷离的一条条玉影儿,端的把博士眼睛看呆了。但他所见的,也许正像庖丁解牛般眼光?所看到着的还不仅是眼前纷飞着的一条玉腿吧了

他以为一个女人身体健壮,其性部也定然发达,所以当他看到外国女人健实的大腿以和中国女人瘦骨伶仃或粗大而松胖的大腿,就可想出其性事的秘密。一句话,博士用着他那有经验的法眼,确然能够见一知十-足和颜子“闻一知十”的耳朵先后媲美。一个猎奇的男子,玩过中国女人再去玩外国健美的女人,是可以的,倘若玩了外国女人而再玩国货,便会感到索然无味了。不过读者也不要误会,博士此说,只指法国公园当时中外游女的精弱玉腿而言,若夫健美的女性,当然不在此例了。

张竞生论文,重奇诡,不喜平淡,重浪漫,不喜古典和写实。他崇拜卢骚4的《忏悔录》一书,至奉为圣经。在中文方面,则爱金圣叹所批评的《西厢记》,而他自己写作,也颇奇诡可喜在浓厚之中杂有诗趣之美。他常想要漫游世界,放浪山水形骸之外,把尘世俗想,尽行忘去,而专心致力于学业。他半生所计划着的,要仿《忏悔录》的格律写成一部伟大的自传,把自己一生奇思异形都记录出来,以留传后世。现在他从欧洲游历到印度,一定有着更美满的收获写成一部惊世的大作吧。

1. 原文作”囘”,乃回之古体。

2. 张竞生和褚松雪的儿子名叫应杰,系音讹。张博士系潮汕人,说一口广东官话,可能"人/应"音近。

3. 今淡水路,靠近复兴中路,即丰裕里94号。法国公园,即现在的复兴公园。

4. 即罗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