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奕波

　　我是先结识小说作家的陈耿之而后才认识诗人的陈耿之的。上世纪80年代，陈耿之发表了短篇小说《风华擎标女》。小说以书信形式描述了一位大学女侨生寒假期间和心上人同窗阿勇回到父亲投资设厂的潮汕故乡过年，参加故乡民俗活动“擎标”文艺游行的故事。其“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时代敏感性与家国情怀，以及热情赞美潮汕民俗活动的乡土情怀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30年后，小说作家的陈耿之，以诗人风姿向社会呈献了《清音集》和《陈耿之诗词选集》两部诗集，其“漫将才思赋新词”（林汉秋语）之琅琅清音，又拨动了我的心弦。使我顿生审美之冲动，于是偷闲欣赏了他的诗词雅集。

　　陈耿之的诗词创作，多以山水景物的抒写为主，诗友酬唱为辅，而山水诗词题材中，则以故乡山水风物居多，异地景物纪游为次。把酒品茗，山水描摹之中，蕴含的是诗人对故乡风物和祖国壮丽河山尽情赞美的赤子之心。风物寄情之处，着意的是故乡山水的文化底蕴，天地万物氤氲之中的人间正气。仔细品之，其审美亮点主要有二。

　　一、于温婉明丽山水景物的描绘之中彰扬雅正之风。

　　陈耿之生于潮州，长于潮州，一生事业也离不开潮州，因而，对潮州的山山水水有着深挚的感情，其山水田园诗便饱含着这种拳拳的赤子之情。如《沙洲岛韭菜园即景》：

　　沙洲处处印春痕，

　　园韭如茵缀埂屯。

　　碧玉嫩黄香四溢，

　　随风飘拂岛中村。

　　沙洲是韩江冲积而成的江中小岛，春日融融的沙洲，绿树成荫，翠竹摇曳，花香鸟语，处处有春的痕迹。嫩黄碧绿的韭菜园，如绿茵，似碧玉，芳香四溢，随风飘洒在小岛上。菜园村舍，错落有致，掩映于波光粼粼的江面上，一派生机勃勃的乡村景象。面对满园春色，诗人十分欣喜，兴之所至，诗随脱口而出。全诗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诗人对故乡新农村勃勃生机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类似诗作不少，描绘潮安归湖溪美村漱玉泉居景致的《归湖溪美村漱玉泉居景咏》也同样表现了诗人对新农村勃勃生机的讴歌和赞美：

　　“漱玉清泉隐壑前，峰回路转现山边。千竿翠竹迎宾至，煮酒青梅伴月眠。”

　　再如凤凰山观日出有咏（凤凰乌岽）——调寄《苏幕遮》，用范仲淹韵：

　　叶成林，芬满地。晨雾凝波，波里峰浮翠。凤接朝阳凰洒水。水碧情浓，浓绿生云外。

　　向山容，寻我思。应是天风，傍着斜晖睡。来慰登高人共倚。神鸟涅槃，不见仙人泪。

　　本词为诗人于潮州凤凰山乌岽顶观日出时即兴而作。上阕写景，由近及远，由眼前的“叶成林，芬满地”慢慢推向远处的“晨雾凝波，波里峰浮翠”，凤凰山朝阳由是羞答答地从晨雾迷蒙的波峰浪谷中探首而出。顿时，凤凰山巅浮现出一幅“凤接朝阳凰洒水”的神奇画面。

　　至此，诗人笔锋一转，下阕由写景而抒情。面对这神奇的画面，诗人似乎进入了一个梦幻般的神来之境。东方迷蒙，晨风飒飒，感觉着“应是天风，傍着斜晖睡。来慰登高人共倚”。而后，诗人由一轮红日历经黎明前之阵痛，如新生儿般喷薄而出的异常鲜美景象，联想到凤凰涅槃重获新生的故事。大自然的景观，凤凰烈火中重生的秉德合而为一，情景交融，浑然一体，新生的喜悦油然而生。在这里，凤凰这一意象是双关的，既象征着凤凰山的日出，也象征着凤凰山乡在新时代的新生。

　　历代的山水田园诗人，以细腻的笔触投向静谧的山林，悠闲的田野，描写自然风光、农村景物，追求的多为天人合一的自然之回归，向往的多是安逸恬淡的隐居生活。因而，其景物描写多恬静淡雅，或超然物外，或物我两忘，呈现的多为禅思玄意的静态美，而较少呈现积极入世，新鲜活泼，流动飞扬，甚至是带有逍遥游式的游仙色彩之动态美。诗人陈耿之的诗词，由于注入了诗人积极进取的雅量宏志，因而总能给人以清新明快的雅正之音，给人以激情洋溢的正能量。

