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珊娜

　　前几天接到马来西亚陈再藩先生的电话，听说了一个名字——蔡梦香。

　　再藩先生在短短半个小时内的描述，一个极富个性的人物形象出现在我眼前，这名诗书画三绝的潮州逸士，今年正好逝世五十周年。被岁月静封多年的蔡老，偶然被有缘人再藩先生“遇到”，于是就有了“寻找”蔡梦香的行动。

　　电话中有一句话很触动我的心，再藩先生去哥打路墓园探寻蔡老的坟墓，得墓园一照顾花草的蔡女士带路，毫不费劲找到她口中“那位教授很特别的坟墓”。

　　蔡女士问：“为什么这些年也没有后人来拜？以前某某公司的老板有托人照顾。”

　　再藩先生说：“放心，今后应该有人会来照顾了。“

　　蔡女士说：是的，时间到了，就会有人发现他的。“

　　多么富有哲理的话！

　　五十年了，时间到了！

　　这座特别的坟墓，金澄澄的墓头字“蔡梦香之墓”是蔡老的自书（关于自书还有一段故事，其好友马来亚潮州学者萧遥天在《蔡梦香先生书画诗集》中所写忆文中记录），墓志铭由国际汉学大师饶宗颐拜撰、谢楚秉敬书（蔡老是饶宗颐先生饶锷在复旦大学政法系的同学，饶宗颐先生童年是蔡老发蒙的），墓碑上亦有蔡老的新加坡好友蔡文玄（诗人柳北岸，香江才子蔡澜的父亲）题写蔡老的诗文两首。

　　随处尽堪埋我骨，天涯终老也何妨。

　　死生不出地球外，四海六洲皆故乡。

　　是怎样一个特别的人，才拥有如此特别的坟墓！

　　在《潮州历代美术家辞典》中对蔡老的记载为：蔡梦香，潮州城人，家在潮州城南春路，系著名华侨诗书画家，1889年生，1972年卒，享年83岁。昔年就读于金山中学，后毕业于上海政法大学，曾在潮州开设“困而学舍”，兴办教育事业，是香港潮州人国学大师饶宗颐的启蒙老师，蔡老后到南洋，执教于新加坡一带。其艺术造诣很高，名声很大。饶宗颐在《蔡梦香先生墓志铭》中说他的书法“自擘窠小楷，波磔点画，靡不殚究。锲而不舍，若有神鬼役其指臂，而执笔之法屡易，老而日新，自出机杼，俯仰今古，无当意者；晚岁书所造益奇，而解人益不易得矣。”萧遥天也评其书艺“其意态多皱折，而情味通畅；其点划似苍劲，而内质实膏腴。”蔡老山水画独创一格，潮州名画家王显诏见蔡氏山水画之后自叹不如，画了一幅墨竹赠他，并题字“蔡老既善山水，予不能不作恽格之避。”蔡老对此诗曰：“山水自娱写偶然，敢当石谷赏南田。道人风骨古君子，直继前贤诱后贤。”

　　《蔡夢香新山事宜補正》对蔡老的记载为，蔡夢香原籍潮安縣南關鎮，星馬著名書畫家，曾任新加坡潮安聯誼社執委會顧問，暨新加坡蔡氏濟陽公會名譽顧問。他壯歲遠航南下，執教棉蘭直名丁宜、梹城爪夷崇光及新加坡端蒙等院校。惜晚年潦倒流浪各地，幸蒙潮商巨擘謝厚勛招待，遂隱居柔佛新山豐利號。縱然貧困交加生活窘迫，然其成就享譽文壇。其時文人均以詩詞請益，如今還有黃宗漢<呈蔡夢香師幷乞改詩>傳世。當中寫道：“久仰鴻名同泰斗，獨慚燕石異瑰奇。擬傾客箧舊吟草，袖乞先生郢斧施”。可見雖有溢美之詞，卻可知其梗概。尚且摯友蕭遙天評之曰：“先生以書法寫畫，似草似篆，非草非篆；如石如樹，即石即樹，其筆老辣放縱，其境荒寒靜遠，已躥八大石谿而上，餘味令人領略不盡”。

　　蔡老的知己好友门生，多的是响当当的名人，而“蔡梦香”这个名字，现在却鲜有人知，其作品、手稿存世也没有很多，这是为何呢？

　　经再藩先生介绍，我于近日见到蔡老的孙女蔡璇铿女士，在蔡女士家，见到其珍藏的《蔡梦香先生书画诗集》，内容丰富，其出版所涉及的人物，都是中外文化大咖，也了解到蔡老的更多资料。蔡璇铿女士是蔡老与冯素秋之孙女，冯素秋是现代潮籍女诗人，曾与蔡老在潮汕兴办女子教育，培养大批优秀人才，是潮汕妇女解放运动的先驱（韩山师范学院中文系刘文菊教授曾发表《现代潮籍女诗人冯素秋研究》），冯素秋之妹冯铿是左联五烈士之一。

　　听蔡女士介绍，其对爷爷的认识，都来自母亲的叙述，她们对蔡老的评价是：“天人。”这个评价让我想起《蔡梦香新山事宜補正》中的一段话：“蔡梦香寓居新加坡时，与潮安闻人柳北岸熟稔。所谓柳北岸者，原名蔡文玄也，乃香江才子蔡瀾之父。故蔡瀾值此亲炙底下，亦撰文回忆梦香。他曾指出，蔡氏从来不用床，如精神疲惫就蜷卧醉翁椅“做梦”。梦醒之际写诗作画，画完以后即刻丢弃，似乎不知是梦是醒是书是画。仿佛对他而言，那些世俗都已不再重要。又某日马票得奖骤获巨款，远交旧友鱼贯拜会，乃感叹：“中了马票坐在家里，想见面的朋友偏偏不来看我，因为马票已成友情的故障；而怕和他见面的天天包围着我，这怎么办呢”？于是肆意挥霍易地而居，直至钱财耗尽才理得心安。”

　　另据萧遥天《讀藝錄》记载，1947年，饶宗颐先生主持「潮州修志馆」，在汕头，萧遥天经饶宗颐先生介绍，初会蔡老。那时蔡老出门入户常携带旧藤箱。里面除几件衣服外，便是叠黄纸，而且还写着：“处士讳梦香蔡公之墓”。时人得知不敢道破，他却笑说：“自己的身后事让自己做好，不是减少后人的麻烦吗？”复题诗曰：“随处尽堪埋我骨，天涯终老也何妨。死生不出地球外，四海六洲皆故乡。”

　　单是这几个小故事，便可见蔡老其人之豁达潇洒风流，行事不同于常人。蔡老自己曾说，“常爱以废纸书写绘画，随作随毁，不轻易示人。”再加上历史原因，蔡老在潮州家中的诗书画曾付之一炬，现在忆之，万分痛惜。

　　蔡璇铿女士一直表示其心愿是去新山祭拜爷爷的坟墓，希望能从认识爷爷的人口中听爷爷的故事，而蔡老已逝世50年，要在历史的尘封中追寻还原一个人物，无疑是要与时间赛跑。

　　再藩先生自“遇到”蔡老的这十来天，奔走各地联系各方，他宛如一只春天的燕子，飞过大地，绿了山坡红了春花，呼来阳光唤来雨露，“寻找蔡梦香”这颗种子已经生根发芽，望有更多的人参与其中，一起来"寻找"蔡梦香，以纪念长梦正香的一介天涯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