　　二、于深沉古朴文化史迹的讴歌之中探寻传统文脉。

　　潮州山水蕴藏着丰富的历史文化遗存，承载着潮州深沉厚重的历史文化遗产。诗人陈耿之在其山水田园诗词的创作中，自然而然地便流溢着潮州古老的文化沉郁的芬芳，隐含着诗人对于传统文化根脉的追寻和探索。《龙湖古寨奇观赞》一诗便是典型的一例：

　　龙湖古寨似霞舒，书院千年美誉殊。江夏书斋疑府第，高阳私塾赛丹除。

　　状元名气成一绝，进士文风贯六如。重教尊师碑记在，相传世代踏歌图。

　　龙湖古寨地处潮汕平原，韩江中下游之滨。古寨呈带状，寨内三街六巷，布局明朗。庭院深深，千年老榕树盘根错节随处可见，因而诗人有“龙湖古寨似霞舒”之感慨。古寨中现存书院、书斋三十余处，宗族祠堂、名宦府第和商贾富绅豪宅100多座，见证了潮州历史上宗族文化、民俗文化、商业文化、建筑文化之兴盛。书院、书斋大多创建于明代，其数量之众与建筑之精是龙湖古寨的奇观，也是龙湖古寨的名片。其中以龙湖书院为盛名，故诗人有“美誉殊”之赞。书斋多由邑绅或进士﹑举人命名，也有以姓氏郡望命名者，江夏书斋、高阳私塾便是显例。“状元名气成一绝，进士文风贯六如”，相传潮州历史上唯一的文状元林大钦就诞生于龙湖古寨。历史上从这里走出去的举人、进士更是多达五十余人，北宋探花姚宏中、明代布政使刘子兴、御史夏懋学、诗人黄衍启等等，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些都是潮州人尊师重教的历史见证，古寨中的王侗初先生祠，祠中的《府宪撰给碑记》更是印证了潮州人尊师重教世代相传之纯良学风。诗通过对龙湖古寨文化古迹之描述，抒发了诗人对于潮州历史文化的由衷赞叹，同时也展现了诗人对地域文化根脉执着探寻之文化学者风采。

　　再如北阁金山古井——调寄《西江月》，次辛弃疾韵有序：

　　西有通巢乌鸦，今如仗马寒蝉。总兵父子复明年，血染金山半片。

　　痛恨长堤溃内，珍怀古井尊前。忠魂长佑爱无边，芳草菁菁又见。

　　金山古井位于潮州市北阁景区观澜亭的南面，本词显然是词人游金山古井时有感而作。金山古井承载着明末清初一段潮州人反清复明，浴血奋战慷慨悲歌的壮烈故事。清顺治九年（1652），在中原大局已定，满汉乌鹊通巢，天下皆如仗马寒蝉般不敢发声的局势下，南明武英殿大学士兼礼、兵部尚书郭之奇却奋起策动反清复明。潮州总兵郝尚久应声而起，积极响应，与儿子郝尧率全城军民抗击清军。后因叛徒王安邦出卖，潮州城陷。郝尚久父子只好同投古井而死。而今，诗人面对昔日古井，又见芳草萋萋，内心充满对“长堤溃内”的痛恨，对民族英雄的无比崇敬。

　　诗人的这一类赞颂潮州乡土山水风物，追寻蕴含于山水风物中的历史意蕴的诗词还很多，如《西湖古瀛洞天·调寄<蝶恋花>，用苏轼韵》《春涛亭·调寄<清平乐>，黄庭坚<晚春>韵》《黄仁勇状元府敬赋》《咏广东省历史名村古巷象埔寨·再叠<陈氏家庙世德流芳>韵》等。这些诗词都承载着诗人对潮州乡土深深挚爱的赤子之情，承载着诗人缅怀历史，心向未来的至真至诚的家国情怀。

　　在潮州历代的骚人雅士之中，不乏退隐山林，寄情山水的山水田园诗人，如宋代的刘允、彭延年，明代的林大钦、林熙春、王天性、罗万杰，清代的吕玉璜、杨松、杨世勋等等。他们尽管有归隐出世的某些念头，有抱朴守真人生境界的终极追求，有荡涤内心修持禅悟的某些向往，然入世夙志，民本理念，家国情怀则一脉相承。诗人陈耿之虽然生长于今日之潮州，但其山水田园诗词创作，却明显有着这一传统精魂之秉承。是故，其山水田园诗，充盈着天地正气，激荡着新时代的山水清音。